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先国是一名二次维和的老兵了,因此他在飞机上俯瞰海地时,并没有其他队员的那种好奇感。他曾经以为再也不会踏上海地这片土地,然而当他再一次在飞机上看到那片熟悉的景色时,心里却“咯噔”了一下,一种异样的感觉在浑身蔓延,那种感觉,好像和一个以为再也无法见面的老友久别重逢,乍酸乍喜的心情,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周斌却是第一次看到海地的风景,远远俯视下去,眼前的加勒比海蓝得近乎透明,仿佛一块纯洁无瑕的蓝水晶镶嵌在广袤无垠的天地间。而在海中间那个浅绿色的小岛,就是所有人即将抵达的海地。他觉得有些兴奋,由于距离的遥远,隐约可见小岛上纵横着许多小巧的白色建筑,看上去仿佛一个个可爱的儿童积木房屋,带着一种安徒生童话中的美丽和浪漫。他的心里甚至浮出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也许海地并没有那么危险?这样人间天堂般的国度,又有谁忍心把战火燃烧到这里,让这样的梦境染满血腥、生灵涂炭呢?
机组人员的服务态度超乎寻常地友好。自从她们知道这些军人是前去海地维和的防暴队成员,连语气似乎都温柔了几倍,这让队员们略略感受到了一丝轻松和舒心。
这是一趟漫长而艰辛的旅程,由北京首都国际机场出发,穿越蒙古、俄罗斯、北极圈、加拿大、美国等地,经过19小时的空中飞行,终于安全顺利到达海地首都太子港。队员们只觉得从未坐过这么久的飞机,连屁股都要坐得麻木了。飞机彻底停稳的一刻,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防暴队员们集体走出机舱。中国驻海地商务代表处张国保代表、中国驻海地民事维和警察、友邻国维和警察、海地警察和第四支防暴队陈定武政委率领的队员等一百多人,早早在机场的停机坪迎候,当看到第五支防暴队胡运旺政委率领大部队95名队员走下舷梯、走向出口时,他们使劲地挥着手、欢呼着向第五支防暴队表示热烈欢迎。
步下飞机的舷梯,一股热浪迎面扑来,明晃晃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队员们赶快带上队里配发的墨镜。极目远眺,天空是湛蓝湛蓝的,飘着朵朵白云。空气中飘着泥土的香味,很清澈。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脉,仿佛已经与天空融为一体,山上树木并不多,点点白色的房子随意地散落在山上,显然,那就是海地的富人区,也是队员们在飞机上看到的“童话世界”。尽管在一转眼就可以看到山脚下贫民窟那一大片密密的平房,形成了鲜明的贫富差异,然而这样的风景却还是让人有了少许的心旷神怡。
目光从远方收回,仔细打量近处的景物。虽然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然而破旧狭小的机场还是让队员们不由得心下一凉。作为一个国家里唯一的机场,简陋程度几乎难以想象,几架小型飞机稀稀拉拉地停落在灰色的机场上,四周都是旷野。机场设施也十分落后,没有验证大厅,队员们直接从偏门———确切地说那并不是门,而只是一条偏僻的小路,列队走出去。
走了约150米,队员们来到了出站大厅。对比出发时宽敞明亮国内的机场大厅,这里的破旧和简陋让人油然而生一种微妙的落差感。机场里,一个海地乐队在奏着欢快的音乐,不知道是不是专门欢迎乘飞机归来的人。他们的乐器主要是小鼓,一边敲鼓一边高声地演唱着,歌声很是优美,歌者满脸的笑容,快乐而随意。被音乐所感染,队员们也放松了很多。
在大厅等候取托运行李的时候,队员们周围有一些当地人,彼此好奇地打量着,但是都有些不敢主动交流。
段中慧的身后有一个年青的海地妇女,身边带了一个黑人小孩,小孩大约四五岁的样子,非常活泼可爱。段中慧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家中的孩子,母亲的天性让她忍不住对孩子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忍不住想要抱抱那个孩子,或者摸摸他的头。但是起初她只敢远远地看看小孩,生怕自己会吓到他。队员朱晓宇看出了她的心思,鼓励她:“去吧,主动和他交流,孩子一定会喜欢你的。”段中慧这才上前。她逗着孩子,提出想和孩子合影,刚开始孩子还有些腼腆,可是海地妈妈十分热情,微笑着鼓励孩子主动上前,孩子终于羞答答地同意了。
段中慧把孩子搂在怀里,朱晓宇及时按下快门,“咯嚓”一声,段中慧和孩子的笑容瞬间定格。段中慧拿过数码相机,把照片放大给孩子看,海地妈妈也凑过来一起看,母子二人笑得无比快乐。
分别的时候,孩子已经对段中慧很亲近眷恋了。他挥着小手,笨拙地吐着字,说着刚学会的中国话:“再———见———”
海地妈妈在一边微笑着,她说着纯正的法语:“欢迎你们,中国。”
取完行李,步出大厅,很多当地人看到新来的中国防暴队,都把目光纷纷投过来,有些人还吹起了口哨。早期到达的第一批先遣队员们来接新到的队友们,队员们刚一登上装甲车就被立刻要求穿戴上防弹衣,戴好头盔,拿好枪支,紧张的气氛立刻笼罩了每一个人。
如果之前在飞机上的心情还大部分是好奇和新鲜的话,那么在真正踏上海地土地的那一刻,队员们才切身感受到了那种临战以待的氛围,神经立刻高度紧张起来,浑身的肌肉似乎也绷了起来。毕竟海地属于高危地区,生长在和平年代的队员们几乎都没有如此之近地体会过死亡的气息,骤然面临的时候也必然会产生一种不适应感。
“真的要这么紧张吗?难道随时都会有子弹飞来?”一个新队员开了个玩笑,企图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可是老队员的严肃回答却再也让他笑不起来了:“是的。”
“这就是真正的战场啊。”一个队员感叹着。是的,从他们步下飞机,荷枪实弹的这一刻开始,所有人都已经迈进了一个战场之中,不能逃避,不能后退,唯有前进。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海地的街道上,透过装甲车狭窄的射击孔望出去,蓝天白云,与国内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一路都可见一些散落的低矮的白色的平房,高大的榕树下星星点点开放着一些野花。几个黑人孩子在路边踩着雨水嬉戏,一辆造型怪异,色彩缤纷的车子从身边呼啸而去,车子上人满为患,几个人甚至是挂在车尾处,半个身体悬空,大声地谈笑着,丝毫不感到害怕。还有一些人蹲在路边,眼神戒备或者空洞地望着从他们面前轰轰行驶而过的装甲车。很显然,他们已经把这些当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
“营房就在不远的地方。”一位老队员顺手指了一下,新队员们好奇地探望着,远处已经看见了影影绰绰的灰色建筑,那里就是他们即将生活八个月的地方。一架飞机正滑过他们的头顶,在拉烟层拖着长长的尾流,像一只灰色的大鸟,终于远去了。
营房初体验
第五支维和警察防暴队接防的消息早在他们到达前就在海地首都太子港不胫而走。到达营地后,约旦、巴基斯坦、尼泊尔等友邻防暴队领导主动前来拜访表示欢迎,与第五支防暴队领导进行座谈,双方达成友好互助、共同维护海地和平的共识,防暴队所在的索纳比工业园主任也前来探望。他们都对中国防暴队倍加赞赏,并表示要加强联系,友好相处,携手共进。
到达海地的当晚,防暴队胡运旺政委主持召开了党总支扩大会议,听取先遣队工作汇报,再次组织学习贯彻胡锦涛主席“忠实履行使命,维护世界和平”题词和公安部周永康部长批示精神、孟宏伟副部长多次讲话精神,特别是4月9日孟宏伟副部长与胡运旺政委谈话时的重要指示精神,统一思想,提高认识。会议还结合实际,就下一步队伍管理、执勤行动进行整体部署,决定次日深入现场勘察并熟悉执勤环境、路线等,逐渐进入工作状态,为正式进驻太阳城至军事城地带执勤做好准备。
黎海生刚刚放下行李,就被先遣队的队员拉去参观营区。
在到达海地之前,黎海生曾经在很多影像资料里看到过自己即将入住的地方。然而真的设身处地之后,才发现影像和现实还是存在着颇大的差距,这里条件之艰苦,还是对他造成了一定的冲击和刺激。作为一个负责跟踪拍摄防暴队的摄像师,他忍不住打开了手中的机器,任凭低低的嗡嗡声忠实记录着他所看到的一切。
放眼望去,整个营房是一个废弃的大仓库改装的,如果围绕着营房走上一圈,大约有300米的路程。仓库里显得非常的空旷,如果四下无人,大声喊一嗓子,甚至还会听到隐约的回音。仓库的四周是一排宿舍,每个房子都是单独隔开的,有些队员后来戏称其为“流动厕所式的卧室”。
仓库的中间是一个大厅。大厅正中悬挂着联合国国旗、中国国旗及海地国旗。西面墙上是“牢记嘱托,不辱使命”八个大字,大厅里有简易的运动设备,乒乓球台、台球台、甚至还有一个篮球筐。也可以算是“文体区”了。营房里不允许吸烟,有烟瘾的队员可以到营房一角的吸烟区,那里有一个巨大的烟灰缸。
走出大门,右侧是一排洗手池,旁边是男同胞的冷水冲凉房,蓝色的遮挡板,这里没有热水,只有凉水淋浴,站在外面就可以轻易看见里面冲凉人的脑袋。
男队员们对于这种状况还无所谓,女队员们却多少有点不自然起来。张伟只是看了一眼就有些微微的脸红,毕竟在国内很多年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原始”场景了。虽说出国前已经对自己反复说了千百次“不要把自己当女人,而要把自己当军人”,可是临到末了,还是有些难以越过心理上的那一关。她暗暗对自己无奈地摇了摇头。
冲凉房旁边是两辆淋浴车,要踩着一个梯子才能爬上去,这里也是提供给女兵们沐浴的地方,虽然有热水,可是根本无法几个人同时洗浴,夏天进去简直像是一个桑拿房,一个澡没洗完,已经又出了一身汗。
淋浴车的对面是一排简易厕所,更让人惊讶的是一间女厕所摆在八间男厕所之间,最东边是洗衣场和晒衣场,所有人的衣服都晒在一起,甚至包括女队员的内衣……这让人再次感觉有些尴尬起来。
“我倒是没有想象的那么差。”孙花玉总结着自己的第一印象。她是搞医疗的,特别注意卫生,到达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寻找马桶和卫生间,“结果找到了,哇!好开心!这样就已经很满足了,因为以前第二批去维和的队员们曾经告诉我,那里的厕所是移动的,而且臭气熏天,还特别热。我一听吓坏了。结果这次一去,发现条件已经改善了很多,女厕所里还放了个空调,也没有那么闷了。”她笑起来:“就是淋浴车刚一进去把我吓坏了,四周都是军用帐篷布挡着,实在是够简陋的。”
戴红也在院子里散步,她走近靠南面的院墙,那里是一排货柜,队员们带来的大量物资就储藏在这里。墙外面就是海地有名的热闹的迎宾路,据说经常有小偷从这里翻墙进来。在这面墙旁边有两个岗哨,哨兵日夜坚守在这里,时刻保持警惕,防止偷袭。货柜对面隔着一条路是一排苦丁树,绿绿的叶子在风里微微地颤抖着,感觉上,这里是一个放松的绝好去处。戴红的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
她欣赏地看了一会儿,又走到一号岗亭,联合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旗在那里高高飘扬,西边是一些不知名的树,树下是废弃的仓库,去年总统大选时计票中心就设在这里。再过去就是进营区的门,几个当地的保安在看守,也有防暴队的自卫哨,队员带着头盔,穿着防弹衣,手握钢枪,守护着营区。
这就是他们即将战斗和生活的地方,这里会承载他们无数欢笑和泪水,无数记忆。戴红站在偌大的院子里,风吹过她的耳畔,有些痒痒,她闭起眼睛,这是中国防暴队员第一次与“家”的亲密接触。从今往后的八个月时间,他们将生死相依。
4月13日一早,防暴队举行了隆重的升国旗仪式和誓师大会。防暴队2月1日在天安门观礼过的特大号国旗,在任务区营地庄严升起。这是曾经在天安门前升起过的国旗,首次在海地、在离美国最近的美洲国家升起。
当雄壮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奏响,“敬礼!”全体指挥员行举手礼,全体防暴队员行注目礼,五星红旗冉冉升起。强烈的爱国热情和作为一名中国人、一名中国维和警察的光荣感、自豪感,在全体队员的心底油然而生。队员们说,在国内曾经参加过很多次升旗仪式,但从来没有此时看到五星红旗在异国他乡升起时那么激动人心,那么令人震撼。
与这面具有特殊意义国旗一起的,还有那把曾在天安门升旗仪式使用过、由天安门国旗护卫队赠送给第五支防暴队的升旗指挥刀,这把刀将置于防暴队指挥中心大厅正中央,是防暴队的“镇队之宝”,象征着防暴队在海地任务区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接着,又举行誓师大会。全体队员面向国旗、联合国旗、防暴队旗庄严宣誓:“我志愿参加第五支赴海地维和警察防暴队,我保证忠于中国共产党,忠于祖国……认真履行使命,维护和平,为驻在国人民服务,为祖国争光。”
铮铮誓言,许下的不止是队员们的承诺,更是一颗颗跳动着的火热的爱国之心所迸发出的最强音。
中国驻海地商代处张国保代表4月17日上午在专程看望第五支防暴队时指出,中国维和防暴队积极作为,真正为海地和平事业做出了突出贡献,并积极参与当地经济文化建设和慈善活动等,与海地群众结下了深厚友谊,是真正的文明之师、和平之师,赢得了广泛的理解和支持。
拿什么拯救你,我的太阳城
太阳城,多么美丽的名字。
太阳,应该代表着温暖、光明、耀眼和生命。初听这个名字的时候,会想该是怎样的繁华都市,才配得起这样的称呼。
然而当防暴队的队员们走进太阳城的时候,呈现在他们面前的这片满目疮痍、破败不堪的废墟,让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太阳”和这里联系起来,一个明亮灼热的词汇,恰恰成为了最大的讽刺。
还没走进太阳城,一阵风吹来,一股恶臭的气息就扑面而来,让人避之惟恐不及。太阳城内虽然没有工厂,人民生活物资也极其匮乏,然而由于居住人口多,废弃的垃圾量也极大。城内没有公共厕所,随处可见随地大小便的男人和女人们,尤其有些妇女,甚至将裙子一兜就毫不害羞地就地“解决”。
“第一次看到一个女人蹲在路边解手的时候,我们都惊呆了,所有人都闪开目光,脑海里只有四个字‘不可思议’!”可是时间长了居然也就习惯了,再后来根本熟视无睹。”防暴队员们提起来这样的状况还不免摇头乍舌不已。
有些年轻的女人甚至在街边寻找一个水沟,拿着水桶向赤裸的身体上倾倒,用以冲凉。羞耻在贫穷面前显得如此的脆弱和不堪一击,这也是海地给年轻的队员们上的第一课,此情此景,只让人生出深深的怜悯和悲哀。
由于资金短缺,城市没有排污系统,无人管理太阳城的环境卫生。于是日积月累,遍地垃圾,一些废弃的车辆随意地扔在路边,仿佛整个城市就是一个巨大的废弃汽车场。
有些猪或羊在垃圾上寻食,动物的身体与垃圾融为一体,满身污垢,臭虫遍布其上。一些流浪狗在街道上“昂首阔步”,然而从它们瘦得皮包骨的“身材”上就可以看出,它们的生活,看起来并不那么轻松。
太阳城坐落在蔚蓝的海边,想象中,那里应该是一个不亚于夏威夷或者马尔代夫一类的海滨城市,然而事实就是如此大相径庭,就在离海不远的地方就有一条宽约三四十米的污水带,初见时还会误以为是海潮涨落时的一条通道,仔细一看,原来是污水汇集处。静止的臭水发紫发黑,上面漂浮着垃圾、油污及蚊虫等,由于长期高温,各种腐烂物发出一阵阵恶臭。其间如果有人路过,就会惊起一群群苍蝇扑面而来,稍有不慎,便吸到鼻子或飞入嘴里,令人恶心不已,几天都吃不下饭。
之所以造成这样的现象,是由于太阳城没有疏通管道,生活污水随处排放,只要是地势稍低之处便污水横流,“臭名远扬”这四个字用以形容此处,再合适不过了。
进入太阳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路边的民居。坐在装甲车的驾驶位上,沿途的房屋尽收眼底,黑压压一片锈迹斑斑的破铁皮屋,每栋房子的面积几如“方寸之地”,巴掌大个地方,很多人还无力修缮,常常可见半侧墙裸着的房屋,被雨水冲刷得露出了房梁,而房梁也都被风蚀得摇摇欲坠。即使是如此的危房,里面还挤了满满一屋子人。有一些更小的屋子,高度不超过一米,几乎类似于鸡笼,由几块砖头砌成,中间夹了几根铁条,屋外几块磨得锃亮的石头就是人们纳凉聊天的位置。
海地北部属热带雨林气候,南部为热带草原气候,常年干燥酷热,夏天时更是高达40几度的高温,加上房屋的铁皮十分吸热,使得所有的屋子又闷又烫,像极了一间间的桑拿房,更像是“天然烤箱”。尤其是正午时,人只要在屋子里呆上几分钟,就会汗出如浆,呼吸困难,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张开来,仿佛在拼命地叫嚣着渴求一丝风,一点凉意。
队员们正是在这样的天气下,穿着防弹衣执行任务,煎熬程度可想而知。他们戏称自己就像炉子上的烤鸭,不管处在哪个角落都觉得逃不开被烤熟的命运。
然而,炎热还并不是海地人民仅有的磨难。海地白天烈日暴晒,夜间往往大雨倾盆,许多房屋毫无挡雨的能力,只能任由雨水倾泻。大雨过后,往往屋内屋外,一片泥塘,街道上的黑色烂泥甚至深到可以没脚。防暴队员每每看到这样的场面,都忍不住叹息一声中国的古语:“屋漏偏逢连夜雨。”
在巷道间巡逻,即使当天阳光强烈,巷道间也依旧黑暗狭窄,一不小心就会磕到头碰到脸,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一些地方甚至需要侧身才能通行,稍胖的人还可能需要绕道。
当防暴队员推开某所民居残破低矮的门,或者掀开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帘子,“家徒四壁”这个词就显得更加的赤裸裸和直白起来。很多平民住宅里只有一张床,富裕一点的家庭可能会多一个柜子,更多的人家,连一个小木凳子都见不到,一家人睡在地板上。至于没有房子的更贫苦的人就只能睡在路边,任凭风吹日晒雨淋。
太阳城所在的海地首都太子港,是海地最繁华的城市。然而队员们走过很多大街小巷,却从未见到过一家餐馆,偶然见到一个卖烧饼的小商贩,销量也是相当有限。在城内没有零售商店,只有少数的商人把数量稀少的货物用竹筐装着,顶在头上沿途叫卖,有些人会从衣袋里摸出几枚古德(当地钱币),买下来一小块饼干、或是一粒糖果、一小袋水、一根香烟,旁边连钱币也没有的一群孩子就眼巴巴地看着。
走在路上,运气好时可能会遇见卖酒的商人,酒的颜色有红有绿,老板用极小的玻璃瓶装上一点点递给买家,买家会如获至宝地接过去,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最令人感到啼笑皆非的是,喝过酒的人还要特意留出一两滴酒抹在脸上,是留恋那酒香还是向人夸耀他喝上了酒,不得而知。
在国内时,防暴队员们就听说了海地物价昂贵,然而切身感受之后才发现,相比国内物价,这里的东西确实贵得吓人:半斤葱售价20多元(一海地元约等于一元人民币),四两青菜售价20多元,更不可思议的是一个拳头大的圆辣椒竟然售价30多元。不要说海地那些贫民,即使是在海地有正规工作的人———例如一名当地警察,他们的工资也仅仅是一个月200美元,相当于1500多海地元。那么太阳城人怎么敢问津这些货物?低微的收入对比高到惊人的物价,不由得让人怀疑海地人是怎样在夹缝中求生存的。
说到海地的经济,不免要提到货币。前文提到了“海地元”和“古德”,事实上,海地的货币名称为GOUD,正式场合缩写为HTG,中文翻译一般称古德。但是海地货币的“官方名称”和“流通名称”还有着实际的差别。另外一种货币名叫海地元,1海地元折合5古德。但海地元更多是一种理论上的货币,没有相应的钞票发行。
有趣的是,也不能说海地元仅仅存在于虚构之中。在某些卖东西的地方,还是可以看到商家以海地元来进行标价。这给许多顾客带来了麻烦,尤其是国外前去的防暴队员们更是一头雾水,往往每买一次东西就要换算三次,从海地元到古德到美元再到人民币。更麻烦的是,有些标价没有写清楚是海地元还是古德,那就更要“火眼金睛”,看得清楚一些。超市中的售货人员还会比较诚实地告知,但是有些队员在路边买些香烟等小东西,也常常会因为这些细节被狠“宰”一刀。明明标明的古德价格,可以告诉你这是海地元,转眼间价格就高出5倍。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生存状态的原因,许多市面上流通的古德都很脏,上面污迹斑斑。海地传染病滋生,因此许多队员都尽量不正面用身体接触这些钱币,实在要触碰也尽量用纸或者其它物品包好,这也减少了许多在外购物的机会,倒也成为了一条坚守岗位的另类办法。
尽管就是这样一座几乎是在空气中都要沁出“贫穷”两个字的城市,队员们却还是发现了一件看上去似乎没那么贫穷的事情。
在太阳城遍布破烂不堪的低矮铁皮房的街区中,队员们经常会发现一些小房子,粉刷得十分艳丽,墙上写着“BANK”字样,门前的黑板上用白色粉笔写着一些数字,看上去与这座城市颇有些格格不入。
略懂英语的人都知道,“BANK”在英语中的基本意思是“银行”,难道这里就是海地的银行?队员们心里直纳闷,连太阳城这样的贫民窟中都有如此之多的“BANK”,难道海地人其实很有钱?有钱到甚至可以维持这么多银行的生存?
这个疑问终于在队员们某次执行定点查车任务时得到了答案。那天在执勤间隙,一个队员向当地翻译Gelin请教为什么在太阳城里有那么多的“银行”。他听了之后大笑道,“那些BANK不是银行,而是彩票投注站。不少海地人都快穷到两人合穿一条裤子的地步了,哪里还有钱存银行啊。”队员们这才恍然大悟,只是不由得连声叹息,海地人即使生存在如此的贫苦国度里,竟然也心怀憧憬和梦想,而小小的彩票就成了他们寄托梦想的桥梁,这是一件多么浪漫到悲哀的事情。
在太阳城里,很少看到可以吃饱的居民。他们常常以芒果或玉米棒充饥,没有炉灶,只能在屋外煮饭,用的大锅几乎都黑到看不出本来的颜色,防暴队员们常常见他们在熬煮一些糨糊之类的食物,里面有一些米和豆类,还有一些类似于番茄酱之类的调味料,紫色的一锅,甚至看不出本来的面目。偶尔吃上一顿米饭,也只是往上浇一点酱油,连根菜叶都见不着。
而最为可怕的是,在某些穷得连米都买不起的人家,为了果腹,甚至采取极端措施,竟然选择以干黄泥做成的饼子吃进肚子,来缓解剧烈的饥饿感。长期以来,海地人都认为某些泥土是一种抗酸剂和钙源,由泥土、盐和起酥油做成的饼子已成为他们每日的基本膳食。虽然他们称泥饼口感“油滑咸酥”,但是很多人吃过以后都会觉得肚子疼痛,有些母亲给婴儿喂奶,婴儿由于不适,还出现了疝气症状。
即使如此,随着全球食品价格猛涨,海地的物价也在飙升,大米、面粉、豆类、炼乳和水果的价格都有不同幅度的提高,而很多人赖以生存的可食性粘土的价格也“日新月异”,涨了又涨。做100张泥饼的成本是5美元,折合下来,平均每张泥饼价值5美分,相比其他主食来说,是大多数人可以接受的价格,海地80%的平民中,每日生活费用甚至要低于2美元。
“你能想象吗?在国内,再贫瘠的地方也可以维持温饱。但是在海地,我们却是切实看到了有活生生的人饿死在路边。”队员杨世伟想起那个场面还不由得心酸:“看到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没有了声息,起初你还以为他只是在享受太阳,走近一看才知道他已经死去了……”
“小孩子们几天不吃饭是很正常的,他们喜欢向我们要水和吃的。我们也尽力分给他们一些。”在海地路边的黑人小孩子常常会很乖巧地跑过来,眼巴巴地看着我们的防暴队员,有时候会掀开自己单薄的衣服拍拍肚皮,那是他们示意“我饿”!
队员们每每面对这样的场面都会心生不忍,于是把自己带的水和食物分给孩子们,甚至有时候会偷偷给他们每个人塞上一美元,让他们买些吃的喝的。“但是不敢给太多。因为给了一个孩子,其他孩子都会拥上来……他们太饿了,而我们能力真的有限。”发放食物和水的起初几天还好,由于知道的人不多,所以队伍还有起码的秩序,每个人都安静地等待着自己拿到手的一份。然而随着时间变长,浑水摸鱼的人,甚至一些有手有脚的年轻人也过来索要,再后来干脆连队都不站了,队员们拿出来的东西还没松开手,已经被无数只大大小小的手瞬间吞噬,紧接着就是哄抢,少得可怜的食物只是杯水车薪,根本无法满足所有的人。有时队员们所有的食物和水都被抢光了,往往自己还要饿肚子,最后只好偷偷摸摸地给。
每个人谈起这个话题,都流露出难过的神色:“我们也希望让他们都吃饱。可是也许只有那个时候才会明白,尽管自己可以做一名出色的维和防暴队员,有些事情也只能注定无能为力。这是整个社会大环境的恶果,我们能做的实在微乎其微。”
在太阳城还有一道随处可见的风景就是库斯咔。库斯咔(KUTSIGA)是头上顶物的意思。海地人用头可以顶着超过自身重量20%的物品,双手不扶也能疾走如风。工人头顶工具袋去上班,农民头顶杂物把家还,商贩头顶货筐沿街叫卖,孩子们头顶书包去上学,形形色色的人都有这种“功夫”。在大街上,经常会有成群结队的海地妇女头顶大筐大瓮,有的还边唱边舞,黑亮的皮肤充分展示了她们质朴热情的黑色魅力。
对于海地人头部为什么会具有如此巨大的负重本领,有学者做了不少研究。一般解释是,他们花在平衡负载上的力气很小,一名体重约45公斤的海地妇女,头顶约27公斤重的东西原地站立,所耗费的体力却不比没有负重时多,说明她们脊柱承受了头部所受的重量,具有超强的平衡和负重能力,各式物品,无论重与轻,大与小,“头顶功”无所不能。不要小看这一“顶”,那可是海地人祖祖辈辈的传承风俗与特有文化。
太阳城也是全海地最乱最危险的区域,是各武装团伙、匪徒、犯罪分子聚集的老巢,杀人、绑架、抢劫、强奸等恶性案件在太阳城频繁发生,被称为红色高危区。联海团每日快讯常常报导在太阳城某处又发现了不明尸体,人民最基本的生存权受到严重威胁。联合国向海地派出维和部队及警察,动荡的太阳城是非常重要的因素。
在太阳城入口处有一个约20米高的水塔,由于这座水塔在战场上居高临下,具有极大的优势,是各团伙交战时的必争之地,同时也就成为了攻击的主要目标,因此在其表面全是子弹射击的印孔,看起来伤痕累累。这塔是全城的最高建筑,它由此便成了战火硝烟的标志。
太阳城内,很多较高的建筑已被摧毁,稍高的墙上也满是蜂窝状的枪眼。除此之外,在街道的两旁,和许多民居的墙壁上,随处可见被子弹击穿的窟窿,有些楼已经被轰塌,只剩下一堵墙还屹立不倒。
生活在这里,随时要担心会有流弹袭击而来,小命就立刻报销。非法武装团伙“火龙党”以此为老巢,烧杀掠夺,无恶不作。巴西部队曾在这里与其发生枪战,结果死3人,伤3人。中国第四支赴海地维和防暴队也曾在此与火龙党发生正面交火,所幸中国防暴队没有伤亡。这里的人民即使听到枪声表情也很麻木,而当街被打死人的事情更是时有发生。
这样战事不断的太阳城,只能让人更加感到深切的悲凉。那些无辜的海地人民,他们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生活该如何继续?他们是否还能感受到明天的一丝希望?
弹孔、垃圾、臭气、彩票、泥饼、兵士、钢枪、迷彩服、黑人孩子的笑脸……这是一道专属于海地太阳城的,最生动也最悲哀的风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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