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问是哪一位哲人说过这样的名言:“人类的生存发展史就是一部与自然灾害作斗争的历史。”
大自然既赠与人类阳光、空气、水,同时也赠与人类灾祸。
公元1991年,地球变得更加躁动不安——
日本、菲律宾火山喷吐的岩浆,顷刻间把村庄、绿树和花草化作史前的沉寂……
席卷孟加拉国的台风、暴雨和海啸,使之桥梁断裂,房屋坍塌,人们啼饥号寒……
西欧大雪飞飘,似乎人类一夜间已回归到了冰川世纪……
科威特熊熊燃烧的油井大火与伊朗汪洋漫溢的洪涝水患,带给大战甫定的中东世界满目疮痍……
于是,科学家指证一种“厄尔尼诺现象”——自1982年以来,东太平洋海表水温异常增暖——它会使地球上的一些地区久旱不雨,而另一些地区则暴雨成灾。
公元1991年,地球的东方——拥有五千年文明史的华夏民族,同样经受了一场严峻的大自然的挑战!
天摇着雨,雨摇着地……
豪雨如注,茫茫滔滔……
天穹突然变作了一只大漏斗,狂泻不止。自5月中旬至7月中旬,西起川黔以东,沿华中的河南、湖北、湖南,东至华东沿海地带,南中国的大部分地区被裹在一片雨幕之中。
年年人汛期,今岁来得早!
江苏常州市、无锡市30天降雨量接近百年一遇;
江苏兴化县、安徽金寨县30天降雨量超过百年一遇;
太湖流域30天降雨量相当于80年一遇。
6月中旬,淮河和长江下游左岸支流滁河发生大洪水;
7月,淮河和滁河再度发生大洪水;
7月,太湖百流汇归,水位陡涨高达4.79米,高出历史最高水位(4.65米)的时间持续达I4天之久;
还是7月,长江上中游支流乌江、澧水,以及湖北省北部的举水、巴水、倒水和天门河相继发生大洪水;
7月底至8月初,暴雨自南往北推移,东北边陲的嫩江、松花江洪水猛灌丰满水库,高出汛限水位3.06米……
洪暴叠加,暴雨追着洪水走!
江河湖库水位骤涨!
千里洪流涨破警戒线!
肆虐的洪峰,宛若一条放荡不羁的蚊龙,随时都将撕裂两岸堤防!
洪水加内涝,华东、华中多数省份一片汪洋——
江苏、上海等产业中心均受到洪水严重包围,沪宁线上的常州、苏州、无锡等工业重镇相继遭到洪水袭击;
百万人口的苏州成了名副其实的东方威尼斯“水城”,三分之二的市区浸泡于水中;
苏南地区1.7万家工厂企业停工或半停工,10524座乡镇村庄被水淹;
南京城大水压境。因客水下泄和海潮顶托,至7月14日,长江南京江段水位已涨至9.68米,波翻浪涌,竟高出沿江地面一到两米,六朝古都随时可遭灭顶之灾;
淮河洪峰迫向蚌埠,素有“经济命脉”之称的淮北大堤,240公里长堤上险象环生;
南肥河水溢出河面,合肥市被困成一座孤岛,从高空俯瞰,安徽全省不少地县竟成泽国;
公路、铁路、桥梁等重要基础设施,相继遭到严重损毁……
田园被毁,房屋倒塌。
洪水无情地卷走了庄稼人的希望之梦。
安徽全省38个县(市)城区进水,43779个村庄被水围困,夏秋两季作物受灾面积达7536.77万亩,全年粮食减产约140亿公斤,仅农业直接经济损失达146亿元。
就在这座桥下,成捆成捆刚收获的麦子,整整漂流了七天七夜。
农民们心疼呀,他们说:“三年奔温饱,五年奔小康,一场大水全冲光……”
洪水肆虐,江苏省11个市、64个县全面受灾,3000多万亩农田汪洋一片,120多万户城乡居民住宅浸于水中,2万多家工厂企业的机器被迫停止运转,仅工业直接经济损失就高达200亿元。
灾情是罕见的。
全国18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相继发生水灾,农作物受灾面积6亿亩,绝产8000万亩,因灾减产粮食400亿~500亿斤,倒塌房屋324万间,受灾人口2.2亿人,各项直接经济损失累计高达800亿元。
洪峰恶浪,猛烈摇撼着共和国的经济大厦!
灾场如战场。
安徽、江苏、河南、湖北、上海、浙江、贵州、湖南、黑龙江等省、市防汛指挥部,热线电话直通北京国家防汛总指挥部——电文传递,命令下达,形成密布全国江河湖海的防汛抗洪中枢神经网络。
汇总,商议,争论,筹谋……拟定一个又一个决策方案,最后呈报党中央、国务院最高领导层定夺。
一场波澜壮阔、气势恢宏、全民齐心协力共赴危难的抗洪抢险活剧拉开了大幕!
在中央军委和解放军三总部的紧急号令下,全军70多万名官兵火速奔赴抗洪抢险第一线——
空军航空兵出动100多架次飞机,侦察灾情,空投物资;
国防科工委某部奉命开赴江阴一线紧急布防;
海军东海舰队指战员疾驰巢湖严阵以待;南京军区18万名干部、战士在苏皖沪抗灾区奋力拼搏……
安徽省肥西县三河镇,这座浸泡在洪水中的古镇,因太平天国骁将陈玉成曾在此大败湘军而彪炳史册,史称“三河大捷”。它栉风沐雨数百年未遭水患。而今年,凶猛的洪水吞没它仅用了23分钟。
当地的老百姓都说,这座教堂盖得不吉利,因为它的大门正对着洪水的决口处——万能的上帝终于无力保护自己的殿堂。7月11日16时27分,当6米多高的黄色浪头以排山倒海之势扑向小镇时,100多位虔诚的基督徒正跪在教堂里向上帝祷告,是解放军官兵破门救出了他们,在洪水即将破堤之际,合肥炮兵学院和合肥市军分区的近千名指战员协同地方政府,在短短三个半小时内,将镇上群众全部安全撤出,无一人死亡。
紧急转移中,一位妇女临产,五名解放军战士将她抬到未被水淹的楼顶,又用身体背向产妇排成一堵挡风墙。年轻的母亲难以表述感激之情,特意给新生儿取名“军生”。
三河镇被淹没了,但全镇1.4万多名群众却安然无恙。
其实,并没有上帝,人类只能自己拯救自己!
这是另一种战场的拼杀——军人的风采,军人的意志,军人的忧与乐,系于更为博大的社会使命感中。
这位营长的名字叫张怀玉。
7月上旬,妻子带着女儿从遭受水灾的家乡跋涉数百里来到他的身边。当天晚上,部队就接到了参加抗洪抢险的命令,张怀玉来不及安顿好妻女,便带着部队奔赴灾区。
战士们并不知道,他们营长的妻子已身患顽症,若不及时救治,便可能落下终身残疾。
在军人的信念的天平上,国家与小家哪头重——张营长以自己的行动作出了响亮的回答!
湖北籍的空军下士董海建,怀揣“母亲病重”的电报急如星火地往家赶。途中恰遇汛情,他悄然加人到抗洪行列中,整整三天三夜,有时十几个小时滴水未沾,一人帮助转移了数百名灾区群众——此刻,倘若病中的高堂老母看到这组镜头时,相信他老人家一定会为自己生养了这样的好儿子而感到欣慰的!
洪水上涨,晓桥大坝告急!
地方政府向南京海军电子工程学院紧急求援。一声令下,毕业临考的1000多名学员放下手中的书本,停止论文答辩,20分钟紧急集合完毕,在白发苍苍的老校长率领下,冲向了另一个特殊的考场。
整整七个日日夜夜,“保卫南京,保卫津浦线”的口号始终激荡在学员们的胸间。他们顽强坚守,寸步不退,用身体作屏障,顶住了洪峰一次又一次的猛烈冲击。
大坝在风浪中岿然不动——年轻的军人们向人民交出了一份最出色的答卷!
这三位老人几天几夜被洪水围困在一座孤岛上,水天茫茫,四顾无人,她们绝望了。这时,解放军迎风破浪驾驶来了救生艇……老人们伏在战士们的肩上,喃喃地说道:“孩子,孩子,你们真是好孩子啊!”
汛情如军情。
总参谋部一道命令,用于指挥和抢险的15车皮通信器材和数十万件救生器材紧急调运灾区;
总后勤部一万余台艘车船奉命出动,2000顶帐篷、20万套被服被火速运往灾区;
160个部队医疗卫生队,携带价值1000万元的药品和器材驰赴灾区防病治病。
当年参加唐山抗震救灾的英雄部队来了……
引滦河水人津的工程兵指战员们来了……
扑灭大兴安岭森林大火的勇士们来了……
“人民养育了军队,军队服膺于人民”——人民军队从炮火硝烟中锻造的这一神圣宗旨,将永远书写在高扬的战旗上!救水如救火。
湖北省麻城市农民阮成建摇着一条借来的小船,在狂涛恶浪中一遍又一遍穿梭,一口气摇了18个小时,往返达94次,将全村380名乡亲安全转移出去。每一趟都须路过自己的家门,他眼睁睁地看着刚盖起来的9间新瓦房在洪水中慢慢倒塌了,连同两台电视机也砸在了里面——那是辛苦了一辈子才积攒下的血汗钱哪!他来不及叹息,只知道一个劲儿摇着他的小船——当记者闻讯赶来采访他时,他仍然摇着小船在洪水中穿梭。
在洪水威胁江苏宜兴地区的日子里,洋溪乡的每一座村庄都曾出现过一位残疾青年的身影。
他叫潘孟根,听说乡里拦洪筑坝材料告急,便安顿好家中年迈的母亲,带着修房借来的1000元钱,走村串户,四处募购编织袋。
他早出晚归,披星戴月,摇着轮椅车在泥泞的村路上足足奔波了十几天,先后把一万多只编织袋送到乡政府。乡里的干部感激地握住他的手说:“你为咱洋溪乡立了大功啊!”
湖北省阳春县工人袁汉春是一名工人,也曾是一名解放军战士。洪水淹没了厂房,袁汉春拿着一串车间钥匙赶去转移工厂的机器,一个恶浪兜头扑来,他去了,再也没有回来……当人们找到他的尸体时,发现袁汉春烈士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串钥匙,不禁潸然泪下。
我们目睹了这样一场特殊的葬礼,谁能不怦然心动呢!20岁的共青团员熊聂林为救护两位在洪水中挣扎的中学生,自己却献出了年轻的生命。乡亲们送他去远行——他将随流水漂向遥远的大海,他的生命一定会绽出美丽的浪花!
工人张冬兴不顾妻子的阻拦,拖着疲惫的身躯冲上了抗洪抢险第一线……
现在,他再也不会离家而去了……
每天,这位年轻的妻子都领着儿子,在亡夫的灵堂前点燃两根红红的蜡烛。年幼的儿子尚不谙世事。妻子默默地做着这一切,脸上并无太多的悲戚。也许,她知道生命的价值在于闪耀正如同这烛光一样!
扒了房子,卸下木板,甚至堵上被褥,没日没夜地干呀、堵呀,人们终于把堤坝垒高了,加固了。
突然,传来上级命令:为了保全大局,必须牺牲局部。立即破堤分洪!
然而,乡亲们黑压压一片挤在堤上就是不肯走。有的人还指天盟誓:“人在堤在!”
是啊,堤内有没抢收完的小麦,堤内有祖祖辈辈们创下的家业,堤内有庄稼人赖以生存的一切啊!
离上级限定的破堤时间只剩下最后几分钟了。
分分秒秒急煞人!
猛然间,只见区委书记面朝人群,双膝跪地,一连作了十几个揖:“乡亲们,为了不让更多的耕地、家园遭到水淹,撤吧,我给大伙儿跪下……”
大家都哭了,流着眼泪跟着区委书记默默地撤下了大堤……
“人民”——这有如大地一般厚实、大山一般沉重的字眼啊——当党的总书记前往安徽巡视灾区后,他深切由衷地说:“灾比起我在北京听到的要严重得多,但我现在放心了。因为,我们的人民好啊!人民好啊!”
在抗洪抢险救灾第一线上,各级领导干部肩负千钧重任,率先垂范,备尝艰辛,堪称中流舐柱!
安徽省省委书记卢荣景乘坐小轿车,风风火火驰赴行蓄洪区金寨县,路遇水阻;换乘大卡车,再遇阻;最后,他干脆就站在这辆推土机上,顶风冒雨驶进了水最深处已达3米的金寨县城。来到县缫丝厂门口,卢荣景不顾工人们的再三劝阻,拉着县委书记的手,趟着齐腰深的水就进入了厂区,周围的群众感动地向他鼓掌致意……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这已是一句老话了。然而,它永远蕴含着人民群众多么殷切的期望啊!
安徽滁州地委书记陆子修,这位双眼熬得通红的地委书记,是刚刚被省委工作组强令从抗洪第一线撤回医院治疗的。一个多月来,他干脆把行装放在小车上,四处奔波,日夜操劳。眼下,人虽住进了医院,心却留在了大堤上。
的确,像这样抱病上火线的干部,又何止陆子修一个呢——有一位县长就曾用手托着输液瓶在大堤上坚持了整整六天六夜!
安徽凤阳县委书记王振泰,躺在病榻上指挥抗洪抢险斗争……
他们的心,始终系连着雨情,也始终系连着与千家万户平民百姓性命攸关的利益。
孔集镇党委书记叶照芳,说她性情暴烈,说她心热如火,都没有错。7月12日凌晨堤坝渗漏,危急万分哪一这位女党委书记竟然操起一根木棍,把劳累了一天正在吃饭的乡亲们手中的饭碗都打碎了,领着大伙儿呼啦冲上了河堤。
霍邱县高塘乡党委书记陈守贤,整整三天三夜没合眼,奔波在风里雨里,带领全乡八千多群众撤离城西湖蓄洪区。乡亲们安全了,他却累倒了,不慎坠水而去……消息传开,乡亲们一片哭泣声:“陈书记呀,昨天您还抱着小的扶着老的,在泥里、水里救人哪……”
我们的干部,往往抢险冲在最前面,撤退走在最后面。几乎在记者所看到的每一个灾民村里,党员干部都始终同群众在一起——干部们本也可以去投亲靠友的,但干部不走,群众便有了主心骨,前面便没有闯不过去的难关!
从中央到地方,全国拧成一股劲。
7月5日,国家防汛总指挥部总指挥田纪云将太湖泄洪方案呈报总书记,江总书记当即明确表示:一切以大局为重,一省一市要服从国家大局。随后,总书记顶着炎炎烈日,踏泥泞,趟积水,或驱车,或乘船,一路奔波,不顾劳累,深人到安徽、浙江、上海、江苏、天津等抗洪一线、行蓄洪区及灾民家中,实时察看汛情、灾情,勉励军民齐心协力团结治水,行程不下万里。
7月16日,风尘仆仆出访中东六国的李鹏总理刚刚飞返北京,没来得及回家,便直奔国家防汛总指挥部听取汛情、灾情汇报。当晚,他又给安徽省省委书记卢荣景和江苏省省长陈焕友分别挂去长途电话,强调指出:救人第一,生命第一,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先要救人;各级政府要尽力安排好灾区群众的生活。
“人民公仆”——这并不是一句空泛的口号。
当它标志在行动的旗帜上时,显得何等亲切、何等宝贵啊!
1991年8月14日,国家防汛总指挥部。
副总指挥、水利部部长杨振怀制定了果敢而睿智的决策——
面对淮河两次特大洪峰:
6月15日8时,首次开启上游王家坝闸分洪,运用蒙洼蓄洪区滞洪;
7月7日8时,再次开启王家坝闸分洪,二度运用蒙洼蓄洪区滞洪;
7月11日16时,有限度地开启城西湖闸蓄洪,打出了“淮河干流防御特大洪水措施方案”的最后一张王牌。
三次开闸分洪,总共分、滞洪水约20亿立方米,从而确保了淮北大堤、洪泽湖大堤、里运河西堤安然无恙,致使淮北大平原、苏北地区、里下河区4000万亩农田、2600万人口,以及南方动力之乡的两淮煤矿、南北大动脉津浦铁路等免遭水祸。
为解救太湖之危:
6月26日12时,毅然开启太浦闸10孔闸门泄洪,以减低太湖高洪水位;
7月5日9时30分,炸开红旗塘横隔堵坝;
7月8日19时59分,炸开钱盛荡民圩8道堵坝,彻底打通太湖——太浦河——黄浦江一线泄洪通道;
7月11日9时45分,炸开望虞河人口沙墩港堵坝,分泄部分太湖水北上排人长江。
采取上述断然措施,共增加泄洪量10.5亿立方米,降低太湖最高洪水位28厘米,确保了上海、无锡、苏州、常州、嘉兴、湖州等大中城市,沪宁、沪杭铁路干线,以及大片农田免受洪水的侵袭。
两害相衡取其轻。局部利益服从于全局利益。安徽、上海、浙江、江苏等省、市均作出了必要的和可贵的牺牲。
在行洪、分洪中,精心组织了100多万灾民紧急大撤退、大转移,竟无一人死亡,这是了不起的奇迹呀——堪称20世纪90年代中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绝唱!
全国一盘棋,统一调度,协调指挥,牺牲局部,服从大局,保全了经济、交通等战略要地,维护了千百万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所有这一切,不正充分显示了今日中国之伟力么!
洪水滔滔,水盈四野;上下齐心,民心归拢。
这是一次国力、政治、经济、社会道德风范的大阅兵。历史再一次证明了一个千古不变的真理:一个政党,一个政府,只要她为人民办实事、办好事,就一定能够获取人民的衷心拥戴!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我们的人民,我们的军队,我们的干部,共同筑起一道钢铁长城,挽狂澜于既倒。
中华民族在人类抗击自然灾害的史册上,毫无愧色地耸立起又一座巍峨丰碑!
下篇
翻开历史大书,我们读到:水患给中华民族留下了太多的辛酸与苦难!
公元前206年至公元1949年长达2155年间,据史籍记载共有大水1029次。
1931年,长江全流域大水,淹没农田5000万亩,受灾人口2000万人,死亡7.5万人;淮河堤坝决口30多处,里下河平原10多个县陆沉,尽成泽国……
1938年,国民党政府最髙当局下令扒开黄河花园口大堤,致使豫东、皖北、苏北44个县、市的5.4万平方公里土地成为黄泛区,受灾人口1250万人,死亡89万人……
1939年,河北省发生大水灾,总降雨量530亿立方米,总流量137亿立方米,水漫天津,市区可行舟……
历史的画面何等触目惊心!
战国时代的哲学家荀况在《天论》中曾提出“人定胜天”的思想,其实那是我们的祖先寄予自然界的一种美好愿望。
思想巨人恩格斯则精辟地指出:人类只有一天天地学会认识和正确运用自然规律,才能逐步把握自身的命运。
人类与自然灾害的斗争永远不会完结!
大水无情——使人们想到饥荒,瘟疫,流离失所,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甚而社会动荡。
历史——严酷地一次又一次书写下这些惊心动魄的字句。
公元1991年夏季。
在安徽,一位灾民紧紧拉住省长的手,颤声问道:“省长,俺们会被饿死吗?”
当安徽省省长傅锡寿乘船来到阜阳县蒙洼蓄洪区,逐家逐户察看了灾民的衣食状况后,当即决定将舟桥部队刚刚抢运出来的40万公斤粮食分给灾民们。随行的一位省粮食厅干部急得连连摇头:“省长,使不得呀,这可从无先例!”傅锡寿大手一劈,神情激动地说:“人,一切从实际出发。这浑水煮小麦,老百姓吃了要生病的呀!”
无疑,灾情是严重的——
据初步核查,全国因洪涝灾害造成的死亡3074人,伤6.1万多人;
被洪水围困的人口是近十年平均年份的3~4倍;
经济损失相当于近三年年平均损失的2倍;
在行蓄洪区、重灾区、基本绝收地区,饥饿、疾病、瘟疫随时将扇起黑色的翅膀,威胁劫后余生的人们……
严重的灾情牵动着中南海的每一根神经。
6月23日,李鹏总理作出重要批示:“立即组织救灾。在恢复家园方面,国家和省两级都要大力扶持!”
七天后,1000万元救灾款、2500万公斤粮食、100万元防疫专款,以及2000吨柴油、2000立方米木材、3000卷油毡紧急调运安徽蒙洼蓄洪区,以缓解灾民生活困难。
随后,国务院第152次总理办公会议决定,成立全国救灾工作领导小组。田纪云副总理任组长,国家计委、教委、民政部、财政部、商业部、物资部、中国人民银行等20个部委以及解放军总参谋部负责人参加。
全国救灾领导小组迅即对灾区群众的生活作出统一部署:
(1)对基本绝收或完全绝收户,免征当年农业税,免购或减购当年粮食定购任务;
(2)从现在至明年6月新粮上市,对无粮户确保每人每天供应一斤贸易粮,各地必须按此标准落实到户,张榜公布;
(3)对灾民临时过冬和永久性住房作出切实安排,以确保绝大部分灾民人冬前能够搬人新居……
7月30日,国家救灾防病领导小组组长李铁映在全国电话会议中明令指出:灾情较重的省、市,应将中央及地方政府安排的救灾经费划出5%,国内、外捐赠资金也要拨出5%~10%,专项用于防疫治病工作,保证人、财、物到位;灾区每个乡必须派出一个巡回医疗小组,随时为灾民看病治病,以坚决制止和控制灾后疾病的发生。
随即,卫生部向全国灾区派出上千个医疗队……
联合国救灾署高级官员阿布杜·埃沙德,从日内瓦两度飞往安徽、江苏和河南三省九个县市灾区实地考察后,由衷地赞赏中国各级政府领导的抗洪救灾卓有成效。他对记者说:“令我吃惊的是,我在灾区没有看到营养不良和传染病流行的迹象,即使在偏僻的村庄也可以看到医疗队和药品供应。”
在中华民族的水患史上,出现了亘古未有的奇迹——
没有饿死人。
没有疫病流行。
没有成批人外流逃荒。
灾区社会秩序安定,民心安定!
“万世根本”四个大字,使人想到“民以食为天”。
似乎是历史的嘲讽,凤阳既出皇帝,也出乞丐曲凤阳花鼓伴随着凤阳辛酸的历史不知流传了多少年。
历史毕竟已翻过沉重的一页!
面对百年不遇的灾祸,今天的凤阳人没有重操花鼓外出逃荒要饭,而是齐心与洪水搏斗,携手共渡难关,在重建家园的史页上,抒写下一个又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
凤阳县城关镇居民水居洋是一位盲人。他的眼睛看不见世界,却有一颗比金子还亮的心。街道捐款,他送去1020元,有人问他为什么带个零头,他说:“20元是妻子先捐的,1000元是我补捐的。不是常说‘祖国是我们的母亲’吗?眼下母亲有了难,我们怎么能不管呢?”
接着,他又从7月份起戒了烟,每月拿出400元捐给灾区,一直延至翌年5月。这位本来更需要社会照顾的残疾人,尽其所能地为社会作出了奉献。
凤阳县殷涧乡农民陆永和,这位83岁的老农,从电视上看到不少地方遭了灾,便带着仅有的10元钱和十几斤大米,用车拉着一箩筐稻秧送到县里。秧是插不下去了,但这位老人的真诚却深深地铭记在人们心中。
城南乡农民王传敏的住宅因建在高坡而未遭水淹。他把40多位无家可归的乡亲接到家中,待若亲人。吃饭,一顿得做三大锅,还要帮助灾民喂猪、照看孩子,一切都做得无悔无怨。
悠悠五千年,灿烂文明孕育了中华民族万难共赴、坚不可摧的向心力和凝聚力。
这是一个民族生生不息、兴旺发达的支柱。
面对洪水的巨大威胁,全国各地军民胼手胝足,互相支援,其情可感,其意亦切——
河南兰考县是著名的老灾区,日子并不宽裕;听说驻马店地区遭受水灾,立即运去10万公斤精小麦。
湖北省正遭受内涝之苦,却紧急调运30万条草袋支援江苏省抗洪。
在上海抗洪救灾的危急时刻,革命老区江西送来了第一批救援物资——20万只草袋被迅即运往青浦、松江、金山等抗洪前线。
中国改革开放的试验区深圳,赈灾捐款多达4000多万元,居全国各省、市捐款之冠——特区人民向灾区人民奉献上了一片爱心。
7月16日,北京武警总部支援安徽灾区的300顶帐篷24小时内运抵蚌埠。几天之后,又一支满载救灾物资的车队,把宁夏石嘴山市60万回民兄弟的深情厚谊送到了蚌埠人民手中……
1991年夏季的中国,你目睹了水漫江河的凶险,同时也感受到了爱心不泯的温馨。
人人伸出援助之手,人人奉献一份挚爱。在这场百年罕见的特大洪涝灾害面前,灾区人民充分感受到了祖国之爱和手足之亲。
在南京市这座不起眼的小院里,一位95岁的孤身老人把5000元人民币捐给了灾区人民。老人名叫朱子爽,生活清贫,这些钱是海外的亲戚寄来给他补养身体的。(朱老同期声:“5000元太少了,但很需要。”)
朱子爽老人说,他曾在国民党文史馆任职,亲眼看见过1931年大水时老百姓背井离乡、卖儿卖女、尸横遍野的惨景。亲身经历了两种社会的巨大反差——此刻,也许他心中正充溢着一种悟彻人生的欣慰!
在江苏省溧阳县,有一位叫马清祥的新四军老战士,听说记者前来采访,老人执意让妻子把他从病榻上扶起来,对着镜头庄严地行了最后一个军礼。
马清祥老人曾在战争中负伤致残,后来不幸又患了癌症,在床上已经躺了整整17年。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得知国家遭了水灾,掏出多年积蓄的120元钱,交给了妻子。马妻说:“……那天早上,他对我说:我们穷,他们比我们更穷,我们不是救他们穷,而是救他们的急啊!”
当天,马清祥的妻子就把120元钱和价值800多元的衣物送到了县里。
这位老战士已不能发出声音。他在说什么,人们听不清;而他心里想说的话,相信电视机前的每一位观众都会知道。
洪水,也牵动着犯人们复苏的心。
在江苏省大连山劳教所,这位犯人听说家乡闹了水灾,而家人已被政府安全转移出来,感动得泪流不止。
一位犯人说:“这些钱都是干净的,是我们劳动得来的。”
没有人动员他们,仅仅三天时间,这些劳改犯人便和劳教干部一起,把6155.7元钱捐给了灾区人民。
一位九岁的小姑娘王妍,出生后不久便因病而全身瘫痪。
她不能坐着,不能站立,也不能行走,却有一颗纯真而善良的心。王妍的爸爸妈妈要捐钱支援灾区,问她是不是也要把“聚宝盆”里的钱捐给灾区的小朋友,小王妍连连点头说:“我也去,我也去!”
小妹妹,谢谢你了——灾区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这份爱心!
水也滔滔,情也滔滔。
“滔滔里,假如一个是我,问我怎么过?”
“滔滔里,假如一个是你,问你怎么过?”
洪水牵动着全国人民的心,也牵动着海外炎黄子孙爱国家、爱同胞的殷殷亲情。
一时间,关心大陆灾胞境况成了香港市民生活的一部分。
7月27日下午3时至晚上10时半,集合数百名大陆、香港和台湾演艺界大明星、观众达10万之众的“忘我大汇演”,在香港快活谷赛马场拉开帷幕:一次筹得1.0072亿元巨款,成为港岛开埠以来创筹款最高纪录之盛事。
商店义卖,车站义载,画院义展,球场义赛,街头筹款……全民赈灾募捐活动一波接一波,高潮迭起;港岛、九龙、新界,每一个社团,每一个机构,每一个学校,每一个人,都自动加人了这一行列,慷慨解囊,集腋成裘;善款和救灾物资有如百川汇海源源通过多种渠道送往大陆内地。
澳门募捐别具特色,五支“醒狮队”穿街走巷,冒雨狂舞,捐款则如同雪片飞来;只有50万人口的澳门小岛,一周内即筹得款项3000万元。
隔海相望的台湾同胞在为大陆捐款赈灾时,自身正遭受着台风与暴雨的无情袭击,为了祖国之爱和手足之亲。
亚洲地区华侨的踊跃捐款与全美华裔、侨胞、学子所组织的声势浩大的赈灾活动,使大陆人民深切体验到了“魂系中华”这句名言的真谛。
虽然远隔千山万水,毕竟是血浓于水,根叶相连;毕竟是同一个中华,同一个祖先!
近年来,中国政府曾多次向世界上不幸发生自然灾害的国家伸出援助之手。今日,中国暂时有难,同样获得了联合国有关机构、各国政府、民间团体等国际社会人道主义的同情和支援。对此,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深表谢忱!
截至1991年8月13日,国内外已经和确认捐款13.08亿元人民币:其中境内6.25亿元人民币;港澳地区7.2亿港元,折合人民币4.9亿元;台湾4.24亿新台币,折合人民币0.83亿元;国外2000多万美元,折合人民币1.1亿元。
另收到救灾物资折合人民币约1.68亿元。
渠道是畅通的——中国国际十年减灾委员会简便程序,对境外运达的救灾物资,海关实行优先验放、优先装卸、随收随拨;铁道部、交通部、邮电部、民航局等中央各部委全天候运转,以最迅捷的速度将国内外大批赈灾款项和捐赠物资,直接分送到广大灾民手中——不啻为新中国成立以来一次规模最为宏大的陆海空立体交叉大运输!
9月20日清晨5时许,在庄严的军乐声中,一辆辆满载衣被的大卡车驶出北京左安门,千里送寒衣,驰赴安徽省重灾区。中央国家机关、驻京部队、首都居民继踊跃捐款赈灾之后,又掀起向灾区人民送温暖的新高潮,短短几天,就募集衣被几百万件。
毋庸置疑,中国在这场洪灾中蒙受的损失是巨大的。
中国人民需要帮助,需要外援,更立足于自救,决心以同舟共济、患难与共的大无畏气概,战胜洪涝灾害。
生产自救,重建家园,是一项浩大的社会综合系统工程。党中央、国务院精心部署,省、地、县各级政府闻风而动,雷厉风行,从灾民衣、食、住、行统筹安排,到发放银行贷款、调拨生产资料、修复水毁工程、重建基础设施等,项项落到实处,力争将洪涝灾害造成的损失降至最低限度。
到目前为止,中央政府已安排粮食75亿公斤,拨出生活救济用款30多亿元、水利工赈款20亿元、各类低息贷款126亿元,以及平价救灾化肥30万吨、柴油30万吨、汽油7万吨等大量各种配套物资,用以启动灾区生产。
在广大乡村,水退到哪里,农民们就把庄稼补种到哪里,万顷田畴,又见稻禾青青……
在工业重镇,工人们不顾炎炎酷夏,清除污垢,抢修设备,家家工厂,闻听马达轰鸣……
灾区大、中、小学如期开学上课,师生携手协力,座座教室,传出琅琅书声……
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实践,创造了举世瞩目的勋业。十年改革开放所建立的雄厚经济基础,大大増强了中国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
无锡市近两万家居民进水,近百家工厂半停产,数十家工厂全停产。市政府集中了2000多台大口径水泵排水,轰轰隆隆,气势壮观。工人们或游泳或租船去上班,坚守生产岗位,并从家中拿来吸尘器、吹风机烘干被水浸湿的电线。短短几天,全市许多工厂相继恢复了生产。
在郊区,领改革开放风气之先的乡镇企业,在与洪水的顽强较量中也充分显示了自己的实力。
玉祁镇黄泥坝村。河水漫堤,河床渗漏,村委会当机立断,就地买下两艘60吨的水泥船沉下去堵漏,为加固河堤,光钢管就打下去120多吨,价值100多万元哪!
历史不堪回首——无锡县明朝嘉靖年间大水,水漫村毁,这条河中每天就有三四百具尸体漂过,县太爷被迫悬梁自缢。——今天,黄泥坝人用智慧和力量抒写了气壮山河的新篇章!
无锡人不无自豪地说:“在抗洪救灾中,乡镇企业支撑起了半壁江山!”
百年罕见的特大洪灾,没有动摇中国的经济基础,更没有动摇中国人的信念。
无锡社会福利院的这些老人们,是政府在大水中安全转移的第一批群众。
他们是历史的见证人——历经了几十年风霜雨雪,感受过数十载人世沧桑,几时体尝过这般炽热的厚爱,何曾领略如此诚挚的真情!
北京大学教授金开诚说,他在列车上的所见所闻,不啻一次社会民意测验——
“平时只有一个焦裕禄,现在大家都说有许多焦裕禄……”
“解放军还是不简单,一有事真玩命儿上;救火救水救地震,没有解放军还真不行……”
“听说苏、锡、常地区恢复很快,经济力量强,毕竟后劲大,看来改革开放发展经济是最根本的……”
国家副主席王震看到金开诚教授的这份“情况反映”时,颇为感奋,欣然命笔写下批语……
中国有一整部关于水的历史——爱民乎?害民乎?治水与否成为一杆检验的标尺!
人民共和国创建40年,我国几代领导人一直把治水放在了发展国民经济的重要战略位置上。
人民期望丰衣足食,国家期望长治久安——领袖们的谋略,领袖们的思想,领袖们的寄托,如滔滔江流书写在中华大地上!
治水是百年大计,千秋功业。
都江堰、葛洲坝、三门峡、引溧人津、南水北调等大型水利枢纽工程先后竣工;大规模治理大江大河,整修新建了20多万公里长的江河堤防;修筑了8.3万座大中小型水库。——新中国成立40年来,国家水利建设总投资高达1100多亿元。
在今年我国抗击世纪性特大洪灾中,大江大河干流无一处堤防决口;洞庭湖、鄱阳湖、太湖、洪泽湖四大湖泊无一处溃堤;全国大中型水库无一处垮坝;淮河流域、太湖流域、滁河流域各类水利设施总共拦蓄、调蓄和分泄洪水量多达700多亿立方米——我们完全有资格自豪地宣告:40年兴建的水利设施工程发挥了不可低估的作用!
洪水既检阅了我们治水的成就,同时也给予我们深刻的启迪。
由于国家资金不足,许多大江大河尚未根本治理,防洪标准偏低,河床清淤不够,大量泥沙淤积,河道过洪和湖泊蓄洪能力普遍下降;尤其是人与水争地,河道人为设障,盲目过量围垦等等一所有这些痛定思痛的反思,无疑是十分必要和弥足珍贵的啊!
“高峡出平湖,当惊世界殊”——已故历史伟人的诗句犹在耳!
7月22日,李鹏总理主持召开皖、浙、苏、沪华东三省一市抗洪救灾会议时,明智地提出加快治理淮河、太湖的战略决策!
7月28日,江泽民总书记在视察海河防汛工程时,谆谆告诫全党:“要把水利建设作为百年大计抓紧抓好!”
新的宏伟蓝图,已明晰地展示在全国人民面前——
实施太湖流域综合治理总体规划,“八五”期间解决好太湖洪水的出路问题;
淮河流域继续贯彻“以泄为主,蓄泄兼筹”的方针,用五年或更长一点的时间完成淮河进一步治理任务;
根治长江、黄河洪水祸害的三峡工程和小浪底水库工程已基本完成论证工作,即将被提上议事日程;
淮河、松花江和辽河等其他江河的治理,亦将按规划分期分批加快进行……
水利——确立为全社会国民经济的一个基础产业——是我们的新收获。
全民防汛意识正在大大增强!
挥汗如雨的人民共和国,已顺利迈上发展国民经济总体战略目标的第一道台阶,正为实现第二步战略目标励精图治,奋勇前行。
中华民族历经百年离乱,崛起于贫瘠的大地,既敢于直面战祸天灾,又勇于撞响命运之晨钟,必将以自己健康的身姿,步人21世纪那朝霞澎湃的黎明……
(原载《光明日报》1991年10月14日;中央电视台播映;获1991年全国抗洪救灾作品征文特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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