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头大耳的儿子骑在他的脖子上,张着两只小手向路旁的行人致意。乖乖,真神气瞧,咱们爷俩成了小镇上气壮山河的人物……
醒来了,又是场梦。梦这玩艺真不是好东西,老是搅得人心疼。你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缠在梦里。不是发誓不做关于生儿的梦了吗,怎么还会梦见这些呢昨晚故意多喝几盅酒。过去只要喝多了酒,倒头就呼呼入睡了。今儿个老是做梦。奶奶的,看样子没有好预兆。
媳妇躺在身边正睡得香甜。她是个美人儿。苹果脸白里透红,柳叶眉妩媚动人,两只眼睛闭着也是那么美丽。无怪乎人们都说她是小镇上第夫人。这第夫人有两层意思。来是沈富贵是镇上名气最响的万元户,是第流人物,夫人也应当是第;其二是指她漂亮,用乡政府秘书的话说是绝镇佳人。
我沈富贵的眼力还能差了吗前年离了的那个女人也是公认的美人儿。唉,那个女人真叫女人,天生做贤妻的料子。没有脾性,任男人怎么使唤,没有句顶撞。就是到离婚的时候,她还是那个样子,句怨言也没有。当然哭也是怨言。没有办法,她虽然是个女人,能给予丈犬个女人能,够给的切,遗憾的是结婚五六年不生孩广。没办法,就离了。地再好长不出庄稼还不是荒地吗喂只母鸡,五六年也该下多少蛋得多大利了。我沈富贵是沈家的独苗,再不能生育,沈家岂不要断了根我怎么向九泉之下沈家的列祖列宗交待。吹,算了,娶个媳妇不能生育,要她干什么离婚再找个,反正世上能生能养两条腿的女人有的是。凭我沈富贵的名望地位,钱财相貌,讨个女人还不是像信手拣根草。离婚,离婚,次次下了决心,次次又失败了。无法跟她说。她太好了。找事打她,她挨了打还赔笑脸劝男人息怒,叫人又心疼她。不找个理由又无法提出离婚。就说她不能生育不行,万万不行因为不能生育而离婚,人家不骂我长了个封建脑袋瓜吗我沈富贵市里县里响当当的劳模,先进,小镇上顶天立地的人物,思想里还有这么浓的封建色彩得换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为找这个理由,他费尽了心思,纹尽了脑汁。那段时间,身上瘦了几斤肉。好容易找了个理由,又请民政助理喝了场,还是离了婚。说真格的,感情上真痛苦过段时间。人是感情动物,仪处五六年,离婚还有点恋恋不舍呢他给了她万块钱,她只收下五千。正如预料的样,很快又讨了这个媳妇,比那个更漂亮,就是这个现在躺在他身边的女人。还是钱顶用。
咖料二晃又是三年过去了,这个貌关的媳妇川:仍不见鼓起来。奶奶的,难道老子又讨了个不能生养的女人他嗅恐了。厅她真的不能生养怎么办再离婚下,不,匕次离婚,脊梁骨叫人戳了儿个窟窿。有人骂我喜新厌旧,十年代的陈世美;还有人骂我缺德。不似哪家伙还舞文弄墨写了篇文章投给电台,说科么金钱与婚姻,你们哪知人家的心思人就是这样,总爱瞎揣度别人的心以,用自己的尺度量别人。人言可畏,三个人骂你不如条狗,你就果真不如条狗了。我沈富贵布:能让人骂得不如条狗。可是,现实问题摆在这里,媳妇不能生育,沈家就断子绝孙。
真是越渴越给盐吃昨儿镇上开天会,又把我沈富贵评为计划生育先进代表,让我介绍晚育的好处。我只好不承认,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不承认晚育,又说什么理由呢认了吧,硬着头皮编了通假话。什么晚育可以腾出时间精力为四化建设添砖加瓦;什么晚育心在滴血,脸上还要装出笑容。那个滋味真难受。我沈富贵这么大,也没有那会儿吞得苦难多。二平在台下个劲儿笑。这小子鬼点子多,不知又想到哪里。臭剃头的你笑什么你你嘲笑我嘲讽老子窝囊肚子气,回到家想发脾气,媳妇洗澡去了,只有朝酒发了。谁知酒也给老子捣鬼,不光不催眠,还老是用讨厌的梦来缠人。
沈富贵点燃了支烟,抽着。目光落在媳妇身上。天热,夜里气温像滚烫的水蒸人,她盖的条薄薄的毛巾被落到床下去了,坦露出透明的身子,要多美有多美。唉,就是不能生育。咦这就怪了,难道你比别的女人少长了什么器官早知你是个不抱窝的鸡听说有个地方,女人得怀了孕生了孩,才有男人愿意娶。这倒是个好法子。不,姑个弄法子。那个女人不的还不知是谁的种呢要个别人占有过的女人,喝刷锅水,操你奶奶的。可是,可是我沈富贵做了于么缺德事是的,有过。老天爷你不该用这个法子惩罚我呢用雷击,用电劈,用只要能让我养个儿子,有传宗接代的,死也无憾。人生在世,辈子,讨媳妇,辛辛苦苦,还不是图得个儿子,能续烟火。我沈富贵这几年,凭着在部队里学的技术,凭着能吃苦流汗,风里来雨里往,才把小日子搞得红红火火。小红楼在全镇是第家且最漂亮,鹤立鸡群,耀武扬威。银行里存款好几万,光利息年都差不多买台大解放。总算是光宗耀祖了吧爷爷过去给人干了辈子工。父亲是活活饿死的。我沈富贵不怕饿,不愁钱了,连儿子孙子都不用愁了。小红楼上下八间,地基牢固,建造美观,再过个几十年,也是小镇上流的。别看咱当农民,进城开会不开自己的车,要出租轿子,威风气派。谁不说我沈富贵的日子比县长市长还抖奶奶的,地再好不长庄稼,水再深不养鱼儿,有什么意思呢想想,这辛辛苦苦,流。流汗,到头来死了连个哭爹的拉棍挑蟠的也没有。你这个女人的肚子呀。
烟蒂烫了手指。扔掉。又接支。奶奶的,太不争气了。走在大街上,见了人都觉得矮了截。就说那个臭剃头匠臭二平,凭哪点在老子面前趾高气扬不就是比我多生了个儿子他那儿子也确实讨人爱,又聪明又活泼,谁见了谁喜欢。才三岁就会背什么诗词,认好多字,还会唱歌。几回做梦都梦见那孩子成了我的儿子,亲亲热热地和我在起。矣剃头的每次见了我,都指着我让他孩子喊大爷,奶奶的,是羞我吗论年纪,我确实该当他孩子的大爷,可是,可是二平他媳妇真够丑的,不说脸膛,就凭女人长了罗圈腿,就再丑不过了。走起路来两个屁股摆摆的,呸没想到丑女人倒生了个漂漂亮亮的胖小子。听说还要生,要不是计划生育抓得紧,卡得严,个。奶奶的,真够气人的还有人说,说不定她还能生儿女人丑俊,关键在能不能生儿育女。不能生儿育女,这话才叫憋人呢。不过也有道理。个女人还不是个摆设奶奶的,你这个第夫人,你这个绝镇佳人,只不过是只花瓶而已。老子讨媳妇,可不是当画看的,可不是供神的。再离次婚总得对老亲舍邻,上上下下有个交待吧。
沈富贵踉踉跄跄地走出酒馆,跌跌撞撞地走了截地,四下看了眼,才又恢复了常态。大摇大摆地迈开了方子步。奶奶的,今天的效果特别好。镇子上个近房兄弟结婚,在酒馆里包宴席。排五桌,都是镇子上的老亲舍邻,当着他们的面,狠狠地骂了媳妇顿。
这女人真他奶奶的不是东西。做我沈富贵的老婆,也算对起她了。可她偏把天堂当作地狱,个劲儿不安分守己过日子。和她中学时个同学勾勾搭搭。
还有这种事,太失体统了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忿忿了:沈家不应该出这样的败家子。
是呀,看她长得漂亮,心灵还这么肮脏,真沈富贵个近房嫂子也大为不满。
唉,真不愿提到这些,家丑不可外扬沈富贵摇头叹气,说:不是今天喝多了酒,我说的全是实话。在镇子,我沈富贵是富户,还有比我差距很大的贫困户来。比如二奶奶,就娘俩,没收入,小姑还上学,全靠二奶奶卖几个茶钱度日子。我早就说帮二奶奶把茶馆翻修下,这女人不光不同意,还说。
还说什么有几个人异口同声。
别提了也怪我,到底还是怕了她。沈富贵副分痛心的样子,端起酒杯饮而尽。他丢给人们串猜测;串不满;串对他媳妇的愤恨。
还有些事,我都羞于启口。我没有父母,把老亲舍邻当亲人,今天只有向你们吐诉,要不憋在心早,不死也得窝囊场大病。
富贵哥,少说儿句吧,我看二于劝池却招来众人敌意的目光。
沈富贵停顿了好大阵,显示出十分为难,十分矛盾的样子,在众人的目光敦促下,才难为情地说:她还背着我,偷偷地积攒了不少钱,看样子。
定是想和她中学那个同学私奔个小伙子马上接了话茬。
沈富贵垂下头,既不承认,也不否定。
宝还得了刚才那个忿忿不平的老汉用手拍着桌沿,那你还不赶快休丫她,等她坑骗你大场再走吗。
是呀,沙决离婚吧凭你还找不到媳妇。二个四川来的媳妇说,嫂子给你介绍个比她年轻漂亮的,保准你满意。
沈富贵不住地摇头,连连摆手说:不能,不能。我已离了次婚了。再唉说着,扶着桌沿站起来,副酩配大醉的样子。接着,踉踉跄跄地向外走。
奶奶的,先给老亲舍邻留个话,臭臭那个女人,日后也少落骂名。唉,真对不起她了。她跟我三年了,没少帮我出主意,想办法。人说日夫妻百日恩。咱好歹在起过了三年,恩恩爱爱的。我这样做也是不得已。放心吧,我定打发你好好出嫁,不让任何人瞧不起你。唉,不能生儿育女的女人到谁家也不会受欢迎。亏着我父母都不在世了,如果他们在世,说不定早已把你骂跑了。其实,我也看得出,你也想要个儿子或女儿。咱们不还为要男孩还是女孩争论过吗你说你喜欢要男孩子。我说我喜欢女孩子。我说的是违心话,的来让你看看我没白当儿年兵,思想里没有重男轻女之念;二来我就喜欢找话和你抬杠,最好是能恼怒发火,争吵打骂场。为什么,我说不清楚自己的心理,好像是两个人在:起,没有孩子,显得寂寞,孤独。是的,要有个孩子就好了,切都好了。我沈富贵三十岁的人了,还有几年的等头再不要个孩子,以后唉,我想过儿年你会原谅我的。
对面来的女人好面熟。是她点儿不错离婚后,她不久就结婚了。丈夫的家离小镇十八里地。开始,他曾想和她做门亲戚,来往了儿趟。她丈夫不太乐意。他觉得有这门亲戚无这门亲戚无所谓,后米也就没来往了。
这女人怎么变得越来越年轻了离开我家的时候,她又瘦又黄,神情憔悴,眼下却大不样,又白胖,丰满健壮,神采飞扬。奶奶的,怀里抱的是啥玩艺哟是个白胖小子。奇怪,她背的是谁的孩子是她自己生养的吗不,不会,她是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向人家讨的十有八九。眼下的女孩子,没出嫁生孩子的大有人在,生下孩子不敢养活,给人家养,还倒贴钱。计划生育卡得紧,超计划生的孩子要罚款,搞不好是党员的要丢党票,是干部的要受处分,当老百姓的要罚款。说不定是收留超计划生育的。是哟,不收养个孩子,做女人日后怎么生活可是,可是收养别人家的孩子,总不如自己生养的孩子亲,长大了,翅膀硬了,不定哪会儿丢下两个老混蛋飞了。这种事儿见得少吗。
既然走了个对面,还是主动打个招呼吧。
都怪准为情的。其实人的感情就是微妙。恩恩爱爱,情意缠绵的夫妻,旦散了伙,见面形同路人,昔日的感情呢看起来感情这玩艺儿也是个骗子。
这是你沈富贵问话很有分寸。
宝宝,叫大大回答得也挺巧妙。沈富贵脸红了,不知说些什么。突然,他像恍然大悟,忙从衣袋里抽出张大团结,硬是塞到孩子手里。
谢谢大大她说。
谢谢大大。小家伙挺聪明。
几岁了。
前年腊月十八生的。
是,是沈富贵睁大了惊奇的眼睛,这孩子长得确实像她,眼睛,嘴唇,无不是他熟悉的。奶奶的,果真是她生的吗不,这绝对不能。
跟大大再见。
大大再见。
走了。他愣怔地站在路卜自,呆呆地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是的,绝对不会是她收养的孩子。跟我儿年没开怀,人人都知道,怎么会也许是我看花了眼。那孩子的眼睛,嘴唇也许根本就不像她。天下不会有这样的奇迹。
有人拍肩膀,回头看,是二平。对我笑笑,鬼知道笑里藏着什么。
刚才见到了。
我点了点头。
生了个胖小子,氏得很漂亮。二平说话突然变得吞吞吐吐了,看起来还是能生养女的。
奶奶的,臭剃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能生儿养女,言下之意是说我不能,还不如直截了当地骂我沈富贵脸上我也许不会有句怨言的。她能生儿育女,为什么和我结婚几年没有开怀难道,难道沈富贵不敢往下想了。他觉得股寒气直往心里钻,两条腿不住哆嗦起来。完了,完了,我沈富贵怎么会得了这个病呢长了个男子汉的体魄,竟然不能生育传宗接代。爹娘白养了我。枉费了几十年的粮食。往后,我怎么做人,怎么生活老天爷呀老天爷,你真的瞎了眼睛吗为什么把这个灾难降临我的头上呢我沈富贵站着不比人低,睡着不比人短,堂堂五尺男子汉唉小镇提起沈富贵,谁不是刮目相看。再艰难的事,我都愿干;再辛苦的果实,我都愿吞;再沉重的担子我都愿挑,可这个不幸我是承受不的。不能生儿育女,就等于我自在这个肚上棍了儿年,畜沂丫半辈子。别夕捣着脊梁骨骂我绝户头,连祖宗八辈都跟着丢脸,还不知哪辈上做了亏心事,止过缺德小。女人不能生养,我可以离了再讨;我自己不能生育,又该怎么办呢不,不我沈富贵绝不会得这种病的。医院现在可以检查,到医院查查可以证明。不能去镇医院,那儿的医生护士我都熟,万查出我真有这个毛病,大街小巷传开,我怎么再有脸出出进进去县医院,也不行。小镇上有两个在那儿工作的。那两个家伙可不是好东西,嘴唇像刀片似的,说出话割人肉疼。对了,还是去大城市大医院,来谁也不认识;二来查出毛病可以就诊。奶奶的,我就不相信会得这个病。去大城市大医院,怎么给媳妇说呢她要缠着要我带她去游山玩水,我又不好拒绝。得想个办法骗她。奶奶的,办法有的是。我就说去不知多少天,不过,她个人留在家里行吗镇上有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早就贼溜溜地望着她,个个准没怀好意。不过也不怕,派出所的老张和我有私交,给他打个招呼,关注下就是了。奶奶的,这是什么事,让别人替自己看老婆,传出去多丢脸。再说老张也不是个好东西,脱了那身黄皮,骨头缝里不比谁升:净。媳妇就骂过老张不干正经。对了,怎么忘了她老娘。我出门挣大钱,家里只剩下她个人守着栋楼房,把老娘接来过儿天,顺理成章。今个下午就去接她老娘明天就动身走。不行,后天镇子上要开大会,我还是劳模代表,要登台领奖讲话的。这可不能让给别人做。晚两天就晚两天吧,反正不是心急能办的事。奶奶的,差点忘了件大事,大后天镇长的儿子要结婚,说好去喝喜酒的。这可不能不去又得谁迟天,推迟就推迟吧。越是在这个时候越要保持冷静。眼下这个时候二;能再给媳妇闹意毛了。真的祸根在我身上,说不定她会飞的。往后再讨老婆就不那么容易了。这娘们儿恐伯又在看书了。她奶奶的,贝合的嫁妆不多,带的书倒下少。做女人的,做媳妇的能伺候丈夫,生儿养女就行了。那些书啃烂装进肚子里,能变成白胖胖的儿子吗烧过她本书,闹了三天三夜没安宁。现在不能再这样做了。对了,走新华书店给她买几本书吧,算作烧了她那本书的补偿,也算作赔个礼。这种赔礼法最好,不要用语言,不显得低三下四。不让她瞧不起咱这个男子汉。抽空还得找找那个臭剃头匠二平,她和我媳妇的哥哥是同学,二人早就认识,关系也处得好。万他把今个我在酒席上的话传给她,她能放过我吗奶奶的,我沈富贵没在人前求过谁,这回也要下小了。人就是这样吗。大丈夫能屈能伸,才叫顶天立地。
柳儿呆呆地站在窗前。从这儿可以看见半个小镇。小镇确实太小了,条主街全长不过半公里。不过,在这片方圆几里的地方,小镇却是有名声的。这二年有人把它称为这带的小上海。而这带的些姑娘把能进小上海做媳妇的引以为豪。小镇上的瘸子都比周围村里健壮的男人好讨老婆。是呀,女人嫁到小镇上,吃国家商品粮,弄好有个几十元钱月的差事二小镇上的男人大多不进国家或集体单位工作,而是让女人们去。男人们做生意。个体户能捞大钱。柳儿嫁到小镇上米,完完全全不是出于自愿,而是父母兄长施加的压力。
柳儿的娘家那个庄太穷了。四面是垃,目都是荒山。纯粹个穷困潦倒,苦难深重的村庄。柳儿兄妹六个,两个哥哥都已过三十,因为家里穷,盖不起房子,都还是光棍条。柳儿在兄妹中排行老五,是六兄妹中唯念过中学的。父母疼爱她。哥哥姐姐小妹妹也都喜爱她。她虽然生长在穷困的家庭,但人出落得水灵秀气,漂漂亮亮。追求她的年轻后生成群结队。可是,她没有对哪个小伙子动过情。不是没有动情,而是没敢动情。二十岁的姑娘,又识文知字,怎么会没有情潮的萌动呢父母有他们的心思。这点她看得明白。
她的婚姻权力是操在父母手里的。违抗父母之命,她可以做得出,但又不忍做。结局是可想而知的。她嫁到小镇上来并不是感到荣幸。丈夫曾离过婚,又比她大八九岁,这些她都不计较,问题是没有什么感情。她是知道感情在婚姻上的价值和位置的。丈夫为了向她求婚,沈福贵给她家盖了六间瓦房,使她两个哥哥讨了老婆。他在她娘家家人心田中成了救命恩公。在娘家全村人心目中形象却模糊了。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生活生活并不是人的意志能决定能左右的她打掉牙只有往肚里咽,满腹的苦水无处倒。
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嫁过来,做了人家的媳妇,就得安分守己过日子。她深深懂得个做了媳妇的女人职责。丈夫三天有两天半在外头跑,家务的重担,压在她个人肩,她默默地承受着。她曾经想过,努力培养感情,可是感情这玩艺儿不是像栽树养花能人为地培植出来。就说语言交流吧。语言是人感情交流的工具,可是她与丈夫没有共同语言。丈夫开口闭口谈的是钱,钱在社会上的作用,钱在生活卜的价值,钱而她谈的是人,人的感情;人与人的关系,人的价值。常常是不欢而散。丈夫坚持他的观点。她当然不认输。丈夫有时急了,还会破口大骂。她感到不解,他不是当过几年兵,还入了党吗怎么会是这样不讲道理,不懂情理呢与丈夫之间的鸿沟越来越宽,越来越深。
她不知是什么原因,丈夫不让她出门,更不让她做工。为这事不知吵闹了多少回,当然每次吵闹她都要挨顿拳头。憋在家里闷得慌,多亏有书伴她的孤独与荒凉,否则真不知如何度日。她喜欢看书,还没结婚前,手里攒了几个钱,什么不买也得买书看。她读过小说,也看过哲学。她在书里耕耘自己的理想。书看得越多,对生活中的些人和事越感到莫名其妙,当然也有认识清晰的。闲着无聊时,也写写画画,些顺口溜什么的以便泄泄自己心头的烦闷。她写的东西,全是自己熟悉的,有时完全是写自己的。她怕被丈夫发现,更怕传到外边让人家笑话,写了就烧就撕,从来不保留。她觉得心中有什么憋闷的东西,写在纸上,就如同大喊大叫了阵,全都散发或倾泻出来,心头才痛快些。她常常在想,真理与生活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呢。
结婚快三年了,至今没有怀孕。她也感到着急。和她同年嫁到小镇上来的儿个女人,现在都已成为孩子的妈妈了。有时见到她们,免不了询问番。每次她都觉得不好意思无地自容。是呀,你是女人,人家也是女人。为什么人家已做了妈妈,你还她多想要个孩子呀给孩子喂奶;给孩子缝制衣帽;给孩子换洗尿布夜晚,她和孩子起甜甜地入梦。白天,孩子用哭用笑和她对话,再长大些,她教孩子唱歌,给孩子讲故事。切都充满富有和神圣。做个女性是骄傲的,做个母亲更是自豪的。亲眼看着从自己身上掉下的那团会哭会笑的血肉长成顶天立地的大人,多么骄傲啊她不知没有怀孕的原因,也不好间丈夫。曾经有天夜里,她梦见自己给孩子喂奶,孩子不知什么原因哭了,她也哭了。丈夫粗暴地推醒了她,问她哭什么。她说了自己的梦。丈夫恶狠狠地瞪了她眼,背转过身去不理她了。难道不能生养孩子的责任在我她惶恐不安。个女人不能生养孩子,别说在丈夫眼里没有地位,就是在左邻舍右眼里也不如只会下蛋的母鸡,在乡邻面前也不觉矮了半截。她不相信自己个女人身子不能生养,不愿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特别是这段时间,丈夫总是鸡蛋里挑骨头,时时找她的碴子,甚至打骂污辱她。这使她更加感到将有场罪恶和灾难降临自己头上,可是她相反镇定和安宁下来。不就是生儿育女的事吗你可以折磨我,怪罪我,大不了离婚。我是个人,不是你生儿育女的工具更何况这不能生育的原因不定是我。
前儿天,丈夫突然反常态,对她出奇地热火起来,让人接受不了。他从来就反对她看书,这回却给她买了几本书。过去进了家,脸像从冰窟里刚出来阴冷阴冷的,现在却满而春风,整个换了个人,夜间做爱,过去像只怪兽,疯狂地发泄;现在却像个温柔的女人样脉脉温存。丈夫的变化使她感到莫名其妙,却又隐隐觉察到点什么。还未来得及摸透丈夫的心思,他便出远门去了,说是十天半个月习能回米,问他去哪儿,他支吾着不说出米。
个星期过去,柳几个人二着孤独;寞的家。母亲到来只住了两夫,说是要回去看孙孙,走了。在这两天里,母亲可没少问她生儿养女的事。那天晚上,她和母亲起洗澡,母亲咪缝着眼,打量着她的乳房和小腹,神情有些凄惨,开门见山地问道:柳儿,你子里还设觉得闹动静吗夕。
柳儿脸红了,摇摇头又低下了。
母亲长长地叹了口气。
夜里,毋亲翻来复去总是睡不着,不住地长声短声叹息。她知母亲的心事,没有去问。唉,做母亲的为女儿费了这么大的心,应该怎样安慰她呢怪丈夫怪自己谁也::能怪。女儿也是女人身,怎么会叮(能生养呢。
母亲走的时候,她送母亲上汽车。母亲路上都沉默着,低着头,好像心事沉重。汽车启动的时候,母亲探出半个脑袋来,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终于没有说出来。她是着泪口气跑回家的,倒在床上哭出了声。做个女人太难了。很多小说中的女主人都有这种感叹,她曾经不完全相信,现在切实体会到了这点。
她等待着丈夫回来,好好地和他谈谈。
辆熟悉的人解放从街西向东驶来。车开得很慢,走得垂头丧气。柳儿的心莫名其妙地加快了跳速是不是跑了七八天,轮胎的气尽了。是不是七八天没了吃喝,饥渴得动不了。过去它可不是这个样子,进出小镇趾高气扬,嗓门又高又尖利。它也会有什么心事吗隔着东窗玻璃,她看见丈夫的头影影绰绰地在晃动,好像是在磕睡,开车磕睡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撞了人。她真想高声提醒他,离得太远,怕他听不见。再说,怎么张得开。难道他这次出门卖买砸了锅,蚀了本他可从来没做过吃亏的事。
车停在酒馆门前。他定又去喝酒丁。
沈富贵气喝光了瓶二两装的茅台酒,胸中像燃起了团火,烧得五脏六肺快要变成灰似的难受。
二叔,你说人活在世上,究竟图个啥子哟他睁着两只被酒浸红了的眼睛,望着桌子上刚刚端上来的大盆霸王别姬,头也没抬问对面的老头。至于老头回答了些什么,他句也没听进去。奶奶的,这菜名儿也不知谁发明的,老鳖炖鸡称之霸王别姬还真有几分道理呢人也是越活越有兴趣,就说这吃吧,想着法儿让你吃,个菜就是二十儿块钱。吃到肚里能比窝窝头多多少营养,还不都变成大粪排出来。其实,说到底人活在世上不也同样吗,父母生儿女;儿女再生儿女;儿女的儿女再生儿女最后不都是走进那座座落在地上的月牙儿里去吗想想,人活着真没多大意思,辛辛苦苦,流血流汗,拚死拚活几十年,得到的东西再多,死了以后个也带不走,唯带走的是自己的身肉。从母亲肚子里生下来是团活肉,离开人世时是团死肉。何必呢那是谁,镇长镇长怎么也到酒馆里来了。他身旁那个大肚子定比镇长的官儿大,不然镇长怎么会这么副笑容可掬的模样唉,我喝多了吗刚才胡思乱想了些什么呢镇长大概不会看到我心里想些什么吧。
镇长,您来了,没吃饭吧,我请客他慌忙站起来,也是副笑容可掬的样子。说着,果真从衣袋里掏出大把大团结。他装钱从来不按张计算的。
镇长把他的手挡了回去,严肃认真地说:小沈呀,这怎么可以呢我们镇的领导干部没有在万元户个体户上揩油的作风,对不对。
对,对沈富贵连连应允。劝奶的,在你上级面前装得挺正经。不揩油,你那溜六间红砖瓦房怎么盖起来的不揩油,你儿子结婚专门给我这号的人说,每人拿了十张大团结。
镇长陪着匕级进包间去了。沈富贵重又坐下,不知想到什么,嘿嘿笑了起来。
四周的顾客哑然惊奇地望着沈富贵。
唉,也真会戏弄人。那天镇上开计划生育表彰会,妇女主任硬拉着我上去讲几句话。她也真够有办法的,先是介绍了番。什么富了不忘党的领导,带头实行计划生育。看人家沈富贵多会安排生育。趁年轻力壮,先多为国家做点贡献,生儿育女的事先放边。奶奶的,真叫人难为情。你只知道为了你的工作好做,硬是往人脸贴金,其实是抹屎。上次就让你弄得下不了台,这会我得自己找个台阶,否则,否则讲了些什么,这会儿不记得了。只记得全场人人目瞪口呆,妇女脸红阵白阵,对不起,我不能再打肿脸充胖子了。对了,想起来了,我说早想生个白白胖胖,结结实实的儿子。这是心里话,再说又没说多生,不违反计划生育。其实,这才是打肿脸充胖子呢是不是那样我也得这样说,反正,反正不能说辈子不要儿子。要儿女不是句话就办到的。对于我沈富贵来说,不是不想生儿养女,而是而是。
沈富贵忘不了那天得到检查结果时的情景。开始,他不愿相信那个残酷的事实。我沈富贵不能生育不会的,不会的他抓住医生衣襟,愤愤地举起了拳头。奶奶的,你定是故意污辱我。老子堂堂五尺男子汉,当过兵,是个硬种,怎么会不能生育你是看我没塞红包吗说吧,要多少,三千五千老子都给你。你不能这样简单给我作检查。你知道吗不能生育意味着什么我沈富贵是三辈单传的独根苗,到了我这辈断了沈家的烟火,老天爷也不会降给我这种灾难。你是怎么断出老子不能生育的科学,狗屁我就是不信。
被人推出医院后,他痴呆地站在大街上,眼睛里看到的切都在变幻,儿层的高楼在他的脚下了。宽阔的街道变得窄狭了。路卜来往的行人都变成了张牙舞爪的魔鬼。天地间片蒙蒙的混浊的灰色。切都是那么陌生。完了,这下子是彻底完了沈富贵啊沈片齐贵,你怎么摊了这条命老天爷为什么偏偏和你过不去断子绝孙,怎么有脸去九泉之下见沈家的列祖列宗往后这儿十年怎么度过。
幸亏交通警察及时地赶走了他,否则已成为车下鬼了。
他把车开到郊外在家小酒馆里停下。刀巧天他喝了很多酒,酩配穴醉,他不知该怎么办。司家,哪里还有劲头走在小镇的大街上。见了媳妇怎么开得了口。年轻轻的女人能守着你这个不中用的男人熬那漫长的岁月吗隐瞒是不能持久的,再过儿年还不能生儿育女,切忧都昭然若揭了。老亲舍邻眼里,你会很高很高地从天上跌落到很深很深的水里,最后连只公蛤蟆也不如。你银行里有存款,你家有小红楼,大汽车;你是首屈指的富户;可是你没有儿女,就分钱也不值。不怪别人看不起。人生生儿育女不是大责任,而是头等责任。我沈富贵是共产党员,不是思想封建保守,生儿育女还是要做的。如今。
回来半个月,他连门也没出。跑车,挣钱,有什么意义呢银行里几万块钱也够吃辈子的了,何必再去辛辛苦苦,流血流汗他颓丧极了,终日闷闷不乐,个劲儿抽烟,嘴上烫起了个小泡泡。也不知道谁给镇长说了,说他生了病。镇长带着秘书到家里去看望他。全镇最有影响的人物,领导当然关心。
得了什么病,难与人言。别说你是镇长,就是县长省长来了我也不会说实活。镇长,我这病来得快,也好得快。你看,我正要准备出车呢。您这样的领导真难得,关心个普通老百姓的疾病。放心吧,我定好好干,为咱们小镇争光。
镇长走了。沈富贵洗脸。对着穿衣镜瞧两个瞳孔惊异地睁大了。奶奶的,这是我沈富贵吗满脸络腮胡子,稀溜夹杂几根银丝。额头宽了。眼睛凹陷深了。两腮似刀削去了几层。唉,老了其实满打满算才三十岁。三十岁的壮男人不应该是这副面容,不应该是这样憔悴。还没有当老子,就老了,真不忍心。谁在喊爸爸,是大街上传过来的声音,亲切而又动听的童音。那不是臭剃头匠二平吗这小子神气活现的。你带着孩子在我门前窜什么显你的家伙有本事呸。
该去喝两盅,儿天不出门,还不知小镇上又发生了什么新闻,特别是关于我的新闻。人们会不会知道我得这种病呢不会的。既然不会,那沈富贵还是过去的沈富贵,应该打扮打扮,理直气壮地出门。
乖乖,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想起来了,是小镇年度逢会的日子,那么多人带着孩子,感情是来气老子的吧闭着眼走,越看这些人,越有气,不是有气,真的有点自愧。
刚才你看见了吗那个江湖郎中说他祖传秘方,专治不育症,还说能保生儿生女。我就不信他那套鬼话。
老弟,话可不能这样说。你没见他摊头挂着面面锦旗吗看样子真有几手呢。
屁生男生女怎么能事先保证。
沈富贵听着邻桌两个酒客的议论,酒气下子全消散,妙蛋奶的,真有这样的神医吗早就听人说过不育症可以治好,就没想起四处投医。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天爷总算睁开眼,不让我沈富贵断子绝孙,把神医送仁门来了。对,问厂这个神医在什么地方不,不慌张,要是上他们看出我求医心切,岂不露了我患不育症的馅。再说,那个未见过面的神医是不是个骗子:眼下骗子太多了。
二叔,您老人家知道的东西太少了。不光生男生女能保证,现在外国还能造小孩了呢。
你这小子满口胡言,小孩是造出来的吗要是能,还不都造童男子,少了许多麻烦。
唉呀,哪儿有焦味。
全酒馆里。的人都站了起来,扑打着身子,生怕火星是在自己身上燃着的。唯独沈富贵正在入神。直到邻桌那个年轻人拍了他的肩头,他才清醒过来。奶奶的,只知道听你们吹牛,烟掉在桌上,燃着了衣袖,三分之的袖子都烧焦了。
想问那个神医开医的地点,欲言又止。酒馆里的顾客中有小镇上的人。想了阵,笑了,说:你们二位刚才议论的这个神医,定是个骗子也许是你们瞎编的吧夕怎么呢年轻人有点不服气,东头摆摊,围了不少人。不信你去看看说:那个神医就在。
奶奶的,我哪有那份闲心事。对了,我从来不信那些封建迷信。尘男生女怎么样,就是没有孩子又怎样沈富贵说完,大摇大摆走出了酒馆。
那拼神医在街东头,你这双脚为什么往西走不能让他们看见我是去求医的,不能小镇上醒目的人物,共产党员,劳模,先进,去求个江湖郎中,让别人知道了会怎样议论。我沈富贵从来是昂首挺胸的,现在不能垂头丧气。小,镇巷子多,穿两条巷,拐个弯,人不知鬼不觉地走到神医的摊子前。奶奶的,围了这么多人。难道都是患不育症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抱孩子的也来凑热闹。怎么过去,过去了怎么问。不行,千万千万不能过去。对门是二平的理发店,到那儿躲躲,等小摊前没人的时候再过去吧。反正该理发了。
朱二平是个精明的年轻入。人们对小镇上几个头面的年轻人评价是:沈富贵有钱,李小龙有拳(会武术),朱二平有思想。他小学毕业,文化基础差,但肯用功钻研,边在理发店学手艺,边自学中学课程。后米参加高校招考,竟卜同砚以分之差落榜。准备再考,付亲突然得病下肢瘫苦的母子俩的生活重担,全都落在他的肩上。他勇敢地挑了起。来。实行责任制后,他办了个理发店,日子过得也算红火。
说朱三平有思想,因为他对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独到的看:法。镇子土有个年轻媳妇,丈夫在,{越前线中牺牲了。年村媳妇守」孤独年,想改嫁。镇土的领导,她的亲友,左邻右舍没有同意的。朱二平站出来支持这个女人改嫁。他说的:道理大家都信服。小镇上的姑娘,第个烫发的,是他明员,乡补亲自给做的。他的手艺好,不论老人孩子,男人女形都喜欢到这个店甩米理发。他不是个见钱眼开的人,理发精工细做,收费十分合理。日子久了,小店越米越红火,他;和小镇上老亲舍邻的感情也越来越近。有的老人,因家庭闹意气,到这儿理发的阵子,他就能把老人的劝慰得心情舒朗,荡高兴兴地回家。有的卜轻人,讨了媳妇,带媳妇来店里做发型,实则是让他给参谋参谋。在小镇人的心目,他形象比有钱的沈京贵和会拳的李小龙高大。
沈富贵进门,开口就说:奶奶的,半个月没理发,跑了次长途,那个熊地方,简直就不是共产党领导的,又脏又破,连洗澡理发的地方也没有。
朱二卜笑了笑,招呼沈富贵坐下。排沙发上坐满了人,正和沈富贵的心才以沈富贵在最外边找个地方落坐。顺理成章,来得晚自然三在)边,能看得清对而那个神医的小摊小摊前川得人山人海,看不清神医的模样。心里不安宁,竭力镇静,悠闲自得地抽烟,烟落在身上不知弹掉。最不听话的是两只眼睛,老是想朝那儿看。朱二平递过来本画报,漫不经心地翻了儿页。奶奶的,瞧这个胖小子多神气,要是我沈富贵的儿子,我定把他武装得更威风。你这小丫头神乙心活现什么小头也挺喜欢人的,像只小蝴蝶。养个小女儿也不错,每天打扮得像朵花。我沈富贵难道真的没有这份福了吗神医,你要真是个神医,我沈富贵定好好酬谢您辈子报答您的大恩大德。您要能卜只协﹄么场么理飞甲丁让我生个匕子,我给您两万元的酬金,够您享用辈子。要是高龄老人,找沈富贵定把您当作父亲,尽孝尽忠,穷天伦之乐。您要能让我生个女儿,邓在看得明白,男孩女孩都无所谓了我也不会亏待了您。当然还是男孩子好。
富贵哥,您是大忙人,先理吧朱二平招呼沈富贵。沈富贵的心思在门外那个神医的摊子上,没有听到。朱二平接连喊了他三遍。他才转过头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那边围了很多人,看什么的。
是个江湖郎中,专治不孕症的,还能保证生男生女呢。
扯淡沈富贵让他前边的人先理,义正辞严地说。
他真能治好不孕症,我看是骗人的。生男尘女也能保证,更是欺人之谈。咱这小镇上的人就是好奇,你看围了多少人。
良下患不育症的人不多,想生男孩子的大有人在,谁不想讨个医,保准生个男孩子。富贵哥,你老是晚育,也该生育了,去看看,让他保准给你生个男孩子。
沈富贵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忿忿地说:我才不信江湖那套骗人的鬼话呢。再说,我要是生孩子,根本不计较男孩女孩。男女都样嘛夕奶奶的,好你个朱二平,硬是说些让我心疼的话。等着吧,老子以后真的治了病,生了个儿看看谁的孩子有出息吧围观神医的夕越来越多,看样子等到日落也不散不他是怎么治的病,十有八成是卖的药。奶奶的,再等子尽会儿,他把药卖完了,过去了。我再过去不是场空了吗不行,得。
刚欲起身,又坐下了。过去可以,但得找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满店理发的都是熟人,知道我沈富贵是个思想进步的人,去看江湖郎中卖狗皮膏药,轻则说我闲着无聊,说重了还不知会怎么骂我。特别是朱二平这小子,鬼点子多,猜测我也是去求医的,说给大伙,大伙再在小镇上传开,我对了,你刚才不是骂了那江胡郎中是骗人的吗何尝不用去教训他的理由,既堂而皇之,还可以及时得到药。于是,理直气壮地站起来,打趣地说:定是个高手,不然怎么会骗那么多人。看看去这个江湖骗子他定赚了大钱。挤进人群里,转回头仔细朝理发店里看了眼,没有人终些这才松了叭。奶奶的,刚才阵紧张,闹林满脸是什。
江湖郎中五十开外的年纪,身体强壮,满面红光,看上去相貌非凡,像个身怀绝技的人。沈富贵又松了百气。看档子这人不是骗子。再看江沏郎中身后,在两棵小树上拴了林铁丝,仁边挂了儿面锦旗,其,而锦旗卜写道:神廷送子来,恩德深似海,下边还落了姓名万仁址。沈富贵的心更踏实了。他迫不及待地挤到江湖郎中面前,张了张嘴唇,突然又赶忙闭上了。他看见神医身后站着两个小镇上的熟人。奶奶的,你们有儿有女,跑到这儿来凑什么热闹又把老子的好事给冲淡了。再四下扫视眼,乖乖,十张熟悉的面孔,他又紧张不安了。刚刁咋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熟人呢他们是来看热闹的,我呢他们有的有儿有女,有的尚未讨媳妇,与我结了两次婚,婚龄七八年没有生育不样。再说,就是论我的身份,论我在小镇上的地位,也不该来看这个热闹。可是既然来了,就得找个理由退出去。
我说是看玩猴的呢,原来说完,摇了摇头,转身挤出了人群。
回到理发店坐下,心神更加不安了。奶奶的,我既然进去了,就不该再出来。现在再进去还有什么借口呢真是聪明世,糊涂时,刚才已挤进去,明明可以找到立住脚的理由。唉,难道我沈富贵真的没有这个缘份了吗。
富贵哥,你进去看眼,有何感想朱二平早已看出沈富贵的心事,只是不愿当着大伙的面戳穿,故意问了沈富贵句。
沈富贵不屑顾地说:我不相信他那套鬼话想骗那些没有头脑没有文化的大老粗罢了。唉,话是这么说,心不是这么想。我沈富贵不能让你个臭剃头匠瞧不起。哼,等着瞧吧让人家等着瞧,就得抓紧治好这个病。错过这次投医的机会,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找到下个店。不行,还是得过去求副药。怎么开口呢说是给个朋友求药,鬼才相信呢反正,反正不能说是我沈富贵自己要的。回家叫媳妇来要,更不行。来我没有把真相告诉她,怕她知道了万和我分了心;二来就是她知道了,也不会当右这么多人的而来求医。女人的脸皮比男丈还要薄。唉,止上任何件事,做起来怎都这么难呢我沈富贵这辈子也没遇到过这样难做的事。
富贵哥,我看你的样子,定有急事。你先理吧。理完发回家,想做什么事再想办法。朱二平看出沈富贵想求医,又碍于面子,心情十分矛盾,痛苦,实在憋不住了,就旁敲侧击地说了句。
沈富贵开始没弄明白朱二平的意思,忙连连摆手说:不了,不了,还是尤来后到。大伙都有事,我也没什么大事。
朱二平无可奈何,只好又招呼前边的个顾客落坐。他心里既为沈富贵着急,又为沈富贵的虚伪不平。你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呢明明知道要做些什么却又不敢去做,太不尊重自己了。
沈富贵见朱二平嘴角浮起丝嘲讽的笑,心中大为不满。你朱二平有什么了不起你敢说出老子不能生育吗谅你不敢。你小子不是假惺惺再招呼我吗这不说明你也尊重我。我坐在这儿,任何人也看不出我的心思。奶奶的,这样坐下去也不是办法。对了,回家回家吃饱喝足,等着神医散集时离去,悄悄地跟着他。人不知鬼不觉,还能办成事。如果他的药卖完了,我跟他回家去取。反正老子有汽车,跑起来百八卜里地要不了多长时间。沈富贵想到此豁然开朗,忽地站起来就朝外走。朱二平喊了他几声,他也没听见。走出儿步远,突然又想起该给朱二平和熟人有个交待,隔着窗户对朱二平说:我忽然想起今天家里有朋友来,看,还没打酒买菜,也不知朋友来了没。我先走了抽空再来理柳儿忙了下午,做了十儿个菜。这些菜她从来没做过。在家里都是母亲做饭。虽然也帮着做,但那些都是简单的饭菜。嫁到小镇上以后,丈夫家虽然有钱,但请客都是在饭店包桌,从未家来过。所以,丈夫说今晚有客人,花了儿十块钱买了菜来。她不知哪样菜该怎么做。同时,她也感到奇怪,丈夫今晚请的客产,是谁为什么不到饭店包桌呢。
丈夫卜个月又大病了场,在家睡了十几天。要去请医生,丈夫不允。也不知什么病只是夜里听见他骂了个神医是骗子。神医是谁。怎么骗他的丈夫她没有去问。她只是暗暗着急,上回他就育了场,后来不知丈夫从哪儿弄来的中药,有二十副。每天煎副,整整二十天才服完。丈夫亲自煎药,喝药时神情专注认真。在那二十天里,丈夫表现的喜愁无常。高兴时,又唱又念,还打儿套在部队学的捕俘拳给她看;愁闷时,站在窗前或躺在床上发呆。她看得出丈夫愁闷中带有忧虑和不安。那段时间里,丈夫的性欲也表现得空前高涨不管她是否乐意。他简直有点疯狂了。她甚至怀疑丈夫生理上发生了病变暗暗痛苦不迭。丈夫不止次得意忘形地给她说:我们快有孩子了真叫人莫名其妙。有孩子应该是女人先知道,你怎么能这样胸有成竹呢她也曾想过丈夫吃的是治不育症的药,但只是想想而已,因为丈夫过去曾再三说过要晚育她何尝不希望早有个孩子呢所以,她也跟着得意忘形的丈夫高兴。
丈夫服完药以后的日子里,特别是夜晚的情绪变化,更让她难以捉摸。他不愿关灯睡觉,还让她脱光衣服,连内裤也不穿。他用被方向盘磨得光滑的手,在她的肚子上抚弄,有时还停下很长阵子,好像要知道她肚子里装了些什么东西。
你觉得肚子里有什么异常吗。
她摇了摇头。
比如,比如是否觉得里边有什么东西在活动。
她又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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