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了,想象风中的旗像火一样轰轰烈烈的燃烧,我的心里便激起一种斗志。那种斗志让我为了自己的追求不惜痛苦和磨难,顽强地行于自己的那条征途。
那是高考落榜之后。落榜后的我着实痛苦彷徨了一阵子。在那些日子里, 我真真切切地领教了在炼狱里铸造理想是一个多么坚强多么勇敢而又多么艰辛的事。那段时间我发现了那面旗,在风中,她呼呼啦啦,以一种独特的语言喊出自己的声音。在那种声音里, 我仿佛看到了一个跋涉者倔强眼神里喷射着的生命的不屈光芒。那种光芒让我心颤,让我落泪,让我又一次挺起身躯,把被打倒的目光重新投入那苍苍茫茫无边无际的旷野。 我知道,我还小,路还很长,我必须去面对。
我便跟哥哥学起了手艺,空闲时,我写起了诗。那时,诗成了我生活中的一星光亮。我承认我的诗写的很糟, 简直到了臭不可闻的地步, 但做一个诗人的欲望自始至终陪伴着我。那点点的光亮燎在我的漫漫荒原。我把做一个像李白、杜甫、白居易那样的诗人做为我的目标,于是我马不停蹄、夜以继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埋头苦写。当我抬起头, 拍打着累弯的腰时,我发觉我已葬身于我的废稿纸之中。那时我才明白,从古至今,才出了一个李白,一个杜甫,一个白居易。
那个时候,我知道了我是多么地单纯和无知, 我的希望就似太阳下的一个光彩夺目的肥皂泡瞬间破灭。我拾到的只是自己的惆怅和满脸的皱纹。那时我明白了,我的目标是那么的可怜,那样的不堪一击。于是我就有了一种想倾诉的感觉,就是想把我的爱与恨、 苦与忧、欢与笑毫无保留地告知给我亲爱善良的人们。我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想寻找一种平衡,寻找一种发泄的快感。无论这快感是美丽还是忧伤,她都是从我撕裂的心里流淌出的。 也许她的红色不够,也许她有腥气,但我知道,她是鲜活的,她是我虔诚中献出的又一个自己。
我就这样写起了散文, 这是我在痛苦之中又一次亮出的旗帜。旗帜迎风飘扬,飘出一种辛酸和苍桑。这时我发现,凡是读过我的东西的朋友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打量我。他们不明白闵凡利怎么了, 小小年纪里竟蕴着这么多化不开的悲事和忧郁。他们就用真诚的双手抚着我, 用善良和纯朴滋润着我正在滴血的伤口。我非常感谢,但我无法向他们表示敬意。 因为在这个时候,我已习惯了流血,习惯了把自己撕碎,然后再组合自己。
于是我把自己献在祭坛上, 看上帝用含笑的嘴一点儿一点儿品尝我的真诚。望着祭坛下跪着的男男女女, 从他们那惊愕的目光里,我知道,做一面旗是多么壮烈的事啊!
于是我就写起了小说。那时的我就想在现实之外重新给人们塑造一种可能存在。在那种可能存在的空间里, 天是那样的蓝,水是那样的清,草是那样的绿,人人都没有被污染 ,被异化,他们活在自己的欲望里。在那种童话般的氛围里, 我的人物一个个鲜活而大胆,张狂而热烈。他们没有现代人的势利和俗气,脏污和浮躁。他们为情为爱去活, 他们为活着而沸腾自己的生命,他们把生命活成一把火一首歌一首诗,就似三月的桃花那么的芬芳。
我知道我这样做太幼稚,我犯了一个写作人的大忌。 因为人们需要适应自然和社会。可我想,人不论怎样活着,如若他没有一点精神家园,他是不快乐的,虽然人已习惯了欺骗, 习惯了虚伪和无聊。但我想改变他们。我知道我是自不量力, 我是拿着鸡蛋去碰那滚滚而至的火车,但我想,我只要不放下自己的笔,我就要去尝试,试着去改变。让他们活得更高尚,更美好, 只有这样,我才无愧于自己那撕裂的胸膛。
我知道自己这样叙说是愚蠢的,愚蠢到了混蛋透顶的地步。但我想,愚公搬石之所以要子子孙孙无穷无尽地干下去,精卫衔石之所以要锲而不舍地填下去,因为他们坚信,终有一天, 山会移走的,海会填平的。那时的人间,该是多么美丽的仙景啊!
又有风在刮,风刮得很猛。我的旗猎猎作响。 这个时候我才恍然大悟:是风成就了我。 我也知道在这样的日子里我无论怎样地呐喊和抗争都无法改变风,因为风是伟大的。 但有一样我可以毫无愧心地告诉深远的天空和厚重的大地: 那就是我的真诚,和旗一样永远地活在风中。
漂泊或岸
一个在路上的朋友来信告诉我:他想家了。我说想家就家来吧。可那个朋友没有回家。
我不知道他不回家的原因。可我想象的出,他一个人跋涉的情景:那是一叶小小的扁舟,在风里在雨里汹涌沉浮,浪缠缠绵绵。那时他全身如洗,在如铅阴云下倔强地把着舵。后来,风住了、雨住了,大海静如熟睡的婴儿,一轮又黄又大的太阳从水里调皮地跳出,扮着鬼脸。这时,我的那个精疲力竭的朋友抹着脸上的汗水,沉迷在一种劫后余生的幸福里。
我知道,用劫后余生有点儿残酷,有点儿不伦不类,但对我的朋友的确如此。很久以后的一个黄昏,他在很远的地方打来一个电话,听着他的声音,我感觉原来清脆甜润的声音仿佛被榨去了糖分,只剩下沙哑和低沉。我问你好吗?他说他好。他说不必挂牵他,只要相信他是一只鹰就行了。我问他还想家吗?他说想。特想娘。我说想娘就家来吧。他笑了。反问我因为想娘就应该回家吗?我说家里有娘啊。他说不了。他说他是只鹰,他只属于天空。
那时我在北方的一个小镇工作。所谓的工作就是当一名报纸发行员。每当太阳还在睡梦的时候我就来到镇驻地,望夫石一样眺望着发行车的到来。阵阵风儿袭来,我不禁寒颤连绵。那时我真正感觉到,我是一个十足的漂泊者。
当我驮着报纸穿行于大街小巷,把“牛奶面包”之类的精神食粮送到一个个订户的手中,我发现他们是我的岸,温馨而和平。在到达一个岸,我必须再赶往另一个岸,这就是我的工作,我一天的全部。
暮色四合,我步履蹒跚地回到家,回到妻子温柔的秋波里、儿子童真的幼稚里。这时我猛然发现,我的家是一个美丽的岸,是我永永远远的归宿。这儿让我充实,让我自新,并赋予我花香、阳光、幸福和甜蜜。
再后来的一天,那是一个很好的秋日,在田野,我看到有个生命在用一种目光抚摩我。他问我认识他吗?我说认识,你叫玉米。他很好地笑了。就在那一笑之间,我发现他的牙全黄了,金子一样闪着光泽,被秋风抚过发出金属一样脆耳的声响。我说你的牙怎么黄了?他笑了笑,长叹了口气,很累似的。他说我漂泊完了,我要上岸了。
我不懂他话的意思。他告诉我,生命从降世就注定了漂泊。漂泊的目的就是寻岸。岸其实就是成熟。生命就是一个漂泊的过程,一个寻岸的过程。
于是,我仿佛置身一片苍茫无垠的大海,我美丽温暖的家园却是这汹涌波涛上的一叶不定的小舟——
那时我满脸的恐慌。那个远方的朋友来信安慰我,他告诉我别哭。他说岸就是漂泊,想想,挺滑稽的。其实,漂泊就是岸。他说的诗意盎然。他说岸是一种风景,漂泊也是一种风景,都很绚丽灿烂。我知道他这是劝我。他告诉我,他身上的伤很多,每个伤都有一个美丽动人的痛苦。正因为他坚强,所以这些伤都结疤了。他说不想见娘,那是因为娘最亲。
我说你的话像哲人。我听不懂。
他说,娘的亲就是一条绳子。可我得去漂泊。漂泊才是我的家。还有,在娘的目光里,我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永远不会成熟——
我说你不要说了,我已知道你不回家的原因。
亲亲我的杨柳风
有风在水样地渗我,似母亲的手、妻子的目光那么充满暖意,滋润着我疲惫的雄心。我的雄心是翱翔九天的鹰,展翅千里,俯视无垠与广阔。那广阔是那样高远,吸引着我毕生的光芒。然而我明白,浩瀚的天空,竟容不下我一双飞翔的翅膀。我不知这是天空的悲哀?还是我的痛苦和忧伤?
只有顿足于我的田野,看田里麦苗幸福的欢乐。麦子在欢呼春日的美好,让她挣脱了冰刀和霜剑,挣脱了无奈和束缚。麦苗把憋了一个季节的力量春花般的绽放,绽放出满天的清香,绽放出遍野的葱翠。我听到田野里到处都是麦苗拔节的声响,这响声是那样的刻骨铭心,是那样的惊心动魄。这响声让我羡慕,让我激动,让我又一次挺直自己的脊梁。
麦苗的欢乐其实在告诉我两个字:成长。成长是快乐的,成长是幸福的。虽然最终长成一株只有三尺的麦子,虽然她长成颗粒饱满的粮食,虽然她最终以一尾鱼的优美姿势游进人的口中,但那些不是她的忧伤。因为她是一株麦子。
是麦子就应该长成粮食。麦子在用自己给我诠释着活着的意义。人腹是她的另一块土地。虽然她在人腹里长不出子弹般粒粒饱满的粮食,但她却以自己的牺牲来茁壮人们的雄心和壮志,来诚实人们的智慧和善良,这是她的福——
一株麦子的福。
有风水样的漫过我。我知道,这是3月的杨柳风,风的温存与缠绵让我周身生发出激情。望着麦子,我明白,我和她一样,也是田野里的一株麦子,只不过,我的田野在城市,我是城市的一株麦子。我知道,城市这块田野是贫瘠的,泥土里没有一点儿的油腥。可这块土地却诱惑着我不停地疯长,长成饱满的粮食,去喂活那些口是心非的笑容和贪婪无厌的嘴巴。
这是我的错。一株在城市里面黄肌瘦的麦子的错。
我就看着风,风里有着杨柳风的清香,那枝叶舒展时的鲜嫩和清新,这是春天的味道。春天的味道甘甜得让我心疼,让我眼里结满晶莹的果实——这是久违的季节。
我就望着麦子,又一次闭上眼,让晶莹的果实滚落在春日的沃野上,让她扎根,让她发芽。
我只有用嗅觉去抚摸春天,抚摸那梳我而过的风儿。我抚摸她的手,她的脸庞,她的发梢,她那二八女子一样驿动不安的心。她的心跳是那样急慌,那样羞涩,那样温存,那样有力。
我不忍放下我的抚摸,我的抚摸在这个时候就成了我的神,她能救我,她能使我吉祥,她能使我早已风干的雄心渐渐湿润、苏醒,充满着涅槃后的生机和力量。
这是春日,这是我3月的杨柳风,望着麦苗,我低下了头,我知道,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不如一株麦苗。这是我的罪,这是我的丑。
我就望着风儿,风儿在向我微笑,甜甜的笑容春花一样开在她的唇上。这是春天的唇,那么充满诱惑和骚动。我把自己腊肉一样的嘴儿伸向了她,我知道,她一定不会躲藏我,她一定会给我热烈和豪放、欢乐和幸福——
成长的幸福。
像桃花一样胜利
当我发觉2008年的春日在某个早晨光临的时候,那时的桃花已经开了。桃花开得热热闹闹、生机勃勃,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以一种傲视众生的王者之姿,站在那块属于她或贫瘠或丰腴的土地上,随杨柳风的婀娜妩媚,摇摆出不尽的妖娆和绚丽。
游在这桃花郁郁葱葱的海洋里,我有一种被什么击中的感觉。这感觉来得突然而真切,使我的羞辱和自愧波涛一样地汹涌,在我心中来来回回地拍打。我无法去让自己坚强,以示自己是从不低头的硬汉。这个时候,我的自卑就似桃花那轰轰烈烈的芬芳,一览无余地淹没了我,我的呐喊和奋争在这粉红色海洋里,变成了一种颜色一缕花香。
我知道,这个时候我想急切地融入桃花,和她一起抒写生命的开放,让生命的美丽在这个时候达到极致的辉煌和壮观。我明白,自己从田野的庄稼地里钻出,没来得及抖掉头上的高粱花子、没有擦掉脚上的泥巴就赤足走进城市,加入他们的歌唱。放在他们当中,我的形象不伦不类,如同羊群里混入的一只马驹。我发觉,周围的人们在以一种异样的眼光审视我,拷问我,他们的目光里燃着火苗,灼着我那敏感而又脆弱的心灵。我无法去回答他们,我知道我的解释微不足道,在他们的目光里只能换回鄙视和嘲讽,他们的高傲就似大公鸡的尾巴那样张狂而热烈,我无法面对但又必须得接受,我明白这是我的疼和痛,这是我的苦和忧。
于是,白天我在城市里以一头套子里的牛勤恳而执着,在我的田里本本分分地耕作, 我的耕作使我的痛苦在那个时候似春日雨后的野草那样撒欢般疯长。因为我是人而不是牛,我有我的理想和追求,我有我的尊严和人格。可我不停的劳作使我换得的只是一顿加上玉米面的草料。我不明白这个城市怎么了,对我为啥这样的吝惜,让我流成河的汗水只换回几粒小小的瘪豆,我不知道现在这个城市为何以一种病态的红润上演着健康,而所有的一切深沉而又明了,让我无法去追问,只有在日坠西山,我踩着夕阳余晖用蹒跚的脚步叩响我的田野,我才发觉,我是那样的势利和俗气。这个时候,我的土地展开她博大的怀抱拥着我,给我试涂着斑马花纹一样的道道伤痕,让它结疤,让它长成硬硬的茧。那个时候,我躺在田野那妻子一样敞开的温柔里,我才明白:在城市里劳作是我生命的一种开放,就似今日艳丽的桃花。
面对桃花我才明白,融入这种灿烂其实并不是多么的艰难,桃花的美丽在于她超脱了世俗,以一种大真大诚向尘世献上她的纯和美,就似圣女一样脱光自己在朗朗的太阳下在众目睽睽下展示自己那无边无际的光华,在这样的时候我明白了,痛苦的永远是我们。
我就想急切地和桃花站在一起,在桃花那如潮的绚丽中涤洗自己的躯体。我的身体满是尘埃,几千年来的欲望和忧伤盔甲一样穿戴在我那疲惫的心灵上,任怎样的捶打漂洗,洗去的只是表面可怜的一丝。那时我才在桃花跟前低下了头。我知道,在春天这样的季节里,胜利的永远是桃花。
踏雪寻梅
站在窗前远眺外面的风飞风舞雪开雪落,是我生活在这日子里的全部。我知道这是冬日,我知道这个季节在以一种浓浓的挚情爱着他的所爱,就似我爱着那遥远的梅。
很久了,我不知梅是否还在以那种姿势站着,站成冬日里的一片绚丽和满眼的生机。我只知梅很独特,独特得让这个日子对她束手无策,只有任她开,并给她敞开所有的空间让她飘香。这个日子,她是开在雪里的唯一花儿。虽然这个季节还有许许多多的花儿在抒情,让她们温馨的柔情和甜美的笑语撩拨你的欲望。比如娉婷的水仙,只是她的清香开在屋里,开在那春光明媚的温室里,她的芬芳也就只在那温暖的屋子里,走出屋子,她的香就散了,花就败了,败得一塌糊涂,败得狼狈不堪。可梅不同,梅是开在风里的。如刀的风儿逍遥自在地刮着,趾高气扬地向梅炫耀残酷和手段。可梅不怕,只是郁郁葱葱地开,昂着不屈的脸庞,和雪一样,活成这个季节深处最壮烈最精彩的一段华章。
走进这个季节时,我就开始好好地惭愧自己了,我明白冬日的苦心,他是在用一种佛心来让我大彻大悟,在这样一个漫长而空寂的日子里,让我静静地坐下思考自己。我知道,在另外的季节,万般的美好和鲜艳诱惑得我们浮躁而张扬、轻狂而虚飘,做着一些自欺欺人的傻事,开着一些自以为是的玩笑。虽然在那些时候,我似上弦的箭,没太多时间和精力来检验自己,只任自己去飞,风筝一样地随风而舞。可如今,冬日用他冰凉的手在给我降温,他从头到脚抚摸着我热得发红的肌肤,使之冷却,使之回归肤色。那时,我才发觉,我的额头已发皱,黑发已枯干,原先甜润的嗓门被榨去糖分。
我知道,我该走出屋子了,我得去寻找那遥远的梅。
凛冽的寒风里,我的目光东南西北地流浪。四周无边无际,茫茫漫漫的旷野夸张着雪的爱意。我明白,在这个时候,无论我怎样的站着,在雪地里只是一个耀眼醒目的黑点,和冬日那坦坦荡荡的纯洁格格不入。这时,我才知道被世俗污染得不可救药。
于是,我流泪了,流泪是我向这个季节忏悔的唯一方式,虽然我也有狠狠抽打自己耳光的想法,但耳光只触及我那无辜的皮肉,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只是躲在一旁幸灾乐祸。我不知道这个时候什么能拯救我,善良与正直,还是忍耐与坚强。我只有不停地走,走向梅,走向我那心灵唯一的慰藉。
脚下的雪吱嘎嘎发出抗议,我知道是我打扰了冬日的宁静,打搅了雪酣甜的睡梦,并在她洁白的胸膛上留下一条污秽不堪的印痕,这是没办法的事。我明白,无论怎样去飘洗自己的躯体,但身上存有的气味总是那样令你作呕,因为我是人,是一个为生活不断扭曲、不断逢场作戏的人。
一股清香破雾而来,她越来越浓烈越来越醇厚。我知道这正是我要寻找的那株凌雪怒放的梅。在雪花缤纷的时节,她对映吐蕊。她是在以一种意志和雪比试,谁的花最白,谁的秀最幽,谁的花期最长,谁的爱意最洁白无瑕。虽然,这个季节在以一种心情袒护着雪儿,让她漫天飘舞,让她铺天盖地去占有所有的空间,而梅只是站实脚下的一小块瘠土,却把她生命的能量和不屈的斗志燃烧成一堆熊熊的篝火,烧炙着每一个追寻者的神经,照耀跋涉者的征途。
我知道我该走向她,走向她才是我在这个冬日无怨无悔和义无返顾的选择。因为只有在梅花那用浓情营造的空间里,我才能好好荡涤自己那已染墨的心灵,才能重新使自己底气充盈,焕发出无边无际的风采。
向麦子敬礼
在五月里,收获麦子是一个非常美丽的故事。五月阳光如炼,在一望无际的土地上塑造着麦子。麦子金黄,随风摇曳出扑鼻的芳香。那种芳香让人兴奋,让人疯狂,让人流泪。
流泪的原因是农人知道麦子在这样的季节里像秋日一样奉上了自己。那种坦荡,那种真诚,那种无奈,那种辛酸,揪着他们的魂。麦子走过的路艰辛而漫长,从秋日入土那一刻起,开始是芽,接着是苗,颤栗在潇潇的风中,然后是漫漫冬日里冰刀雪剑的磨练。
冬日终要过去的。但冬日必须要走,这是麦子注定的命运。那时我的农人坐在冬日的田头,抚摸着那火苗一样鲜活的麦子。他们知道,麦子是苦,活的不容易,就似人生。但他们明白,这就是活着的代价,是没办法的事,必须得面对。
那时,麦子就在冬日里波澜不惊地活着,默默无闻地把自己活成一种忍。在那样的季节里,忍就成了一种精神,就成了春日里的一丛绿色。那绿色是那样晃眼,让我们这些碌碌者自惭形秽。可我们是人,是具有思维的高级动物。我们有心,有嘴巴,会说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理由是那样的充分,就像五月里的麦子一样沉甸饱满。我们的饱满让弯腰的麦子感到了羞愧。那种羞愧使麦子在五月里感到生命活过的空白,感到了一种嘲弄和伤悲,感到了他的生命只是一种玩笑里的笑料。那时,麦子就坦荡地献出了自己,在五月朗朗的烈日下。
那时,镰刀开始歌唱。沉寂了一年的镰刀从锈迹斑斑的痛苦和失落中走出,走向他的舞台。他的舞台宽广而明媚,热闹而缤纷。我们的镰刀就上下翻飞,用锋利的刃完成一个个生命的最后仪式,那就是结束。
镰刀吵哑的歌喉便开始了圆润,开始了嘹亮。麦子的血滋润了他的嗓,磨利了他的刃。他的刃在太阳下灼灼刺目,面对着麦子,他像久远之前的秦始皇,站在坑前望着坑下的那些儒者的头巾,头巾或黄或绿,但在他眼里,那只是一块布,他的霸道就是让那些布变成土,肥沃他的土地。就像麦子,喂饱他们的肚皮。
于是,我们的麦子就齐刷刷地倒在农人的怀里,像婴儿一样,那么安详。我的农人汗水如注,沉浸在一种喜悦中。那喜悦让麦子心安,让麦子明白自己没有虚度逝水的岁月。虽然他们明白自己的最终归宿是葬于人腹,可他们却无怨无悔,因为他们真诚地活过,无愧于生养他们的厚土。
在五月里丰收,一望无际的田野里一片空白。六月将至,空白之中又生出点点绿意,那是玉米。玉米不哭。玉米正努力地把自己活成一棵树,撑住这个季节。
远山如烟
9月的一天,我去枣庄。那天我早早地来到轩辕车站,在秋寒瑟瑟的晨风里,我把公共汽车盼成了一种焦急和遥远。
很久,亲爱的老爷车才顶着一头露水破雾而至,在百痍千孔的柏油路上,抖颤成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那么的让人心怜。那时我想到了山,想到了山的厚重和稳固,在风里在雨里在许许多多意想不到地打击里,永远的和大地相拥相连,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
于是我看了眼西北处的罗汉山,在雾中蒙蒙胧胧,蜿蜒逶迤成一种气势和性格,让我一生都咀嚼不透其中的内容和玄机。我承认,对山认识肤浅,我只知道山以一种真实和坦诚向大自然裸露自己、表现着生命。
我上了车。在汽车启动的瞬间,我又回头看了一眼罗汉山,这一眼我看的潦草匆忙,现在想起来还很内疚。当时只想,这只是起点,路上还有很多的山和风景,还有很多的时间和机会。
车过薛水,眼前就是千山。此刻,千山笼着白纱,在如烟的晨雾中像一位正在沐浴的少妇,团着粉色的雾,溢着摄人的香,在朝阳的万束霞箭里,绚丽地神秘成一种诱惑。
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让我激动不已。山敞开的芬芳让我遐思无限,让我领悟了许多生命的真谛。在斑驳绿苔的山谷里,我看清了生长着的大树、小草和皱折,这是生命的谷,这里氤氲着灵气。我知道,这里孕育着阳光、水分和空气,这儿是生命的再生之地,是我们永永远远的家,永永远远的归宿。那个时候我恨起了自己的虚伪,恨起了我们所谓的文明。我们的文明总是以一种庄严和肃穆训示着我们的衣食住行,目的是让我们合他的口味,顺他的眼,总的来说,符合他的审美标准。
我不仅为自己悲哀。那时,秋野待收的玉米正以饱满的激情抒写着生命。我不知如何安慰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抹去泪水。我知道,自己活得很艰辛,就像背着房子到处流浪的蜗牛,每一步都在身后留下深深的沟,后来这沟就成了河,流着涓涓的水,水是那样的清澈和绵长,我知道,那是不尽的苦和忧。
也许我这样解释有点儿偏激,我只是想告诉亲爱善良的人们,活着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痛苦和忧愁像河水一样缠绵悱恻,无处不沁,因为她是温柔至极的水。
我就深情地看着山,山也在看着我。我不敢正视她热烈的眼睛,因为我活得文明。
就在我低下头的时候,山渐渐的离我远去。这是不可避免的。我清楚地知道,我在不停地长大,不断地变换角度去感觉山的深邃和生命的痛苦。我感觉痛苦是因为我想笑得开心,活得自在。
千山渐渐走了,走得义无返顾,谁也拉不住他的手,我明白,这不怨山,因我要赶路,我要不停的成熟,于是千山的离去在我的思索中变得越来越朦胧,后来成了一团雾,一团飘渺的烟,罩在我的心头。
后来,车停了,我知道到站了,回过头来,我重新审视自己的路,我发现,千山顶部的一块巨石上正开着一朵花。那花雪莲一样的洁白,在紫烟的烘托下异常醒目。我知道,这朵花太美、太娇嫩了,我永远也不会得到。
给春天扮个鬼脸
早在秋天,我就盼望着冬天的到来。那时我在北方的一个小镇上当通讯员。通讯员是个很辛苦的差事,白天忙,晚上也不得清闲。记得有次,早上起床连脸也没洗就去参加一个会,回来后赶稿。等我交稿,已是万灯尽灿。
我热切盼望冬天的目的,就是在白雪皑皑的日子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时刻。那时也不去采访,也不写稿,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屋子里,过一个真正的礼拜天。
后来冬天来了,冬天来时雪花并没有来,世界很和平,唯有努力扎向天空的光秃树枝在暗示冬日的深入。我还是周而复始着我的工作。那时,天空已经让人们知道了寒冷。可我通身如炉,后来我才明白,我和冬日之所以唱反调是因为劳作的缘故。
再后来,真的下雪了,雪下得很大,很快天地被一块纯洁盖住了。那时,我真为冬日感动,我看到万物和我一样,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乖顺地躺在冬日的脚下,儿子一样,任冬日用温柔的手母亲般的轻轻抚摸。
那时我端坐在屋里,轻松地点起一支烟,吸着吸着我的眼里就呛出了泪,泪是黏稠的,它像盐一样折磨着我的心。抹着泪,望着窗外漫天开出晶莹和心性的雪花,我感觉自己腹空如竹,仿佛是一只纸鸢 ,微弱的风就会吹向天空。我开始不安,开始知道从从容容的休息对于我是一种煎熬,一种痛苦。我知道我是上紧的发条,我的生命就是不停的去转,停止了也就失去了生存的意义。
雪停了,我又开始了劳作的继续,在雪地里我来回奔波,虽然西北风刀子一样割我的肉,让我流鲜红的血,但我过得很开心,很充实。
那时我给自己留下了唯一的愿望,就是在春天,潇洒地扮个鬼脸,就为自己。
春天来时没有惊动任何生灵,当一只鸟落在我的窗口,一朵黄花开在我的窗前,我知道,春天已踏着轻快的脚步款款而至。望着窗外清新的天空和生机勃勃的太阳,我说不出的兴奋与激动。这时,我想起了那个愿望,于是,对着窗前叽叽喳喳的小鸟扮起了鬼脸——等我回到镜子跟前时,我发现,里面是个满脸皱纹的家伙——
后来,我收到一封信。信是春天寄来的,他真诚地告诉我:不必扮鬼脸,其实我们都很潇洒——
在冬日里开放芬芳
窗花盛开的时候,雪花正如火如荼地芬芳。西北风来来回回地扫荡,把这个季节扫荡的满是内容。那时,我正站在窗前仔细阅读这个冬日,读他的所有细节,所有的痛苦和欢乐。
关于冬日,我知道得很少,但冬日的坦荡和真诚让我这个满身俗气的家伙无地自容,和冬日站在一起,我知道我真没有勇气脱光自己和她比一比谁最纯洁。我承认,我浑身伤疤,丑陋无比,就像百年柳树的沧桑那么沉重和艰辛。我身上的灰尘无比肥沃,冲洗一下能上壮老家的3亩责任田。所以,我罩着崭新的西装,西装做工考究,魅力无比。
我这样述说并不是仇恨自己。我只是想干净的沉入冬日,和冬日一起孕育我的诗情。我的诗是这个季节的生命,在这个冬日梅花般的开放,绽出漫天的清香,就似那窗外飘舞的花儿,清淡、美丽而高雅。
雪花在替冬日抒情。我明白,雪花越来越潇洒,越来越让人啧叹不已。在雪花的感染下,窗上也开出了一种花,那花开在玻璃这块纯净的土地上,迷蒙了我的视线。
玻璃上的花儿清清楚楚,异常的温柔,她清淡纯秀,有着处女般的芳香。她开得不急不躁,我不知她挡住我视线的意图,她是在告诉我什么?
冬日越来越深入,越来越让我感受到了她的博大精深。窗上的花姿也越来越俊秀,越来越让我感受她的妩媚。这个时候,我深深的体会到:开出一朵花是多么美丽的事情啊!
玻璃本是没有生命的,玻璃的一面假如镀上水银,它就会成为镜子。镜子是好东西,她能让我们看清自己:自己的落魄与气派,丑陋和潇洒。走上窗户的玻璃保护着我们,使我们与这个季节分开,让冬日在这个季节里对我们无可奈何。可隔开的冬日却在疼痛中苦苦挣扎,她忍受着孕育的磨难。在痛苦的磨难中,窗花开了,她用一种美丽转换了我们的视线,使我们在这个漫长的季节里保持着赏心悦目的心情来走过漫漫的征途。我知道,窗花是冬日的使者,她是冬日爱心凝成的花儿,在艰难的孕育中使我们的疲倦得到抚慰和关怀。
太阳升起来了,窗花就凋零了。她凋零得很从容,该谢的时候就谢,就像一个演员,没戏的时候就毅然走下舞台。从那震耳欲聋的掌声和义无返顾的背影中,我明白了:是一个演员,就要演出自己的掌声!
窗花凋零得很迅速,不一会儿玻璃上就流出了长长的泪水。从那一滴滴悄然滴落的珠子中,我听到窗花对我说:生命虽然短暂,也要把她活成一种美丽。
那时你的窗外,该已是春天了。
隔山观鸟
那天,我站在河边,心里很乱,后来,我的目光被一只鸟抓住了。那是一只彩色的鸟,艳得掠人。最让人叫绝的是它的翅膀,抖开是一面不屈的旗帜,那么富有刚性。那时,那只鸟看了一会儿天空,仿佛在思想着什么,接着便振翅而翔,飞向蔚蓝天空。就在起飞的瞬间,我看到那双翅膀或多或少地受了伤。虽然它起飞的姿态干净漂亮,完美得让你无可挑剔,但它翅膀上下扇动时眼里流出的苦疼,我一眼就读出了。
鸟在天空越来越高,天也越来越高。那时,那座山很好地挡在它的眼前。山很高,以一种气势和傲慢直耸云霄,不可一世。鸟在不停地向上。它使劲扇动翅膀的时候,我看到它刚刚愈合的伤口又撕裂了,流出点点血。那血从空中垂下 ,划着哨声,把空气划地凝固而充满铜质的嘹亮。
天空飘来了一片云,那云很白。白的让鸟翅上的伤成了一个耀眼的点,那么醒目。血很红,红得云更加纯洁和充满了韧性。那时,那双翅膀刀子一样穿云而上,剪下了片片云儿如3月飘扬的柳絮,像天女撒下的花瓣那么富有诗意 。
我明白了,鸟儿。那时,我看到一个精疲力竭的孩子,从童年的原野走来。他光着脚丫,穿着破烂的衣服,浑身疲惫地走在那个多雨而泥泞的季节。孩子身后是一个个歪歪斜斜的脚印,脚印虽小,可很深。特别让人难忘的是那双眼睛。那是一双让人心颤的眼睛,里面盛满了倔强和挣扎,没有一丝的泪水和乞求。他的嘴角被他的牙齿咬出了血,在嘴角流成了一条小溪。后来那个孩子告诉我,他的嘴角流出的不是血。
是什么,鸟儿最清楚。越过山的鸟儿此刻在山那边的天空里轻捷而自在的飞翔。它知道:山再高,也高不过它的翅膀,它的翅膀才是最高的峰!
写作感言:
我对孩子说:
我发现那只鸟,是一个很偶然的事,那时,我在一个叫滕州的小县城里的局办公室里干秘书。工作上我兢兢业业、废寝忘食,但因我是临时工,在那年我们市清退临时工、合同工时,我被撵回家了。那时我心里很痛,在河边散步时,我发现那只鸟。它以一种不屈和顽强给我上了一课,它震撼了我,它告诉我活着就是飞翔,就是拼搏,就是敢于向所有的挫折和痛苦说不!也就在那之后,我重新鼓起了斗志和勇气,用自己的笔为自己写出了一片天空。2004年,因在文学创作上取得的成就,我们市破格给我解决编制并安排到我市创作室工作,我成了我们这个小城20年来唯一一个由初中毕业的农民靠文学创作而改变命运成为吃“公家饭”的人。
人的一生是由无数的痛苦和挫折组成的,面对它,不气馁,只要心在飞翔,天空永远属于你!
因为你是最优秀的!
漫天黄花
那天,我去县城。县城在正北方,距我家40多里,望着身边闪瞬而逝的景象,我明白城市也是我的一块庄稼地,就似我挚心的文学。我有很多的种子要在那儿播种,有很多的汗水要在那儿挥洒。虽然我西装革履,外表上给人一种城里人的假象,其实,我依是头顶高粱花子的农人,我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都挥发着泥土的味道,味道是那样的深沉而幽长,醇厚而强烈。
那时,我骑着那辆老掉牙的自行车走在2009年春日的路上,随着村路的坎坷,我的车儿一路欢唱,这条寂寞的路儿登时鲜活起来,满了内容。我发觉我似行驶在海上的一叶帆,随波涛的汹涌在领略着颠簸的快感。脚下的路绳子一样柔韧,一头系在我心上,一头被城市紧紧地攥在手里。城市那边一动,我的心就会莫名地慌起来,痛起来。
此时,道路两旁的麦苗正以奔放抒情的姿势展示她青春的蓬勃,嫩绿成这个季节里最赏心悦目的色彩。随着杨柳的摇摆,荡漾成这个季节的调皮和直率,成为这个日子里最温暖的底色,去湿润我由劳作而愈裂的疲劳和辛苦。
脚下的路逐渐平坦下来,那平坦的感觉仿佛让我这个飘浮者从浩瀚无垠的汪洋里看到了岛屿,那种活下去的欣喜和激动是那样的惊心动魄。
我知道,城市越来越近了。
猛地,我被眼前的一种黄色淹没了,那是铺天盖地的黄,黄得非常纯正。那是晚霞的颜色,里面有金子一样的光泽,光泽是那无孔不入的香,向我扑面打来,我趔趔趄趄,有了一点儿晕头转向。我努力地让自己清醒,我知道这是油菜花,两天时间,她便把原来的绿色全换成了金黄。说起来这两天在春日里很平常,一点儿特殊的内容也没有,可恰恰这两天,花儿一齐绽了,她用生命中金黄的颜色把自己盛开成一种极致的绚丽,成为这个季节里用花朵证明自己的庄稼,成为芬芳地活过、让这个季节无话可说的生命。也许油菜知道,春天是一个挑剔的季节,如果没有艳花,没有芬芳,活在这郁郁葱葱的日子里那是多么痛苦和尴尬啊!所以油菜就用生命的能量,把自己开成这个日子里的一片亮丽的云霞,来美丽我们的视线。
此时我似一条鱼,游进这浩浩荡荡的黄色海洋里,游进这烧刀子酒一样热烈的生命激情里,让那泼辣浪荡的花香拥着我。这时,我似怀春少女,千种风情万种娇媚荡在心头,那是一种全身在飞的感觉。
我知道自己该好好闻闻这香,好好看看这花。因为,花是这个季节和我心对心交流的唯一语言。我叉好自行车,来到田头。用手把一株油菜拉至眼前,我被这一小株油菜的开放震撼了。这株油菜很瘦弱,几乎不经意呼出的一口气就可把她弯曲,但她却用小小的身躯撑一蓬云霞,开得异常专注,疯狂。那种疯狂,是不要命的疯狂,是为了开放而不惜一切代价、今日开过明天就死而无憾的疯狂。
望着一望无际的花,嗅着浸人心肺的香,我知道,花香海洋里浩浩荡荡的芬芳都是这一株又一株油菜的开放汇集的。我仿佛看到自己,正伏案在陋室里,用秃笔描述每一株油菜的开放与芬芳,透过每一株油菜的不屈与斗志描述每一个人的生存与顽强,每一篇作品的出现就似每一朵油菜花的开放,在感动着你我,震撼着每一个善良敏感的心灵。这时,我脚下的土地便不安起来,接着便散发出一种黄色的香气,像这浓郁的油菜花香,弥漫开来,越来越烈,逐渐饱满了整个天地,整个天地中的人或物都被净化地成了一种颜色——金黄的芬芳。
于是,我明白了这漫天开放的黄花就似茫茫奔波的人海。我骑上自行车,向城市奔去。我骑得飞快,快的原因,是我想尽快地进入城市,进入我的庄稼地,去做一株怒放的油菜花,开出自己的香。
桃花灿烂
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桃花已经开了,桃花开得郁郁葱葱。那时我正站在苗圃里,注视着那棵小小的桃树,默默遥想远方桃花的灿烂。
本来朋友约我去金寺看桃花的。金寺的桃花漫山遍野,铺天盖地,很是壮观。朋友对我说,金寺的桃花把自己开成了一种潮、一种雨、一种精神。我想了很久,没去。没去的原因,是我不想让自己惭愧。
我知道自己活得不潇洒,在这个尘世上是最谨谨慎慎认认真真的一个。我有很多惭愧的理由和事情,可我不能去面对桃花。因为从生到死本来时间就很短暂,生命没有给我们留出充足的时间去静静地忏悔。
桃花开了,桃花开得义无返顾。桃花绽开的时候,我已挣脱了棉衣。在春天里,我嫩叶一样承受着春风的吹拂、春雨的洗礼。我的眼里盈满了泪,这些泪都是水。我明白,我是为桃花流的。
很久了,我就想流下一种泪,给那些绚丽的花儿。我想告诉桃花,你们的竞放让我感受到了生命的热烈和鲜活。在春天这样一个崭新的季节里,我的心好羞。
羞的原因,是我明白了桃花,明白了桃花的灿烂是在完成着一种美丽,桃花就是在抒写着一种生命。那时我明白了,生命就是一种开放,是一块土地,你种种子,他长庄稼。
很久以前,那个约我的朋友对我说,看看金寺的桃花吧,真的,你想哭。
我想,我已有很多流泪的理由,金寺的桃花于我是一种缘。我想看了,我的生命便会增加一种沉重,一种刻骨铭心的颤抖和不安。在金寺桃花灿烂的芬芳里,我只会感到自己的渺小和真实。
我不想真实,真实了我就会陷入一种痛苦中。生命已满怀了疲惫和辛酸,虽然也有鲜艳和芬芳,但对桃树来说,那用心血啼开的花儿,花期也只是短暂的一瞬,接着就飘零了,生命就进入了漫长的结果历程。
苗圃里的那棵桃树很小,小到了只开几朵花。但这几朵花却让我感到金寺桃花里没有的东西,那是一种孤独,一种倔强,一种傲立,一种默默无闻的开放。
花香
孩子把花儿举到我的鼻子上。
孩子问,爸爸,香吗?
那时我心里正烦。因我在生活的路上被人踢了一脚,把我正端着的饭碗给踢掉了。摔了,摔了18瓣儿。
我很为那只饭碗可惜。那只饭碗是玻璃做的,做工很精致,造型很美,我很在乎。
我把孩子推到了一边。我说,去!去!一边玩去!
孩子看着我,怯怯的。孩子的眼睛很委屈,有水雾在里面飘,就像我在水里沁着的心。
我有些可怜了,就哎了一声。我把孩子又拉了过来。我抚着他的头,我说,孩子,爸爸烦着呢!
孩子看着花,孩子又闻了闻,孩子问,爸爸,你为什么不看花呢?
我说,爸爸不想看。真的,爸爸没心思。
孩子问,爸爸,难道是花不香吗?
我说,不是。不是花香的事。
孩子的眉头皱了起来。孩子问,爸爸,还有比花不香更大的事吗?
我的心一动,我说,孩子,花很香。
孩子说,爸爸你骗人,你没闻,你怎么知道花很香呢?
我把花又拿了过来,放在鼻下,用力地闻了闻。我说,我闻了,是香,是很香。
孩子摇了摇头。孩子说,爸爸,你没有真闻。
孩子说,爸爸,你要是真闻了,就会觉不出香了。
我对着花又使劲地抽搐了几下鼻子,我说,是香啊。真的,香。
孩子用手指着掐断处,那儿正有汁水在涌。孩子说,爸爸你看,花,在流血呢 !
孩子问,爸爸,你说,花她疼吗?
我的心一颤,我说,疼,一定很疼的。
孩子说,爸爸,如果要不掐这朵花,这朵花不流血,这花儿就光是香了。
我说是的。
孩子说,爸爸,这花儿要光是香该有多好啊!
我说是的,要光有香多好啊!
孩子说,爸爸,我以后不再掐花了!
我说,不掐掉,你怎么会拿在手里呢?
孩子茫然了。孩子问,那,那我该怎么办呢?
我说,要么你不再闻花香,要么你不在乎花疼的事。
孩子似懂非懂地看着我。我知道我这话说的太拗口,太有哲理,太大人化了,我想,孩子大了,孩子就懂了。
懂了就会明白,花儿为什么会被掐掉,爸爸为什么烦恼了。
洁水
孩子坐在池边,看着水中的一朵莲。
莲是睡莲,开得很害羞,像刚刚有了心事的处子。
孩子的眼睛很纯,纯得就像那一池水。
水中有鱼,是很肥的那种鱼,臃臃肿肿的。
鱼悠悠地游,无所事事地游,很欢。欢得水更静了,欢得莲更美了。
孩子的眼里就有了笑意,笑很纯,就像水中的那朵莲。
孩子说,叔叔,你看,水儿多静啊!
我摸着孩子的头,我说,孩子,是静。
孩子说,叔叔,你说,这叫美吧?
我说,是美。真的,很美!
孩子就笑了。孩子说,叔叔,你真好!
后来,我发现了鱼。鱼在水面上游。鱼太张扬了,招招摇摇地游。游得我的心里痒痒的。
心一痒,我就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那时孩子已回家给我端水去了。我跟孩子说,我渴了。
孩子说,叔叔,帮我看着水。我去家里给你端。孩子一离开,我就下了水。
当然,鱼是有头脑的,在水里和我展开了对抗。
我把自己弄得很湿,很狼狈。那时我的眼睛里出现了火星。那火星把我燃烧了,烧得我不是我了。
这时孩子端着水来了。这时我已抓到了一尾鱼。鱼很肥,肥得我的口水泛滥了我的嘴巴。孩子看着我手中的鱼,眼里出现了迷惑。那迷惑里燃烧着他小小的愤怒。孩子说,叔叔,你,你干什么?
我说,孩子,你看,这鱼多肥啊!
孩子说,你干什么呀,你干什么呀!
我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我手中的鱼。鱼不屈服,鱼在挣扎。
孩子用手抹着眼角的泪。孩子说,你怎么能这样呢?
我说,我,我,我哪样了?
孩子指着水说,你把我的水弄脏了。你把我的水弄脏了!
我就看了眼鱼,我发现,鱼的眼里有泪。
那朵睡莲,已是泪水满面了。
金犬吠春旺旺旺
雄鸡高昂去,金犬旺旺来。2006年就这样在我们的期待下走向了我们。回首2005年,有太多的感动和遗憾。感动是生活中许许多多个你我用真诚和爱心对心灵柔软地方的抚摩,她让我们的心灵震撼,让我们的良知在不停地反刍自己,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来对得起自己和以后的岁月;遗憾是时间过得太快,我们有很多的事还没做完,有很多的话还没有述说,有很多的理想还没有实现,有很多的感动还在品味。
农人在春日撒下种子,就会在秋日收成丰硕。而作为一个靠码字为生的作者,我知道,我身上承载着许多好人的期盼和希冀。期盼是那样的焦灼,她灼烤着我敏感的心灵,我知道,我的一生将要在这种敏感中走下去,直到永远。于是,我在盘点2005年收成的时候,又赶紧给自己定下2006年的计划。计划就是目标,他时时刻刻提醒着我自己不要倦怠,就像我的农人一样,我还没给我的庄稼浇水、施肥、锄草、打杈——所有的这些,他会让我更快地走近目标,去拥抱自己的收成。
2006年元月初,恰巧我家的黄儿下了崽,是个“独生女”。黄儿是条狗,走狗。随着2006年的逐渐深入,黄儿女儿的叫声逐渐响亮,我知道,那是她对生命的礼赞。她时时刻刻在告知我:只有成长,才会旺、旺、旺——
风筝满天飞
天一放暖,花儿就蓄劲开了。花越开越浓,春就越来越近了。
田里的花儿铺天盖地,姹紫嫣红。此时,天上也开始开花了,后来越来越多,饱满了天空——是风筝。
很久以前,我认为风筝是天空开出的花。那时的我还很小,很小的我经常跟着二爷爷玩。
二爷爷最爱的就是放风筝。二爷爷60多岁了。但他和我们小孩一样,玩得很迷。
冬天里,雪花绽放的时候,二爷爷就开始扎风筝了。二爷爷不扎青蛙、龙、蜈蚣之类的风筝。不是不会扎,二爷爷扎的龙在天空中活灵活现,真的一般。二爷爷说,他不喜欢这文静的天上飘着这么张牙舞爪的东西,不美。二爷爷喜欢扎花,二爷爷扎的花风筝特别的俊,二爷爷最爱扎的是梅花。梅花很白,微微透着些红,很富生命力。但最动人还是那白。白得整个天空都颤颤的、香喷喷的。
放的时候,二爷爷一手牵好几个。别人一手牵一个还放不起。二爷爷的风筝不,只要他一松手,迎风一跑,风筝就全开在了天空。最多的时候二爷爷一手放过10个风筝。线都有条不紊,从不纠缠,旁人都想跟他学这一手,可总是也学不会。
二爷爷一年只放一次风筝。二爷爷的风筝在天空开花的时候,那时所有的风筝都在地上叹息了。所以这一天就是二爷爷的日子。二爷爷的周围就聚了一堆人,一堆人就都把脸开成向日葵,仰望着天空中的风筝。大的花,小的花,忽上忽下,生动着天空,很诗意。
暮色西沉,该收风筝了,二爷爷就松开十指,手中牵风筝的线儿就飞上了天,只一会儿,就飘得很高,很远……
二爷爷看着风筝说:走吧,你们都走吧!之后,就长叹一口气,如释重负。所以二爷爷扎了一辈子风筝,放了一辈子风筝,最后一个也没留下。
村里好多人都纳闷,问他:怎不留一只呢?他只笑笑,从不说。
后来我长大了,长大的我渐渐地明白了:那是因为二爷爷把风筝都交给了天空,把他们各自的“线儿”都还给了自己。
冬之门
雪飘了。开始小,小着小着就大了。
那时你站在了雪里,在雪里你站成了一棵树。那时没风,没风的雪下得很多情,像刚刚在心里装了爱情的处子,很温柔,很缠绵。
你站了很久,你望着雪,雪没有望你,雪在走她的路。她的路其实很简单,就是从天上飘到地上。很漫长,也很苦。
你伸出了手,那是一双纤细的手。你捧着了一粒雪。捧着那粒雪,你想寻找出什么。
寻什么?那时你想起了家,你想雪是个流浪的孩子,扑入大地,目的就是回家。
关于冬天,你知道的很少,母亲告诉你,下雪了,就快点回家。
你想,对雪来说,大地是她的归宿。可对你来说呢?冬天是最好的家。因为这里最安宁、最含蓄。这里最能使走累的人好好睡一觉,调养自己。
你也想睡一觉,在冬天里。你想你漂泊了很久,也该回家了。你刚要上岸,雪就飘了。
你总感觉你没有走进家的门。
家的门在哪儿呢?你看着雪,你想让雪告诉你。
雪很忙。雪没有告诉你,只是在你手上化成一滴水,像一个大眼睛,看着你。
你很深情地看着那个眼睛,那个眼睛很清,也很深。你在那个眼睛里看到了一扇门。门开着,你看到门里白白的云在游,清清的水在流,嫩嫩的草在绿,很美,你好激动。
你走了进去,回过头来,你猛然发现,你长大了。你已站在了春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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