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谁在想我？李吟玉揉了揉鼻子，顺便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但紧接着第二、第三个喷嚏也打了出来，念头一转，该不是要感冒了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才这么想完，身上就顿觉凉飕飕的，不是错觉，是真的起风了。

    李吟玉赶紧挪回了屋里，某个名字冷不丁又从脑海里冒出来，那是方才路过主殿时不小心听到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名字入耳后，心里总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正巧这时，凌子萧走了进来，她张口便问：“温绍亭是谁？”

    听到那三个字，凌子萧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走到她面前，不答反问：“你又偷听我谈事？”

    “才不是偷听，是你们说话太大声了，我随便一走过就听见了。”李吟玉吐了吐舌头，才不承认是偷听呢。“快告诉我，温绍亭是谁啊？”

    她追问得如此紧切，凌子萧不爽地皱了皱眉头，语气幽怨：“为什么对他那么感兴趣？”

    闻言，李吟玉哑然。对呀，为什么对他那么感兴趣？这一点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只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而已，为什么会这般放在心上？

    “别去想了，”不想看到她那样的表情，害怕她一深思就会记起那个男人，“我告诉你，温绍亭，他是宗炎国的皇帝。”

    凌子萧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据范宇汇报，温绍亭极有可能已经查探到李吟玉在这里，所以他心里很不安，即使那个人儿就在自己跟前，他也觉得随时都会失去她。

    然而无论怎样祈祷，该来的还是来了。

    这几天，西迟皇宫都在忙着准备迎接皇帝的生辰宴，这是凌子萧自登基以来的第二个生日，去年那会，因为先帝尸骨未寒，便未庆祝，而这一次，尽管凌子萧交代过随便操办一下不必搞得太隆重，却还是低调不了。

    越临近生日，凌子萧的心越焦躁，甚至有些排斥。但无法抵抗，那一天，终是在宫人的翘首期盼中翩然而至。

    凌子萧天还没亮便起了床，洗漱更衣用膳。辰时前往千岚宫，接见前来贺寿的邻国使臣。他和温绍亭仅有过一面之缘，当那张脸庞出现在视野里，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情理之外，却是意料之中的，宗炎国新皇亲自送来了贺礼。此刻，他就坐在右下角，悠闲地品着茶。

    所谓悠闲，那只是表面上的，温绍亭的心早已不在这里，从他得知李吟玉下落的那刻起，便恨不得立刻飞到她身边，太久太久没有见到她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一定要将她带回去。

    所以，在凌子萧吩咐宫人带邻邦使节下去稍作休息的时候，温绍亭便出言请他留步。侍者们都退了下去，偌大的宫殿，顿时只剩下这两个不管从相貌上还是气度上来说都是出色得势均力敌的男人。

    两人面对面站立，温绍亭丝毫没有废话，开门见山：“李吟玉是不是在这儿？”

    凌子萧莞尔一笑，既然他都寻了过来，大方承认又如何，“的确。”

    那两个字眼坚冷地传入耳中，温绍亭万分激动。那么多日子以来的杳无音讯，那么多日子以来的彻骨相思，那么多日子以来的魂牵梦萦，终于可以再不受煎熬了么？“谢谢你收留玉儿并且照顾她那么久，不过，宗炎才是她的家，我得带她回去。”

    “用不着道谢，这是我分内的事。”凌子萧倨傲地挑眉，内心对那番论调极端鄙夷，“如果你所谓的家，就是栽赃陷害把她全家逼上死路，害得她受尽磨难孤苦无依的话，那么我想，那样的家，玉儿一点都不需要。”

    听着别的男人如此亲昵地唤她‘玉儿’，温绍亭的心上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不爽极了。初见对方那会他就知道，这个男人对玉儿心怀不轨，如今玉儿落在他手里，不知道他有没有把她怎么样。

    当时，李吟玉是如何失踪的，又遭遇了什么，温绍亭一直无从知晓。他好恨为什么在她最危难的时刻，陪在她身边的人不是自己，甚至他都不知道她是否安好，受了怎样的罪。“可以告诉我，你是在哪儿找到玉儿的吗？”

    “悬崖底下。”

    悬崖底？是他知道的那个地方吗？他明明下到底部并且仔细找过，完全没有发现玉儿的身影，难道竟是被对方抢先一步救走了么？尚在思索间，男子淡漠的话语又飘了过来。

    “玉儿失忆了，她忘了从前的一切，包括你。所以，她不会跟你回去，你们的国家也不值得她回去。”

    “什么！失忆了？”温绍亭不免惊诧，看他的样子不像在说谎，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但转念一想，失忆了也好，那段往事对她而言真的太过残忍，不记得便不会痛了吧。只是，把他也一并忘了么？“不管怎样，我都会把她带回去，请让我先见她一面。”

    凌子萧嗤之以鼻，“凭什么？”

    “我和她有婚约，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这个理由够吗？”

    “呵，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婚约早就取消了吗？况且，你不是已经娶了尚书千金么，她才是你的人，玉儿跟你再无瓜葛。”

    “有没有瓜葛是玉儿说了算。”话到这里，显然已是针锋相对，分外眼红。

    “玉儿根本就不认得你了。”凌子萧强言辩驳，以掩盖自己的心虚，他确实害怕某种可能性，若是玉儿真的见着了他……不，他不会让这种假设发生。“不妨告诉你吧，玉儿现在喜欢的人是我，我们朝夕相处两年多，她的一切都与我息息相关。她，是我的。”

    宣示主权一般的话语入耳，温绍亭被刺激得不轻，双拳紧攥，心里忐忑不安。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么，玉儿真的把心交给他了？还是，只是他为了让自己放弃的说辞？

    凌子萧默然观察着对方的神情，既已说清楚便无需再同他啰嗦。紧绷的面容放松下来，堆起满脸的笑意，打起官腔：“绍亭兄，承蒙你亲自过来送礼，你是敝国最尊贵的客人，朕一定以最盛情的礼相待，但这里毕竟是西迟皇宫，还望注意言行，不该见的人就别见了。朕还有其他事情要安排，恕不再奉陪。会有侍者带你去休息的，午宴上见。”

    说完，凌子萧便想撤退，就在那一瞬间，一个清脆的带着些许怒意的声音传了过来，即使隔着门扉，依然清晰可闻。

    “凌子萧！”

    这个声音是那样熟悉，熟悉得烙印在灵魂深处。两人几乎同时转过了头去，只见虚掩的殿门被推开，一个人影气呼呼地跨了进来。

    见到那张容颜，凌子萧和温绍亭都有些不敢置信，一个呆立在那扼腕叹息，另一个，他已经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激动、惊喜、兴奋、酸涩、愁苦等等，交织在一起，狂涌而至。

    出现在门口的人，赫然是李吟玉。

    她知道今天是凌子萧的生日，特地比往常早起了一个时辰，想着有一大堆美食佳肴在等着自己，肚子就叫嚣得睡不着了。

    然而等她穿戴洗漱完毕想要出去觅食的时候，却被冬儿拦了下来，说是皇上有令，使臣到访各种忙乱，安全起见，她的活动范围暂时被限定在了这紫旭宫里，并且动了真格的，安排了两个带刀侍卫堵在宫门口。

    岂有此理！不让她出去她便偏要出去。平日里被凌子萧惯得无法无天，两个侍卫哪里拦得住她。听闻会客已经结束而凌子萧还在千岚宫时，李吟玉立刻闯了进来。

    就是气不过凌子萧想要软禁她，不管他有什么理由。

    然而她没有料到，这华丽肃穆的宫殿里，竟然还站着一个陌生人。不是散会了么，她以为凌子萧在安排侍者什么事呢，她真的不是故意来捣乱的。

    “玉儿！”温绍亭早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凝望着那张久违的容颜，曾经设想过无数个重逢的场景，却没有想到是在这样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她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心中藏着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诉说，满腔的激动化成她的名字，从唇齿间逸出，浓烈而热情。

    李吟玉一开始并没有怎么留意那个从装束来看显然是邻邦贵族的男子，听他呼唤自己，才将目光望了过去，那是一个极其俊美的男子，轮廓分明的五官仿佛是神来之笔，恰到好处地糅合在那张刚毅的脸庞上。这张面孔无疑是陌生的，却无端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更离谱的是，始终沉寂的心竟然鼓噪了起来。

    她偏着头，肆无忌惮地打量他，思索着。

    凌子萧一看势头不对，赶忙走到李吟玉身边，挡住他们相望的视线，逼迫她看着自己，板着脸一本正经道：“玉儿，你怎么到这来了，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先回去。”果然不该出此下策，他应该早就想到两个小小的侍卫根本困不住她，这下倒好，弄巧成拙了。

    李吟玉没有理会他的话语，绕过他径自走上前去，对着那个直直盯住自己的男子道：“你认得我？”‘玉儿’不是凌子萧随便给她起的名字吗，为何他也知晓，自己又为何那么想靠近他。这种感觉很奇妙，说不清道不明。

    “我们不仅仅是认识……”温绍亭只说了这样一句，语调有些哽咽，她果然不记得自己了。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而凌子萧也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他面色铁青着过来，横亘在两人中间。

    “绍亭兄一路过来舟车劳顿，先随侍者下去歇息吧。”

    绍亭，听到这个名字，李吟玉一个激灵，原来他就是温绍亭啊。那一瞬间，胸腔里似乎有一股异样的情愫涌动，直觉感应一定跟他有故事，而她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好不容易见到李吟玉，温绍亭哪舍得就此离去，真怕一旦分开她又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刚想同凌子萧争辩，就见李吟玉冲他眨了眨眼，心领神会，便不再多说什么，退了出去。

    那背影消失在视线，李吟玉莫名有股追上去的冲动，忍着，抬起眼帘，很认真地问身旁的男子：“你不希望我和那个温绍亭接触，对吗？我们的确是认识的，对吗？”

    欲盖弥彰，凌子萧在心底低咒了一声。为什么，她刚才看温绍亭时会有那样眷恋的眼神，即使失忆了，对他的那份情都还在么？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将她永远留在身边。他没说话，她便又追问了一遍，这个时候否认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没错，我不想你们见面。在你失忆之前，他曾伤害过你，我不会再让他缠着你。玉儿，你要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李吟玉不置可否地浅笑了一记，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我自己回去就好。对了，我会去找温绍亭，别想拦着我，除非你把我绑起来关着。”很强烈的预感，在温绍亭身上，她可以找到自己的全部过去。

    凌子萧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就说了出来，无奈至极。沉重地闭上眼，按捺下所有不甘放任她离去，好在还有最后的筹码——温绍亭可是有正宫皇后的人。

    李吟玉径直出了千岚宫，使者宾客休息的地方在西南面，她便左转往前走去。可能是大家都集中在宴会厅忙碌，所以外面根本看不到几个人，偶尔经过的一些，也是为寿宴奔波的，行色匆匆。

    等会儿见了温绍亭，该如何开口呢？想到那个名字，竟无法从容，娇羞而期待。李吟玉兀自低头沉思，突然不知道从哪里伸来一只手，一下把她拉到了旁边的假山后去。有刺客？方想大叫，便对上一双熟悉的眸子。

    “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啊。”温绍亭迎着晨光，笑容和煦。不想被路人打扰，所以隐在了这堆假山之后，此时只有他们两人，时光静好。情绪已经沉淀得差不多，既然她真真切切地站在了自己面前，他说什么也不会再放手了。

    “那个太监呢？”

    “被我打发走了。”温绍亭情不自禁地执起她的手，原想将她拥进怀里，还是克制住了，她已不记得自己，若是太激进惹她反感就不好了。“玉儿，你是宗炎国的人，可愿意跟我回去？”

    手心的温度传递过来，融化在心上，肌肤的触感更叫人脸红，李吟玉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异常激烈，小鹿乱撞一般，大脑不经思考，问题脱口而出：“我以前是不是喜欢你？”

    话音落定，李吟玉才意识到太不矜持，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然而，低垂的脑袋悄悄抬起，她看见的是一双几乎把她溺毙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自己，眼神真诚而炽烈。

    “是的，”温绍亭眉眼间仿佛绽开了花儿，补充道：“我也喜欢你。”

    那五个字落在心田，轻轻巧巧，舒舒暖暖。这种欢悦的心情，无法用言语来表述，就应该是这样的感觉，李吟玉记不起从前和他发生过什么，只是这一刻，爱溢满胸腔。想到什么，娇羞的神色立刻严肃起来，问；“你知道我的身份对吗，能不能先告诉我？”

    “……此事说来话长，我不想瞒你，也不想编谎话骗你。”温绍亭犹豫了片刻，如是回答。他不知道凌子萧是如何瞒过了玉儿身世，李府的一切，他细思后认为玉儿有权知晓，只是，“我希望你自己想起来，而不是道听途说。我想，只有回到宗炎，回到故土，你的记忆才有可能恢复。”

    李吟玉觉得有些道理，“好，我跟你回去。”心甘，情愿。

    晚宴时分，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众人沉浸在酒色之中，看上去热闹而祥和。

    整场宴会，温绍亭的心情都相当不错，散席的时候，他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叫住了凌子萧，一刻都等不及，向他表明去意。“多谢子萧兄款待，只是宗炎事务繁忙，明天我便需返程。另外，玉儿已经答应了跟我回宗炎，希望你可以成全她。

    “什么？！”凌子萧瞠目结舌，真是可笑，自己这么些日子以来的努力，都比不上他一个照面三言两语，难道这就是命？“你不要告诉我，玉儿甘愿回去嫁你为妃？你的皇后呢，容得下玉儿么？”

    提到崔意涵，温绍亭的眉头不由黯淡了一下，这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情，哪怕从未碰过她，可是没办法，如果没有崔尚书的支持以及他在暗中打通关系，造反这条路自己寸步难行。

    “这个不劳你操心。”他自有打算。

    对方悠然的姿态，狠狠刺激到凌子萧，席间愁绪满怀喝了许多酒，此刻酒意一上来，说话不由冲了，颇有点狗急跳墙，“玉儿的命是我的，人也是我的，你休想带她走。”

    “如果宗炎国和西迟国结盟呢？”

    “什么意思？”

    “我没猜错的话，夜戎国的战火就要烧过来了吧？”

    “你……”凌子萧惊讶地看着他，方才席间范宇便汇报了此事，可恶的夜戎，竟然捏造边境被侵犯的事端挑起战争，一面派使者过来送礼，一面在背后来这么一下。他们的军事力量向来强大，野心也向来强大，很早以前，先皇就预言三国鼎立的局势迟早要被夜戎打破，这一天，看来就要到了。

    可是温绍亭怎么会知道？

    “你可以让人打入宗炎，我自然也可以让人打入夜戎。”温绍亭不疾不徐地说到，其实在千岚宫时那夜戎使者的张狂气焰就可以察觉出苗头了，而且夜戎的野心也渐渐表露了出来，只是没想到他们动作会这么快。“夜戎来势汹汹，贵国最富盛名的肖将军去年刚刚过世，子萧兄若是有把握胜利，便不必在意我的提议了。”

    听闻，凌子萧冷笑了一声，“咱们怕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吧，夜戎国近几年愈见强大，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我也承认，这仗一旦打起来，西迟恐怕不是对手。可是你宗炎就能置身事外么，西迟遭殃，宗炎必然跟着倒霉，为今之计只有两国结盟，这应该也是绍亭兄亲自过来的原因之一吧。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条件。”

    “你错了。”温绍亭淡淡道，“我并不像你一样，誓死都要保卫着祖宗的基业，我痛恨穆氏，也痛恨皇室。若是玉儿不在身边，我守着皇城又有何用。沦陷就沦陷，为了百姓，为了免遭生灵涂炭，我甚至可以带头丢盔弃甲。”

    说这番话并不是忽悠凌子萧，在他看来，谁做皇帝谁统治天下都一样，只要百姓安居乐业。即使背上千古骂名，他也无所谓。

    “我不是开玩笑的，你可以考虑一下，要结盟还是要玉儿，希望在我回宗炎之前，可以得到你的答复。”说完，温绍亭便不作停留，大步走开了。

    凌子萧望着那个决然的背影，胸中憋着一口闷气，紧握成拳狠狠打在了旁边的树上，树叶一片片洒落下来，凄凄凉凉。

    结盟的念头他不是没有动过，宗炎和西迟一样，几个猛将皆已不在，只有连成一气，才能抵抗嚣张的夜戎。温绍亭确实可以不在乎穆氏的兴亡，他却必须守住这片江山。

    可如果代价是失去玉儿的话……

    翌日清晨，李吟玉吃过早膳后便出去逛了。昨晚做了一宿的梦，梦里全是温绍亭，零星的片段，模糊而真实。

    “在想什么呢？”

    李吟玉当时正低着头回味，这句话响起时，着实吓了一跳。梦里的正主儿突然出现，有种被抓现行的窘迫感，脸颊烫烫的，一定绯红绯红了。

    有点后悔没让冬儿跟着，对方的身份毕竟那么敏感，要是被路过的宫人看见，一定会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不定还会怀疑他们在密谋什么呢。不过，若是冬儿在旁边，也挺碍事的。

    转念一想，管他人的眼光干嘛，她才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我似乎想起了一些我们相处的场景，你一开始很讨厌我来着，对不对？”

    亏了昨晚的梦，就像是截洪的闸门被打开了一点，有洪水泄出来，不多，零零碎碎。是不是见了温绍亭，刺激了记忆的复苏？是不是回到宗炎国，接触到那些熟悉的人事，就能想起一切来？

    作为第一个被记起的人，温绍亭无疑是欣慰至极的，只是，谁都有追悔莫及的过往不是？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讪讪答：“我当时眼神不好。”

    李吟玉抿唇偷乐，倒不为难他。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一些的缘故，这会儿面对他时，没有了昨日的局促，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他们就是应该这样在一起。“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中午践行宴过后。这皇宫你熟，趁还有点时间，带我逛逛吧。”

    “只要你不怕跟着我会迷路。”

    两人说笑着就走了起来，不远处，苏公公眼见那一幕抱不平道：“皇上，你看玉姑娘她……”

    “是我错了。”

    凌子萧望着那并肩的背影，话语幽然。从后面看去，他们是那样般配，而只有在那个男人面前，李吟玉才会露出这样的小女儿娇态，那才是真正的她。温绍亭说得没错，他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只顾着自己的感受，把李吟玉禁锢在身边，不管她愿不愿意。难道要一直这样下去？他的耐心又能维持多久？

    耳边突然响起父皇说过的话语——得不到，莫强求。也许，他真的应该放手了。

    整个践行宴上，凌子萧都在做心理斗争，总觉得这样把李吟玉让出去很不舍，也很不甘。忽而意识过来，在他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潜意识里就已经有了决定。若是他真如自己所想那般爱李吟玉的话，是决计不会把她摆在交换条件的位置上的。

    那么，就这样吧。如果还有来世，如果来世还能相遇，他一定要比任何人都早地认识她，然后，谈一次一心一意的恋爱。

    宴席的尾声，凌子萧斟满了酒，起身走到温绍亭的席位前，与他干了一杯，并说出自己的选择：“我答应你，两国结盟。”

    话音回荡在耳畔，温绍亭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喜，尽管心底乐开了花。

    几乎一刻都没耽误，李吟玉打点了行李，告别凌子萧，跟着温绍亭踏上了回国的道路。凌子萧将他们送出了皇城，宗炎接驾的队伍早已等候在那。

    路途漫漫，李吟玉坐在宽敞舒适的御辇中，华盖摆荡，纱幔自垂。温绍亭拥着她，听她讲述在西迟皇宫中的趣事，令他万分欣喜的是，言语中丝毫没有提及凌子萧。讲得累了，便哄她在怀里睡去。

    宗炎的皇城和西迟的皇城靠得不远，走的是不对寻常百姓开放的官道，行军速度也很快，所以才四日，队伍便挺进了皇城。

    彼时，李吟玉睡得正香，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一张柔软华丽的大床上，爬起身一看，这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寝殿，摆设都很柔和，包括色彩搭配，都是她喜欢的格调。

    如果猜得没错，自己已经身在宗炎国的皇宫了，天呐，她究竟睡了多长时间，温绍亭呢，去哪儿了？

    思索间，殿门被推开，一个小宫女捧着盘精致的点心进来，见她坐起了身，恭敬而又透着点俏皮道：“小姐果然醒了，皇上估摸着如此，特意吩咐奴婢准备了甜点。皇上还交待有点事情要处理，请小姐稍作等待。”

    听到有吃的，李吟玉立刻爬下床，肚子确实饿了。之前温绍亭告诉她，自己已是孑然一身，便先带她回宫再从长计议。他没有说过要给她什么名分，这一点隐隐有些失望，难道他没有要对她负责的意思吗？在这宫里她又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存在？

    蓦然发觉，原来自己竟是那么迫不及待想嫁给他？内心最真实的渴望，展露无遗。事实上，要一辈子困在皇宫，她觉得挺委屈的，但如果对象是温绍亭的话，她愿意牺牲自由，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在哪都一样。

    吃得正欢，听闻殿外响起齐齐的问安声，便知温绍亭过来了。

    李吟玉抬眼，正好望见他跨步进来，看上去有些疲惫的样子，便放下手中的甜点迎过去，关切的话语自然出口：“怎么了，累了吗？”

    “没事，见到你就好了。”温绍亭笑盈盈地揽上她的肩头，如他所料的那般，把李吟玉带回来，某些人不淡定了。

    他能预料到，接下来的几天一定不会太平，崔意涵方才仗着有爹撑腰就闹得很凶，幸亏玉儿睡着了先把她送了过来。这座寝殿是他一早就准备好的，按照玉儿的喜好重新布置了一番，环境优雅，最重要的是离自己的寝宫最近。

    至于崔意涵，虽然暂时被打发了回去，可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关于立崔意涵为后这件事，与其让她跑到玉儿跟前煽风点火，还不如他自己来说。

    “玉儿，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温绍亭命宫女沏了壶茶进来，拉着李吟玉坐到软榻之中，一副准备长谈的架势。“你知道吗，我虽为先帝之子，却被迫害流落民间，幸亏得丞相夫妇相救。当我了解自己的身世后，誓要为我母亲报仇，于是结党逼宫篡位，处决了害死我母亲的奸人。”

    李吟玉完全没想到，原来他是这样登上了皇位，“然后呢？”

    “要得到各方的支持，就必须牺牲一些利益，朝中有权威的大臣，除了丞相便是尚书崔毅。起事之前，我没有把握能够成功，所以不想连累丞相府，只能找到崔毅。一般的条件根本引诱不了他，而他有一个女儿，为人父者，总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飞上枝头当凤凰，所以……”

    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往下说，李吟玉听得明白，心明显沉了下去，“所以你娶了他的女儿？”

    “是的。”害怕那双眼中会露出失望之色，温绍亭赶忙补充了一句，“但我们只有夫妻之名，从无夫妻之实。”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近似被欺骗的懊糟感，李吟玉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里，她可以接受丈夫三妻四妾，但是无法接受自己做小，这种观念根深蒂固，她相信自己之前爱上的温绍亭，定是可以许她明媒正娶的，而现在，他将大婚之礼给了别人，即便他再疼惜自己，也不过一对龙凤烛、一口交杯酒了。

    “我想静静。”原想责问为什么之前不告诉她，想想已经没有必要，李吟玉遂下逐客令：“一路奔波，你回去歇着吧，我也累了。”

    “玉儿，给我些时日，我定能给你一个交待。到那时，如果你还未记起过往，如果你急于知晓，我便全部告诉你。”温绍亭恨不能现在就带她远走高飞，然而有些事情必须处理。“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然而第二天，李吟玉首先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来人穿着打扮尽显华丽，姿态傲慢，真真的眼高于顶。李吟玉一眼认出，这便是皇后崔意涵了。据说此人和她年龄相仿，但这张面容看上去不像是花季少女，可能总发脾气心情不好的缘故，使她失了这个年龄该有的娇俏甜美，尤其板着脸后，更显得老气横秋。

    袖口被掌事宫女铃儿轻轻扯动，李吟玉知道自己该带头给这个正宫娘娘行礼问安，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较什么劲，就是不想在此人面前低头，不过意识到自己的任性会连累无辜的宫女，她只好服软，“皇后娘娘吉祥。”

    崔意涵袍袖一甩，盛气凌人地坐上主位，冷眼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差不多三年了吧，她比记忆中更加靓丽更有风味了，而自己……思及此便是一阵痛心，嫁给温绍亭，原以为就算他暂时不爱自己，日久总能让他生情，毕竟自己条件不差。然而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却从未把她当做妻子。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甚至都比不上他宫里最不起眼的小宫女。

    自己堂堂尚书府的千金小姐，脾性骄纵，硬是被皇帝磨成了深宫怨妇，暴躁易怒，而这一切，全都拜眼前这女人所赐。

    眼见温绍亭带回了李吟玉，崔意涵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入眠，满脑子都是他抱着熟睡的她从御辇下来的场景。呵，皇帝不让自己好过，她便也不会让那女人好过，要下地狱就一起下吧。

    “皇后娘娘，您的茶。”

    茶水奉上来，崔意涵呷了一口，尚未入喉便皆数喷出，愤然叫骂：“你想烫死本宫吗？”

    奉茶宫女粉莲吓得弯膝便跪，战战兢兢地回话：“娘娘恕罪，奴婢试过水温，不温不凉，应是刚刚好的。”

    “小小宫女，居然也敢顶撞本宫。”崔意涵一个眼色，下手位的嬷嬷立刻上前，扬手便是一掌，掴在粉莲脸颊，发出重重‘啪’一记清响。

    余音震耳，李吟玉气得不行，她最看不得身边人受欺负，忍不住呛声：“皇后娘娘，这里是宸月宫，粉莲是我的人。”那丫头也是蠢，对方明显找茬，换一杯来就是了，解释做什么，简直找打。

    “那又如何？”崔意涵挑高了眉梢，嘴角讥诮，傲然道：“本宫乃皇后，别说你的奴才，即便是你，本宫想动也就动了。”

    本就是想来给她个下马威的，只是若将矛头公然对准她，伤了她哪里，怕皇上怪罪。她可没忘记昨日皇上的警告，那般庇护，自己又何必故意去捋虎须，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暗里治她。

    眼下拿她无法，但教训一个宫女，自然绰绰有余。打狗给主人看，也算是达到目的了。

    突然，崔意涵‘哎呀’了一声，神色顿时缓和下来，堆起满脸的假笑，颇为懊恼道：“差点让这宫女坏了气氛，本宫可是给妹妹送礼来的。”起身拿过侍女手中捧着的长木匣，取出里面的卷轴，缓缓展开。

    李吟玉尚在欷歔这人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那卷轴便摊开呈现在眼前，原是一幅字，铁画银钩，书法倒是极好的。上面的字她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看不懂了。

    “本宫一早特地命人题的，喜欢吗？”

    呃……李吟玉有点懵，谁能告诉她，皇后唱的是哪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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