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睁开眼,白色的灯光柔和如春日的浮云,却又皎洁明亮。余婳坐起身,揉了揉眉心,打量着四周。
这是哪里?
身下是一汪清澈透亮的碧蓝,以手轻轻触碰,摸到的是平整而光洁的表面。蓝色的大理石地板,蓝色的玻璃地板,抑或是蓝色的水晶地板?
想到玻璃地板,余婳不由想到李圣,忙扭头看向四周。空旷开阔的空间里,一眼望不到人,两侧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画框,竟有些像置身画廊。
即使是画廊,也绝不是寻常所见。一张张风格、内容迥异的画,仿佛有生命般。画着湖泊的画上,能看到粼粼的水光,映着夕阳的影子;画着沙滩的画上,能看到天上云絮般呢喃的风,度假的游人微微被风吹皱的衣裙。
“咦,这幅画……”余婳好奇地打量着一幅似乎是中国古代粉彩画的海兽图,上面有一些看起来稀奇古怪的海洋生物,画得十分精细,却又有一点漫画的萌感。她凑近几步想看得仔细一些,突然脚下一绊,她不禁吃了一惊。低头一看,“孔雷——”
眼眸微合的孔雷斜倚在一旁的柱子后,脸色略微有些苍白。
余婳蹲下身轻轻摇晃着孔雷,半晌,他才慢慢睁开眼。等听了余婳说的情况,他眼中的迷茫之色越发浓厚,他站起身打量着四周,不由好奇起来。
“这里,是画廊吗?”孔雷在一幅幅画前走过,语气有些疑惑和兴奋,“不可能,这些世界名画怎么会在这里?简直不可思议,这一定是仿品……”
孔雷眼神热切地打量着一幅幅画,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些画很有名吗?”余婳问道。
“当然。”孔雷指着方才余婳好奇的那幅海兽图,认真地说道,“你看这幅,这是清代画家聂璜画的《海错图》局部。你以前不是待在京平市吗?《海错图》原本的前三卷就在故宫博物院,你没有看到过吗?”孔雷有些惋惜地看了余婳一眼。
余婳有些不好意思,她以前去故宫博物院的时候,真的不曾留意。“你对美术很感兴趣吗?”
“嗯。我以前学过几年画画。”孔雷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便不再多说。
余婳指着刚才看到的一幅画着海滨风光的油画,问道:“那这一幅呢?”
孔雷定睛一看,略一思忖,笑道:“那是法国19世纪的风景画家欧仁·布丹的《图维尔的沙滩》,布丹很喜欢画海。”
“真美。”余婳朝着这幅画仔细地看了看,只见清澈的蓝天上飘着薄薄的白云,灿烂的阳光洒满大海和沙滩,神情愉悦的人们在沙滩上或撑伞漫步,或观赏海景。沙滩左侧稍远处,一个小姑娘和一位打着绿色小阳伞的女子出神地看着大海和沐浴者。
余婳突然发现,这个长廊与自己在育安水族馆中看到的长廊,以及在梦中和荒魇古境中看到的长廊有些相似。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中掏出罗盘。想到下落不明的李圣,心中不由沉重起来。罗盘上,三道凹槽中的光芒还在闪烁,李圣的蓝色光芒略微黯淡了几分,但并未消散,这说明他没有生命危险。余婳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等等,罗盘的指针似乎指向画廊深处的一侧墙壁。难道,镇噩之门或者净世之光就在这里?
余婳眼中一亮,她对孔雷说道:“你看,罗盘指向那个方向,说不定能发现镇噩之门或者净世之光。”
孔雷闻言也是精神一振,“那我们赶快过去看看。”
俩人随着罗盘指示的方向,不一会儿,来到画廊深处的一幅画像前。罗盘指针定定地指向画像。
“这……这不是米莱斯的《奥菲利亚》吗?”孔雷有些傻眼,“总不会这幅画就是镇噩之门?”
“《奥菲利亚》……”余婳缓步走上前,口中喃喃念叨着。白色野玫瑰盛开的河岸上,柳枝低拂,长满水草的碧色小河中,仰面漂浮着一个半张着嘴、星眸微合的美丽女子。华美古典的衣裙四散展开,令她看起来仿佛是睡在丝绸绣床上一般。她的双手微微举起,右手上原本握着的一把五彩缤纷的花已然散开,点点飘落在水中。
整幅画弥漫着一种悲凉却又梦幻的奇妙气息,余婳越走越近,看得入了神。
一旁的孔雷自顾自地说道:“这幅画是拉斐尔前派三位创始人之一米莱斯的代表作。奥菲利亚你知道的吧,那是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里的虚拟人物,最后因为精神错乱,失足落水。”
原来是失足落在水中啊。余婳的耳畔断断续续飘来孔雷的话语,但她却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画中女子,她有着春天般清澈纯净的美貌,眼中却洋溢着抒情诗般梦幻迷离的奇异光彩,她轻启朱唇,一个个梦呓般的音节从口中溢出,交汇成一首古老的歌谣,她仿佛感觉不到处境的艰险,又好像她本来就生长在水中一般。空气中弥漫着芦苇叶和柳枝的草木清香,野玫瑰的醉人芬芳,还有另外一种诗一般华美、梦一般缥缈,令人沉浸其中的芳香。
动了,画中的奥菲利亚动了。
浓郁的乌丝仿佛月影一般,轻轻地随着水波浮动,她随着潺潺流淌的河水,轻缓地漂浮着,漂浮着,仿佛要一直漂到无忧的净境。
“等一等!”余婳的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她抬起手,想要挽留越漂越远的奥菲利亚。这时,她突然觉得头犹如炸裂般疼痛起来,她忍不住皱起眉头。当她再看向画时,却发现画中的景象陡然一变。
依然是汩汩流淌的水波,却由缀满水草和浮萍的绿水变成了剔透如水晶的水,白色的花瓣飘洒在水面,如雪花般轻灵曼妙,却多了一分动人的芬芳。水的两侧,不再是葱茏的草木,而是一块块微微凸起的水色地砖。
啊,是那里。
余婳有些迷惑地打量着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块透明的地砖上,稍远些的水面上,美丽如诗的女子如人鱼般静静地漂浮,缓缓向前漂着。
余婳下意识地抬起脚步,追逐着水中女子的身影,待跑得近了,她突然怔住。
水中的女子如同一朵睡莲,乌黑的长发随着水波飘散,洁白的衣裙上缀满芬芳的花瓣。她似乎是睡着的,唇角淡淡的笑意,似乎包含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妈妈——”余婳喃喃道,她下意识地抬起手,伸向水中沉睡的妈妈。然而,妈妈却越漂越远。
“等等我——”余婳提起脚步,快步追了上去。近了,近了,她的手已然触碰到妈妈的裙角,然而手中握住的却只有一把洁白的花瓣。她不由着急起来,脚下的步伐加快,终于拉住了妈妈的胳膊。
“啊——”余婳没有站稳,掉入了水中。
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得沉重起来,暖烘烘的,仿佛泡在温水中似的。好憋闷,她忍不住闭着眼睛在水里挣扎起来。
不断下沉,下沉。然后,开始缓缓上浮。
然而余婳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上方那个漂动的白影,从水中这个角度仰头望去,那朵浓白笼着一团白蒙蒙的亮光。
余婳的手触向那团光,想要抓住妈妈的胳膊,然而手触碰到光晕中,却抓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硬木板模样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余婳心中略一分神,妈妈又漂远了一些。她赶忙回过神来,再次将手伸向妈妈的方向。这时,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道突然缠绕在她的腰部,将她猛地向后方拉去。
不待余婳尖叫,眼前的景象陡然扭曲。她揉了揉眼,只见自己仍旧站在那幅名为《奥菲利亚》的画像前,孔雷的手刚刚从她的腰上挪开。
对上余婳的目光,孔雷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轻咳了一声,说道:“你还好吧?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我没事。”余婳有些恍惚。刚才看到的情景,究竟是怎么回事?突然,她觉得左手似乎握着什么东西,摊开一看,发现是一块不过巴掌大的长方形朱色木板。
这……不会是刚才在白光里抓到的那个东西吧?余婳暗暗想道。
一旁,孔雷说道:“你刚才魔怔了似的,越走越近,手里的罗盘都扔地上了,我发现不对劲时,你脸都快贴到画上了,我刚想问你怎么回事,就看到你整个人突然差点被画吸了进去,我赶紧往外拉,把你给拉了出来。刚才究竟怎么回事?你看到什么了吗?咦,你从哪儿弄了块木板?”
余婳接过孔雷递过来的罗盘,忽然愣住,一阵抑制不住的喜悦,慢慢地从她的心头涌了上来。她抬头看向不明所以的孔雷,说道:“咱们可能找到镇噩之门了!你看,就是这个!”
孔雷眼中原本的惊喜,在看到余婳手中扬起的小木板时,一下子被打散。他悻悻地看着余婳,眼中满满地写着“你是不是疯了”。
余婳指着罗盘,解释道:“你看,罗盘的指针是指向它的。净世之光是能量体的光芒,这个应该不是,那么,它应该就是镇噩之门了。”
听了余婳的分析,孔雷眼中一亮,不住点头:“太好了,想不到真的找到了。对了,你是在哪里找到的?难道是在这幅画里?”
看到余婳点头,眼中写满好奇的孔雷不由转头打量起墙上挂着的《奥菲利亚》。突然,他长大了嘴巴,声音都颤了起来:“啊,余婳,你看,你看!”
余婳朝着画中望去,不禁同样大吃一惊。不知何时,画中的奥菲利亚的身影,竟然消失了。那一刻,余婳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会不会是自己拿走了镇噩之门,无可支撑的奥菲利亚才消失了呢?
然而眼下来不及想太多,因为他们还有下一个目标要去寻找——净世之光。同时,余婳也期待着能够跟李圣会合,看到他平安无事。
低头看了一眼罗盘凹槽上那条明亮了几分的蓝色光线,余婳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她朝着孔雷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走,咱们去找净世之光。”
按照罗盘指示的方向,余婳和孔雷沿着长廊继续前行。两侧的墙壁上挂着的画作,只有孔雷还时不时地瞥上一眼。
余婳突然想起一件事,向一旁的孔雷问道:“你有没有见过这样一幅画,一个穿着很华丽的舞衣的东方美人站在一座宫殿里,她面前的半空漂浮着一个男人的头颅?”
孔雷又详细问了几句,略一思索,答道:“你说的那幅画,好像是居斯塔夫·莫罗画的《幽灵显现》,画里的女人是莎乐美。”
“莎乐美……”余婳想起这好像是王尔德的一部戏剧作品的名字,但无奈自己并未看过,毫无了解。她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孔雷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突然,孔雷兴趣盎然地指着一幅极大的画,说道:“瞧,那是米开朗琪罗的《大洪水》。”
顺着孔雷所指的方向,余婳将目光投向一幅巨大的油画,油画上画着一些表情滞重的人。虽然画面是静态的,却让人感受到一种狂风摇撼树枝时的呼啸。
“这画的是挪亚方舟的故事吗?”余婳想了想,问道,“一个叫挪亚的人,受神明的警告而建造了一艘舰船,并因此逃过了一场将人类消灭的洪水?”
“没错,这幅《大洪水》是米开朗琪罗的壁画《创世记》中关于挪亚方舟的故事。上帝看到人类已经彻底败坏,到处显出他们的丧德败行,决定消灭他们,建立一个理想的世界。同时他也发现,人类之中有一位叫作挪亚的好人。所以上帝指示挪亚建造一艘方舟,并带上他的家人。同时神也指示挪亚将牲畜与鸟类等动物带上方舟,且必须包括雌性与雄性。”孔雷出神地端详着那幅画,清俊的脸颊上燃烧起一种玫瑰色,异常炫目。
不知是不是余婳的错觉,孔雷的态度似乎起了一种不易察觉的变化,只听他继续说道,“当方舟建造完成时,大洪水也开始了,这时挪亚与他的家人,以及动物们皆已进入了方舟。海洋的泉源都裂开了,巨大的水柱从地下喷射而出,大雨日夜不停,整整下了四十天。洪水淹没了最高的山,陆地上有气息的活物全部死亡,只有挪亚一家人与方舟中的生命得以存活。”
“建立一个理想的世界……”余婳的目光从那幅画上移开,有些迷茫地看向孔雷。
“没错。”孔雷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朝余婳轻轻地点了点头,“建立一个理想的世界。”余婳觉得,他的眼里有种光芒,仿佛幽暗巨大的洞穴深处射来的亮光。她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
“什么样的世界才算是理想的呢?”余婳自言自语似的嘟囔着,“我还是更喜欢那幅《图维尔的沙滩》,有海的气息、家的气息,还有梦的味道。”
孔雷没有作声。
余婳看了看孔雷,只见他站在《大洪水》画像前,肩膀后背笼罩在皎洁的灯光下,雌雄莫辨的清秀侧脸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孔雷——”余婳的声音轻得如同海面的泡沫。
孔雷扭头看向她,神色如常。
余婳垂眸看了看手中的罗盘,朝孔雷微微一笑:“咱们走吧。”
不一会儿,眼前的景象焕然一新,原来长廊的尽头竟是一片海滩。一片退了大潮的海滩。
望着海滩上嶙峋起伏的赭红色礁石,余婳微微一笑,对身边的孔雷说道:“罗盘指示的方向,是那边的一片礁石群,咱们过去看看吧。”
“这里,跟栈桥那边挺像的。”孔雷边走边说道。
确实,这片海窟,与育安的栈桥一带的景色颇有神似之处,只不过缺少了标志性的栈桥和回澜阁。不对,还有与回澜阁隔海相望的小琴岛,还有育安沿海一带那些掩映在绿树繁花间的红瓦房屋……太多太多,又有哪里,能够替代育安呢?
余婳抬头望了望天,浅淡的灵动的蓝色一眼望不到边,轻软的云絮一丝丝地游散开来。眯起眼睛,她仿佛能够看到一条玉带般狭长的石桥,一座古典雅致的双层八角亭阁,然而再看时,却什么都没有了,她不由暗自好笑。
两人来到一块巨大的礁石前,礁石上有一道大裂缝,像条神秘的通道,诱惑人朝里面走。
“真的要进去吗?”孔雷有些犹豫。
“应该错不了。”余婳低头再次确认了一下罗盘的指针方向,无奈点头。
俩人弯下腰,一前一后钻进裂缝中。
裂缝里别有洞天,竟是一个极其开阔的石灰岩洞。从岩洞顶部的缝隙中落下的光线照亮了岩洞,只见岩洞的正中是一汪海水,湛蓝的水面上闪烁着迷幻的色彩,海水之下是一个个怪石嶙峋的洞穴。那些洞穴幽深得望不到一丝亮光,沉默无言地在水下浮着倒影。余婳忽然觉得,这些洞穴仿佛故意隐藏着什么秘密,似乎在耐心地等待后人的破解。
余婳在洞口看了一眼,里面没有亮光,阴森森的让人皮肤发凉。
“这些洞穴,难道有秘道能通向大海深处吗?”孔雷沉吟道,“可是这么多洞穴,难道要一个个进去找吗?”
余婳拿出罗盘,可这次罗盘的指针仿佛也犯了难,一会儿指向最左侧的洞穴口,一会儿指向中间的洞穴口,犹豫不决。
“莫非,这两个洞穴口都能通往目的地?还是说,各自都能寻到净世之光呢?”孔雷有些傻眼,旋即哭笑不得地说道。
余婳也感到茫然,但看了看罗盘正中渐渐露出的亮色的圆形,她暗道糟糕,天快亮了!
“时间快要来不及了,我要下去看一下,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想试一试。”余婳说道,她想了想,指着最左侧的洞穴说道,“不管了,我去那个洞穴里看一看。”
孔雷似乎也被余婳的情绪感染,他说道:“那我陪你一起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余婳转念一想,还是说道:“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形,现在还很难说,罗盘都拿不定主意,咱们这次只有50%的可能。”
“50%……”孔雷喃喃道,突然,他眼中一亮,“那不如我去中间那个洞穴,咱们分头行动。”
“也好。”余婳点点头,朝着最左侧的洞穴口走去。洞穴里面仿佛一个小型矿洞一般,各色石块垒在一边,滴滴答答地响着水声,一面蓝色的旋涡在缓缓旋转,似乎通往无垠的大海。
该来的始终会来。余婳深吸一口气,毅然钻进蓝色的旋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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