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吟玉呆呆地望着对面,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心脏热烈得几乎跳出胸腔,讶异,更多的是惊喜。也终于明白,能让自己的心如此震颤的,始终只有他一人而已。
想到方才被关越抱着,李吟玉一阵心虚。虽然已经与那人撇清了关系,但她仍旧抱着希冀,能够与他一辈子纠缠不清,即便她深知这是不可能的。
原本被骑马少年搅得极不平静的氛围,此刻显得有些诡异。
激动过后,李吟玉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常,人家心里又没有她,她才不要因这样的他乡遇故知显得不矜持呢。就在她想收回与之对视的目光时,发现他的目光先一步移开了,不偏不倚,落在她身边的关越脸上。
那眼神复杂得很,李吟玉看了很不舒服。
温绍亭就站在那里,不动声色,良久才挪开步子,向着那个找寻了好久的人儿走去。
得知她离开将军府南下游玩的消息,他立刻动身追来。在经历了彻骨的相思之后,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心,这一次,他再不会别扭,一定要把她追回来,只要她对自己还有感觉。
茫茫人海中寻人并不容易,但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找到她,果然,在这样一个幽静的小镇,他遇见了她。只是,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他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到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李吟玉被他抱着靠在肩头的画面,那一瞬间,内心像有无数只小虫在啃噬一样,不爽至极。双拳不由握紧,带着一股无名的妒火,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先前是什么邻国皇子,现在又是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混蛋,她怎么这么爱招惹男人呢!
温绍亭调整好情绪,一步步走到李吟玉跟前,与之前的淡漠截然相反,他扯开笑容,颇为意外道:“还以为看错了,原来真的是你。”
他的主动靠近完全出乎李吟玉意料,还以为在被退婚以后,他更加不想理会自己了呢。只是下一刻,李吟玉就悲催地发现,原来吸引他过来的人并非自己,而是关越。是啊,她怎么忘了身边的这位美男子是男女通吃的呢。
温绍亭在主动问好却没得到回应后把视线瞥向那个令他很不顺眼的男子,不得不承认,这张脸庞是极其招蜂引蝶的,阳刚帅气中透着点妖魅,很容易骗到纯情的小女人。这个男人他不认识,绝不是帝都里的公子哥,不知道李吟玉是如何勾搭上的,也不知道他们在一起有多久,是什么关系。
一连串的问题,搅得他的心泛起酸味,却还是装得云淡风轻,“你好,我叫温绍亭,你呢?”他想,他有必要把这个男人的情况搞清楚。
“关越。”在他打量自己的同时,关越也在打量着他。那是一个太过夺目的少年,不止是无可挑剔的面庞,也不止那种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更是一种气势,强大的存在感,让人无法忽视。却锁着眉,显出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
如果记忆库没出错,那么这个温绍亭便是丞相家的大公子了。
察觉出他和李吟玉之间的微妙气氛,也曾听闻两人的婚事。也许他的到来,会使这段旅程更有意思。想着,关越露出期待的微笑,友好地跟他寒暄起来。
尽管心中暗涛汹涌,温绍亭装得波澜不惊,同样友好地回应对方。
眼看两人一下子熟识起来而把自己晾在一边,李吟玉只能干恼火。她已经彻底相信,温绍亭就是看到了漂亮的关越后才过来的,顺便和自己打个招呼。
不行,不能继续被当成透明人,李吟玉瞅准时机,插进了话去,直问温绍亭:“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爹让我去靖远城办件事,反正不急,就当游山玩水了,据闻这里风光甚美,便来转转,没想到会遇上你。”
“靖远城?我们也是去那!”李吟玉相当激动,怎么那么巧呢。
静观一切的关越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温绍亭八成一早就知道李吟玉的目的地,特意找了说辞,这肯定也不是什么偶遇。这女人果然太单纯了,相比起来,把自己当成女人这样的乌龙根本不值一提。
见李吟玉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猜到她想说什么,关越代为出口:“既然都认识,那就一起走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总算说了句人话,温绍亭如是想。既然有了台阶,他便顺水推舟:“我也正有此意。”
听了这话,李吟玉本是很高兴的,随即一想,他答应一起走不会只是因为关越的缘故吧?之前自己说的‘我们’可能让他误会了关越也在内,所以关越一开口,他就迫不及待又委婉地同意了。
他其实是对关越有兴趣想趁机黏在他身边吧?
曾经他对自己说过的那些绝情话语尽数浮上脑海,像他那样淡漠的一个人,肯如此主动过来,定是因为这里有他射猎的目标。
不甘心,也觉得自己很不争气,明知道他喜欢的是同性后,还对他抱有幻想,所以不忍心拆穿了逼走他。许久不见之后,能跟他同游,也是件不错的事啊,即使他的目光不会投向自己。
只是,李吟玉愤愤地想,才不让他抢走关越呢,怎么说都是自己先碰见的他,虽然对他的感觉只是大哥哥般的信赖而没有爱慕,但也不可以被自己喜欢的男子抢去。而且,绝不能让温绍亭以为自己非他不可,不能让他以为自己根本没人要。她要让他知道自己也是很有魅力的,就借用一下关越好了,反正他最近表现不错,对自己非常好,应该会配合的。
天色逐渐暗沉,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住下来。这个小镇上几乎都是民宅,连商铺都不多见,一到傍晚,街上就几乎看不见什么人了。很幽静祥和的感觉,却也显得有些冷清。
李吟玉拉着青青走在后头,所以前方两人的举动,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温绍亭果然很想讨好关越,竟然主动把关越肩上背着的她的行李夺了过去,那行李本来是由青青背的,不过关越说了,有男人在怎么能让小姑娘辛苦,所以从宜宾客栈出来后,她们的包裹就被分担走了。
不过他们俩的氛围有些奇怪,似乎有点不和谐。李吟玉也说不清楚,不管怎样,绝对要破坏他们任何在一起的时机,于是在温绍亭刚把行李挎上肩膀大概会有进一步行动时,她一下子窜到关越身旁,甜腻腻地叫:“越哥哥,我饿了,你那儿还有海棠糕么?”
矫揉的话语响在耳边,关越自是明白,这个笨蛋又误会了,温绍亭会抢过行李,定然是想表示她李吟玉的东西用不着旁人负担啊。
明明都是在意对方的,又各自暗中较着劲,不知道他们到底要闹哪样。
“嗯,有啊,我拿给你。”关越话语轻柔,知道她爱吃甜食,糕点之类的可没少准备。
“你这里不是有吗?”温绍亭醋意横生的当口,发现肩头的行李中就藏有她想要的海棠糕,他分明闻到了香味,一边在关越之前翻找出来一边冷冷道:“吃你自己的。”
听闻,李吟玉瘪了瘪嘴,他是不耐烦自己缠上关越吧,关越对自己的温柔是不是刺激到他了?哼,这样就受不了,后面还有更狠的呢!
温绍亭想,要不是多年来养成的沉敛性格,自己恐怕早就暴躁了吧。
没有什么事会比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对着别的男子撒娇亲昵更恼火的了,每次只要那两人靠在一起,心中就像燃起了一团火焰,灼得他难受不已。
原本打算一找到李吟玉就向她吐露心迹,但在见到关越后便迟疑了,他想先搞清楚他们俩的关系再进行下一步。那女人大概是对关越有好感的,从前她也曾这样围前绕后地缠着自己,那会儿只觉得她厌烦,只怪当初没有珍惜,说多了都是泪。
她是想追求关越么?不专一的家伙,见到个比他好看的就移情别恋,太过分了!不过,自己之前是对她冷淡了点,她好像也从没说过喜欢自己。
可是,怎么能说退婚就退婚呢?一点也不考虑他的感受。对于这一点,温绍亭始终耿耿于怀。
至于关越对她的感觉,他多次试探过,可以看出有很强的保护欲,似乎也有那么点爱慕。这真是个糟糕的发现,但不管怎样,只要她不是真的对自己心灰意冷,他便会找一切机会重新接近她,不仅她的人,还有她的心。
这样的疯狂是他自己都没想到的,包括因关越而产生的醋意,也远远超乎控制,对她的在意,比想象中更甚,更浓烈。她究竟是什么时候钻进自己心里来的呢?
望着对面那个只顾着吃毫无所觉的当事人,温绍亭停下筷子寻思起来。
应是自她将自己视若无睹之后吧,心就躁动了,不甘于被她忽视。她的一点一滴浸透进生命里,就像是罂粟的汁液,令他不觉上了瘾,一旦脱离,便是锥心蚀骨地难熬。
她吃饭的样子真可爱,仿佛做着世界上最幸福的事,脸上全是笑意。温绍亭也不由牵动嘴角,在承认了自己的心意后,静静看她做每一件事都是那么温馨,当然,不包括对着关越的那些。她的饭量着实很大,身材却这样苗条,和小时候圆滚滚的模样相去甚远。
吃得津津有味,嘴角边不小心粘上了一颗饭粒,她根本没意识到,继续享受着大餐。看着那颗白白的米粒随着她的咀嚼一动一动,犹如最璀璨的花儿被微风轻拂,充满了诱惑力。那一瞬间,温绍亭有一股冲动,想要凑上前去,凑近她的嘴边,衔掉那颗饭粒,顺便偷个香吻。
只是,还未等他有所行动,一只手便伸了过去,落在她的嘴边,轻巧地拭开了饭粒。
看到那只伸来的手,李吟玉条件反射想要躲开,瞥见关越旁边的温绍亭,她便乖乖坐着不动了,就是要刺激他!还以为关越要干嘛呢,原来是饭粒跑到嘴角边去了,好丢脸,这样的窘态对面那两人是不是看了很久?
脸颊发烫定然泛红了,李吟玉害羞得埋下头。真该死,温绍亭那家伙又该在心里鄙夷她的吃相了。平静点后复抬起头,故意不去看温绍亭,用有些夸张的语调对着关越说:“谢谢越哥哥。”
“你呀,吃饭总是这样,像小孩子似的。”关越的话语近乎宠溺。
温绍亭憋了一肚子火,本来看见那只爪子伸向心爱之人的脸蛋时就很不爽了,两人还当着他的面说出如此反胃的话。他愤然扔下筷子,起身的同时冷冷丢下一句:“我吃饱了。”
大步上楼,温绍亭摔上房门,气呼呼地走到桌旁,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杯水。他现在急需茶水降火,一把端起往嘴里灌去,不想才刚刚入喉便呛到了,咳进鼻子里,口鼻难受,脑瓜倒是清爽了。自己真是气糊涂了,竟留他们单独相处,不是便宜了关越那小子嘛,才不能给他任何可趁之机。
想到这里,他又推开了房门往楼下跑去。却不料,那边刚围坐着一起吃饭的座位上,已然空空如也。
抓住正在收拾残局的小二,温绍亭急切发问:“这里的人呢?”
“吃完就一起出去了,走了没多会儿呢。”
听闻,温绍亭立即往门口跑去,企图寻见他们的身影,可追了好一段距离,也未找到他们。太过分了,说好了要一起行动的,出去玩竟然不带上他。也怪自己,一个不留神,李吟玉那笨蛋就被拐跑了。
无奈,只好回客栈等着。
房源不多,他们定了三间房,从楼梯上来,温绍亭和李吟玉的房间在东面最里边的地方,对门,关越的则在西面。
当初分配房间时李吟玉拿了东面一间,想让关越住她对面,但被温绍亭捷足先登了。李吟玉想,他一定是不愿自己和关越靠得太近,宁可牺牲自己与讨厌的她相对,不过这样的安排,才是她真正想要的结果。
温绍亭一整个下午都等在客房中,门扉开着,这样李吟玉回来时便能看到。以为他们总会回来吃晚饭的,但等到日暮降临,对面也没出现半点动静。望着窗外渐渐暗沉下去的夜色,他越等越心焦,真不知道他们在一起干些什么,居然这么晚还不回来。
一直等到戌时三刻,走廊里才传来熟悉的交谈声,脚步声渐渐逼近,每一步都像踏在他心上一般。温绍亭只觉得所有的情绪都找到了宣泄口,猛然站起,铁青着脸朝门口走去。
“好累啊,终于可以睡觉了。”李吟玉一回到屋子,就往那张虽然很硬但此刻看起来格外舒服的床铺奔去。
“谁?!”青青跟着进来正要把门关上,就遭到了一股推力,门扉被强行推开。她以为是什么坏人,提着的心在看清来人后终于放了下来,却满是疑惑,“温少爷?”
“你先去我那屋呆着,我有话跟你家小姐说。”
“好。”青青一口答应,二话不说跑去了对门。能给小姐和温少爷单独相处的机会,她最乐意了。
李吟玉完全没想到温绍亭会在这个时间闯进自己的房间,她怔怔地看着他把门掩上朝自己一步步走来,脸上的表情山雨欲来。
“玩得很开心吧,去哪了?”
“你管不着!”李吟玉正襟危坐在床沿,躲避着近在咫尺的那人的逼视,这家伙肯定在气自己把关越带跑了。
“一个女孩子,跟男人出去玩到这么晚才回来,有没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你管不着!”
温绍亭努力控制内心翻江倒海的怒火,受不了她那一副跟自己划清界限的姿态,真想好好惩罚那张说出如此讨厌的话语的嘴唇,可是必须忍住,在未确定一些事情之前,他不能吓到她。
况且,自己早就不是她的未婚夫了,根本没有资格约束她的自由,也没有资格跑来追根究底,是他太冲动了。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过后,温绍亭一改冷然的语调,轻声问着:“吃饭了吗?”其实他最关心的是这个,一向以食为天的她,晚饭才是最重要的。看见她的唇瓣启动,他厉声提醒:“再说‘你管不着’试试。”
“……”那气势够唬人的,李吟玉赶紧把就要出口的‘你’字吞下,老实答:“吃了。”
“我还没吃。”
“哦。”李吟玉淡淡说着,尽量表现出‘关我什么事’的姿态来,心里却不忍他挨饿,加了句:“那你快去吃点吧。”
温绍亭叹了口气,看她哈欠连连,不忍心再刁难她,“好了,你休息吧,我走了,以后少跟那姓关的在一起。”
姓关的?听他这口气,似乎对关越并不是很友善啊。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锁眉望着那离去的背影,李吟玉只觉一头雾水。
温绍亭莫名其妙地跑来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后,李吟玉整个晚上都在做着关于他的梦,梦境的内容似乎还不错,醒来时却浑浑噩噩地想不起来了。
脑袋好沉重的感觉,眼皮也几乎抬不起来,口腔内干渴欲裂,望见在一旁忙碌的人影时,她叫唤到:“青青。”
“小姐,怎么了?”听出音调的不正常,青青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儿,跑到床边一看,床上的人儿脸色苍白,很是虚弱的样子,她急切地追问:“哪里不舒服?”
“许是发烧了。”李吟玉满不在乎道,昨天睡下前喉咙就很难受便有这样的预感,特地把盖子盖得严严实实,还是难免中招。“好渴,快倒杯水给我。”
原本想爬起来的,但是身上没什么力气,还是赖在床上吧。
青青很快端来了凉好的茶水,看她一口气就喝了下去,又倒来另一杯放在床头,水壶也拎了过来,“小姐好好躺着,我去请大夫。”
温绍亭刚推开房门出来,看到的便是形色匆忙的青青的背影,一溜烟就跑下楼去了。走得这么急,干什么去?
迟疑地踱到对面,门扉并没有掩实,轻轻一推便开了,床上的人儿应声望了过来,看到是自己后又把头偏过去了。
虽然只是一眼,温绍亭也看到那张本该红润的脸蛋此刻煞白一片,几乎没什么血色。担忧袭上心头,看样子像是发烧了。他连忙走了过去,抬起手不由分说拭上了她的额头,滚烫的触感立刻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你烧得很厉害。”
对,就是这样,李吟玉在心里附和着,若不然怎会出现幻觉了呢。从他的手伸过来时,她便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张帅气的脸庞不再冰冷,轻柔地微皱着,透着心疼,尤其是开口的那刻,纠结的表情那样鲜明,这些一定都是幻觉吧。
床上的人儿明显被高烧折磨得很难受,温绍亭环顾四周,发现晨起端来的洗漱水仍旧搁在一边,他便走过去,盆里的温水早已冷却,他捞起水里的毛巾拧干,然后回到床边,将带着凉意的毛巾覆在了那灼热的额头之上,柔声问:“舒服点了吗?”
“嗯。”凉凉的,真的好受了许多,李吟玉轻轻回答。脑袋晕乎乎,像是积了一团浆糊。氛围有些诡异,可她无暇顾及这些,眼皮重重的,只想睡觉。所以当‘叩叩’的敲门声响起时,她甚是烦躁。
“玉儿?”
是关越的声音,李吟玉这会儿根本不想搭理任何人,眼前这个也不例外,“我还想睡,你先出去吧,顺便帮我跟他说一声。”
怎么烧得这么厉害,温绍亭蹙眉,帮她把额上的毛巾换了一面后,宽慰着:“那你好好休息,青青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不放心地退了出去,打开门,见到关越那张脸时,温绍亭柔和的神情顿时阴沉下来,冷冷道:“跟我过来。”
“小姐,药熬好了,快起来喝吧。”青青端着药碗进房,大夫已经看过了,寻常受凉,照着留下的方子喝几副药便好。
李吟玉坐起身子靠在床头,接过药碗,一股苦味立刻钻入鼻中,“加冰糖了么?”
“当然。”小姐从小就这样,但凡是药必须加冰糖一块熬,不然一喝就吐。青青把毛巾换下,突然想到一个事儿,不经意地开口,“小姐你知道吗,我请大夫回来的时候,看到温少爷和关大哥在院子里,两人表情很严肃,关大哥的嘴角有些淤青,像是挨揍了。”
“什么?”李吟玉刚掐着鼻梁把药灌完,嘴里还是很苦,但被震惊盖了过去,“温绍亭对关越动手了?”
“我觉得是。”
奇怪!李吟玉在心底嘀咕了声,他们两人之间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了,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也许可以找关越来问问。而她怎么都没料到,之前那个男子来敲门自己没回应后,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早晨那会,关越就是想向李吟玉辞行的,另有任务,他必须立刻回去,有温绍亭陪着,他也放心离去。没想到玉儿发了烧,他便没了开口道别的勇气,站在那扇翕开一条缝的门扉前,他将床上的身影收入眼底,能这样看她一眼就够了。
当关越说出自己要走的时候,温绍亭简直不敢相信,这个被他当成情敌的男子,竟然就要这样离开?不得不承认心里是窃喜的,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不亲自跟李吟玉告别,而要自己代劳。
直到此刻,看着李吟玉在听闻关越已走的消息后失魂落魄的神情,他才豁然开朗,那家伙一定是想在李吟玉心里留下更深的印象才这样一声不吭地走掉。
其实,李吟玉是在不安,她很不淡定。关越走了,那么跟前的这个男子,是不是马上也要走了?
她的忧伤是那样明显,温绍亭只觉万分刺眼,她在想着另一个男人,这让他非常气愤,瞥见旁边的盘子,这才想起来这儿的主要目的还没完成。“药都快凉了,赶紧喝吧。”从青青那里截来的,只是一进门某人就问起了关越。
又是药,李吟玉抿了抿唇,抱怨着:“中午才喝过的呀。”
“大夫没跟你说一天要喝两次吗?”
“我已经感觉好多了,不喝了。”李吟玉干脆埋头钻进了被窝里,喝药简直比禁食还痛苦,即使加了冰糖。喝的时候是不苦了,但过后苦在食道,渗入五脏六腑。
看她赖皮的模样,温绍亭扬了扬唇角,手里的药碗依旧端着,动之以情,“青青辛苦熬了许久,你好意思不喝吗?”
有点道理,李吟玉钻出脑袋,“那先放着吧,我待会喝。”
以为她只是敷衍,温绍亭微叹了口气。“这么不配合,是想我喂你么?”
即使那话如此戏虐,李吟玉仍不免心上一动,他竟会同自己开这样的玩笑,犹疑地迎上他的目光,整个人都惊住了。不是想像中的不耐之类,他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认真,他是真的想要喂她。
这怎么可能!他不是很讨厌自己的么?
其实他会留下来陪同自己已经算得上奇迹了,他专注地望着自己,似乎在等着她的回答。李吟玉思量了一下,觉得不能矫情,女汉子气概发作,一把夺过药碗,倔强道:“不用,我自己来。”
看着她一口气全部喝完,温绍亭才放下了心,倒好杯温水放在床头,瞧着时辰已不早,道了安退出了。关越走后,他的心情就很不错,想到以后的旅途都不会再有那个讨厌的家伙,他开心得几乎哼起小曲来,充满期待。
回到自己的屋里后,温绍亭就是带着这样的好心情入了梦。
李吟玉却是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许是白天睡得太多了,脑袋里乱哄哄,一会儿是关越,一会儿是温绍亭,两人的身影穿梭着,交替出现。幸好那药带有安神的效果,没一会儿,她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到处都是哭喊声,目之所及,一片狼藉。毫无疑问,这里正爆发着战争,准确说来,是敌军占领了城池后对百姓的杀伤掠夺,无数凶残的士兵踏着铁骑而来,所过之处,血溅三尺。百姓四下逃窜,流离失所,慌乱不堪。
原本纯净的一切被血色覆盖,安详的氛围不复存在,可爱的人群全部换成了狰狞的面孔。李吟玉望着眼前的场景,呆若木鸡,巨大的无力感袭来,几近窒息。
“小姐,别看了,快逃吧!”青青在一旁催促。
铁骑声震撼在心弦,李吟玉这才感觉到危险,抓起青青跟着人群往前跑,跑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周围的人群却突然不见了,身后的嘶喊声也不见了,青青同样不见了。
不安地四下张望,见左前方不远处围着一大群人,他们的情绪异常暴怒,似乎在抗议着什么。狐疑走上前去,挤过层层包围的人墙,李吟玉跻身到最前边,中间一块场地略微高起,一个穿着囚服的犯人低头跪着,身后的刽子手正扬起屠刀。
原来是在行刑。
屠刀蓄势下落,锋利的刀面反射着太阳的光线,极为刺眼。就在刀锋落到脖颈的前一刻,犯人忽地抬起了头,面容坚定,竟是——
“爹爹!”李吟玉吓得惊叫出声,双眼豁然睁开,视线适应了好一会才确定这里不是什么刑场,而是异乡的客栈。心脏还在剧烈跳动,冷汗已然湿透了全身。
“小姐,怎么了?”听到声响,青青立刻爬下了床,点燃烛火到了李吟玉床边,光线不是很亮,但足以瞧见主子那苍白得骇人的脸色,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做噩梦了吗?”
是啊,只是不切实际的噩梦罢了,李吟玉安慰自己。现下盛世太平,怎会爆发战争,而且爹爹德高望重,断不会被斩首示众。
心跳渐渐平稳下来,李吟玉长长地呼出口气:“没事了,快过去睡吧。”
看出对方确实无碍,青青便听话地熄了烛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钻回被窝。
翌日清晨醒来,阳光洒进窗户,柔和恬静,李吟玉完全把夜里的噩梦抛到了九霄云外。许是药物起了作用,她感觉神清气爽,伸了个懒腰便洗漱去了。尽管烧还没退尽,她也坚持上路继续前进。
温绍亭没有反对,买了一些东西吃过午饭就跟着启程了,反正雇了马车,让她们坐在里头,不会累到。马儿被喂得很饱,赶起路来一点也不含糊。
没有选择喧嚣的大街,而是走了幽静的小道,不一会儿就远离了热闹的人群,从太阳当头行到日薄西山。
“青青快看,这儿好美呀。”李吟玉掀开车帘,顿时就被入眼的景致折服了。
轻轻的马蹄落在铺满沙子的广阔平地上,沿着溪流,依着青山。哗哗的水声传来,放眼望去,壮阔的瀑布一泻千里,冲击着石壁,统统汇入小溪。而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安详地浸润在夕阳的余晖里,美到极致。
如此美景岂可辜负?李吟玉决定下车走走。嘴唇有些干裂,随手取过水囊,空空的感觉,晃了晃,果然没水了,便递予跟出来的青青,“去打点水吧,口好渴。”
青青屁颠屁颠走开了。
“你是不是也渴了,我带你喝水去。”温绍亭拍了拍马头,牵着它走到了溪流的下游,马儿一见到清澈的溪水就欢腾了,当即一头栽了进去畅饮起来。
“不许乱跑,听见没有。”交代了一声后,温绍亭便往前截住了刚打好水的青青,“给我吧。”
拿过水囊转头望去,咦,李吟玉人呢?视野里很空旷,只除了不远处层叠的一堆岩石,肯定是在那边。温绍亭提步过去。
李吟玉靠在岩石上,托腮望着映红了天际的夕阳。有脚步声靠近,定是青青送水来了,她欢喜地探头出去,正面对上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不免一愣,“怎么是你?”
温绍亭递过水囊,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你有心事吗?”一个人躲在这里看夕阳,不会是在怀念某人吧?
“没……”李吟玉才说了一个字,意识到什么,带着点小愁绪改口:“只是,我好想越哥哥。”
听闻,温绍亭立即沉了沉脸色,不悦道:“你喜欢他?”
不温不凉的话语响在耳际,李吟玉拿眼角瞄过去,发现他的神情很是阴鸷,仿佛只要自己说个‘是’字,他就会张开血盆大口把她吃了一样。很强烈的一股酸味,她再迟钝也察觉了出来。“你在吃醋吗?”
“你才发现我在吃醋吗?”温绍亭反问,语气愤恨,总算开窍了么。
李吟玉朝天翻了个白眼,腹诽着:我要想谁是我的自由,因为那是你心上人就不许别人想么,又不是我把他逼走的,喜欢就去追啊,瞪我干什么!
“没办法,谁让我比你先遇见越哥哥呢,而且越哥哥应该不喜欢男人。”哼,就是要气死你。
“什……什么?!”温绍亭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般,若不是坚信自己的耳朵没有问题,他一定会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的反应完全出乎意料,李吟玉盯着那张不可思议的即使扭曲仍然俊美的脸庞,他的这种震惊绝不是因为关越不喜欢男人,而是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呃,难道他们的理解有偏差?
“你不会以为我喜欢关越吧?”温绍亭思索了好一会儿,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而从对方的眼神里,他读出了‘默认’的意思,不禁抚额失笑,“服了你了,他是男人啊。”
“你不就是喜欢男人的嘛?”李吟玉顶了一句,原来他不喜欢关越啊,那吃什么醋嘛,咦,难道……一道灵光闪现出来,还来不及细想,眼前一黑,近在咫尺的脸庞骤然放大,唇上一凉,霸道地吻覆了下来。那一瞬间,她正在思考的脑袋停止了运作。
那张粉嫩的小嘴真是可恶,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到底哪只眼睛看见他喜欢男人了!温绍亭气结,懒得再跟她废话,头一低,以饿虎扑食的姿态攫获了她的唇瓣,在接触到那一片柔软时,空虚的心终于被填满。
那是从未有过的甜美感觉,并不满足停留在外的辗转厮磨,他的心叫嚣着,想要更多。温绍亭惊喜地发现李吟玉并不排斥这个吻,即使没有配合,也默许一样激励着他的欲望。舌头不由分说地撬开她的贝齿,带着惩罚性的攻势,侵城掠地。
“唔……”快喘不过气了,李吟玉双眼迷蒙地发出抗议,居然就这样被强吻了么,她还是有些不敢置信。那灵活的舌头在敏感的口腔内肆意驰骋着,强势野蛮,几乎夺走了她所有的呼吸。混蛋,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温绍亭终是放开了她,恋恋不舍地退出,看着她嫣红的双颊,字字郑重道:“我喜欢女人,我喜欢你,明白了吗?”
李吟玉大口喘息着,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男子,消化着他说的话语,原来一切都搞错了!他喜欢的是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从未发觉呢?
交缠起双臂,温绍亭的身子贴过去很近,咂吧着嘴唇,忍不住回味起方才的那个吻来,有些懊悔,第一次和她接吻,全被恼怒的情绪左右了。挑起眉,回以暧昧的眼神,问:“你呢,喜欢我吗?”
低低的嗓音萦绕在耳畔,带点性感,撩拨着她的心。李吟玉眨了眨双眼,嘴巴先于脑子给出了回应,相当诚实,“喜欢。”
话未落,就见他扬起了好看的唇角,那是相当得意的弧度,眼睛澄澈透亮,载满了欢愉的光芒,就像把漫天的晚霞都敛进了眼眸里,温柔缱绻,璀璨至极。
“那么,”温绍亭放开交叉的双手,按在她身子两侧的岩石上,胸膛贴近,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出口的话语带着不容拒绝的跃跃欲试,“我们再来一次吧。”
“什么?”李吟玉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不过下一瞬,她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微俯下头,温绍亭小心翼翼地凑近。特别虔诚的一个吻,蜻蜓点水一般,落于那片更加莹润的唇瓣,浅尝辄止。
回到马车里,看着车帘隔断了某人的视线,李吟玉终于放开了强装的矜持,咧开嘴角,笑得像个花痴一样。这么多年的执着,总算如愿以偿了,大概没有任何时候,抵得过这一刻的幸福。
“小姐,要不让温少爷坐这里头,我去赶车吧。”马车已经平稳地驶了开来,青青坐在对面,将自家主子的傻笑看在眼里,很诚心地提出这一建议。
“好啊,”李吟玉不假思索,随后才意识到不妥,否决到:“天色将晚,你一个女孩子驾车不安全。况且,我才不舍得让我的青青去做这种男人活呢。”
刚刚答应得那么爽快的人是谁啊?青青腹议,出口的话语满含调侃,“原来小姐被人告白后也是会害羞的。”
“当然了。”李吟玉说着挺了挺胸膛。马蹄声夹杂着风声,只要不刻意大声,外面是听不见里边谈话的,所以她一点都不担心温绍亭会听见。“咦,你怎么知道我被告白了?”
“我又不是瞎子,你们刚才过来的时候手牵在一块儿呢。”青青理所当然,小姐总说她神经大脑反应迟钝,那明明是小姐才对!温少爷的心意她早就瞧出了端倪,一直憋着不说等小姐自己发现,反正旅途漫漫,不急着一时,就是苦了温少爷。
李吟玉娇羞一笑,马车骤然停下。有过这样的经历,她顿如惊弓之鸟,倾身掀起轿帘,没发现什么异样,便问:“怎么了?”
“我好像迷路了。”温绍亭茫然四顾,显得有些挫败。不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走来走去似乎一直都是这条路,他都怀疑是在绕圈儿了。天色昏黄,愈加辨不清方向,看来要在黑夜来临之前离开这里,是不可能的了。“再走下去也是枉然,马也累了,看来我们今晚得露宿野外了。”
“真的吗?太好了。”与其他两位苦涩的表情截然不同,李吟玉显得很兴奋,露营什么的多棒呀,她早就想体验一把,奈何以前都没有机会。“青青,咱们下去搭帐篷吧。”
随身带着的两顶帐篷终于派上了用场,原本一顶是备用的,正好给温绍亭,她还是蛮有先见之明的。找了个相对平坦的地方,把马牵到一棵大树旁系住,底下的青草很茂盛,够它吃的了。
两个女子专心搭着帐篷,温绍亭放眼望了望四周,见不远处泛着幽光,似乎是个水塘,他交待了两人一声后便往那边走去。
原来是一条小河流,源头就在近处,时而有小鱼蹦出水面,跌宕的波纹在月色下更显幽魅。趁着天没彻底黑透,可以捉几条鱼上来当晚餐,玉儿大半天没吃到荤,肯定嘴馋了。打定主意,他便找了一根细长的竹竿撩起衣摆下水去了。
搭帐篷是一件看起来轻松做起来费劲的活儿,李吟玉忙得不亦乐乎,压根没注意温绍亭的动向。帐篷渐渐成型,就在大功告成的前一刻,她闻到了一股特别诱人的香味。
“什么东西?”她忍不住耸了耸鼻子,手里的活停了下来,回头一望,顿时眼睛大亮,“哇,烤鱼。”
怎么会有鱼,怎么会有香喷喷的烤鱼!李吟玉离弦的箭一般跑了过去。
温绍亭慢条斯理地烤着鱼,一边扭头望着那个飞奔过来的身影,宠溺道:“慢点,还没熟呢,跑再快也没用。”能让她如此开心,心中升腾起巨大的满足感。
“我来帮你。”李吟玉挤过去,借着跳跃的明亮柴火,她数了数,一共六条鱼,这下有口福了。这家伙不声不响,原来捉鱼去了。
尽管某人添了乱,温绍亭还是很快将鱼烤好了,那丫头想必馋得很,一下抓起两条,刚想提醒她小心烫嘴,便见她拿在手里兴冲冲跑走了,原是送去给青青吃。
一路行来,那主仆俩的亲密无间他都看在眼里,只觉无比窝心。他所见识的千金小姐,对丫鬟向来颐指气使,性格好的不乏和颜悦色,但从未有过像李吟玉这样视如姐妹的,没有任何架子,甚至常常被青青鄙视。
如此不同寻常的女子,真是可遇不可求。之前不能欣赏她的美好,是他的罪过。
李吟玉很快跑了回来,吃着烤鱼吹着晚风,别提多惬意。“我以后喊你少爷,好不好?”既然确定了关系,总不能再呼名道姓,‘绍亭’又太肉麻,她叫不出口,思来想去,‘少爷’听起来挺有爱的,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一转头,对上他专注的目光,锁在自己脸颊,那里立时烫红一片。
晚间吃饱喝足,最适合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当然,某女才智有限,这个就不必了。
温绍亭环膝坐在草地上,李吟玉坐在他身边,肩并着肩。月光温柔地倾洒下来,树影婆娑,凉风习习。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哪怕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都觉得十分甜蜜。
氛围静谧,能听见树叶抖动的沙沙声响。李吟玉歪着脑袋,望向对方比星光还要璀璨的眼眸,很认真地问:“你是因为什么喜欢上我的呀?”其实直到此刻,她还有些恍然如梦。
翘首以待,对方悠然启唇。这个问题的正确回答方式不应是各种夸赞吗,她听到的是什么鬼?
“因为你笨呗。”
不满地撅起嘴,李吟玉抡拳轻捶了一记他的胸膛。你才笨呢,你全家都笨!还没来得及用言语回击,视线突然瞄到旁边的阴影,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本能往旁边依去,同时指引着温绍亭看过去,手指颤颤巍巍,声音也是抖的:“蛇,蛇,蛇。”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轻如蚊吟,怕惊扰了它。
那家伙盘着尾巴,头高高昂起,似乎在动,是要游过来吗?想到这个可能,李吟玉骇得毛骨悚然,距离相当近,它若猛然发起攻击的话,他们必然逃不掉。
都怪青青乌鸦嘴,开搭帐篷时就在担忧会有毒蛇猛兽之类。看,又说中了。
李吟玉屏住呼吸,不敢轻举妄动。却见温绍亭一脸从容,淡定地望着自己所指的位置,无半点惊慌之色,看来他懂得如何对付蛇类。
稍稍安下的心在对方捡起地上的长树枝直接想去拨弄那条蛇时,又提了上来。李吟玉瞠目结舌:“你干嘛?”依旧小小声。
温绍亭一下勾到了那条‘蛇’,略一使力,‘蛇’就跟着过来了。
那玩意离开树影,暴露在月色之下。然后,李吟玉傻眼了。
只是一根枯藤,一根盘得颇具蛇形的枯藤,之前以为的‘在动’想来是树叶摇晃下产生的幻觉,这下糗大了。
肩头一重,偎着的人儿羞赧地把脸埋了上来,温绍亭揉了揉她的脑袋,满目柔情,“你说你笨不笨吧。”
翌日,风和日丽,鸟语花香。轻快的马车驶出丛林,终于到达了满是行人的康庄大道。
这个时节的天气就像婴孩的脸,说变就变。灿烂的阳光不知不觉散去,乌云渐渐笼罩过来,厚厚的云层间似是酝酿着一场瓢泼大雨,随时都有倾洒下来的可能。
李吟玉一行三人总算在大雨降临前赶到了下一个城池,和往常一样,马车停在了一间客栈前,正值午饭时间,门口皆是往来的客人。
温绍亭闻香下马,原本该从马车里跳出来的人儿,毫无动静,他便喊:“到了,下来吧。”
等了会儿还是没动静,怎么回事?狐疑地过去掀开车帘,发现里面那主仆俩的脑袋靠在车壁,睡得正香。
难怪一路上出奇地安静,原来忙着跟周公约会呢。一粒豆大的雨点落在脸颊,倾盆之势就在眼前。温绍亭正准备叫醒她们,便见李吟玉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
“唔,天又黑啦?”李吟玉望着外面的天色,不敢置信地问了一句。没道理呀,大清早就上的路,自己在车里睡了一天?不对,肚子还没感觉到饿,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变天了,上车前太阳隐隐露了出来,以为是个晴天呢,这会儿完全黑云压城了。
早晨这样的大好时光,本不应该用来睡觉的,但她实在太困了。至于为什么刚醒来就犯困,是因为她高估了自己的野外作息能力。和温绍亭呆到很晚才进了帐篷,明明很累,一躺下却又精神了,青青和她一样睡不着,两人便聊了好久的天。
睡意是一种很玄的东西,该睡的时候没有,该醒的时候却排山倒海般涌来。刚睡着没一会就不得不爬起赶路,于是只好到马车里补眠了。这一觉总算睡得舒坦了些,只是睡姿不好,脖子有些疼。
青青被声响扰醒,抬起头,揉了揉迷蒙的双眼,惊诧道:“天黑啦!”
听到这句,温绍亭终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既然都醒了,那就赶快下来吧。”
“好。”刚醒来总是有些不适,李吟玉刻意打起精神回了一个字,特别高调地起身,然后悲剧了——尽管动作麻利,但意识尚处于混沌之中,猛然站起的结果就是撞到了车顶,‘咚’一记很重,尽管不是很疼。
抬手抚上头顶被撞的部位,心想着温绍亭会不会过来安慰,没想到他早已转回了身去。听说,恋爱时,小委屈和撒娇更配哦。李吟玉皱起脸,冲着他的背影嗷嗷叫唤:“少爷,我把你家玉儿的脑袋撞傻啦。”
温绍亭应声回头,确定不是什么大灾大难后粲然一笑,“没关系,我家玉儿本来就傻。”
掀桌!不带这样欺负人的,李吟玉扶着车沿,决定大吃一顿,点最贵的菜狠狠敲他一笔。
客栈里热闹得很,每一桌上的客人都眉飞色舞地谈论着各自的话题,声音挺大,尤其是离得近的,稍微用点心便能听清楚他们的言语。
“张兄,这几日怎么一直见你跑这儿喝闷酒啊,不会是和嫂子吵架了吧?”
“唉,那边境之地绵禹城不是开战了嘛,我儿子随军出行了,家里那口子就整天在我耳边抱怨,怪我不应该让儿子去参军,这下好了,真枪实箭的,危险得很,她不放心啊。”
“女人嘛,总是多愁善感一些。小张机灵着呢,而且有李将军的指挥,定然能够凯旋的,到时候你儿子就是抗战英雄了,叫嫂子放宽心。”
“我也是这么跟她讲的,可她就是听不进去,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好像儿子再也回不来一样。呸呸呸,我胡说什么呢。”
“那夜戎国太嚣张了,明目张胆地过来侵犯,可怜了那边的百姓,暂时不能太平了。”
“是呀,反正有李将军挂帅出征,定然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对不起打扰一下,”突然,热烈谈论的两个男声中插进了一个弱弱的女声,此人便是一进门听到‘开战’两字后便驻足聆听的李吟玉,“你们说的李将军,是哪个李将军?”
“还有哪个,当然是咱们的战神李原将军啊。”
随着这一句话,外面的天空猛然炸开一声惊雷,震慑人心。
“玉儿,你没事吧?”温绍亭眼尖地瞧见身旁的人在得到回答后神情恍惚了一下,身子似乎都有些微颤,止不住关怀。
李吟玉置若罔闻,她的眼神并没有焦距,脑海中一些东西轮番闪现出来,战争……梦境……血流成河……这一切会有什么联系么?她显得很不安,喃喃出声:“我爹上战场了。”其实之前来的路上就已经听到了风声,只是没想到战火真的烧了起来。
“放心吧,夜戎国虽然强大,咱们宗炎也不是吃素的,尤其这几年,兵力繁盛物资充足。再说,伯父他行军经验丰富,敌人休想占得便宜。”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怎么会突然爆发战争呢,夜戎国没理由无端挑衅的呀,这样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总觉得有阴谋。而且爹爹都十几年没上战场了,怎能不担心。
原本打算吃顿好的,在听闻了那样的消息后,李吟玉完全没了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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