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妈妈关照我:没听到我喊你,别开门。我用坎土曼把子顶实了门。妈妈也不知道爸爸的去向。爸爸是饲养员。妈妈说:连长要刮你爸爸胡子了(意为批评)。过了好多年,我知道,那年是三年自然灾害的第二年。
妈妈给我一把沙枣。我慢慢地嚼,想叫沙枣的甜味儿在嘴里多停留一阵。我竟含着沙枣睡着了。
窗棂“格椤格椤”响,惊醒了我。还以为有人想闯进来,其实是风。我撒了一泡尿,钻进被窝,好一会儿寒气还裹着我。
我听见远处有车在冻得硬邦邦的土路上碾过,车轴缺了油,我听得出。随后,传来歌声,是粗糙的嗓门儿吼出的歌,似乎用歌抵抗寒冷,那是维族老乡赶车进沙漠挖红柳根。我不再害怕,好像那歌声能保护我。
可是,门外有声,是用脚踏着寒冷的土地。难道知道屋里就我一个小孩儿?我们家在牛厩旁边,离连队的家属大院还远呢。接着,窸窸窣窣的草响,冬天的草,又干又脆。
我大气不敢出。外边的家伙可能掀起门帘,然后撬门。一根坎土曼把子肯定抵不住,那脚踏在地上的声音,可以想象出那身体的壮实了。
我咬住沙枣核,盼望爸爸找回了奔散的牛。门外的家伙肯定饿极了,我们家只有饭票,还有半袋大沙枣。
可能门帘碍事,那家伙在抽门帘的草,门帘是用麻袋布依门帘的大小缝起的一个草垫子,很厚,挡寒气。寒气已打门缝往里钻了,发出丝溜溜的风声。
我严实了被子,只露出鼻子、眼睛。捕捉着动静。帘布已裂开,能听到草的响声,风赶着草。灰溜溜地跑,草在地上哧溜溜地滑行,草都在翻筋斗。
凭着声音,我想象得出门帘的遭遇,妈妈缝得很严,那家伙弄得很费事儿,我听见粗粗的喘息。要是闯进门,还不是拎小鸡一样拎起我?
被口湿潮了,我还不敢大口呼吸。最好那家伙以为屋里没人,失却了兴趣。风还在推搡着窗户。我真想喊。我的脑袋全部捂进被窝,我蜷缩着身子。不知过了多久,我探出头,门外没声了。
门帘扑打着门板,跟爸爸铡草回家在门口用围裙掸身上的灰尘、草屑一个声。我舒了一口气。外边,除了风声,还有风驱赶地面垃圾的声音,再也没有恐怖的杂音了。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响起叩门声,是妈妈喊我。风歇了。阳光照出了玻璃上结出的霜花,很繁茂的枝叶般的霜花。我一头扑在妈妈的怀里,终于哭出来了。
妈妈说:门帘咋了?
我说:有个家伙差点儿闯进来了。
爸爸的眉毛、头发都白了——挂着严霜。
他说,是牛,饿得吃掉了门帘。
我穿上棉衣,门口一大摊牛粪。门帘的草胎只剩了上半截,下半截空麻袋布一个劲儿地拌。妈妈笑了,说:关着门,怕啥,要抢,也没啥可抢的了。
爸爸用围裙使劲掸着衣裤,灰土像冒烟一样散出来。他一口气喝了半壶热水,说:牛鼻子真灵,我都忘了门帘胎里还塞着草料呢。
听着水在爸爸的喉咙里“咕嘟咕嘟”地响,我想起——耕地回来,牛站在水槽前饮水。
那年,我接近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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