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行中国”第四程,从乌鲁木齐出发,翻越天山踏上边陲天道,天地即征途。
“皑皑银雪山峰遍,万仞冰川直耸天。”连绵的雪域仙山直入苍穹,融雪溪水,清澈淙淙。峭峻陡崖落千丈,凝遐想,渺茫沉醉,似百态嫣红。“笑傲荒丘枕戈壁,鄙夷涸辙望云川。”沙丘绵延,朔风飞扬,它在羯鼓羌笛伴奏下沉默。晚霞漫天,残阳如血,它更是漠漠黄沙前,龙骨虬枝的不朽神话。
“眠沙卧水自成群,曲岸残阳极浦云。”独特迷人的西域草原下,除了暮云空碛时驱马,还有水草丰茂的九曲十八弯,独处或对视的天鹅,
乌鲁木齐—伊宁:羯鼓羌笛,万仞冰川赴险征途
不慌不忙地振翅掠出湖面,天地之间竟然给人以波澜不惊之感。
西征的成吉思汗带着军队,由天山深处向伊犁进发,山中风雪弥漫,饥饿、寒冷引得人人疲乏不堪,不想翻过山岭犹如进入了另一世界,眼前繁花织锦的莽莽草原,泉眼密布,流水淙淙,将兵士卒一片欢腾……天似穹庐,笼盖四野,风吹草低见牛羊。无垠的草原山花烂漫,成群牛羊犹如散落在金色地毯上的绣花图案,显得格外美丽,跨上牧马,纵情感受哈萨克风情的古朴浓郁。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张骞浩浩荡荡再使西域,汉室和亲,一纸诏书江都公主远嫁乌孙。历史的长河滚滚向前,沧海桑田之间,伊人以身许国。
边陲征途的险道已被古人凿开,但沿途的秋景,却记录了这万千年的轮回变迁。登嶙峋万仞的冰川,举首望前路,人行天地间。
12 乌鲁木齐:丝绸之路上的十大寰行者
在丝绸之路上,你会遇到哪些伟大的寰行者?
你也许会首先想起汉朝,想到帝国的早期开拓者的文治武功,想起汉武帝,想起张骞……丝路延绵2000多年,人们从未忘记这些励精图治的人杰。
作为帝国时代的第一个鼎盛时期,西汉的“文景之治”“汉武帝的大一统”,东汉的“光武中兴”,一直流传至今。汉帝国对西域的长期经营封疆拓土,张骞、卫青、霍去病和班超、汉宣帝……功不可没。跳出汉代的视野,更多大人物,鸠摩罗什、玄奘、李白、马可波罗……难以历数。
2015年8月,我漫步在乌鲁木齐的街头,从担忧人身安全到大胆穿行,不停地克服着心理障碍。当年的“寰行者”们,他们或仅以匹夫之力,或指挥千军万马,这需要多么大的执念和信仰才能战胜恐惧和漫无边际的地平线?虽然他们心中有佛祖和敌人,但是也深信前方是魔鬼环伺的莫测世界。他们以血肉之躯,对抗着可怕的未知世界,除了致敬他们的步伐,我还能啰唆什么呢?
汉武帝、张骞、卫青、霍去病、汉宣帝:功垂西域
司马迁称他是“凿空西域”的人,梁启超赞他:“坚忍磊落奇男子,世界史开幕第一人。”
他就是西汉张骞。
在陕西历史博物馆,一尊张骞的塑像屹立。无论展品如何调整,张骞通西域都无可撼动。要知道,陕西历史博物馆的馆藏文物多达370000余件,大量的藏品实在是没地方陈列,但张骞的凿空西域之旅,不得不令众多国宝级文物“蒙尘”,为其塑像让道。
当我们翻开历史的画卷,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一生的成就:公元前139年,张骞受汉武帝派遣,带着100多个随从,出使西域,联络大月氏,共同抗击匈奴。张骞一行从陇西出发,很快进入了河西走廊。正当他们风尘仆仆地跋涉时,遇见了匈奴的骑兵,张骞等人全部被俘虏。公元前126年,匈奴内乱,张骞乘机逃回长安,向汉武帝详细陈情了西域的形势:月氏,一个曾经横扫北方草原的马背民族,战国初期便在中国北方过着游牧生活,“始月氏居敦煌、祁连间”;公元前177年到公元前174年,月氏被匈奴单于击溃,月氏国王的头骨成了匈奴头领单于的酒具,残部被迫西迁;公元前161年前后,在匈奴的压力下,月氏被驱逐出生活了300年的原住地。
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历时13年之久。虽然他没有完成出差任务,但是第一个凿空西域的人,也为《汉书·西域传》提供了实地考察资料。张骞不仅是一位探险家和外交家,还是一位不成功的将军。第一次出使西域之后,张骞因为熟悉匈奴的情况,就随军远征匈奴。公元前121年,为了打通前往西域的道路,汉武帝组织了第二次对匈奴的大规模战役。张骞和李广奉命从右北平出发,策应霍去病的军队。
说到霍去病,没有人会怀疑他是一位“战神”。虽然他去世时只有24虚岁,但是战功却“不可一世”。唐建中三年(782年),礼仪使颜真卿向唐德宗建议,追封“大司马冠军侯霍去病”等64位名将。宋室依照唐例,为古代名将设庙,霍去病位列72位名将。
对霍去病的作战方略,网络上有不少深入的评价,认为是对汉军战术观念的革新:迂回纵深,穿插包围,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迂回合围,从最薄弱的环节对敌施以毁灭性打击。
霍去病和卫青发起的对匈奴之战,改变了汉庭长期以来的防御状态,一举打败匈奴,匈奴王庭远迁漠北。
如果没有汉武帝,张骞、霍去病、卫青这几位英雄恐怕会失去建功立业的机会。这位西汉第七位皇帝,以军事手段代替和亲政策彻底解决北方的匈奴威胁,派名将卫青、霍去病三次大规模出击匈奴,收河套地区,夺河西走廊,封狼居胥,将当时汉朝的北部疆域从长城沿线推至漠北;在对匈奴发动战争的同时,采取和平手段和军事手段使西域诸国臣服。
公元前72年,汉武帝刘彻曾孙——汉宣帝刘询联合乌孙打击匈奴,设置西域都护府监护西域诸城各国,使天山南北这一广袤地区正式纳入西汉版图。在以制定庙号、谥号严格著称的西汉历史中,只有四位皇帝拥有正式庙号——即太祖高皇帝刘邦、太宗孝文帝刘恒、世宗孝武帝刘彻、中宗孝宣帝刘询。汉宣帝开创了国力强盛、四夷宾服、经济繁荣、民生富庶的最强盛汉朝。比如,汉匈相斗70余年,东自车师、鄯善,西抵乌孙、大宛,西域诸国尽归汉朝之列。
所以,始于张骞,成于郑吉;汉武之愿,汉宣实现。
班超、甘英:西域二代捍卫“丝绸之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是第二代“凿空西域”大神级人物班超书写的史诗般传奇故事。
东汉初年,匈奴骑兵南下,重新控制了西域各地,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73年。东汉帝国派遣大军攻伐北匈奴,班超当时在东汉政府窦固军中任职假司马,汉军出发后,班超仅带领36名壮士首先来到了鄯善国。
班超是东汉出使鄯善的第一个使节,鄯善王对班超等人礼敬备至,后来突然改变态度,疏懈冷淡。班超对部下说:“宁觉广礼意薄乎?此必有北虏使来,狐疑未知所从故也。明者睹未萌,况已著邪。”
的确,匈奴也派使者来与鄯善王联络感情,鄯善王这才变得心绪不安。班超认为:“只有除掉匈奴使者,才能消除鄯善王的疑虑,两国和好。”
深夜,班超带领士兵潜到匈奴营地。他们兵分两路,一路拿着战鼓躲在营地后面,一路手执弓箭刀枪埋伏在营地两旁,一边放火烧帐篷,一边击鼓呐喊。匈奴人被大火烧死。鄯善王和好如初。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班超以其卓越的政治、军事才干,一路下鄯善、抚于阗、克疏勒,南征北战,使塔里木盆地南缘各地重属东汉。
班超在出使西域期间,还派部下甘英出使大秦。97年,甘英率领使团一行从龟兹出发,西行至疏勒,越葱岭,经大宛、大月氏至安息都城和椟城,后历阿蛮、斯宾、于罗,而抵条支。甘英到达了安息西界的西海沿岸,欲渡。当地船工对他说:“海水广大,往来者逢善风三月乃得度,若遇迟风,亦有一二岁者,故入海皆赉三岁粮。海中善使人思土恋慕,数有死亡者。”甘英听罢放弃渡海再西行。甘英返回时,转北而东,行60余日抵安息,然后取道木鹿和吐火罗东归。
这是古代中国人最远的一次西行探险。然而,甘英一行到达波斯湾而未能继续西行,半途而废让他成为一个争议人物:为什么万里迢迢西使大秦,脚步却被波斯湾的海浪阻止了?
康有为认为这是甘英胆小怕死、缺乏探险家的气质所致。在康有为的笔下,中国近代文明的不发达都与甘英的怯弱有关。历史学家范文澜也持同样观点。
大多数的研究者还是认为安息人欺骗了甘英,正是安息人吓唬人生地疏的甘英一行,才促使甘英转而东还。他们认为,康有为对甘英的指责未免太过分了,因为甘英是班超率领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三十六壮士之一,而且开辟了中国龟兹直到波斯湾边的西行路线。
安息商人为什么要阻拦甘英去罗马帝国?这与古代丝绸之路密不可分。中国和罗马是丝绸之路的起点和终点。处在中罗之间的安息商人垄断了贸易,靠转手丝绸买卖获利。西汉帝国和罗马帝国一旦直接进行丝绸和珍宝的交换贸易,会让安息商人利益受损。
即便美国一些汉学家们连连抱怨甘英是“胆小鬼”,但甘英与张骞、班固一样,对丝绸之路的畅通,还是做出了非凡的努力。
回望凿空西域的历程,至今尤感惊心动魄。汉武帝、张骞、卫青、霍去病、班超、甘英……帝国的先驱们敢于冒险、敢为人先、勇于开拓,才有了东西文化和宗教对话的丝绸之路。这不禁让我想到了鸠摩罗什,想到了玄奘,想起了来自异域的李白和马可·波罗。
从鸠摩罗什到玄奘:7世纪的文化之旅
《天龙八部》里有一段情节。普渡寺道清大师合十道:“善哉,善哉!方丈师兄此举真是莫大的功德,可与当年鸠摩罗什大师、玄奘大师先后辉映。”
鸠摩罗什,了解中国历史的人对这个名字大概不会太陌生,在武威有鸠摩罗什寺庙,弘一法师曾手抄鸠摩罗什译作《金刚经》。在龟兹克孜尔石窟广场,矗立着鸠摩罗什坐像,俊美、飘逸。在莲花座上,他双目微垂似在沉思佛经要义,他的沉吟思考穿越了千年时光。
383年,前秦世祖宣昭皇帝苻坚派大将吕光西征。384年,吕光攻陷龟兹,俘获鸠摩罗什。这一年,鸠摩罗什41岁。
吕光正准备带鸠摩罗什东归,前秦的形势大变。苻坚先是在淝水之战中大败,后在385年被姚苌勒死在五将山。早有异志的吕光趁机自立,在姑藏自称凉州刺史,年号太安,史称后凉。鸠摩罗什就这样羁留后凉。
杀死苻坚的姚苌也建立了一个国家——后秦。姚苌和其子姚兴都是惜才之人,两人都曾邀请鸠摩罗什前往后秦,但每次都因为后凉不放而未能成行。直到401年,姚兴用武力归降后凉,鸠摩罗什才得以前往后秦——这时他已经58岁了。
姚兴崇佛信佛,对鸠摩罗什待以国师之礼。鸠摩罗什在长安西明阁和逍遥园,带领众弟子译经,参加译经工作的沙门约800人,全由国家供养。自此,中原在鸠摩罗什眼里,不再是驼铃声中商旅送来的丝绸,而是一番浩大的译经事业。
413年,鸠摩罗什在长安圆寂,享年70岁。每个时代都呼唤伟大人物的出现,正当中国第一次外来文化和本土文化交融的时刻,鸠摩罗什从丝绸之路上翩翩而来。
200多年后,一个大唐的僧人踏上了丝绸之路,他要前往遥远的西方,寻求佛法。他就是玄奘。与汉代的官方出使不同,魏晋隋唐时代的西域使者,以民间的宗教人士最为突出。
贞观元年(627年),27岁的玄奘从长安出发,从梦回西域的起点,西行取经,途经兰州到凉州,至瓜州,再经玉门关,越过五烽,渡流沙,抵达伊吾,至高昌国。贞观二年(628年)正月,玄奘到达高昌王城,受到高昌王麴文泰的礼遇,后经屈支、凌山、素叶城、迦毕试国、赤建国……抵达天竺曲女城。
631年的秋天,玄奘终于抵达西行的目的地——那烂陀。在这个高僧云集的寺院,弥漫着极其浓厚的学术氛围,培养了数以万计传承佛法的学者。来自遥远大唐的高僧,受到了极其崇高的待遇,百岁高龄的戒贤法师还专门为玄奘开讲《瑜伽师地论》,那烂陀严谨而开放的学术氛围,令玄奘非常欣慰。
玄奘在那烂陀苦学了5年,求法的使命已经完成,玄奘渴望立即返回大唐。而一次次不期而至的辩经,成了最大的障碍。因为,玄奘的名望已经传遍了整个天竺,东天竺的国王与威名显赫的戒日王互不相让,都希望召见玄奘,玄奘不得不推迟回国的计划。
与玄奘见面之后,戒日王召开了一个全印度的宗教学术辩论会。各个教派的智者和大德全部参加,观看玄奘讲经,并针对他的观点进行辩论。大会持续了18天,可各个宗派的高僧大德没有一人能挑战。这场充满了传奇色彩的辩论大会将玄奘的“留学”生涯推向了顶峰。
641年夏,玄奘离开印度,满载大量经文,返回大唐。
玄奘西游记,无论在佛教史还是中西文化交流史上都是一盏明灯。在异国的土地上,他被奉为先知,在佛陀的故乡,他成为智慧的化身。玄奘让大唐的声誉远播万里,就连他脚上的麻鞋,也被信奉为圣物。然而,他放弃了一切荣耀,依然返回故土。他翻译的佛经,达到了47部1335卷。他离世的时候,帝国的皇帝悲痛不已,百万人哭送。
在玄奘西行成功几百年之后,历史逐渐变成了传奇,传奇慢慢地变成了神话《西游记》:一只神通广大的猴子,带着一头猪和一匹马,保护着斯文懦弱的师父,去西天取经。“玄奘之路”就这样深刻地影响着每一代中国人的成长,深入骨髓。
李白、马可·波罗:我从西方来
唐代,诗人们纷纷奔赴边疆,写下许多境界雄放的边塞诗篇。但李白与他们的方向相反,一路向东。李白本是西域人。郭沫若在《李白与杜甫》一书中说:“唐代诗人李白,武则天长安元年(701年)出生于中亚细亚的碎叶城。”确切地说,李白出生于吉尔吉斯斯坦碎叶城托克马克西南8000米的阿克别希姆故城。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李白的豪迈与生俱来。李白的血液里涌动着胡腾舞的音乐,宝蓝色的幻思与琥珀般的酒色,涌动着西域文化的热烈。
在长安时,李白写过名篇《少年行》:“五陵年少今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胡人、胡姬是天山之子李白的笔下常客。
没有那个开放的时代,这个饱含异质的天才会被扼杀;没有这个天才的加入,那个时代也会减却许多光辉。
不仅李白是帝国开放时代的受益者,在种族歧视的元朝,对于远涉而来的马可·波罗,忽必烈张开了臂膀。
1271年,17岁的马可·波罗从威尼斯进入地中海,然后横渡黑海,经过两河流域来到中东古城巴格达,从这里到波斯湾的出海口霍尔木兹就可以乘船直驶中国。
马可·波罗并没有那么顺利,他和父亲、叔叔来到霍尔木兹,一直等了两个月,也没遇上去中国的船只,只好改走陆路。这是一条充满艰险的路,是让最有雄心的旅行家也望而却步的路。他们从霍尔木兹向东,越过荒凉恐怖的伊朗沙漠,跨过险峻寒冷的帕米尔高原,一路上跋山涉水,克服了疾病、饥渴和寒冷的困扰,躲开了强盗、猛兽的侵袭,终于来到了中国新疆。
马可·波罗穿过塔克拉玛干沙漠、敦煌,经玉门关见到了万里长城,最后穿过河西走廊,到达了元上都。这时已是1275年的夏天。
这位意大利旅行家十几年后才回国,他对元朝繁华热闹的市集、华美廉价的丝绸锦缎、宏伟壮观的都城、四通八达的驿道交通、普遍流通的纸币印象深刻。
西方学者莫里斯·科利思认为,马可·波罗的游记“不是一部单纯的游记,而是启蒙式作品,对于闭塞的欧洲人来说,无异于振聋发聩,为欧洲人展示了全新的知识领域和视野”。《马可·波罗游记》对东方世界进行了夸大甚至神话般的描述,更激起了欧洲人对东方世界的好奇心。
13 库尔勒:翻越秘境天山
从乌鲁木齐一路向西,时差便更加明显,我们越行越远的,不仅仅是距离和时间,还有对未知之途的畏惧和向往。在敦煌到乌鲁木齐的行程中,我已经感受到异域的风在吹,仿佛在羌笛声中荡漾着。
在我旅行过的地方,新疆似乎多了一份神秘,这种神秘不像西藏的空灵决绝,也不像敦煌的空前绝后。这种神秘是一种力量,由自然和文化赋予,因为天山、因为胡杨林、因为汉家公主而不同寻常。
在“寰行中国”第四程——“边陲天道”的旅行中,我不断感受着这种不寻常,并且在沿途寻找答案。如果继续追问这种不寻常的深层原因,其实是一种强者精神。面对恶劣的生存环境,新疆以多10%的生命力量和文化承载,造就了无边无际的大美和蔓延至今的传奇,也吸引我们以“多10%”的行走,挑战了最远的自己,来到南疆。
天山,神秘莫测的遥远
天山于我是神秘的。我在有限的阅读体验里,天山童姥、天山雪莲、七剑下天山……凡是看见“天山”就感觉武侠小说里的武林高手要登场了。
在金庸武侠小说《天龙八部》中,天山有个逍遥派,建于缥缈峰之上。灵鹫宫远在天山,天山童姥却悄悄控制着中原至东南沿海的大多数江湖帮派。所以,江湖上谈起天山灵鹫宫,往往闻之色变。灵鹫宫当然不在雪山峰顶,而是在天山南麓一处温暖湿润的所在。众多弟子居住于此,灵鹫宫实际上既是集市,也是城堡,因为方圆百里皆是其控制范围,所以,灵鹫宫从未经历过刀光剑影。
渗透到中国人日常生活的金庸武侠小说,让天山既出产灵丹妙药天山雪莲,又出性情乖张的神秘异人。总之,天山既给人冰清玉洁之感,又有神秘莫测的遥远。
在金庸的想象中,缥缈峰海拔不高,没有冰雪,反而多雾,一年中倒有半年无法看清山中面貌,所以叫作缥缈峰。天山盛产雪莲,但如果从缥缈峰灵鹫宫出发,登至雪山顶采集雪莲,也是一条艰难而危险的路。灵鹫宫里泉水多,而且是雪山冷泉,冷泉水有两大好处:一是可以变成天山弟子掌中玄冰为杀人利器;二是适合浇灌葡萄,让葡萄甜而不腻,肉厚汁多。
我原本以一个江湖碌碌之徒的感觉,去侠客云集、高手辟谷的地方目睹天山的风采。没想到,走进天山,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出乌鲁木齐城区,脚下开始出现蜿蜒曲折的山路,在壁立千仞的峭峻陡崖边谨慎前行,在群山环抱下抬头便依稀望见对面的山谷冰川,狭路相逢的牛群侧目观察着,又憨实地发出亲昵的啼声……
天山的美,在冰川,比三山五岳多10%的冰雪覆盖,所以,金庸会取名缥缈峰。这里,沙漠、戈壁和绿洲,高山、湖泊和草原,同一个新疆集纳了不同自然环境的地貌,让游牧文化、农耕文化和绿洲文化在这里碰撞出异质的基因。这种碰撞早在4000年前的史前文化时期就开始了,月氏、乌孙等早期游牧民族活动的遗迹,以及古老的游牧文化和农业文化不断地交流、融合、发展和演变,都在天山的文化版图和历史遗迹中。
不断萎缩的“冰川活化石”
天山,遍布着千年丝路商人的足迹,而不是世外高人的隐居地。天山是勇敢者跋涉的方向,而不是远行游子的故乡。经河西走廊出玉门关一路向西,深入“天山道”,我们离开了丝绸之路的中心点乌鲁木齐,从这里启程踏上天险征途,越向陡崖峭峻的万年冰川。
冰雪融水的乌鲁木齐河位于天山山脉北坡中段,碧波万顷,水光潋滟,一边万丈深渊,另一边悬崖峭壁。
行进至距乌鲁木齐约100公里处,乌鲁木齐河的源头跃然眼前,往上走,山道越发险峻,而冰川王国也凛然咫尺,一种豪气油然而生。在这银雪皑皑,海拔高度达4000米以上的群略之巅,分布着大小77条现代冰川,总面积为34.5平方公里,其中以一号冰川最大,长约2.4公里,平均宽500米,面积为1.95平方公里。
一号冰川形成于第三冰川纪,距今已有480万年的历史。由于现代冰川类集中,冰川地貌和沉积物非常典型,古冰川遗迹保存完整清晰。
湛蓝的天空,皑皑的雪峰,置身冰川世界,白茫茫的天际相连,浑然一体;周围一片宁静,稍稍伫立片刻,仿佛进入到了一种超凡脱俗的世界;金字塔般的山峰,锯齿形的山脊,弧形的冰川,让人感到一种震撼。
“寰行中国”车队顺利抵达天山山脉高达4280米的胜利达坂。1952年至1954年,王震根据毛泽东指示,将公路修建至此。胜利达坂附近不仅有天山一号冰川,还有二号冰川和三号冰川,海拔3500米以上,有永久冻结层。覆盖层为第四系冰水堆积物——破碎坡积物。
胜利达坂前后交通险要,是连接新疆、西藏的重要通道。胜利达坂附近有一条“之”字形的盘山公路,俗称九盘道,公路蜿蜒直上隐没在云层里面。山体到处都是碎裂的石块,典型的冰川地貌,路开辟在这些碎石块上。
车队就在这条道路上,在漫天的扬尘里,在颠簸的搓板路上,花费了六七个小时抵达库尔勒市。这是一座地处欧亚大陆和新疆腹心地带、塔里木盆地东北边缘的城市。它南距“死亡之海”世界第二大沙漠——塔克拉玛干沙漠直线距离仅70公里,是古丝绸之路中道的咽喉之地和西域文化的发源地之一。
早在汉唐时期,库尔勒香梨就通过“丝绸之路”传入印度,被誉为“西域圣果”。传说《西游记》中遁地的人参果就是库尔勒香梨。
14 轮台:塔里木胡杨林,陪伴过2000年前西域都护府
天山南麓、塔里木盆地北缘,有个绿洲小城叫轮台,偶尔来往的车辆驶过,显得格外安静。轮台向南行驶50公里,伴随熹微的晨光,我们正式进入沙漠公路。
“一剑云浮惊大漠,胡沙万里锁苍龙”,迎接我们的是世界上面积最大、分布最密、存活最好的“第三纪活化石”——40余万亩的天然塔里木胡杨林。多风少雨的恶劣气候,将千年胡杨变成了一群阅尽沧桑的雕塑,在给人以神秘感的同时,也让人解读到生机与希望。
龙骨虬枝的不朽神话
塔里木胡杨林“铮铮铁骨何曾惧,岁月沧桑志亦坚”,胡杨将根须义无反顾地伸向沙漠深处,水有多深,胡杨的根就有多深。沙丘绵延,朔风飞扬,它是漠漠黄沙前,龙骨虬枝的不朽神话。
不论浩浩戈壁滩,还是在塔里木河的积水洼地,参天胡杨都以伟岸的身躯,向世人展示一幅幅绝美的画卷。有谁会想到,这大漠中的神树究竟是以怎样的毅力,在这个恶劣的环境中炼化筋骨,存活了上千年。
晚霞漫天,层林尽染,无人不被胡杨林的刚毅和倔强所陶染。生而不死,死而不倒,倒而不朽,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胡杨是生生不息的绵延承继。
在报纸的副刊版面和语文课本中,我们为胡杨林讴歌了太多的笔墨,这棵大树不同寻常,一头扎进了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漫漫黄沙,另一头鞭策着千里之外每个人的人生梦想。
世界90%的胡杨在中国,中国的胡杨90%在塔里木盆地。新疆是胡杨在中国乃至世界分布最多的地区。新疆有三大胡杨林自然保护区,即巴州轮台县胡杨林、和田于田县达里亚伯依胡杨林,阿克苏沙雅塔里木乡胡杨林。
从北疆到南疆,能够看到大面积的胡杨林,经常给人以一望无际的美。在塔里木河一线沿着沙漠公路行进,只要在荒漠上看到高20米以上的大树,它肯定是胡杨树。
我们要感谢这顽强的物种,在极寒极旱极涝的恶劣环境下,它依然生机勃勃。胡杨的美,不在令人窒息的美艳,而在它能在荒漠上活千年不死,死后站立千年不倒,倒后在沙漠中千年不朽。这个有趣的说法虽未经科学证实,但在楼兰、尼雅和喀拉墩古城遗址中,许多胡杨桩柱至今没有腐朽。
没有任何生命能和胡杨相比,没有一种植物能那么持久地坚守在一片贫瘠和少水的沙滩,坚韧而顽强,寂寞而孤独,固守着千年不变的一方水土。千百年来,这自生自灭的天然胡杨,带给人们的不仅仅是生命的启示,而且是人类不断进取的精神财富——多10%的屹立。
在胡杨林里,虽然数以亿计的蚊子袭击着我们,但无碍于我们拉近岁月和时空的距离,我似乎在和胡杨一起叩问生命,感受着凝重和震撼。
胡杨立定于沙海之中,深植于戈壁滩上,犹如一个曾被忽略的倔强灵魂,不管风云如何变幻,在这远方的远方,默默地期待着一个又一个的明天。所以,我们选择跋涉千里,走进胡杨林,致敬这一生命的强者。“只有荒凉的沙漠,没有荒凉的人生”,就像胡杨树,根系长到10米以下,只要10米以内有水,它就能高昂地挺立。
西域都护府的沧桑
时光倏忽已过千年,岑参的两度出塞,久佐戎幕,汉代将领的金柝铁衣、宝剑寒光,都已随曾经的“西域都护府”湮没于历史深处,只留下“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千古绝句:
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岑参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岑参,唐太宗朝宰相岑文本重孙,伯祖父岑长倩、伯父岑羲都官至宰相,但曾祖父死于军中,伯祖父、伯父因罪被诛。岑参少时,家境中落。20岁至长安,求仕不成,奔走京洛,北游河朔。30岁举进士,授兵曹参军。天宝(742—756)年间,两度出塞,居边塞6年。
天宝八年(750年),岑参充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幕府掌书记,初次出塞,满怀报国壮志,在戎马中开拓前程,但未得意。天宝十年(752年),岑参回长安,与李白、杜甫、高适同游。天宝十三年(755年),又充安西北庭节度使封常清判官,再次出塞,报国立功之情更切,边塞诗名作大多成于此时。
我读此诗,印象深刻的是“胡天八月即飞雪”,岑参一个“即”字,惟妙惟肖地写出南方人的惊奇,边塞之感浮现。
只是,此轮台非今日轮台县,而是在新疆米泉境内,即乌鲁木齐市米东区。
我站立的轮台县则是汉宣帝所设西域都护府所在地,其主要职责在于守境安土,协调西域各国间的矛盾和纠纷,制止外来势力的侵扰,维护西域地方的社会秩序,确保丝绸之路的畅通。
西域边陲,汉帝国本无力统管,但由于汉朝政府有着较为成熟的统治理念和政权架构,将内地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制度等,变通地实施于边疆地区,打破了西域地区小国林立的格局。西域都护统辖西域诸国有48国,“自译长、城长、君、监、吏、大禄、百工、千长、都尉、且渠、当户、将、相至侯、王,皆佩汉印绶”,共376人。阿克苏地区古城中曾发掘出西域都护李崇之印,还发现一枚“汉归义羌长”铜印,即汉朝颁授西域首领的官印。西汉末年至东汉初年,西域局势发生动荡,但西域一些小国仍派人至中原,请求中央政府派遣西域都护,甚至在魏晋南北朝时期,西域许多城邦国仍保留着汉朝颁发的印信。
只有在帝国大乱的时候,这种联系才会中断,如东汉初年,匈奴已趁乱统治西域,西域属国向东汉武帝请求3次,18国国王以送儿子到洛阳求学为质,要求东汉皇帝干预。无奈之下,刘秀将西域都护府迁往龟兹乾城。
郑吉是第一任西域都护。西域都护是汉王朝中央政府派遣管理西域的最高军政长官,级别相当于郡太守,每年的俸禄是两千石粮食,属官有副校尉、丞各1人,司马、侯、千人各2人。都护的职责是统辖西域诸国,管理屯田,颁行朝廷号令,诸国有乱,得发兵征讨。自郑吉为西域都护至西汉末,前后任西域都护者18人,姓名见于史册的有10人,除郑吉外,还有韩宣、甘延寿、段会宗、廉褒、韩立、郭舜、孙建、但钦、李崇等人。
西域都护府位于巴音郭楞西北部的轮台县,野云沟乡和策大雅乡结合部。1928年,著名史地学家黄文弼先生在遗址上发掘出一些存贮粮食的陶罐,认为它们是西域都护府设立时期士卒在这里屯守的用物。黄文弼在《塔里木盆地考古记》中写道:“野云沟村南约半里,有一高阜,面为深沙堆集,上生芦苇,间有红陶片。”
在唐代,自太宗贞观十四年(640年)起,到宪宗元和三年(808年)止,安西都护府存约170年,其统辖安西四镇,最大管辖范围曾一度完全包括天山南北,并至葱岭以西至达波斯。在武周时代北庭都护府分立之后,安西都护府分管天山以南的西域地区,即今新疆、哈萨克斯坦东部和东南部、吉尔吉斯斯坦全部、塔吉克斯坦东部、阿富汗大部、伊朗东北部、土库曼斯坦东半部、乌兹别克斯坦大部等地。
其实,安西都护府治所一度设在碎叶城。
自天山公路出发,沿途的一步一景都是诚实的史官,忠实地记录着千万年来的人事物景。置身白垩纪和侏罗纪时代地壳运动的自然创作,一切都开始瞬息万变起来,天险征途,四季变幻,无一不考验着千年丝路商人的脚力。
方才还是狂风呼啸的戈壁荒滩、风蚀土墩的雅丹地貌,倏地转入盐水沟的奇峰异景,似有廊有柱,有塔有亭,令人诧叹。车窗外掠过的成片天然石雕,状如“古木”“卧驼”“坐猴”“飞龙”……使人目不暇接。
亿万年风刻雨蚀的赭红色峦峰,犹如一簇簇燃烧的火焰,漫布天山大峡谷。深谷之中时而宽阔,时而狭窄,脚下踩着细沙,两侧是雄奇险峻崖奇石峭,劈地摩天,融险、雄、古、幽为一体,蕴万古之灵气。
一番怪石峥嵘后隔着车窗,森林河谷的云杉翠柏,大龙池、小龙池的高山湖泊跃入眼帘,山头白雪皑皑、云雾缭绕,山下绿草如茵、雀鸟成群,丝路自然景观的奇特壮丽被诠释得淋漓尽致。驶过霏霏细雨,清寒小雪,历经四季的风光气象,柳暗花明,一片迷人的西域草原跃入眼帘。
15 巴音布鲁克:这里是有故事的蒙古人
200多年前,这里曾是土尔扈特部历经两年多艰险跋涉,完成人类历史上最悲壮的民族大迁徙后建下的东归之城。
“眠沙卧水自成群,曲岸残阳极浦云。”湖水像情人的眼睛,天鹅是她游弋的身姿,雪山环抱下的巴音布鲁克迷人独特,草地温软,雪山倒映,风日清和。
在开都河源头小憩,观赏水草丰茂的九曲十八弯,蜿蜒的溪流反射着天幕落下的光线,落日徐徐,朝霞映空,脑海中仿佛勾勒着那段艰险的东归之旅。
“土尔扈特大逃亡”
东归故里和静县,除了有水草丰美的巴音布鲁克草原,还有那荡气回肠的悲戚往事。
这里的蒙古族牧民都是有故事的人,当你来到他们的毡房,喝上一碗香醇的奶茶,可以听他们聊一聊先祖。
在我对面,美丽壮实的蒙古族姑娘平静地说——那就是1771年的“土尔扈特大逃亡”。
明代后期,中国厄鲁特蒙古族分为四大部落:准噶尔、和硕特、杜尔伯特、土尔扈特。随着各个部落人口增多、牲畜增加,厄鲁特蒙古族内部发生了争夺游牧地的纷争。17世纪30年代,准噶尔部强大起来,形成威慑力量。1628年,原本生活在西北森林和草原上的土尔扈特部为了寻找新的家园,离开了世代游牧的故土,越过哈萨克草原,渡过乌拉尔河,来到了当时尚未被沙皇俄国占领的伏尔加河下游、里海之滨。在这片人烟稀少的草原上,他们建立起游牧政权——土尔扈特汗国,亦即俄国所称的卡尔梅克汗国。
在以后的140多年里,沙俄不断地向土尔扈特人居住的地方扩张势力,土尔扈特人受到了沙俄的控制。沙俄强制改组土尔扈特汗王的下设机构扎尔固,削弱汗王的权力,让大量的哥萨克人向东移民扩展,不断压缩土尔扈特人的游牧地面积。
沙俄政府还迫使全民信仰藏传佛教的土尔扈特人改信东正教,对土尔扈特人强制实行人质制度,不断征用土尔扈特部的青壮年上战场,强迫他们入伍,使土尔扈特部的人口急剧减少。
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土尔扈特部首领渥巴锡(1742—1775)决定率领部众17万人离开伏尔加河畔,东归祖邦。土尔扈特妇女、儿童和老人,乘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骆驼和雪橇,在跃马横刀的骑士们的护卫下,一队接着一队,陆续出发,离开了他们生活将近一个半世纪的异国他乡。
渥巴锡率领一万名土尔扈特战士断后。他点燃了自己的木制宫殿,以破釜沉舟的悲壮之举,同这片土地告别。大队人马只用10多天时间,就跨越了千里草原,渡过了乌拉尔河,进入冰雪覆盖的哈萨克草原。
土尔扈特东归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圣彼得堡。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认为,让整个部落离俄出走,这是沙皇罗曼诺夫家族的耻辱,她立即派哥萨克骑兵追赶,并将留在伏尔加河左岸的一万余户土尔扈特人监视居住。
哥萨克骑兵追击上了走在外侧的土尔扈特队伍,他们来不及把散布在广阔原野上的队伍集中起来抵抗,9000名战士和乡亲牺牲。
1771年8月底,在冲破沙俄围追堵截,战胜严寒、酷暑和疫病等重重艰难险阻之后,渥巴锡带着部众踏入了伊犁河畔。据清宫档案《满文录副奏折》的记载,离开伏尔加草原的17万土尔扈特人,经过一路的恶战,加上疾病和饥饿的困扰,“其至伊犁者,仅以半计”。
清政府官员在伊犁河畔会见渥巴锡。同年,乾隆帝在承德避暑山庄召见渥巴锡,封“卓里克图汗”,意为“英勇汗”。
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我见到了这枚官印,上面有个虎纽,看上去庄重、精致。印章上刻着满文、胡都木蒙文两种文字。印章正款是:“乌讷恩苏珠克图旧土尔扈特部卓里克图汗之印”,其中,“乌讷恩苏珠克图”意为忠诚、忠顺,“卓里克图”意为英勇、勇敢。全印文意为“忠诚的旧土尔扈特部英勇之王”。土尔扈特部最高首领渥巴锡去世后,清朝政府将汗印颁发给了渥巴锡的长子策凌纳木扎勒。之后,先后有11名继任的卓里克图汗执掌此印。
忧郁的渥巴锡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展厅里,还有一幅东归英雄渥巴锡的画像。画像上的渥巴锡身穿清朝官服,十分年轻,他神情凝重,带着忧郁,不似沙场将军那般豪气干云。
这就是渥巴锡的真实面容,不是英雄崇拜的艺术形象,由承德避暑山庄的宫廷画师所画。不过,这幅渥巴锡的画像是复制品,原作由八国联军掠走,现藏于德国柏林民族博物馆。
渥巴锡为什么忧郁?这与乾隆帝的分化瓦解政策有关。乾隆将土尔扈特分为新、旧两部——旧土尔扈特由渥巴锡统领,分东西南北四路,共十旗;新土尔扈特由另一首领舍楞统领,分二旗。
由于渥巴锡策划东归时没有也无法联络清政府,清政府并未做好接纳救济准备,相反,却有猜疑、防范之心,其“分散安置,互不统属,各管其众,以分其势”的安置策略就是这种心态的反映。
毕竟,渥巴锡的东归是武装起义,是在3万大军且战且走的情况下武力迁徙的。1771年6月18日,乾隆在给伊犁将军伊勒图等人的上谕中说:“若此辈一齐前来,我等尚需略加考虑,将伊等分散安置。今此辈各自行走,相继而来,我等办理之际,无须费力。此辈之中,若有杜尔伯特、乌梁海之人,除即安置于杜尔伯特、乌梁海地方外,土尔扈特、绰罗斯等人,理应另行指地安置之。指地安置时,若安插伊犁之哈沁、沙喇伯勒等地,则与西界较近,易于伊等逃窜;乌鲁木齐附近之地,又临近我巴里坤驿道,均不得安置伊等。朕惟,若将伊等安置于塔尔巴哈台以东,科布多以西,额尔齐斯、博罗塔拉、额敏、斋尔等地,方善。”
不安置在边境,以防西去;不安排交通要道,以防起事;分散安置,不妨碍台站交通。渥巴锡踏上故土已是粮尽炊断、衣不遮体,急需政府救济,而安置点都是经济落后之地,无法满足生活所需。土尔扈特人又遇天花流行,渥巴锡的妻子、儿子、母亲在1771年相继“出痘病殁”。虽然清政府拨专款采办牲畜、皮衣、茶叶粮米接济分发,牲畜却被饥民杀而食之。
忧郁的渥巴锡在归国后第四年逝世,这位33岁的卓里克图汗洞察时局,留下“安分度日,勤奋耕田,繁衍牲畜,勿生事端,至盼至祷”的遗训,以作保全之策。
渥巴锡画像照片和渥巴锡献给乾隆帝的一把腰刀一起,静静躺在了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展柜里,无声地诉说着那一段“东归英雄传”。
东归的土尔扈特蒙古部落的后人们,平静地生活在新疆的和静县、布克赛尔蒙古自治县、精河县、乌苏市和青河县等地,在水草丰美的草原上保留着坚韧的民族特性。在巴音布鲁克草原上,土尔扈特馅饼是蒙古族美食。这种馅饼用白面或荞麦面所做,多为牛羊肉馅,皮薄如纸,喷香可口,素有“汉人的饺子,蒙古人的馅饼”之说。按照传统,土尔扈特馅饼只有在节日里才吃,如果你来到巴音布鲁克草原,不妨一尝。
16 伊宁:汉家公主何以解忧?
那拉提草原,在蒙语里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中国自古景观人文,这儿也不例外,据传成吉思汗西征时,由天山深处向伊犁进发,时值春日,山中却是风雪弥漫,人困马乏疲惫不堪。
不想翻过山岭,眼前牧草肥美繁花如织、云开日出夕阳如血,就此感恩天地赐名“那拉提”。举目蓝天如洗,几羽雄鹰苍劲盘旋。侧目一群群牛羊在坡地上安逸地徘徊,不时有牧人纵马驰骋,惊起一片飞鸿……
那拉提草原三面环山,宽敞河谷、起伏丘陵的西天山自然形态尽收眼底。近处云杉高耸,此起彼落,以那特有的圆柱状树冠构成似有千里之遥的林海,林间草甸如茵,林泉脉脉。
驶向雪莲谷,两侧重峦叠翠,举头云霭腾腾,大有“仰天一长啸,万里白云来”之势。深吸一口清凉甜丝的空气,望向山顶流云雪山,跨一步,以为已登上连接仙境的阶梯。
在那拉提牧野,生活的是热情奔放的哈萨克人,头戴圆形花帽,脚踏长筒皮靴的他们,至今仍保留着浓郁古朴的民俗风情和丰富的草原文化。
清香的奶茶,肥美的烤羊,羽白的毡房,翩跹的歌舞,哈萨克族绚烂的民族风情与悠远的历史积淀构成了独具特色的边塞风光,直叫人流连忘返。
汉家公主,细君的乡愁
伊犁河流域是西域强大的乌孙国游牧地。乌孙属哈萨克族祖先的一支。西汉武帝时期,为了彻底击败西北边塞的匈奴,张骞建议用厚赂招引乌孙,同时下嫁公主,与乌孙结为兄弟,这样就可“断匈奴右臂”,共同夹击匈奴,于是汉朝就有了第一位远嫁西域的细君公主。
刘细君是西汉遣外番的第一位刘姓皇室宗室女,比昭君出塞早了72年,被后世誉为“第一位名传史册的和亲公主”和“和亲公主中的第一位才女”。细君公主的高祖是汉文帝刘恒,曾祖是汉景帝刘启,祖父是汉武帝刘彻之兄刘非,父亲是江都王刘建,史称其为“江都公主”。公元前121年,刘建谋反未成后自缢,细君母以同谋罪被斩。当时,刘细君因年幼而免死,入长安宫中生活。
当战争来临,女人用柔软的力量,通过和亲而屈人之兵。从玉门关、阳关往西,这条路上不知洒下多少汉家女儿的眼泪,忧虑而憧憬。这些妙龄女子,远赴迢迢征途,要嫁给一个从未见过的异域男人,这个男人可能是暴君、莽夫,也可能是风烛残年的老者和奇丑无比的黑汉。
细君公主就是其中的一位不幸者,她远嫁西域的时候只有18岁,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的和亲仪式举办得非常隆重,可所嫁的夫君乌孙昆莫猎骄靡已是七旬老翁。乌孙人因其肤色白净、花容月貌,称细君为“柯木孜公主”[16]。虽然汉武帝命令乐师采古筝、箜篌等多种古乐器的优点,制造了一把能在马上弹奏的直颈琵琶——中国第一只琵琶,但能诗善文、多愁善感的细君公主,在举目无亲的乌孙还是乡愁不绝。西晋诗人石崇在《王昭君辞一首并序》中说:“昔公主嫁乌孙,令琵琶马上作乐,以慰其道路之思,其送明君亦必而也。”
和亲是大汉和匈奴的共用策略,他们都想与乌孙联姻,孤立对方。匈奴也和亲昆莫。昆莫就以细君为右夫人,以匈奴女为左夫人。
细君在乌孙期间约有四五年,生了一个女儿,名叫少夫。公元前87年,细君因产后失调,加之心情抑郁、思乡成疾,病逝乌孙。
解忧公主,年老东归
应乌孙王的再次要求,太初年间,汉武帝又把楚王刘戊的孙女封为公主远嫁乌孙,她就是被誉为乌孙国母的解忧公主。
19岁的解忧公主生在南方,性格开朗,到乌孙后很快地适应了哈萨克族的草原游牧生活,学会了骑马打猎,经常头戴孔雀翎羽帽,身着貂狐裘,肩披狼尾,乘坐天马,和乌孙王一起巡视部落。解忧公主对乌孙国的人畜繁衍、政务兴衰都极为关心,在乌孙生活了近60年,依照继婚风俗,先后三嫁乌孙的父子侄昆莫。当匈奴大举进犯乌孙,解忧公主飞书汉廷求援,使乌孙转危为安。
解忧公主的贴身侍女冯嫽,虽然出身卑微,但是中国第一个女外交家。她随公主出塞,嫁给乌孙国握有兵权的右大将。她曾代表解忧公主,遍行西域各城,结盟西域各国。
虽然“寰行中国”只在伊宁参观了汉家公主纪念馆,但这西行的路上,我们早已沿着公主的车辙凭怀着她们。细君公主、解忧公主、王昭君、千金公主、金城公主、弘化公主、宁国公主……这些柔美的女子乘坐的香车沉沉碾过,经年累月才能驶向遥远的突厥、吐蕃、吐谷浑和回纥。
丝绸之路也是“和亲之路”,无数“公主”足迹的叠加,走出了一条永恒的祈求和平的古道。这些和亲的公主是一场赌注,她们心酸的泪水和屈辱被“国家大义”一笔抹去。“食有肉居有室,思乡之苦难消。”古道柔肠,汉家公主献身于国家社稷,将个人的命运置于鸿毛,每当西域的晨曦和着青草、奶牛、马蹄的气息唤醒汉家女儿的时候,她们的内心和故土都已经不属于自己,都成了再也不能到达的地方。
“穹庐为室毡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西域游牧民族的生活习惯两千年没有变化。我们从乌鲁木齐出发,途经库尔勒、轮台、布鲁克和那拉提,最终抵达伊宁。这次“边陲天道”的丝绸之路旅程,没有沿北疆线一路向西,而是克服困难和顾虑,选择绕道南疆,在品览南疆丰甜爽口的瓜果和魅力无疆的胡杨树后,两次翻越天山,返回北疆线。这一路上,我们翻越了天山的绝美秘境,触摸了胡杨林的倔强灵魂,缅怀了汉家公主的纪念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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