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把庄稼的秸秆堆在村前屋后,一垛挨着一垛,又把粒粒庄稼拾掇进家,每一粒都充实饱满。然后他打量着这一切,心里生出满足和感激。他背叉着双手,走出村口,在一片麦绿中走走停停,偶尔发现冻僵的油菜,嘴里不住地念叨着。
这时节,从刚松弛下来的农人手掌里蹦了出来,勤劳的农人们仿佛要被这个季节闷死,很快,他们又找到一份可以慰藉心际的事儿。一片片飞舞的纸钱灰,漫漫地飘浮在空中。此刻,农人们想到了亡灵,他们在天堂里是否也和活着的人一样,可以静心地享受这冬日里的清闲。此刻,无论是多么矜持的农人,脸上都写满了悲痛和怀念的神情,他们会在这阴晦的日子里,默默地悼念着那些亡灵。
这时节,常日在家操劳家务的老爷爷老奶奶们,迈着蹒跚的步履,丢下家里的琐事,不约而同地聚在一起,点上几炷香,阿弥陀佛地祭拜了起来,仿佛要将世上一切存有恶念的人,从这阿弥陀佛的祷念声中拯救出来。
冬至这日就在人们虔诚的祈祷声和三叩九拜中漫随袅袅烟灰缥缈而去,不留下一点痕迹,而寒冷却在大地上潜伏下来,撵都撵不走。其实冬日已到了很多日子了,只不过它偷偷地掩藏在往日的晨雾寒露里。冬至,萧然的日子强牵着一股寒冷的陌生物——雪,莽撞地闯进你的生活里,飘飘洒洒,纷纷扬扬,村庄、小河、田野、树木……银装素裹,像是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
乡谚说: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此刻,农人们无奈地将自身臃肿地裹起来,任凭冬日的雪儿在农人们裸露的脸上,狠狠地刻划几道印记,好让自己在皲裂的皮肤上记住冬日的严寒。这时孩子的手被冻后肿得跟发酵的面一样,又疼又痒,不能写字,有心的姐姐常为小弟弟们织棉手套或暖袖。庄上要数狗伙最有意思了,他是个惯宝儿,上有四个姐姐争着为他织手套,但一到这个时候,手依然像个馒头,现在他在苏南打工,也不见了冻疮。
乡谚又说:亲鱼越冬深处扎,塘底深坑集中点。爷爷早已把门前屋后的树修剪了一遍,再从草垛上拖来新收的穰草,往船上一搬,奶奶把船儿往永东河边上一靠,他们知道这儿水深,又是朝阳的地方,撒些穰草,给鱼儿暖暖身子,布些树枝给那些捕鱼的造成些麻烦,到了腊月底就是满仓的鲫鱼、黑鱼。又是一捆穰草抛撒下河时,奶奶发现有一把草中还有几粒稻穗,她又唠叨起来:明年再不能要你那粗心的孙子帮忙脱粒了,瞧瞧,收一半损一半……
无力的阳光渐渐西下了,农人们只好耐心地蕴藏起自己的性子,待到春天来临之际,再从这冬日的阴晦里挣脱出来,精神抖擞地去迎接一个崭新的天地。
夜深了,冻醒的喜鹊在活动筋骨时,翅尖儿碰响了巢边一串风干的楝树果,弄得满院子格噔的声响,憋了许久的男人起身准备去茅房撒泡尿,一推门,飕飕的小北风扑面,一个激灵;仰起头,呵,好大一个圆月亮,正在沉静冷澈的天井上不眨眼地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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