王火文集·第六卷:梦中人生 王冠之谜-王冠之谜(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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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英说:“所以,我认为小梁刚才提出的那个谜,确实该解开!怎么解?该从这些人和他们的社会关系上解,包括家属。这几天,妇联正在做资本家家属的工作,组织她们学习,汤雪正在参加领导第一期学习班。巧的是黄源茂的老婆燕蓓芬也参加这期学习班。我有意识地叫她通过燕蓓芬了解黄源茂和史家禄的情况。她们妇联的工作做得很细,通过里弄、街道了解了不少情况。从里弄邻居揭发,有个姓史的经理常到黄源茂家打牌吃饭。汤雪说:燕蓓芬是个很有能耐的女人,眉毛眼睛都会说话的。别的资本家家属都穿得像太太,她穿列宁装,朴素了,像个女干部。是不是几头一起动手!在于瑞祥、史家禄、黄源茂三人的圈子里找找谜底?”

    他的话使人看到了一片纯净的天地。那天地原本有些混沌,却被他话中的某种神奇力量净化了,使天地那么明净,就像一泓碧水。听了他的话,梁锦兰激动地说:“对!”当刚才钱英说燕蓓芬是个很有能耐的女人时,她就想:在阜宁住旅店时,因为听杏妮说了一个女干部送财物的事,事后回店特地找了旅客住宿登记簿想查找一下,结果,发现那登记本偏偏少了有关的一页。看来,是个能干女人干的勾当,不肯留下名字地址等等呀!现在又听说燕蓓芬穿列宁装像个女干部,梁锦兰心里不由得一动,忍不住问:“这个燕蓓芬不知长得什么样子?是不是烫发、镶白金牙齿的?”

    钱英说:“等汤雪回来,我问一问。”

    梁锦兰是细心的,说:“明天早上,你打个电话给我好不好?就打我办公室那个直通线!”

    钱英说:“好!一定!上班后就打电话!”

    张开太也连连点头。

    刘开英默不作声地专心在看钱英写的那份报告,这时点头说:“我同意!我签名!”他拔出钢笔龙飞凤舞地签上了名字,然后站起来说:“我去送老耿的信去!我在想:陈市长收到这信会怎么办?”

    钱英笑笑:“那就不必猜测了!我看,他是会处理的。他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英明、热血的领导人!他不会支持牟武城那种人的!”

    说完,他去打开窗户,新鲜空气随着冷风一拥而进。天空,明净如玉。听了他的话,大家思想上都觉得松了一口气。

    但,谁也没有想到,钱英还没有吃中饭!连他自己对吃中饭的事儿也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连两天,我在宾馆的单人房间里整理采访得来的材料,我觉得厚厚的一叠材料掌握得够写一篇扎实的报告文学了。所有事实我都经过了核对,论理是可以动笔写初稿了。但在我思想深处却隐隐还有一种顾虑。因为这个题材很敏感,很尖锐。

    那天,刘开英建议我把当年我们那个单位打“虎”中的人和事写一写,我虽萌发了兴趣,却又有些畏缩不前。现在虽放开得多了,但作家仍缺乏一种心理承受力。如何培养这种心理承受力,非有法律保障不可!

    我的心态恐怕同这是密切相关的吧?

    立法和依法的问题是何等重要!我想:当牟武城所作所为的“左”和跋扈,如果有法管住他,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正因为当时没有法律制约,他才能无法无天!耿爱民被囚禁时,暗中写信找他的老首长求救,刘开英仗义给他送信去,偏偏老首长去北京开会了。回来后,钱英指出:寄希望于某一位老首长过分地倚重某一位大人物的正义感和恩惠,还是不行的。还得要靠有法可依,要靠有原则有责任感的共产党员抵制错误做法……这番话确是很有见地的。

    抚今思昔,钱英虽已不在人世,他的话、他的声音却总是回响在我的耳边……

    (二十)

    从钱英家出来,走到喧闹的柏油街道上,已经五点多钟。正是下班时刻,电车的叮当碾轧声,汽车喇叭的鸣响声,忙忙碌碌的人群,形成一种使人急于想回家去的氛围。北风虽冷,张开太和梁锦兰心里都怀着比较轻松的感情。张开太看看路上一家照相馆里的挂钟,忽然改变了想回家去的想法,对梁锦兰说:“小梁,现在,有些事似乎已经逐渐明朗化了!我想,我们俩再到出版社里去一次,找牟武城坦率谈谈我们的意见,你看好不好?”

    梁锦兰坦率地说:“好当然好,只是,牟武城不是那种容易接受别人正确意见的人。我们现在手上还拿不出足够的能使他服帖的证据,让他承认他确是错了。要谈,倒不如有确切的把握后再找他!”

    张开太叹了一口气,说:“是啊,可是,我觉得总该光明磊落地早点把心意尽到,把意见全部无保留地说出来,让他有点悔悟!……”

    梁锦兰勉强地说:“那,就同他再谈谈吧!不过,我不想去,你去,你是工作组的成员!”

    张开太摇头,说:“你也去!我们都以共产党员的身份同他谈话。两个人谈比一个人谈要好些。再说,我们一起去向他汇报一下昨天调查黄玫玫的情况也好嘛!”

    梁锦兰思索了一下,说:“好吧,到社里去。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同他谈了。不过,我在想:此刻恐怕打虎队还在挑灯夜战开史家禄的会呢!今天上午开会逮捕老耿前,集合整队到天蟾舞台时,我听到李应丰在同刘锡说:今夜要开会夜战!刘锡问他是不是打史家禄这条老虎,他点头说:是!”

    张开太应了一声说:“那也好,看看他们夜战史家禄也好!”

    两人坐电车到长乐路附近下车,路上,在小铺里买了点大饼油条当晚饭,就一起又到出版社。

    出版社里冷冷清清。传达室里坐着值班的是冯玉明。自从打成老虎后,一直不让冯玉明在传达室里看门,只是晚上住宿仍在传达室里,平时让他打扫厕所、扫院子、擦玻璃等。今天上午开了大会,冯玉明被牟武城指定“解放”。因为他属于“问题不大,坦白较好”的贪污分子,这是体现政策。冯玉明刚被“解放”坐回传达室看门,表现得感激涕零,见到张开太和梁锦兰,恭恭敬敬。

    张开太问:“今晚要开会吗?老牟在不在?”

    冯玉明恭敬地点头哈腰回答:“要开会!七点钟开!有通知贴在楼下过道门口。牟组长在楼上,刚才见他去机械局车队食堂吃了饭回来!”

    张开太和梁锦兰到了二楼,敲牟武城的门,听到里边牟武城的大嗓门儿在说:“进来!”

    张开太和梁锦兰进房以后,看见牟武城手里拿着一张宣纸似的东西在看,好像是谁写的毛笔字。见他俩进来了,牟武城将手里在看的那张宣纸折叠起来放下了,说:“是你们啊!你们俩真像京戏上说的‘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了!今天开过大会以后,就没见到你们了。怎么?调查出成绩来了吧?”听得出语气并不友好。

    房里生着炭盆,炉火正旺,盆上一只三脚架上的一把水壶里的水开了,沸溢的水带着尖啸声腾起了一片雾气。牟武城起身去拿水壶往热水瓶里灌水。

    张开太和梁锦兰都坐下了,看牟武城把水灌完,又等着他去盥洗室里把空水壶冲上水来放在炉上。

    张开太启口说:“老牟,你有空吗?想向你汇报一下昨天我们调查的情况,再谈谈别的。”

    牟武城皱皱眉说:“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就不必汇报了!调查完集中汇报吧!等一会,要开史家禄的打虎会!今天,一个卢湾区工商户‘五反’学习班的干部来调查史家禄同资本家黄源茂的关系,说:根据揭发,他们关系很密切,问黄源茂有没有向出版社干部行贿的情况。我们将黄源茂向耿爱民行贿的情况讲了。那人说:黄源茂老奸巨猾问题很多,但在学习班上,到现在还滴水不漏,我们提供了黄源茂和耿爱民的关系,对他们帮助很大。今晚就要忙史家禄的事了,我看他准也是条大老虎,他是副经理嘛!我看,非狠狠打一打才会交代!”

    张开太和梁锦兰想:其实说黄源茂向耿爱民行贿并不确实,但开史家禄的打虎会倒是必要的,只怕别又搞逼供。张开太说:“史家禄是有很多疑点,为了搞清耿爱民的事,我们想深入调查一下他,包括他的家属,包括黄源茂!”

    牟武城弹着眼睛生气地说:“耿爱民的事还搞得不清吗?要是想靠你们调查,还差一万八千里呢!”稍镇静一下又说,“告诉你们吧!史家禄的老婆名叫田瑛,是个中学教师,派人调查过了!态度不好,划不清界限,老怕我们冤枉史家禄,提供的一点点情况毫无价值。她跟于瑞祥的女人不同,于瑞祥的女人就肯揭发,说于瑞祥在外边跳舞腐化毫无顾虑!这个田瑛,你们不必去找!”

    梁锦兰问:“田瑛提供书面情况了吗?能不能给我看看!”

    牟武城点头,从桌上一只卷宗夹里取出一份材料来,说:“喏,你看,简单几条筋骨,屁用也没有!”

    梁锦兰看时,材料是一条一条分开写的,写得很简单,说:“(一)史家禄从未曾带过贪污的钱款回来;(二)史家禄曾提出过离婚,但未成事实,后来对妻子态度有转变,两人感情比较融洽;(三)史家禄有时因开会回来得晚,但从未在外过宿;(四)史家禄同资本家可能有来往,但纯系工作往来。”下边是个签名:“田瑛”。

    梁锦兰将田瑛写的材料还给了牟武城,心里倒又像机器开动似的思谋起来。史家禄的老婆田瑛,梁锦兰虽然不熟,但见过一次面,听说田瑛人挺本分的。田瑛这份材料确实未提供什么可疑的线索或贪污的证据,反倒是为他开脱辩解的。史家禄难道真的是没问题?梁锦兰不了解田瑛的软弱性格和矛盾心情,不了解史家禄在家中妻子面前做的一番掩饰和哄骗的工作。所以,田瑛才自觉不自觉做了丈夫的袒护人了,写出这样的材料来!到田瑛那里去恐怕得不到什么收获,梁锦兰思想上一下子把关注点集中到黄源茂和他的老婆燕蓓芬身上去了!黄玫玫说的那个熟舞客像黄源茂!燕蓓芬这人,听钱英说穿列宁装像个女干部,很能干,会不会是去苏北的那个女干部呢?……

    张开太见牟武城对听汇报没兴趣,他本来的目的也不是要汇报。这时决定开门见山了,说:“老牟,汇报你没时间听,那以后再说,我就先简单谈一点心里话吧!”

    牟武城用很奇怪的眼光看着张开太。

    张开太说:“今天上午参加了天蟾舞台的大会,会议的精神很好!但逮捕耿爱民是不是过于急促了!现在看来,他本人始终未承认,证据是否可靠?……”

    牟武城一下子毛了!像头老虎似的吼起来:“什么?他都逮捕了,你还想来替他翻案?证据,你们不是都看过的吗?你们还怀疑?”

    张开太说:“那时我们刚回来,社里情况不清楚。现在,我们感到是不是打虎队在打虎中有逼供信的现象?这样,势必就会搞乱,也会出现不可靠的证据!而且,事实上,耿爱民的问题并没有充分弄清……”

    牟武城质问说:“是谁向你们提供了情况,说我们逼供信的?是谁,你说出来!”他话声响亮,气势逼人。

    张开太不愿意涉及刘开英。事实上,刘开英不说,他自己也早看到了一些,就说:“只要有眼睛就能发现的嘛!事实总是事实。”

    牟武城生气地起身背着手踱步,终于做着手势,势如水火地说:“张开太同志,呵,还有你——”他看看梁锦兰,“这是哪山的风、哪个海的浪?看来,你们是有预谋的,所以一起来向我提出批评意见,是想泼点凉水!那可以嘛!出版社的打虎,是有成绩的,名声在外,上边也是肯定的。你们想否定,办不到!你们向上边去告呀!我牟某人不怕!但运动如果因为你们的右倾和别有用心受到干扰,是要你们负责的!”

    梁锦兰朝张开太做了个眼色,意思是说:“是吧?我说同他谈是无用的吧?……”

    张开太却不管,敞开来说:“牟武城同志,你是工作组长,我是工作组的成员。我看到了问题,感觉到了问题,自然应当及时向你提出,向你反映。我认为你应当虚心一些,听听正确的意见有什么不好呢?”

    牟武城声音震耳地说:“好,你再说吧!我洗耳恭听!”

    张开太尽量心平气和,说:“上级当然是根据我们上报的材料批准逮捕耿爱民的,但对于耿爱民的有关问题,我和梁锦兰同志还在调查中。耿爱民本人也坚决不承认,你却就性急慌忙地将未必可靠的材料上报请求逮捕。这责任应当你负!”

    牟武城鄙夷地牵动嘴角冷笑笑,点头说:“捕一个贪污犯,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敢作就敢当!你们光动嘴不行,拿出成绩来呀!为什么到今天旷日持久你们的调查还在‘磨洋工’呢?”

    张开太抱着一种不受邪恶亵渎的感情,说:“调查是需要做大量深入细致的工作的!需要时间!自从我陪你入社的第一天起,就感到你缺乏实事求是精神。整个打虎运动,是在一种‘左’的做法下进行的。比如,排挤了钱英,比如,逮捕了耿爱民!比如,重用了不该重用的人!比如,对调查研究工作不够重视,却相信用‘打’的方法可以出老虎!于是,对打骂的做法和变相肉刑的疲劳审讯的做法大开绿灯。比如,政策界限不清,听说连上级对魏原冰不应作为贪污分子论处的通知,因为不合你的心意,你都压下来不宣布……这都是问题。看起来,好像成绩很大,声势很大,实际,弄虚作假不少。人人拥护反贪污,你却……”

    牟武城心里吃惊,看来,张开太知道不少内情呢!是谁给他通风报信的?手中有了权,坚持真理就更难。牟武城的火气与他的权常常一样大。听到这里,忍不下去了,差点一蹦三尺高,右手握拳猛地一敲桌子,说:“住口!你简直岂有此理!我要向上边反映你的这些!你想否定运动,你是做梦!他拍桌子时太用力了,手臂风,将桌上前一会儿他在看的那张写了毛笔字的宣纸一,得飘飘地落到地上,掉在靠近梁锦兰坐的位置前面的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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