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习惯地去掏烟,可是,已经没有烟了。
此时此刻,我倒真的六根清静了,没有了烟,没有了酒,也没有了女人,更没有了——赌。
多少个美好的夜晚,我在烟雾缭绕中,与众牌友通宵达旦,构筑长城。赌赢了,会有一笔不菲的收入;赌输了,权当出来凑个热闹。
打牌虽然不是什么职业,却绝对考验你的综合素质。
担任办公室主任以后,我就开始有机会接触省公司的谭总。我们去省公司办事,谭总经理常常带过来几个人,酒足饭饱之后,他们就来我们下榻的酒店,开个房间,打牌。
那段时间,我正瞅准一切机会讨好上面的人。陪省公司总经理打牌这样的机会我当然要紧紧抓住。我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给他点炮,还知道在什么时候该输,什么时候该赢。总之,跟他们打几次牌,我向总经理交了不少学费,但我知道这是我求之不得的。实践证明我的做法是正确的。总经理果然对我印象不错,以至于在物色下一任厂长时,总经理已经明确地暗示过:这个厂长是应该由我来担任的。
我当了厂长以后,虽然遇到机会也偶尔跟总经理在一起打过牌,但腰杆明显直多了。是的,如今不是从前了,我也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厂长了。我要让总经理知道,我脑子其实很灵活,我很会打牌。
当然,当了厂长以后,更多的还是跟朋友在一起打牌。我的所谓的朋友,就是那些跟恒润工厂有业务关系的人,诸如纸箱厂的经理、材料供应商、包工头之类。我喜欢跟他们在一起打牌,联络感情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他们都很大气,谁往那一坐,身上都带个三万两万的,我喜欢看他们因腰缠万贯而神闲气定的样子。在他们身上,我能把自信发挥到极致,因为我与他们不同,他们是个体户、民营企业,花的钱都是自己的。我是国有企业的老板,我花的是公款,所以比他们财大气粗。
但我嘴上却要说,钱是借来的。尽管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借”来的钱是不用还的。我这样说的目的,就是让这几个蠢货明白,工厂欠他们的纸箱款、材料款、工程款等等,先别跟我提,提也没钱!
那几位果然很乖,他们也知道,有账在,还怕不算?迟早而已!
如果你认为我这是在赌博,在挥霍,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能说你什么呢?我只能说你见过的世面太小!
去过澳门赌城没?没有吧?我去过!
我这一生,也算开了眼界了。早听说澳门赌城名气大,被传得神乎其神,只不过在我心里,那只是一座圣坛,只能留存在梦里,现实中是无法接近的。
人就是这样奇怪,有些东西你明知道它是害人的,也跟你无关,你不去想它碰它,也就自然地过去了,于彼于己,都无大碍。而一旦你有条件与它亲密接触了,你就偏要去触及它,然后看它到底能给你带来什么样的伤害。这也许就是人们所说的——刺激。
现在我有条件和机会去寻求刺激了。
那是春节期间市里组织的一次考察,我作为企业家代表参加了这次对新马泰、港澳台六地的考察。
这一行,除了心仪已久的泰国人妖外,大概最令我神往的,就是澳门赌城了。
那天,我们几个人是晚上去的。与腰缠万贯的富豪相比,我们的底气当然远远不够,作为澳门十一家赌场的龙头老大,葡京赌场那鸟笼子似的建筑让人想入非非。
一进入赌场,就有一道安全门挡在了我们面前,我心里开始有种莫名的紧张。还好,这是例行的安全检查,所有检查程序和进入机场候机大厅时的安检程序一样。我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金属物件,包括印着女儿大头贴的钥匙链,连同手提物品一并交给安检人员检查。这里比机场还严格的地方是,不许带照相机和摄像器材进入。
进得赌场,金碧辉煌的装饰比那一排老虎机更吸引我的眼球,而这里是以赌桌为主的,那一个个操着不同地域口音的富豪们,让你望而却步,我知道,我只能以散户的身份用现金下注,过次瘾罢了,想以大额的筹码到楼上去赌,恐怕我还不够资格。
赌场里,外国佳丽的艳舞秀、桑拿房里各种肤色的妖艳美女、体态婀娜多姿且金发碧眼身段高挑的俄罗斯美女、按摩功夫一流的越南妹和泰国妹……所有这些对于我来说,都是可望而不可即。
那次从赌场出来,我带在身上的三万六千块现金已经全部输光了。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失落,我算什么?老板?高官?都不是!我不能再这样混下去了。恒润工厂的厂长我不可能干一辈子,我必须尽快建立起自己的经济实体。
我开始秘密筹建我的养殖场,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就抽身去经营自己的生意。
这年冬天,天气非常寒冷,储存在工厂院子里的煤都被实实地冻成了冰山,这给挖煤的工人造成了很大的不便。
廖学文同几个推煤推灰的工人一道,负责往锅炉房运煤。廖学文干活肯卖力,亲自挖煤、装车,煤堆里已经被他掏出了一个约五米长的大洞,常常是装完一推车煤,就要出一身的汗。
这几天天气转暖,挖煤似乎容易了些,廖学文就趁机钻进煤洞里,用镐头刨煤。可谁知道,居然发生了不幸。我那天正躲在招待所里陪几个客人打麻将,忽然一个推煤工人跑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煤堆塌方了,学文被砸在里面了。”
等我跑到煤堆现场时,廖学文已经被工人们救了出来,浑身上下沾满了黑色的煤灰,一个工人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用毛巾给他擦拭脸上的血和煤。
我看到这情景,真的急了:“还不快送医院!”
工人们这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将廖学文抬上了车。然而,车还没到医院,学文就已经停止了呼吸。
我不敢隐瞒,及时向省公司作了汇报。省公司为廖学文的家属提供了三十万元的补偿金,就是为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知道,虽然廖学文的事情暂时安顿下来了,但省公司的老谭还是心有余悸。我敢说,他至少从那时起,就开始怀疑我的能力了。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肚子感觉饿了,腿也有些酸痛。我这腿可能是风湿,平时阴天下雨的,都会事先有感觉。而只要我一喊腿疼,就会有人给我送药,送偏方,送药酒。有一次原料科的老余还特意让西藏朋友给我寄来了藏药。
今天不一样了,这里除我之外没有其他人。腿更加酸痛了,也不知是坐久了,还是明天真的要下雪。要是因坐的太久而疼痛,那明天就十有八九是晴天;如果不是,那明天就该下雪了。我可以用我的风湿腿赌一回,准着呢。问题是——
我还有明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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