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日里画场雨-故乡,和我的父亲母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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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歌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喝,下不来,拿个馍馍引下来。”这是我会唱的第一首儿歌。那时我四五岁的光景,也许还小。印象中奶奶坐着一个小板凳,我坐着个木墩子。奶奶说一句,我跟着说一句。不到两遍我就学会了。可我渐渐发现,狗子他们唱的《小老鼠上灯台》和我唱的不一样。他们唱得很粗犷很雄浑,不像我唱得那么文静,一比较,我唱的就显得太文弱太善良了。我唱的时候,他们也唱,伸着脖子和我对唱: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喝,下不来。他奶奶,一咋呼,咬他奶奶个老家伙!奶奶对我说,小孩子从小要学善。并告诉我说:你唱的最好听。直到后来我教儿子唱这首儿歌时,我才明白奶奶为什么这么说。

    那时的我常跟着娘去外婆家。舅舅很疼我,当时舅舅也就是十四五岁。那是仲夏的一个月亮很圆很黄的夜晚,我和舅舅并肩趴在苇席上,舅舅一本正经地教我唱《月姥娘》:月姥娘,圆又圆,里面坐个花木兰。花木兰,会打铁,一打打出个爹;爹、爹会扬场,一扬扬出个娘;娘、娘会做袄,一做做出个小;小、小会拾麦,一拾拾出个妮——唱的时候,舅舅摇头晃脑,很是陶醉。我有时听不清,常学错,他就照腚给我一巴掌。那一晚,挨舅舅的巴掌无数,直到今天,摸摸屁股,还麻溜溜的。舅舅说,不这样,我学不会,他老师就是这样揍他的,不过不是揍腚,而是用小木杆敲脑瓜,特疼。

    从这首儿歌里,我知道了爹和娘是怎样有的,小小子和小妮子是怎样来的。那时我很想要个妹妹。于是,我就挎着个篮子去拾麦。拾了一个夏季,玉米已经长过了膝盖,也没拾到。我问娘:麦地里怎么没有妹妹呢?娘笑了。娘用手抚摩着我的头说:今年麦地里的妹妹被人家勤快的人拾走了。你要学勤快,明年准能拾到。于是在第二年,我又早早地挎着篮子去拾麦——一直拾到我懂了事——

    后来上了学,爷爷教我儿歌。爷爷是个私塾先生,很有文墨,是我们村人人敬重的文化人。那天我记得正在做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大意是夸张的说一段话。我记得我抓耳挠腮了半天,最后想起了狗子的疝气。于是我写道:狗子的蛋像个紫茄子。我拿给爷爷看。爷爷笑了笑。爷爷说:这话虽是夸张,可上不了书面。我问那哪样的才能上书面?

    爷爷没有回答我,只是教给我一首儿歌:瓜钱瓜钱,许借不许还。家后栽了二亩蒿子圆。长成材,来打船。船烂了,剩下钉,打钢镰。割蒺藜,杈路边。山西的枣子来放羊,剐羊毛,来织毡,铺千年,盖万年,卖了铺什再还钱!

    我把爷爷教的这首《还瓜钱》抄在了本子上,那天,我的作业破天荒的得了个“甲”。

    从此我跟爷爷学起了儿歌。爷爷会很多,教的时候,爷爷很认真,小学生一样。爷爷时常说:儿歌里面有很多耐嚼的东西。我问是什么?爷爷只是说: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懂。

    那段时间,我跟爷爷学了很多儿歌。在那些儿歌里,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找到了童年的快乐。

    渐渐长大的我慢慢懂了:儿歌其实就是一种意境、一种心情、一种底蕴,她虽然天真、简单、朴素,但她是一种深爱,一种解释,一种文化。在这种文化所营造的氛围里,我们都被荡涤的纯真、美好、善良。我把我的所得说给了爷爷。爷爷说,你像瞎子摸象,只摸到了他的一小点。你想,中国的文化博大精深,儿歌是文化组成的一个部分,是其中最鲜活的东西,这岂是你这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去年回家参加大姥爷的葬礼。在葬礼上,爷爷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想听我给他唱《小蚂蚱》。于是我躲出人群,和爷爷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给爷爷唱起了《小蚂蚱》:

    小蚂蚱,害头痛,请来蚂蚁来看病。蚂蚁说的不行了,绿豆蝇,来守灵,蛾螂珠子来搭棚,嘀嘀哒,哒嘀咚,把小蚂蚱送回了营——

    爷爷听后问我,你看我们现在像不像儿歌里面所唱的那样?我考虑了一下说有点。爷爷说,不光是有点,而是很像!我猛的明白爷爷为什么让我唱这首儿歌了。

    我就又唱起了这首儿歌,爷爷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自言自语道:咋没小时候唱的好听了呢?我笑着对爷爷说:我长大了,不再是童声了。爷爷就定定地看着我,好久,才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爷爷叹了口气交代我:以后就不要唱了。我问为什么?爷爷说:什么也不为,因为你是大人了。

    碗的故事

    长到这么大,我用过3个碗。

    小时,家里穷,买不起碗,我和哥哥用一个碗吃饭。那是一个黑釉子的粗瓷碗,豁着一个缺口。那时,哥哥上学,每次吃饭,总是哥哥先吃,然后我才吃。有一次,弟弟偷摸我们的碗喝水,没端住掉在地上,摔成两瓣。碗坏了,我和哥哥用葫芦水瓢吃饭。后来,村里来了个扒锅补碗的(当然是偷偷摸摸来的),爹花了5分钱把坏碗扒了5个扒锔子,像拳师穿的对扣拳衣,很好看。

    13岁那年,开始吃大锅饭了。娘说:哥俩用一个碗,抢不过人家。便狠了狠心,用积攒半年预备给爹看关节炎的鸡蛋钱给我买了一个大号的搪瓷盆,它盛的饭是黑瓷碗的两倍。

    一到开饭时间,我就第一个来到食堂。不知为什么,那时特别害饿,也许是长身子,非常能吃。记的有一回,烧的是用小麦磨的稀糊汤,那个香啊,我一连喝了三盆。旁人看我小小年纪,为我担心,劝我别撑着。摸摸肚子,不饱,又来了一“碗”。没等到太阳落,肚子咕咕叫,原来几泡尿下去,肚子瘪了。我就端着“碗”去了食堂,里面的人也许是可怜我,把刚刚刷完锅想要泼掉的刷锅水端给了我……

    我那么能吃,身子还是瘦瘦地,似没有压住、蹿缸的绿豆芽,又细又长,很苗条。为此,娘叹息,爹皱眉,我不知为什么。

    食堂没吃多久,散了。家里被折腾的没么吃了,便跟着娘去要饭。我发现,用我的“碗”要饭赚巧,一勺两勺盖不住盆底。我能吃,每到饭时,就快吃快赶门。有次,为多赶两个门,我喝着刚要来的热糊糊,光顾跑,没看脚底,“啪”的一下绊倒了,盆扔出5步开外,我四“爪”着地,门牙磕掉两个,满嘴的血;再看“碗”,搪瓷掉得花花答答,如长了几年疮才好的疤。看着“碗”,我哇地哭了……

    实行生产责任制,腰里有钱了,我更换了跟随我多年和我同风雨共患难的“碗”,买了一个带花的细瓷碗。一个真正的碗。

    而立之年,正是肚量大开,吃壮饭的时候,可我不能吃了,吃不上半碗就饱。干脆,我把细瓷碗又换了,专门到瓷器店挑了一套餐具,全是景德镇出口的精细瓷小碗。正好,我一顿一碗饭。现在,我大腹便便,旁人都说我:往日的“细竹竿”今日成了“弥陀佛”。并感慨万千地说:还是现在的饭养人!

    还有一件事,我至今不明白:那时,我那么能吃,还饿,并干瘦如猴;如今,一碗饭下去就饱,并有使不完的劲。娘对我说:傻孩子,那时饭孬,肚子里生不出油;现在饭好了,肚子里生满了油水,所以吃一点儿就不害饿!

    我不知娘的话对还是不对。

    和父亲有关的植物

    荠菜

    什么都是有味道的。

    父亲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株植物。这是2009年的冬日。凛冽的风里不光长满了骨头,还夹杂了刀子等锐利的铁物,我即使穿了羽绒服之类的防寒衣物,还是不能阻隔它的力度和劲道,它的张狂和霸道。这是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它的无情和凶狠,它的热烈和蓬勃,让我认识了另一种力量的强大,它让我走进了另一个季节,那就是冬日。

    一到这个季节,我的心就会莫名其妙地提起来,提起来的原因是乡下我的父母,他们都是年过70岁的人了。岁月的风霜已经吹干了他们的面庞,榨干了他们的体力和精气。这个寒冷的日子他们始终是我的牵挂和揪心。于是我就比另外的季节回家要勤,关键是去看看我的双亲,他们如果高兴快乐,我就会高兴快乐;他们要是身体哪个地方不舒服,我就会几天睡不好觉。因为他们是我的源头、我的根。

    那天我到老家时,父亲正在菜地里。头天夜里的霜太激烈了,以至今天下午地上仍白茫茫的。父亲的气色很好,喘气也较顺溜。父亲有气管炎,大前年夏天厉害,喘气像拉风箱,住了10多天的医院。那段时间可把我急死了,看着父亲喘气费力的样子,我就感觉世界末日来临似的。

    看到父亲身体这么好,我很高兴。父亲已把该拔的萝卜拔了,该铲的白菜铲了,园里除了还有一些越冬菜外,其他都是空荡荡的了。我不知父亲为何蹲在空地里,就走过去。

    父亲从地里剜出一棵植物,把它放到鼻下,抽搐了几下鼻子,然后对我说:什么都是有味道的,有点儿冬天的味道。好闻!

    我知道父亲手里拿着的那株植物是什么,那是我小时候最爱剜的野菜——荠菜。荠是长在冬天里的野菜。为十字花科植物,《本草纲目》上把荠菜称为“护生草”。李时珍说:“荠生济济。故名荠。”释家取其颈作挑灯杖,可以辟蚊、蛾的危害,护民众之生存,故名护生草。

    小时候,我最爱做的事就是挎着篮子和奶奶一起去地里剜荠菜。那年月,粮食不够吃的,为填饱肚子,野菜就成了宝贝。我记得小时候剜野菜的情景,个子很矮的我每次都能剜很多,可和我们一块剜野菜的大个子哥却每次都剜的很少。他每次都找不到原因,我却知道,野菜一经严寒,一经霜打,那种嫩绿就变老成了,变得紫黄,就和大地一个颜色,成为了土地的一部分。我个子矮还好辨认;个子一高,却很难发现。奶奶说我眼尖。我说不是的,我是个子矮。离野菜近,好找。奶奶后来对大个子哥说:谁和土地贴得近,谁就会剜得多。你要想剜得多,你就得把腰弯下去!

    弯下去,代表着要像荠菜一样敢于经过严冬,敢于走过炼狱。只有这样,才是一棵真正的荠,身上才会有荠菜的味道。那味道虽然有着凛冽的质地,虽然有着清凉的内涵,虽然有着别人不能忍受的失落与孤独,但他的血液是沸腾的,他的目光是坚定的,他的生命是不屈的。

    我特别爱吃荠菜。无论做咸糊糊,包饺子,或者开水煮了凉拌吃,还是烧野菜汤,我都喜欢。同是荠菜,可我不喜欢吃塑料大棚里的,总感觉那菜胎没筋骨,是假冒伪劣,枉叫了荠菜的名字。后来我才明白,我喜欢的其实还是荠菜身上的味。那个味是严寒给的,是冬天给的,说到底,那是冬天的味!

    父亲常对我说,什么都是有味道的。小时候我问,春天有味道吗?父亲说有,咋没有呢!说着父亲递给我一把麦苗。父亲说,屏住气好好闻,你就会闻出春天的味。我接过麦苗仔细地闻,只闻到甜甜的、凉凉的麦苗汁叶的气味,其他什么也没有。父亲对我的答案摇摇了头,只是说,你还小,你还闻不出麦苗的真正味道。我问父亲我什么时候能闻出来,父亲说,等你长大的时候。

    如今我长大了,我知道了任何东西都是有味道的。我也明白,我所做的每一件事和我说的每一句话也是有味道的,当然,我写的文章也是有味道的。我总是想让我的味道充满着花朵的芬芳,不要成为这个社会的污染和人们嗤之以鼻的对象。所以我夹着尾巴做人,认认真真微笑,唯恐一不留神,自己那不好的味道坏了人们的心情。

    父亲把荠菜递给了我,父亲说,荠菜如果不经过冬天,那叫草。只有经过了冬天,才能叫菜。是啊,不经霜冻,不经雪盖,不经风吹,荠菜是没有味道的,即使有,也是淡淡的,清清的,稀汤寡水的,经不起推敲的。只有经过了冬天,经过霜染雪压,她身上才会有那刚烈的、倔强的、清新的、甘凉的味道,那种味道让人感觉到坚强与韧性,承受与担当。那是男人的品性。

    父亲对我说,想知道冬天的味道吗?那就闻一下荠菜,因为这是冬天的味道啊!

    这时虽然有猎猎的寒风在刮,看着父亲那被风吹乱的头发和沧桑的笑容,我猛地感觉:父亲真是乡野冬天田埂上的一株任性的荠菜。

    大葱

    父亲爱吃大葱。小时候我常记得,家里没有菜,父亲饿了的时候,就去煎饼筐里摸一个煎饼。煎饼是我们鲁南这儿的主食,就是把小麦、玉米、地瓜等粮食用石磨磨成浆状,然后在鏊子上滚烙而成的圆形的成纸状的物件。一般是滚烙好折叠成书本一样,放在纸箱或荆条编成的筐子里,随吃随拿。父亲拿了煎饼,然后去家前的菜地里拔一棵大葱,把根和葱叶掐了,放在掰开煎饼里,卷上,就像扛着一个大喇叭,大口扁腮吃起来。从菜地回到家,一个“大喇叭”也就被父亲消灭了。

    父亲常说,葱是好东西。每年,我家菜园里都要种上葱。有春天的小火葱,大了叫香葱。也就是在年前收秋时撒的种,到下雪时,就会长出一地的绿针,那就是葱苗。葱苗是不怕雪的。但最好在冬天来的时候在葱苗上盖些什么。父亲常盖的是草木灰。给葱苗盖上有二指深。就好比给葱苗盖上了一床大棉被,葱苗就不怕冬日的寒冷了。这样到了次年春天,就能吃羊角葱了。

    每到过年时,母亲常常买上十来斤豆腐煮熟放到大盆里,再在上面撒上五香面、盐末等调味品,然后把盆口密封放到炉火旁。正月十五过后,豆腐就开始变臭了。这时还不是吃的时候,最好是到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时候,那时候,天暖了,羊角葱长出来了,用它来拌臭豆腐,啊,那真是世上最鲜的美味了。小时候我特爱吃,每次我都在煎饼里抹上厚厚的一层小葱拌的臭豆腐,真解馋啊!

    但父亲最爱吃的还是大葱。大葱一般是在春天育苗,夏季移栽,在冬天收获。这叫做夏种冬收。大葱又称孔、菜伯、和事草,又名鹿胎。在《本草纲目》中属菜部荤辛类。 李时珍说,草木中可吃的称为菜。韭、薤(音xie,为火葱) 、葵、葱、藿为五菜。《素问》中说:五谷为养,五菜为充。所以说五菜能辅佐谷气,疏通壅滞。生命所育化,本在五味。五脏之亏损,伤在五味。调和五味,使脏腑通,气血流,骨正筋柔,便可以长寿。所以《黄帝内经》教导人们:食医有方。菜对于人,补益不小。特别是大葱,无论生吃还是做汤,都对人体百益无一害。小时候,家里穷,我一感冒或者伤风头痛了,母亲就会让父亲去菜园里剜几棵大葱,她把葱头加醋给我熬上半锅水,让我趁热喝了,然后发汗,第二天,那些病也就烟消云散了。现在看来,母亲的葱头汤比感冒通什么的强多了。

    葱有很多种,其中山葱曰茗葱,治病用的是胡葱。能食用的葱有两种,一种叫冻葱,就是经冬不死,分茎栽中而不结子。另一种叫汉葱,一到冬天,雪霜一打,叶子就枯萎了。食用和入药最好的是冻葱,气味香不说,药用疗效也强。冻葱也叫慈葱,还叫太官葱,就是俗语说的羊角葱。南方叫香葱。茎柔细而香,过冬不枯,酒席间用之。汉葱又名木葱,茎粗硬,故有木名。冻葱不结子,汉葱春末开花成丛,青白色。汉葱可种可分栽。

    我们日常生活中所吃的葱就是冻葱。就是夏种冬收。每年一入冬,我就回家去,有时赶上父亲刨葱,父亲就给我一捆,就够一个冬天吃的了。在我家,大葱常为菜附子,做调味用,做菜时,切一些放在油锅里,能使做煎、煮、熬、炖出来的饭菜鲜美。父亲说,大葱也叫菜伯,和事,知道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我摇了摇头。父亲说,我听长辈说,葱的味道虽然辛辣,但它的脾性随和,与什么东西都合得来,所以我们做的每道菜都用它做菜附子,它能给每道菜肴增味增香,所以就叫它菜伯,和事。我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父亲看着葱说,你是乡下人出去的,你在外面工作,要学葱的脾性,与人要随和,能帮人的就帮人,不能帮的尽量不要给别人使乱。活在世上的人都是苦虫,都是阳间的混世鱼,大家都不容易,不要给别人摆架子,拿捏人家,那样的人是没有德性的,也是不长远的!我说父亲放心吧,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是最清楚的,就是你使劲地叫我坏,我也坏不过秦桧陈世美!

    父亲看我说话没正行就把脸绷住了。我知道父亲嫌我嬉皮笑脸了。我随即也一本正经起来。问父亲,佛教中把葱作为荤类食品,这是为什么?父亲说,我寻思着,一是大葱有不好闻的气味,吃了大葱,如果再开口念经讲经什么的嘴里就有一股气味,如和众人在一起,污染周围的空气。二是大葱不光驱虫解毒、发汗解表;而且还能通阳活血,有壮阳之效。我想了想,父亲虽然不是佛教徒,但分析的也有道理就点了点头。父亲继续刨着葱,过了一会儿他问我,葱是这些菜类当中我最喜欢的一个,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说,是不是大葱不光能为每道菜提味添香,并且还能防治疫病。父亲说,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说起来只为六个字。我问哪六个字?父亲说:清白,正直,虚心!父亲说的清白我知道那是指大葱的葱白。大葱一共分三部分:葱根、葱白、葱叶。我们主要食用的就是葱白和葱叶。大葱的葱白洁白而味甜,生食熟食皆宜。正直是大葱的生长特点。葱从栽上起就是不生旁枝,只是一个劲的直条向上生长。可虚心我却不知父亲从何说起。父亲看我皱眉,知道我在想什么,他拿起一根葱叶折断,外直中空。我知道父亲说的虚心是指什么了。父亲说,作为父亲,我不指望你有多大成就,但你能做个像葱一样的人,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看着在寒风中弯腰的父亲,看着这一辈子正直立身、清白立品、虚心立人的父亲,我想,我能做成一个像父亲这样的人,也就问心无愧了。

    野菜变奏曲

    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我不大,也就七八岁的样子。一放学,我就和哥哥一块跟奶奶去地里剜野菜。奶奶是一个小脚老太太,走起路来一戳一戳的,身上的大襟褂子就呼啦呼啦地飘,很好看。那时生产队里给每人一年发百多斤的口粮,不到年底,家里的缸就见天了。再说了,年好过,春难熬。为了节省点粮食好应付来年的长脖子春,只好一入秋,我们便开始剜野菜来添补家里。

    我记得那时的风很冷,硬得像棍子一样打在我们身上,使我们单薄的身体就像风中的旗那样飘扬。我和奶奶瞪大眼睛寻找着那和土一样颜色的野菜。那时地里的野菜又黄又瘦,像落在后娘手中的孩子,没有多少的看相。可有一样,就是性子烈。有时汤还没烧好,那野菜的香味就满街满巷地荡了,馋得人们直吸溜着鼻子,说香啊,真是冷霜的香啊!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知道了什么是荠菜、剪子古、敏敏团子、秃妮子头、七七芽、古古苗等野菜。荠菜有一股清冽的寒香,那香有土的味道,有霜的韵味,是野菜中的上品;还有敏敏团子,和榆钱子是一个味,黏黏的,腻腻的甜。其次是秃妮子头,长得泼,叶子大,吃之前得用开水煮,捞出后放在凉水里,洗衣服一样揉搓几遍,再用清水冲洗,洗到什么时候没有黄汁水了,什么时候才能吃。奶奶做的特好吃。奶奶常说:秃妮子头,放锅里揉,揉三遍,拿来大肉也不换。我常给奶奶说,那是没人给你换!真的拿肉来了,你要不换,我剜的野菜都给你。奶奶说我那是比喻。是比喻知道吗?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知道了什么是比喻。再就是七七芽,吃起来口感不错,但吃多了扎挠心;还有古古苗,古古苗是凉性的,吃多了会拉稀。那年我家吃了一回,是早上吃的,我记得那天上午,一堂课没下来我去了五趟厕所。气得那个外号叫花岗岩的班主任直熊我。后来我吓得不敢去了,只好拉在了裤子里,弄得一个教室都是野菜的“香”。

    那年的春脖子长,过罢年,几乎家家都断顿了。所以地里的野菜成了香饽饽。开始还能剜到荠菜,后来就光剩剪子古和苦苦菜了。那都是些苦菜,弄不好能苦断肠子的。我记得,有一次和哥哥、奶奶找到了一个人们一般去不到的地方,都剜了满满一篮子。我们很高兴,回家也比平时早。

    实行了承包责任制,人们的日子富裕了。特别是农民,腰包渐渐鼓了,脸色也渐渐年轻红润了。特别近几年,中央在三农问题上投入了很大的精力和资金,农民的日子是吃着甘蔗上楼——节节甜来步步高。今年秋上回老家,在街上我遇到了黑子队长。他老了,瘦了,但精神很饱满,手里牵着一只羊。看到我,就拉起从前的呱,他说这是他刚买的。我问买羊干什么。他说吃啊。黑子队长告诉我,每年一入秋,他都要买上几只,喝羊肉汤。他给我说,去年一冬天,他吃了5只羊,这不,天要开始冷了,他用手指着牵着的那只肥羊说,我买的这样一只能吃半个月。

    吃过午饭,我见哥哥收拾三轮车,就问他干啥去?他说去剜野菜。见我纳闷,就笑着给我解释:野菜是绿色食品,富含人体所需的多种微量元素。再说了,野菜又没被污染,城里卖到两块多钱一斤呢!接着哥哥邀请我去剜野菜,并告诉我,他今年在大棚里种了3亩无公害野菜呢!

    我随哥哥一块去了大棚。走在路上我就想,20多年了,我又下地去剜野菜了。以前是挨饿才去剜的,而如今是鸡鱼肉蛋吃腻了才去剜的,虽然都是剜,可在质上却不同了。哥哥见我沉思,就问,你说咱们现在的人口刁了不是?我想了想说:也许是吧。哥哥说:什么都不是,那是因为咱们的日子都好了呀!

    遥远的外婆梦

    小时候问娘,外婆呢?娘告诉我,到很远的地方走亲戚去了。我问娘,外婆还回来吗?娘告诉我:等你长大了,外婆就回来了。

    我就盼着自己长大。我比八仙桌高一头,平了父亲的胸脯。我问娘:外婆快来了吧?娘用手抚着我的头,轻声说:快了,快了……

    我就热切地盼着外婆。我去过好多次外婆家,可一回也没见外婆。舅舅很疼我,教了我好多儿歌。我想:外婆一定比舅舅还疼我。

    隔壁的狗子常去外婆家,每次都带来好多好吃好玩的东西。回来后就在我面前炫耀。有次,我实在忍不住了,就说:等我长大了,我外婆就会来。那时,外婆会给我带来好多好多的东西呢!

    狗子听后哈哈笑。他说:你外婆不会来了,你外婆早就死了!我不许他这样咒外婆,便挥起小拳头狠狠地捶了他。捶得他哇哇哭着家去了。望着被我斗败的狗子,我感到自己长大了很多。

    那天回家,娘阴着脸问我为什么揍狗子,我说他咒外婆,说外婆死了呢!娘没吱声。我问娘:外婆真的死了吗?娘就哎地叹一声,然后数落我:你怎么可以打伙伴呢?以后可不许这样!我只好低着头答应了娘。

    那是秋后的一天,我正在狗子家玩。他外婆来了,是来给狗子送花生的。我看清了狗子的外婆,她是一位两鬓染霜的小脚老太太,一脸的和气,很慈祥。她给我捧了一捧花生。我忙把手背到身后说:不要,不要,我外婆也会给我送!

    我就跑回家,告诉娘狗子的外婆来了。娘噢的一声算知道了。我问娘,外婆什么时候来?娘只说:快了,快了……

    我就想象外婆的形象。听娘说,她最似外婆,我就把外婆想象成娘。

    于是我就跑到村东路口的土台上,眺望着去外婆家的路。路上人来人往,匆匆忙忙。我想外婆定会走这条路来的。

    那是秋日,太阳很温暖,整个土台都沐在阳光里。土台上于是就很光亮。土台是留开会、放电影用的。土台上有两根竖着的高高的木棒,放电影时,幕布就扯在两根木棒上。我坐着坐着就累了,就靠在了木棒上,太阳照在身上,暖酥酥的。我有点儿困,眼皮涩涩的……

    我看见路上来了位老婆婆,长相和娘一模一样,椭圆的脸上满是灯蕊绒布似的沟,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了脑后的髻子里,眼里满是暖融融的亲切和慈祥,唯一和娘不同的是,娘是大脚板,她是锥子样的小脚。她胳膊上挎着个很大的条编篮子,里面是满满的花生。使本来走路一戳一戳地变成了栽栽地向一边歪,补着补丁的蓝布大褂子就忽拉忽拉有节奏地飘,像天上一朵温馨的云。我忙激动地跑上前去,脆脆地叫了声外婆。她甜甜地应了,并用手捧起我的小脸蛋问:想外婆了吗?我说想,都快想死了!外婆就很亲切地抱着我,把我看了又看。然后从篮子里拿出我爱吃的花生。花生白白的胖胖的,剥开是红红的米,嚼起来嘎嘣嘣的脆。外婆的花生真香真好吃,比狗子的强一万倍!

    外婆问好吃吗?我说好吃,舌头都要咽了。外婆就把篮子交给我,说这是外婆送给你的。我兴高采烈地接了。外婆说,她还有好多事要做,就不去我家了。我哭着不让外婆走。外婆就蹲下给我擦泪,然后交待我:不许淘气,好好听娘的话。我大人样地点了头。外婆就笑了,外婆笑得很好看。随后外婆给我摆摆手,走了。我想追,可就是抬不起脚,急的我直喊:外婆、外婆……

    这时我醒了。娘在我身边,满头的汗像被雨淋过。娘气喘吁吁地问我:咋跑这儿来了?找你一下午了,咋不回家吃午饭?我对娘说:我吃了外婆给我的花生,一点儿不饿!娘的泪就要流。我说娘,外婆真像你,和你一个样。娘的泪啪地掉了,砸在了我脚上,很疼。我问:娘,你怎么啦?娘紧紧地抱着我,泣声说:孩子,我的乖孩子……

    再后来,每当想外婆,我就跑到那个土台子上去。在那儿我就能见到外婆,收到外婆的东西了。这样的事,一直延续到我上了学后很久很久……

    六月的池塘

    我家门前的池塘, 严格说来只能是一个沙坑。一入夏,连阴雨多,沙坑里便蓄满了水,清幽幽的,很诱人。水不深,只到肚脐眼,再加上是沙地,所以这儿成了人们夏日消凉的好去处。

    俗语说,有理的河道,无理的坑道。池塘的南边、西边皆靠路,过往的人多。白天大人们是不来洗的,即使有,也都穿着大裤衩,一副正人君子道貌岸然的样子。

    白天,这儿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入了午,一坑清一色的小光腚,活像一条条小泥鳅,于是,池塘里便生机勃勃,生意盎然。

    那是六月的一天,太阳贼毒。我们这些祖国的花朵们可受不了了,一撒鸡窝,我们就不管老师们的告诫,撒丫子跑向了池塘。

    没到池塘,我们就早已把自己脱光了,然后一路欢歌,手里挥舞着裤衩,就像挥舞着一面骄傲的旗帜。我们把裤衩扔在坑边,鸭子一样奔向水。唯有文子,来到坑边,先找一个不易被人发觉的地方,才脱衣服,做贼似的。

    文子常常一个人洗,为此,狗子对文子很有意见。他说,谁没长那个小鸡鸡,害啥子羞?他发狠说,总有一天,他非得出文子的洋相。我们几个小伙伴在这边打水仗,扎猛子,漂洋过海。文子却在另一边悄悄地洗,女孩似的,唯恐人发觉。

    愣子最拿手是“漂洋过海”,“漂洋过海”就是仰泳。愣子仰躺在水面上,一动不动,也不下沉,就像水面上漂着的一个带把的铁皮大西瓜。柱子跟着学,不是水呛了鼻子,就是像块芋头沉下了水。但他的猛子扎得很有水平。有一次,他一个猛子扎到底,把额头上扎出了一个包,青红青红的,就像六月的水蜜桃。

    打水仗是我们每次要玩的游戏。我和柱子一伙,愣子和狗子一伙。我喊一、二、三,大家就一起拍水。他们两人一拍起水就歪着脑袋闭着眼睛,瞎拍。等他们累了,我和柱子才还击。柱子和我配合的很好,他们两人要睁眼时,我们就用水打他们“帝国主义”的眼,让他们瞎子一样睁不开眼,好让我们“中国人民”宰割!

    愣子和狗子便举手投降,小日本似的。我俩就饶了他俩,开始打“澎澎”。几个人排成一溜,几双小腿就像擂鼓的棒槌,澎澎澎澎澎澎嘭,水浪溅起老高,可壮观了。

    那时,狗子发现了文子,由于受我们的感染,文子正两手指插进鼻子里扎猛子,很投入。狗子和柱子一使眼色,两个人上岸了。不一会儿,两个人又回来了,鬼鬼祟祟的。

    洗好了,我们上了岸。各自穿好自己的衣服准备回家。文子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裤衩。我说没见。狗子说没见。柱子说没见。大伙都说没见。文子急得直哭。他说,我明明放这儿的。狗子说,放那儿你到那儿去找,我们回家了。说完就转身跑了。

    这时路上过来了几个小媳妇。文子见了吱地下了水。忘了交代了,那时我们已上四年级了。四年级的学生已知什么是丑,什么是害羞。文子的姥爷是我们村的老私塾先生,文子对这个领会得特深。

    狗子回头看见文子的狼狈相,笑了,窃窃的,和柱子一起。我们都莫名其妙。那时正是收工回家吃午饭的时候,南面大路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回家吃了午饭,我正在做作业,文子的妈过来了,他问我,文子放学了吗?我说放了。她说放学了文子怎么还不回家来吃饭?我猛的想起洗澡的事。就说文子的裤衩不见了。文子的妈听后,忙跑向池塘。那时文子正蹲在水里流泪。

    后来我才知道,文子的裤衩是叫狗子和柱子两人藏起来了。

    从那之后,文子再洗澡时,都穿着裤衩,从不脱,大人一样的。

    前段时间,我和文子一起到浴池里洗澡,文子穿着裤衩下池了。同池的人都很诧异。文子见我纳闷,就笑了笑。我明白文子笑里所蕴藏的东西,就也笑了笑。

    泥缸

    小时候,我最爱看爷爷捏泥缸。

    天一放晴,爷爷就忙活开了。先拉土,再拉水,接着和泥。

    和泥有很多的道道,就说和泥的土吧,最好是沙土。沙土捏出的缸干得快、结实、防潮,用石头敲,当当的,火烧的一样,圆音。

    开始爷爷用大锹搋,搋透搋匀了掺麦秸。麦秸是泥筋,要掺得适中。多了,缸就糠,孬蛋似的,手指头就能捅破;少了,起不到筋的作用。爷爷掺麦秸掺得很老道:先在泥上铺厚厚的一层,然后用大锹砸;砸匀了,再铺稍薄的一层;砸透了,再铺薄薄的一层。一连三次。最后一次,爷爷就挽起裤管,光着脚板,踩。初春的寒意还未消尽,便有几丝风刀子一样地割过来,站在一旁的我缩着脖子直打颤,可爷爷却像株树,只有他枯草般的花白头发随风飘舞。额头的汗珠却像大黄豆粒,很肥嫩,很饱满。

    有次,爷爷把和好的泥割了一块给我,他说这块泥里有28根筋。我不信,就数,结果,真是。我说,爷爷,你真神了!爷爷就笑。爷爷笑得很年轻。

    捏泥缸第一步是画底。爷爷说,缸底就如房子的地基,马虎不得。一定要画圆。于是,爷爷笔直起腰杆,两腿一转一点,一个个缸底就出来了。爷爷画得很老练。

    底打好了,接着捏腿。爷爷把泥捏成条,两手一里一外捧着扣。一层一层向上赶。摔泥条有讲究,摔老了,干,沾不牢;摔嫩了 ,泥没骨,叛徒似的,肯陷。泥条要摔的不软不硬,这样,捏出的缸方才浑然一体。

    一个缸一般要5次才能捏好。每次要隔几天,要等捏牢的干透。第一次是底,干了,捏腿。接着捏肚。然后是脖。最后是沿。底和腿好捏,只要结实稳固就中,难把握的是肚。

    一个缸的成功与否,关键看肚。村里会捏缸的不少,可没一个捏出的比爷爷捏的有气派有风度。不是像水肿的病人,就是像脑满肠肥的剥削者。爷爷捏的像百战百胜的将军,不光饱满,而且气质也帅。

    捏缸的时候,爷爷全神贯注一言不发,一直到完方长长吐一口气,很严肃。问为什么,爷爷说,缸似人,一说话就泄了元气,捏出的就没精神了。有次,我久别回家,恰巧爷爷在捏肚。爷爷看到我很高兴,边捏边询问我的情况。后来肚捏好了,说不出的难看。爷爷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把那个缸砸了。

    每年春天,我家门南的园地里就站满了爷爷捏的泥缸,就像雄赳赳气昂昂等着检阅的士兵,很威武。爷爷每天都起得很早,去看他的缸。有时一坐一清早。直到大伙们一个一个拉回家去。拉的时候,爷爷忙里忙外,不光帮着装、抬,还递烟倒茶,二小子似的。

    奶奶就抱怨,年年捏了都送人,又挨累又搭工的,图个啥?

    爷爷说,就图大伙眼里有我。

    前年初春的一天,爷爷进城了。我问爷爷又捏缸了吗?爷爷说,现在家家都用塑料粮仓了,没人要他捏了。说完“哎”地叹了一声。我安慰他,劳累了一辈子,也该歇歇了。可爷爷却说,捏惯了,不捏缸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去年春上回家,爷爷衰老得我几乎不敢认了。我问他好吗?他说好。说好的时候眼里汪着泪。在我临回城时,他偷偷告诉我,他快不行了。我说你别乱想。他说不是乱想,他感觉到了。

    没过多久,爷爷死了。那天,爷爷把父亲叫到跟前说,他得走了。说完就走了 。

    父亲纳闷,爷爷无病无恙,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我知道,可我没有说。

    童年的月饼

    30年前的事了,那时我也就五六岁的样子。记的那年快到中秋节了,父亲人托人脸托脸地在供销社里买了一斤月饼。6块一斤的,白糖馅的。母亲先给爷爷奶奶送去了两块。接着又给我家隔壁二柱家的孩子送了一块。母亲把剩下的3块月饼包好,放到了挂在梁头上的专盛稀罕物的篮子里。

    那时,我每天放学就眼巴巴地望着梁头上的篮子,一边望一边咽口水,我就想象月饼的香甜。那几天的日子过得真的好漫长啊!漫长得就像一年。

    好不容易熬到月儿圆了。十五那天,夜幕降临,我和姐姐哥哥5个人小燕子似的早早围着桌子坐了。母亲从梁头上放下篮子,取出月饼。月饼已出油了,包着的纸被油沁的发光发亮。母亲把包打开,看了看这3块躺在桌上的月饼,月饼黄灿灿得,就像天上的那轮明月。妹妹伸手抢了一块,哥哥想夺回来,让母亲分开。看着妹妹那狼吞虎咽的样子,母亲不忍心,就说:“算了,你妹妹小,就让她吃一块吧!”剩下的两块,母亲用刀切了,每个都一分为二,我和哥哥、姐姐正好一人“半个月亮”。大哥见月饼没有母亲的,就把自己的“半个月亮”切了两小块,捧给了父亲和母亲。母亲只是用舌头舔了一下月饼又交给了哥哥说:“你们吃吧,吃了你们就能快点长大,长大了你们就有月饼吃了。到那时,你们就会可着劲吃。”说到这儿,母亲眼里就流出天上明月一样的光亮,很温暖。我问母亲:“真的?”母亲说:“娘的话还会有假?”二哥说:“要真是那样,那该是多幸福啊!”母亲说:“到了那时候,你们就可以敞开肚子吃,想吃多少吃多少。最少一个人也得让你吃一斤!”二哥用舌头舔舔嘴角的月饼屑咽了两口唾沫说:“我可不能吃那么多,我要吃那么多,可就浪费了。如果过一个节能让我吃上两块月饼我就能幸福死了!”

    也就在那个时候,我明白了什么叫幸福。幸福就是每个中秋节能吃上两块月饼!

    我记的那次我没舍得把那半个月饼全吃了,而是又留了一半,好等到以后吃。我把留的月饼又用纸包了,放到我的小纸箱里。过了两天,我去取纸箱里的那一小块月饼时,月饼已没了,光剩下碎屑和一堆老鼠屎。原来是老鼠替我吃了。

    老鼠十八洞

    “老鼠十八洞”是我童年的一个游戏,也叫“猫抓老鼠”。那时,我常和小伙伴们玩。几个或十来个小家伙手拉手的围成个圈,一个扮“猫”,一个扮“老鼠”,“老鼠”就在小伙伴们的臂下穿,那就是我们所谓的“老鼠洞”。圈内是“老鼠”的地盘,圈外是“猫”的天地。“猫”的世界“老鼠”是可以逛的,不过,得偷偷的,只要“猫”抓不着。而“老鼠”的地盘“猫”是不能进的,这是规矩!

    放学了,我们几个小家伙便赶紧做作业,做完了才玩。当时玩的游戏很多,打瓦了,赶蛋了,打拉子了,藏猫猴(也就是捉迷藏)了等。赶蛋和打拉子是大人们玩的游戏,男人气足,但有危险,不适合我们小孩子;打瓦只有杏儿下来的时候才玩,那样能赢杏核,砸去壳取出仁儿给爷爷下酒。打瓦也就只能玩一个月,所以说我们玩的最长久的游戏是“丢毛巾”和“老鼠十八洞”。“丢毛巾”这个游戏柔气,有胭粉味,一般都是女孩子多的时候玩,可挨逮的净是我们男孩。我们对这个游戏就有些腻歪,所以一玩我们就玩“老鼠十八洞”。

    玩“老鼠十八洞”有规定:“猫”如果接连几次抓不到“老鼠”就得变成“老鼠”,“老鼠”就升为了“猫”。当然这是我们几个小伙伴定的,目的是奖罚分明。还有一样,这个游戏来多少人都可参加,丝毫不影响游戏的进行。

    那时候,最爱扮“老鼠”的是狗子。狗子小巧玲珑,机灵利索,黑头黑脑的,两只小眼睛眨啊眨啊的,活像一只“小老鼠”。而扮“猫”的是我们班的班长柱子。柱子的学习不怎么样,连我都不如,就因为他长得人高马大,能帮着老师管我们,才当的班长。班长喜欢扮“猫”,但他行动迟缓,我们都喊他为“大呆猫”,每到最后,都被我们送“花达娘”。这是对捉不着“老鼠”的“懒猫”的惩罚。回来后柱子只好和别的小伙伴一起手拉手筑“老鼠洞”了。

    唯一能治狗子的是我。那时我比狗子还小,在我们这群小伙伴中,我属小不点儿。也许是身小体轻的缘故,我异常灵活。我捉“老鼠”有窍门,就是附在“洞口”不吱声,光观察。狗子是个闲不住的主,猴子似的,一会儿不出“洞”遛遛就如坐针毡,每次都探头探脑,我就假装看不见。狗子很高兴,一次,两次,三次。他觉得我这个猫好欺负,好玩弄,趟水似的,越来越深了,越来越大胆了。像电影上的小鬼子似的,“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在我身旁一个洞一个洞地钻,以显示他这个“小老鼠”是多么的称职,是多么的优秀,是谁也抓不着的精灵。也就在他最张狂的时候,我猛地从一旁窜出,一下子把狗子扑个正着。每次都捉得他心服口服。不像愣子当“猫”,好抓后衣角,“老鼠”进洞了,他还在洞外拉,可好,一下子把狗子他大哥穿了二哥又穿最后才退休给他的蓝学生褂扯掉了一大块,狗子不愿意,狗子就这一件衣服,明天上学还得穿,就闹。让愣子赔。闹到最后,两人就打起来了。狗子的娘知道了,把狗子嚷了一顿,狗子的娘说,在一块玩,怎么能打架呢?文子的妈是我们村有名的巧手,绣的东西跟真的一样。烂褂子就让文子的娘拿去了,连夜点着煤油灯给绣上了,比新的都好看,天没亮就送到了狗子家。没晚了他穿着上学。

    从那之后,我们就吃一堑长一智,重新又做了规定:就是捉“老鼠”要从正面捉,迎头抓,从后面抓到的不算。这就给当“猫”的增添了难度。相应的,狗子的“老鼠”也就当得更加得心应手。每次他都从这个“洞”钻到那个“洞”,不急不忙的,然后出了“洞”伸个懒腰扮个鬼脸什么的,以此来显示他这个“老鼠”是多么的优秀,是多么的春风得意,是多么的不可一世。这时我这个“猫”也改变战术,故意在一旁呆头呆脑束手无策,狗子越钻越得意,越来越觉得不过瘾不刺激,就往我跟前来。这正合我心意,我慢慢的等着时机,等狗子玩的得意忘形时,我猛地一跃,一下子就把他这只“老鼠”扑倒在地。为此,狗子对我佩服的不得了。其实他不明白,我之所以能捉到他,是他给我的机会。

    后来,上了中学,学习一紧张,游戏也就不玩了。再后来,就大了,开始干一些大人们才干的事。闲暇时,我就追忆童年的欢乐。特别是“老鼠十八洞”这个游戏,给了我很多做人和做事的智慧。有时我就觉得自己是一“猫”,有时就像一只“老鼠”,无论“猫”也好,“老鼠”也好,我都在努力地把这个角色扮好。因为我知道,我们现在的一切,说到底,就是我们童年游戏的继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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