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冠吓了一大跳。
冠心想：天爷爷！黄莲今天是咋了？
冠心窝里突突地跳，怕听错了，又不敢再问，蹑手蹑脚尾随着黄莲到柴垛前，想多抱些柴讨黄莲欢心。黄莲扭头睃一眼冠，冠大气都不敢喘。
冠的娘回来了，怀里抱一大捆刚从地里拔来的嫩菠菜。娘见不得儿子在黄莲跟前畏首畏尾的窝囊样，不觉怒色盈面。冠忙扯着娘的衣襟进了院子里。
冠说：“黄莲让我今晚去她房里睡。”
娘的脸不再绷得像面鼓，娘说：“横竖她将来要做你的媳妇，你娃儿早也盼晚也盼，还不就是盼的这一天？”
夜，天朗气清，现出一轮皎洁无翳的明月。
黄莲一会儿把房门顶得死死的，一会儿又从房里跑出来看冠在院子里洗脸洗头洗脖梗儿。黄莲想，冠就是把井里的水都洗干了也赶不上那个编苇席的长得白啊。那是个笋芽般的后生，手艺好得不能再好。黄莲简直被那些图案华丽高贵的苇席所迷惑。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黄莲很难相信苇席上一条条美丽迷人的花纹竟出自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之手。村里好多女人都去跟那个编苇席的外地入学手艺。黄莲对冠的娘说：“我迟早是冠的人，我也想去学手艺。女若负男，疾雷震死；男若负女，乱石碎身。”话都说到这份上，冠的娘还是推五阻六不让去。最后黄莲还是去了。黄莲认准的道儿，别人是拦不住的。
编苇席的一眼看中黄莲。黄莲又心灵手巧，两人格外投缘。
编苇席的说：“黄莲，我这辈子除你之外，再好的女人也不娶。”
黄莲嗟叹良久，说：“听村里人讲，我小时候差一点被野狗叼了去，是冠的娘割草时把我从地里捡回来的。一个寡妇，千辛万苦熬炼过来，把我和冠拉扯大，就巴望着我和冠成亲的那一天。”
编苇席的急得直跺脚。
黄莲说：“冠是长得丑，可我这辈子真的是他家的人了。鸟雀都知衔草报恩呢。”
编苇席的抖颤着手捧了黄莲的脸，说：“黄莲，一村的女人都比不上你长得俊呵，我咋也不信你能跟冠同床共枕一辈子。”
黄莲的眼里汪了泪。
编苇席的嗓子眼里像塞了一大把沙子。
“黄莲，我山南海北到处飘落，好不容易遇上可心可意的人儿，却早已名花有主。黄莲你听好，我这辈子若娶不了你，就死在这个村子里。”
黄莲吓坏了。
黄莲怕自己管不住自己啊。
这一夜出奇地静。
洗得千干净净的冠“吱呀”一声推开了黄莲的房门。黄莲“啪”一下拉灭了电灯。上半夜还无风无雨好好的，谁知到了下半夜，竟飘起了罗面一样的毛毛细雨。细雨如烟似雾，足足下了大半夜。
早上，村外的河边久久盘旋着黄蓬凄惨哀绝的嚎啕哭声。黄莲起床后来河边洗菠菜，却发现编席人侧卧在河水中，他的身子底下铺着非常漂亮的苇席——那是编席人手把手教黄莲编的。
黄莲跪在河边，泪水滴落在嫩绿的菠菜叶上。
编席人的眉眼鼻口在清澈可鉴的河水中比平时更显端庄，神情是那样的痴迷，脸上拓着一层好看的苇席花纹。
黄莲心想，人都死了，还怕啥呢？黄蓬跳进河里，把编苇席的揽在怀中，久久舍不得放下。
太阳出来了，远方仍飘浮着虹一般的轻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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