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的路,是一条弯弯的小路。每次踏上那条小路,感觉便充满了惆怅。
小路伸向远方,远方是一片交织着希望和失望的风景。人在远方,一种思念常把我牵回小路。来去之间,仿佛注定了,这是一条洒满寂寞的小路。走在这条路上,我只有一边回忆,一边淡忘。
梦里也在回家,回家的路却越来越远。对于一颗漂泊的心来说,小路的伸延没有尽头……
(原载于《闽西日报》1997年11月5日)
风雨桥
桥上有屋,是为屋桥。桥有围廊,可称廊桥。桥上有廊有屋,就可避风雨,于是又叫风雨桥。流水淙淙,架通一座桥,路欲断而桥相连,桥成了路的一部分。行人到此,歇歇脚,避避风雨,风雨桥给予行人几许亲切……
风雨桥点缀在青山绿水间,早已成了一道风景。由于它的位置大多在村口或村外,行人远远看见,还以为有人家了,可以讨得一碗茶水喝。近前一看,才知道是桥,不过桥上某个地方仍有茶桶,那是附近好心的村人提来放在那里的,懂得过路人想口茶水解渴。一念善心,便化作一片凉爽。解足了渴,倚在栏边,看看青山绿水,杂花生树,野鸟啁啾。
从构造上讲,昔日的风雨桥大多不便于通车。于是要么改道,要么又架起了桥,那风雨桥多半是废弃在一边了。屋顶上,瓦缝裂开了,可以看见一小片天空。瓦缝里生出杂草,迎风就抖。支撑屋顶的木柱也生朽了,背阴处就长出菌类。年深日久,风雨桥显出一片沧桑。任何一种沧桑都是时间侵蚀而成的,这当然有点无可奈何,不过沧桑也是一种美。就如一张老照片,可以读出许多陈年旧事。
于是,风雨桥也成了一个流布掌故的地方。几个放牛拔草的孩子,缠着一个老人听讲故事,一听就听上大半天。故事里的人,就曾在桥上走过;这风雨桥,便成了故事展开的背景。那风雨中的人,当然是风风雨雨走四方……
(原载于《闽西日报》2000年7月17日)
老树
村口是一个出口,同时也是一个缺口,长在那里的树便恰好补了一个空缺。凡树,都渴望着生长,自从泥土中挣脱束缚,就想着越长越高,好比人渐行渐远。只当那个生长的高度受了局限,这才不得不低下头来。这时节,一个村子便都在你的视野之内。风里来,雨里去,你的生命中多了一份职责,那就是以自己的方式看顾着山里的村子。
老树也曾是大树,树不能长高时就开始变老。此时,你的枝叶已挡不住村庄的那个缺口。有好些人从村子里出去了,我也是其中的一个。出乡关的时候,我忘了向你道别,那会儿心里只装着远方,想着脚下的路能够通向远方,便兴冲冲地走去。其实行走只是脚下这条小路的伸延,因而所能走到的地方都不会是我的远方,远方还很远。
对于出了村的人,你不能不有所挂念。思念里,你的容貌更老了。每个季节的风都会带来远方的消息,起先你也伸出枝叶,托风打听一番,但风只是任性地游逛一通就走了。待你平静下来,才想着用自己的方式寄出问候,那便是信笺一样的落叶。叶片落进小河,被流水带走了。梦中的老树啊,你不仅张贴在村庄的背景里,也刻进我思念的皱纹。你生长的年月,我是无从问起了,但我知道,你的生命不会一开始就那么苍老。多少回,想着回来与你相聚。老树下有一片浓阴,一个供人歇息的地方。坐在树阴下,听村里的老人讲故事。那些流传在村里的掌故,也就是村庄的历史。
老树可以看顾一个村庄,我却只能料理自己。我好似是长在另一个地方的树,那地方总有点不对劲儿,所以我一直考虑要不要深深地扎下根去。不过你不要以为这只是我的多虑,其实我所在的地方,泥土大都已封存在水泥下,我的根只能沾着很浅的土。时光如水,一年年地流走了。他日相逢,能抚慰彼此的沧桑么?
(原载于《散文诗o校园文学》2006年7-8期)
老家
每隔上一段时间,就要回一趟乡下的家。自己有了一个家,乡下的家自然就是老家了。老家还有一份牵挂,不过即便可以放得下牵挂了,我也想回去看看。
门前是小桥流水,屋后有修竹绿树。时光流转,房屋日见其旧,竹树却青翠依然。其实老家并不算老,就和我同龄。我出生那年,才从五里外一个村子搬来的,那里要修建一座水库,只好作为移民迁居。爷爷的坟就在水库边,且就在先前的屋背后,水浅时,还可隐隐看到墙基的痕迹。儿时走亲戚,经过那一片青山绿水,似曾相识,感觉总有一种亲切。若再往上算,爷爷眷恋的老家也不算老。大约是在曾祖辈上,才从吴姓大村里分出来的。而现在的位置在大村旁的一个小村里,好像是又往回搬了。
搬来迁去,总不出方圆十里,而到了我,却真个离别了乡土。沿着门前潺潺的流水,一叶小舟漂向远方。世事如流水,也再没有比流水走得更远的了。祖上的搬迁,不知是否种下了一个漂泊的因缘。看来也只有人到哪里,哪里就算是家,而这个家,自然也就是下一代人的老家了。
(原载于《闽西大学校报》1998年9月30日)
竹韵
老家屋后有一丛竹,是爷爷栽下的。老屋也是爷爷手上盖的。时光荏苒,老屋日见其老,竹子却青翠依然。在家的日子,若是闲着,我就看看书。而屋后较静,在那里看书又可少受干扰。风过处,书页上晃着竹影,横斜有致。读得倦了,合上书面对着青枝绿叶,感觉真是爽朗。
于是就想,年年有新竹破土而出,渐长渐远,自能延伸成一片竹林。风起时,绿浪叠涌。若再于竹枝疏处着一小亭,小亭既是青翠中必要的点缀,人在亭中又有了一个适宜眺望的视点。俯首是书,抬眼见竹,悠游其中,乐也融融。
这其实有点想得过头了。流逝的岁月里,竹子并没有如愿以偿地伸延开去。虽有增长,但那增长何其迁延!在乡村,竹子很有用途。家人去砍,邻里来分,我都只能眼不见为净。种竹的本意,在我原是留着看的,而人家是为了用的,可谓道不同了。这一番心思只有自己知道,权且按下。
挤进城中,竹子离我更远了,只有书仍然伴在身边。每当独坐窗前,捧读之间,书上已没有竹影轻摇。不过,昔日情景宛然在目,就当仿佛有之。或许,那是摇曳在字里行间的竹韵了。
(原载于《福建商报》1998年4月16日)
草色
每次回家,看到屋前屋后的杂草,心里就会想起爷爷。要是爷爷还在,杂草一定不会这么疯长。爷爷是木匠,常年在外做工,回家的日子不多。小时候,每次爷爷回来,母亲就催我先叫。我叫一声爷爷,爷爷唔一声,就坐在后门边一张木凳上,端起水烟筒来,一边还摸出几粒糖或花生塞给我。那糖和花生潮潮的,一定在爷爷的口袋里放了许多日子。母亲在灶下煮吃的,这时赶忙叫我给爷爷点纸捻。爷爷抽完几袋烟才吃饭,却把母亲特地为他做的一点好吃的都拨给我吃了。
回了家,爷爷总要屋前屋后走走看看,然后便蹲下来拔草。他拔得很细心,连草根都要挖起来。爷爷蹲在地上,一步一步地挪着。我有时也蹲下来和爷爷一起拔草,却没有他那么耐心。这边掐,那边抓,还得爷爷再拔一遍。经过爷爷的一番梳理,屋前屋后亮堂多了。平时,屋前屋后长了杂草,若不至于碍手碍脚,便没人去理会。一般都要等到年终时候,才来一次大清理。爷爷在外做工,回家的时间是不定的。但只要这里那里又滋生了杂草,我就知道爷爷快回来了。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当我在书本上读到这么两句,感觉一点都不陌生,但却读不出什么诗意。我所读得的,便是爷爷蹲在地上拔草的情景。屋后还有一丛竹,也是爷爷栽下的。时光流逝,老屋日见其旧,竹子却青翠依然。
(原载于《汀州文艺》1999年3月10日)
苦芽儿
茶,就是那苦芽儿。生命的芽儿冒出来,为的就是探得春光。但那芽儿刚绽开叶片,就被采摘下来。芽儿,有雀舌之类的形容,嫩是嫩的,但含着苦汁。
采下的茶芽,还得搓揉,能搓去涩,却揉不去苦。苦命的芽儿,越是搓揉越是收缩得紧。茶卷成了条,其实就是索。接下来的烘焙,又是一道工序。这等于一场人间蒸发,郁闷而焦躁。发酵中原本还有一些念想的,这会儿全被烘干了。
茶巴望着水,但收藏时全被隔开。就在那个密封的罐子里待着吧,直到有一天,一线天光照进来,那时节就亮了。苦芽儿终于来到水边,照见了自己憔悴的影子。苦芽儿的身影缓缓地融入水中,这才慢慢地舒展开来。
那还是早春的气息,一切才刚刚开始,生命有着种种可能。只记得有雾罩着,心绪就如雾中的游丝一般飘浮。满眼青翠,不远处还有鹧鸪鸟的叫声,一声声催唤着春天。
(原载于《散文诗o校园文学》2010年1-2期)
乡茶
故乡并没有一片茶园,散落在山坡上的都是野茶。当奶奶提着竹篮,颤巍巍地在坡上采茶,那是一幅不会在记忆里凋落的图画。
奶奶将采来的生茶加以炒青,焙成茶叶。这样制成的茶叶,自然简单而粗糙。泡茶时,抓一大把茶叶放到锡壶里,注入开水浸泡,然后再把锡壶装入一个里面裹了棉花絮的木茶桶。喝茶时,就现成地从壶里倒出来。盛这样的茶水要用碗,用杯不济事。茶味粗中带涩,涩里又漾着一丝甘。尤其是劳作归来,喝上一两碗很是解渴。
这茶也曾随我飘向远方。人在远方,泡上一杯乡茶,回味里就浮起故乡的青山绿水。坡上山花仿佛随意点缀,摇曳着美丽的情思自开自落。茅草黄时,野果子酸酸甜甜。那浸泡在茶里的,分明是缕缕乡愁了。
(原载于《福建商报》1998年4月9日)
茶事
交春时候,要接春。在故乡,通常是插上一枝茶树,然后烧香放鞭炮,就算把春接来了。“春到人间草木知”,本来凡草木都濡染了春的气息,那么为什么单挑出茶树来代表呢?或许柴米油盐酱醋茶,日日少它不得。采得茶树来家,便期望春光常在,一年好景。
然而老人过世,也要用上一枝茶树。树枝上串满纸钱,就当是摇钱树了。人死后还要钱用,那是想当然的。但钱得从茶树上摇下来,这就说明了茶与人的缘分。
从茶树上接来新生,又由茶树送归沃土。仪式简单的风俗,却有着说不尽的意味深长。
(原载于《汀州文艺》1998年5月23日)
荷池
池不大,池边有柳,长条披拂。柳就是柔得好,那枝条仿佛越化越细,便细如烟了。如烟的柳是一重重背景,将池塘环绕起来。
池中有荷,荷自出水之日起,便亭亭玉立。池中的荷有疏有密,却是疏密相间,恰到好处。密密的荷叶你遮我挡,真个密不透风。至于疏处,则可见如镜的水面,倒映着天光云影。忽然下起雨来,雨点打在荷叶上,荷池零乱了。待到雨停,天晴日朗,小鸟又叫开了。树上,不时有雨点落进荷池,漾开一个个圆圈。许久,不再有雨点落下,水面上却仍时起波纹,想必是游鱼冒出水面来了。
叶面上的雨珠,滴溜溜地转,既清且圆。荷叶仿佛撑开一把伞,极有情致地守候着。眼看雨点就要滑向池中,张开的叶子卷起边儿,又是一番挽留。风过处,叶丛中露出一点红。细看之下,才知是一朵荷花开了,开得有点羞涩。
(原载于《散文诗o校园文学》2009年6期)
篱笆
在乡间,篱笆是用来围菜园的。比起菜畦的整齐来,篱笆显得散乱。其实头一回扎篱笆,也是很整齐的。后来,哪里有了缺漏,就在哪里修补,而不是从头再扎一遍。修修补补,看去就不那么整齐了。但越修补,篱笆越结实。即便弯向一边,也不会倒下去,往往只要再打根桩,又可全扳回来。篱笆的修补,大都插上一些树枝。有的枝条随叶子一起枯去,有的却还会返生,又冒出枝叶来,给人的感觉好似是种植在那里的。若是树枝不够,则塞以杂草也行。事实上,篱笆下的杂草长起来,只要不是侵了菜畦,也可编进篱笆中去。且不管返生的树枝还是丛生的杂草,都另有一种可喜的生机。
篱笆与菜畦大致也有一种对应关系,即篱笆疏的菜也疏,篱笆密的菜就密。其实篱笆本身,也可利用来种植。那多是让植株的藤蔓,沿着篱笆攀缘。比如南瓜藤叶,几乎可爬满篱笆。开花了,一朵朵喇叭似的,待得花落结籽,就有南瓜了。南瓜掩映在绿叶丛中,常让人感到发现的喜悦。有时,未曾注意到的某个角落又结了南瓜,且已坐成壮硕的一个,那更是讨人惊喜了。而当南瓜植株枯去时,则可自然地用来扎篱笆。篱笆那边,还有些种植,也可变成篱笆的一部分。比如美人蕉,花开得很鲜艳,但却总不似南瓜花那样可喜。许多时候,美人蕉开的花只是寂寞地红着。
纤细的藤牵上阳台的围栏,看去也很像是一圈篱笆。这阳台上的种植,当然是希望能够牵出一些花来的。但若也挂上果,感觉就会更好了。
(原载于《散文诗o校园文学》2009年6期)
菜花
“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这当是诗人抵斥荣华后对自然的回归,但也道出了菜花别具朴实清新的美。
乡间花事少,因为并非都是有意种植。桃花李花,点缀一下,转眼即过。菜花却待时而开,四时都有;与此相映衬的,就只有随开随落的草花了。菜花比草花整齐,因为菜总是一畦一畦地种的。草花则杂样儿的都有,团团簇簇,晃人眼目。
菜花中,最齐整最壮观的要算油菜花了。李渔说:“一气初盈,万花齐发,青畴白壤,悉变黄金,不诚洋洋大观也哉!”这话当为油菜花而发,也只有油菜花越陌度阡,当得上遍地金黄蔚为大观。
阳光下,那遍地金黄暖烘烘的。一股热浪渗满了花香,逼人而来。风过处,花枝一浪赶一浪地起伏开去。眼里摇晃着那一片繁花,感觉有如梦幻。
未开的油菜花苞儿是可以吃的,便时见村女挽着一个竹篮,在油菜地里摘花。花朵缭绕在她身边,把她紧紧地拥了起来,就仿佛成千上万只蝴蝶在飞舞。她手里捉了这只,又放了那只。油菜花那一片光闪闪的背景把她渲染得又丰满又美丽。让人不禁想着,她的生命中也将展开一片灿烂的色彩。
(原载于《闽西日报》1999年3月24日)
花事
山村里,人家门前屋后或是河边坡上,多栽有一些桃树梨树。桃花红,梨花白,彼此映衬着,分外好看。果树的花不让摘,但一阵风过,就会有花瓣落下来。
小河绕弯的地方,形成或大或小的河滩。河滩上草色如茵,开着许多不知名的草花。也许是觉得花太散了,非要给拔在一起,待得集成一束,兴头已过,就只有随手抛洒。
坡上的山花开了。栀子花有一股幽香,很好闻,且又可摘下来串在一根草茎上,吹口气就会溜溜地转。杜鹃花开在扫墓时节,随手掐一把放在篮子里,也是很相宜的。
还有园里的菜花,各样蔬菜大都有花开。茄子花低垂着,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停在那里的蝴蝶,当然是那种深色的蝴蝶。有一种蕉芋,开的花跟美人蕉差不多,艳艳地红。但花茎里有些甜味儿,常诱着人去摘。南瓜花太大了,好似有点浪费,待花落结籽,才见南瓜越挂越大,都坐成壮硕一个了。
童年,各样的花待时而开。虽只是一些寻常的花,忆念却很真切。以至于后来见着了一些名贵的花,感觉反而不大真实,若是连成片的,更是有如梦幻。看来,也只有捡拾记忆了。
那忆念中的花,好似都可抚着花瓣,一瓣一瓣地细数过去。当心思好似渐渐收拢的花瓣,其实是家的概念得以明确。各自的小家庭里,当然也要有些花,但不管品种和数量都少得可怜,只可视为点缀。且好不容易盼得花开,也只想在一旁静静地守候着,不仅不忍心摘,还唯恐它很快就落了。
田园山水,宛如一片童年的庄园。忆念中的花,曾托举着一片童真竞相开放。
(原载于《散文诗o校园文学选刊》2005年5期)
芦花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那一片芦苇不只是提供了背景,也摇曳着情思。一片起伏的芦苇,其实就是心潮的激荡。青青的叶片是那样柔滑,可以随着手掌的安抚,但却不会改变原来的形状。
芦苇是有韧性的,哲人才以之相比人生。人的生命若也像一根芦苇,那就虽柔而韧。如此,生命还有一种反弹。正是凭着这种反弹,才得以拔节向上。
但岁岁年年,都有一度芦花飘飞。乍看去,芦花是一团蓬松,好似疏懒得很,却又并非懒散,只能说是困倦吧。仿佛一场酣睡醒来,生命已到了另一个飘飞的季节。
不过生命并未远离,仍是此时此地,还守在那个老地方,可堪寄托的只有情思。点点飞花,漫空而去,抵达的会是一片遥远么?
然而,这时节的天空是多么高远。大片大片的湛蓝,让人的视线无法企及;而朵朵白云,又仿佛在梦幻里飘游。对于无法抵达的彼岸来说,本可不再期待。人在这个季节,是也有些疏懒了。
幸而季节转眼就过,还是会有青青的芦苇,在水一方。在那样的季节里,我倒是宁愿守候着。至多让一只芦笛的音符吹出一怀情绪,从而代替了无边的思量。
(原载于《散文诗o校园文学选刊》2005年5期)
芦笛
忽地想起芦笛的声音来。起先是怯怯的,好似怕惊动什么。看看四面,四面是青山绿树,还有蓝天白云。眼前,小河的流水也有一种汩汩的声音。流水偶尔触上草叶,草叶就颤动一下,算是应答了流水的问候。芦笛的声音从心里发出,心也会颤一下,却不知何故。稍作停歇,便用劲地吹,那自然是加快了节奏,好似扯起一片小白帆。蓝天倒映在水里,天上的云就宛若一片小白帆。水里的天空也飘着白云,但在流水的波纹里,分明飘得更快。一直飘过山那边,就远了。
短笛无腔信口吹,想必就是如此,但一支小小的芦笛,却放大了心的声音。有时自己听来也显得刺耳,便又缓下劲来,细细的,亮亮的。仿佛又是小河的流水,缓缓地流淌着。河滩上草色如茵,开着不知名的草花。花儿星星点点,迎风摇曳。脆亮的音符里,连低头吃草的牛好似也有了触动,便抬起头来,茫茫然地瞪着一双大眼,继而才长长地哞出一声。那时节,水鸟贴着水面飞,轻快地戏着流水。鸟巢挂在苇丛中,却不会轻易地让人发现。至于吹芦笛的人,想必也是在一个巢中吧。
多少个季节过去了,故乡的小河边仍有丛生的芦苇,自然也还有一年一度的芦花飘飞。至于人,则早已过了吹芦笛的年龄。那根童年的芦笛,变成了握在手中的笔。笔在纸上画,也有一种沙沙声。那是另一种方式的鸣奏,如蚕食桑叶,吞噬着记忆,编织着想象。但用这种方式将自己包裹起来,并不是一个牢靠的巢。因而我怀想着芦笛的声音,如流水一般潺潺地淌过心田。
(原载于《散文诗o校园文学》2006年7-8期)
叶笛
在我的乡村记忆里,尚有一片叶笛。叶笛,不过就是一片树叶,但却能吹奏出脆亮的音符。那种脆亮,如小河的流水。水流触着岸边的草叶,草叶便颤动着,算是应答了流水的问候。但水流绕个漩,又走了。清澈的水流中倒映着蓝天白云,白云像是一片帆,轻轻地在水底漂,一直漂过山的那边,就远了。再看看四围青山,山更青了,水更秀了。
不知怎的,我觉得吹叶笛的人应当算得上乐天派。有了什么高兴的事情,若意犹未尽,便会顺手摘下一片绿叶来,放进嘴里吹上一通。但生活中有高兴的事,也会有烦心的事。人生是一场劳作,不用说会有烦忧,更有意想不到的沟坎。有了什么烦心事,不好与人说,就独自儿吹上一通叶笛,算是抒发了那种郁闷。叶笛,有一种抚慰作用。
吹叶笛的人,多在田间地头或溪边坡上,相伴着劳作的间歇吹上一通。生命中若有表白,这真是一种便捷的方式。所不同的是那跳跃的音符,还会在人心里带着一些波纹。叶笛是一片叶子,当这片叶子从树上采摘下来,只为了传递生命的某些消息。叶子从形态上说不过是树木的碎片,然而也就以碎片的方式表出了生命。
叶笛是属于乡土的。在叶笛缭绕的音符里,人心贴向了自然。只要自然还在身边,人心里就没有荒凉。
(原载于《散文诗o校园文学》2008年5期)
纸船
小时候,我曾折起一只只纸船,放进门前浅浅的小河。后来,生命之舟也便沿着故乡的流水漂向远方,远方很远很远……
远方的路不容回旋,便只有向梦里回家。一枕如舟,心随梦去。只是一程一程地上溯,却总也无法泊进那片港湾,系稳在小桥边。
弯弯的小桥挽不住弯弯的流水,只有水里一枚弯弯的月亮,像船儿。
(原载于《福建商报》1998年4月23日)
远足
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我带着一本书,想到学校附近的山上去看。到了山脚下,却又不想上山了,便一直沿着山边的小路走去。转过山脚,眼前一片开阔。田野尽头,有一行绿树,绿树背后就是大江了。我忽然想来一次远足,走到江边去。
到了江边,在一片草色如茵的河滩上坐下来。背后是堤岸上葱郁的绿树,眼前是滔滔奔流的江水。水浪冲着河滩,总是“啪”的一声,均匀而有气势。水草颤动着,倒下去又弯回来。风声呼呼,吹得人有点晕。我没有去翻书,或者说我眼前正读着另一本书。宽阔的江面上,一只船逆流而上,船头站着一个汉子,他双手叉腰,目光注视前方。要是能走近那只船,那个汉子,我一定可以读出许多故事。这时,觉得拿在手里的书是个累赘了。
后来,伴在身边的,仍是那些书。每当在书里读得倦了,我就会想起那次远足。不是梦,却比梦还遥远。
(原载于《闽西大学校报》1998年11月30日)
远方
曾经的愿望是漂泊,不过,这已然是一个美丽得无法实现的梦想。似水如年,生活中的我,老在一个地方重复着差不多的内容和节奏,日子平淡得很。
但这颗心仍然向着远方。尤其当平淡的日子出现了难免的困阻,我就会想着远方有一片美丽的风景。甚而疑惑,生命中最大的疏漏也许就在于没能去潇洒走一回。站在小城眺望,远方很远很远。蓝天上不时有缕缕白云飘过,云儿不管从哪儿来,也不问要到哪儿去,却是来去悠然。仰视流云,我只有羡慕而已。
拥有一个期待,却不能去实现,心情总无法释然。迟一些再出去,我并不恓惶。只是出游的心要壮,所谓壮游是也。我不能不提防的是,时光是否也会磨平了一颗远行的心,有如当初的漂泊心愿。
(原载于《福建人才报》1997年8月2日)
梦不由人
那时候,我最喜欢躺在床上看书。读累了,眼光自然漫向窗外。宿舍楼后面是一座小山,山上满是清一色的相思树。游目骋怀,思绪仿佛生了翅膀一般,在青枝绿叶间穿梭。相思树郁郁葱葱,屏障一般。尽管这不是那种能结出红豆来的树,但却并不妨碍诗情的飞越。当一颗心在书里渐渐泡大,一怀诗情便枕着绿色的背景走得很远很远。
人生小路挥洒着诗情,便意味着行走再不可能那么实实在在。不知当日临窗眺望,是否已种下了一个因缘。蓦然回首,我不得不承认,当年的情怀真是很浪漫。是的,临近毕业,当同学都在为各自的前景奔忙,进行着一场很现实的选择。我却依随诗情的牵引,想着要去漂泊。包裹里可以不用多少携带,但开启了心智的书是无法割舍的。倘若背了书去漂泊,那就不怕走到天涯海角。
或许我还不够任性。因此,终归也只能在现实中亦步亦趋地挪移,甚且每挪动一步都充满艰难。曾经的向往早已成了一个遥远的梦!梦不由人,却总是那么美丽,美丽得无法实现。
(原载于《闽西大学校报》1998年9月30日)
黄昏
黄昏时候,天上流动的是缓缓的云,地上流动的是回家的人。当所有的流动渐趋止息,暮霭便笼罩了远山近树田野人家。夜幕无边无际,徐徐拉起。月轮升上天空,又开始了孤独的漫游。
在那个洒满寂寞的小镇,守候着每一个迁延的黄昏,我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有尽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六年过后,我才终于有了一个机会,得以提起像来时那样简单的包裹告别小镇。一场相识,竟还是那么陌生。后来,有事又回了小镇一趟。办完事,黄昏来临了。我又感到了那种忧郁,就像这时节还在小镇上空盘旋的鸽子一样,一圈又一圈,总也绕不开去。于是我不管有没有车,仍在路上等,最后我以双倍的价钱拦上了一辆车离去。
落在那种境况里,不能改变,当然不得不随遇而安。然而若是真个改变了,还要再回去体验一回,事实上也是不可能的。曾经的守候或许出于无奈,但我却只惊异于自己的耐心。
(原载于《闽西大学校报》1998年9月30日)
一分微笑
有一回乘车外出,路上下起雨来,我不觉随雨声倦倦睡去。醒来时,雨停了。窗外,雨后的山峰青翠欲滴,山上飘浮着几片白云,自在、舒徐、淡雅。我会心一笑,旅途中的倦意即刻消散!同车的旅客也活跃起来,说笑不停。
那天,心绪恍惚,便独自踱进小巷深处。门前,一个老婆婆倚着门剥菜叶,片片黄叶从她手指间滑落。见到我,她那枯皱的脸上露出善意的一笑。已是黄昏,她的笑连同瓦屋上缭绕的炊烟即刻在我心里升起一股暖意。我依依恋起家来,想这会儿该坐在母亲身边,坐在温暖的灶旁,等着喷香的晚饭端上桌面……
平淡的日子里,突然收到远方朋友的来信,说起我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重提那些缤纷稚拙的往事,回味里不禁微微一笑,这份纯真的友情天涯海角已无法隔断!于是我欣然提笔,给远方的朋友送去衷心的祝愿。
每每,心里涌出一分微笑,便不觉得人生寂寞、孤独。宛若生活的前方,又亮起温馨的灯盏……
(原载于《闽西日报》1993年6月15日)
巷子
巷名乌石。石子并不齐整,想是踏来踩去的,弄乱了。不过,青苔沿着石缝蔓延,这里那里补了空隙。乌石巷是一个缓坡,由下往上。上有一阁,叫云骧阁。“云骧风月”,是小城八景之一。阁楼临江,潭水幽幽。潭边几棵老树,树色总是阴阴的。
若是下了点小雨,巷子里湿湿的。石子洗得干净,青苔绿得发亮。还有墙角那株芭蕉,雨在叶子上溜,乱乱的。也因了雨,才有一点萧萧的雨声可听。井早已废在一边了。井台那边的青苔细细密密,好像着意要把曾经的故事和风情都封了起来。那片油油的绿茸,让人不忍印上履痕。
巷子很短,刚要牵起一缕幽情,就走到尽头了。
(原载于《汀州文艺》1999年3月10日)
小巷三题
废井
巷子里,有一口废弃了的井。
青苔蔓延着,细细密密,把故事都封了起来。水面无波,风不起。天光云影,任它们自来自去。
圆圆的井圈像只眼,幽幽的,另一只眼藏在井里。
落花
小巷深深,忽地,灰墙上露出一片花枝。那花开得真繁,满眼灿然。
流连时候,木板门吱呀一声,开了。
你找谁?
风乍起,一朵花无言飘落。
忆念
一片片叶子在水里绽开,仿佛苏醒的记忆,又迎风摇曳在枝头,蓬蓬勃勃。
端起满把的苦涩,咽下缕缕清香。长长的日子,都已融进这个素净的瓷杯。
小小的杯儿像只船,浮载着无尽的情思,泊回江南。
(原载于《散文》1999年4期)
小巷
小巷又长又弯,仿佛随意伸延。一堵堵的灰墙,一扇扇的木门。木门大都关着,那上面的漆色剥落了,一片暗淡。长长的巷子,夹在两堵墙之间,既不见头,也不见尾,只有弯曲的一线天。这谜一般的小巷,想是藏着什么秘密吧!钥匙握在手心里,闷出了汗。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这个道理明白得很,但小巷的锁挂在哪里?是在眺望中,还是在回望里?
雨中的小巷,景象自是不同。蒙蒙的雨丝,洒下了一张网。路面洗净了,石子光滑,空气清爽。隔墙透出的花枝,一片灿然。墙院里会有一架秋千么?即便是有,雨中的秋千也荡不起来。雨声断断续续,有如我的倾诉。独自儿撑了一把伞,怅怅地走着。感觉有点意外,一切又在意料之中。雨中的情思浮不起来,因为没有故事。思绪长长,婉约怅怅,小巷依旧弯弯。
走进顾城和戴望舒的诗句,我保留了对小巷的完整记忆。
(原载于《散文诗》2002年5期)
蝉鸣
夏日炎炎,让人直觉闷热,浑身都懒散得很。
忽地,蝉声悠然而起,越响越远。仿佛天末吹来一缕凉风,透过青枝绿叶,拂到窗前来。“蝉噪林愈静”,蝉声引来一味清凉,正当解暑。
窗外的树蓬蓬勃勃,那一团绿真是浓得化不开,绿到深处,就变成了暗绿。那撑得满满的绿,依着阳光的挪移,在地上摊开一片浓阴。浓阴里藏着一潭澄澈,天光云影,自来自去。
(原载于《汀州文艺》1998年5月23日)
蝉噪
“蝉噪林愈静”,很想体会一下那是一种怎样的视听效果,只可惜窗外没有这么一片现成的林子。但蝉声的确是从窗外那棵老树上传出来的。树虽老,枝叶还很茂密,任眼光上上下下搜遍了,也找不到蝉的影子。
夏日炎炎。坐在屋里,也能感觉到阳光下烘起的热浪逼人而来。要么静坐少动,一动汗就冒出来了。蝉声噪然而起,乍听之下,嘈嘈杂杂的,又平添出一些烦热来。然而长长的声浪并没有真的把热气推进窗来,反而越响越高,越响越远,便仿佛从天外吹来一缕凉风,透过青枝绿叶,拂到窗前来。蝉声带来的竟是一片清凉,正当解暑。
树阴浓浓的,依着阳光的挪移,在地上摊开一片阴凉。浓阴里好似藏着一潭澄澈,天光云影,自来自去。然而,大街小巷里,这样的老树已经不多了,蝉的生息也隐伏着危机,比不得在遥远的山中,那里树木蓊蓊郁郁。
也许蝉声里诉说的,还真就是烦躁,那是它为自己的家园而鸣吧。
(原载于《福建日报》1999年8月17日)
雨晨
昨夜,雨声汇成一片,汪洋而来。躺在床上,仿佛一枕如舟,便任心随梦去。醒来时,天已亮了,怏怏而起,感觉一颗漂去的心还没有找回着落。走在街上,神情有点恍惚。这下了一夜的雨想是已到尾声,变得薄薄的,细细的,委实就是雨丝了。
风吹到身上很有点冷。我缩缩身子,一面很自然地将双手伸进口袋。眼前,大街上没有一点灰尘。街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树叶儿都绿得耀目。那叶尖下垂着的雨珠儿滑溜溜落下来。而大街上往来的人都像是换了一股味儿,走得舒徐自如,全没有平常那种熙来攘往的骚动。行人中,有的撑了伞,有的还披了雨衣,颜色各样,宛如是一片片彩色的云,缓缓地流过……
这时候,大街上还显出一片静。往来的人好似都不想说话,或者还没有那么多的话。而有着的些许声响,又似全被雨儿轻轻地洗落了。走着走着,感觉一夜烦恼都在暗自消解,心里便显出一片澄净来了。
(原载于《福建人才报》1997年6月14日)
冬季
进入冬季,又到整理心情的时候了。由春到夏,由夏入秋,这一路走来都没有多少话说。到了冬天,嘘寒问暖,心事就重了起来。
树叶未曾落尽。说不准什么时候,又有一片叶子从生命树上飘落下来,随风而去。这些个叶子迟迟不凋,理当在记忆里更为长久地停留着,真够耐性的了。这时节踏上归路,曾经的记忆都写在叶面上了。顺着叶脉流向叶片,一丝丝分明得很。我也懒得一片片地翻阅了,只是它们各自飘零,思量起来难免会有一种惆怅,好在各自都有一个归处,我也便仍能抬起头来眺望蓝天的高远。
天色转冷,寒风呼号,一阵紧接一阵。加在身上的衣服,一重叠上一重,皮肤明显地感到了衣服叠加的分量。只是不能再添加了,反正也不能完全把寒风挡在外面。更何况人总得在寒风中行走,让冷气与肌肤在对抗中维系一种平衡。要不然终有一天寒风会一下子吹透肢体,让人倒悬起来,有如树上光溜的枝丫。
忽然想起一本书来,便在架上寻找。又说不出是在哪个角落,隐约间,只记得那个角落洒着一片阳光。这时节正适宜端上一把椅子,坐在那里暖暖地晒,其实就是翻书了。拐弯抹角,寒风还是会吹来,不过不至于挤走了暖气。这样也好,要是暖和久了,人就懒散下来。想一想,冬天的日子还长着哩,打起精神走进寒风,这地方总是让人流连。
大约在冬季,一种渴望持续着,只是没有故事。
(原载于《汀州宣传》2000年10月20日)
等待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遥想古人的等待,真是不乏从容。现在的人都说很忙,忙得没有时间等待了。
其实,一个人再忙,忙得上想望么?生活中,有所等待是难免的。不管境况如何,当然得多出去碰碰运气;但运气仅仅只是运气,不能过于当真。不愿等待的人,可能是在瞎忙,甚而添乱。等待中,最不能急躁,急躁就等不下去。要知道,等待并非白白地浪费时间。这其实也是一场挑战,从中可以看出一个人面对生活的耐心。
流连生命的季节,曾经的等待也是一种美。
(原载于《客家文学》1997年4期)
风铃
又是夜长难寐。一串细脆的声音,伶伶俐俐的,引得人不觉要回过头去。乍听之下,不辨声音从何而来,继而才明白就是日间挂上的风铃。真没想到,风铃的声音有这般受用。
睡不安稳,当然是梦不由人。人生如梦,那是大梦,看不破红尘就梦不到那个份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正难免,而梦入纷纷就劳神费心。《心经》上说:“远离颠倒梦想。”那本是很高的要求,不期风铃一响,就能驱了梦去。
青灯木鱼,都是凭借。何不也心系风铃,图个耳根清净?但有心相待,便难周全。不如不费思量,任它风过铃响,奏一回浅唱低吟……
(原载于《客家文学》1997年4期)
回望
音乐像流水一般,刚到那里,又流走了。越想找寻意义,意义偏是落不到心里。只好放任心绪,在流动中寻找可能的和谐。
流水总有转弯的时候,绕着弯儿,似要稍作停留,依依回望,情思绵绵。躁动的心忍不住就要追上去,然而等你到达那里时,水又流走了。“水流心不竟”,许多时候,感觉就这么无奈。
目送飞鸿,南来北往,总有个归程。唯有流水不肯栖止,偏又一程一程地回望……
(原载于《散文》2000年4期)
执著
“门外无人问落花,绿阴冉冉遍天涯;林莺啼到无声处,青草池塘独听蛙。”不知不觉间,已是芳草绿遍了天涯。不过风雨落花,对于春的归去,诗人比一般人更敏感。然而春是留不住的,倒不如尽可能地去把握生命的另一个季节。于是当林莺消歇,诗人又充满情趣地听起蛙鸣来。
这就是执著。生命本是一个渐变的过程,表面看来,一日复一日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而其间,生命却暗暗地流逝了,何其匆匆!正是有感于此,为使生命尽可能地显得有意义,朱自清先生才提倡一种“刹那”主义。他说:“现在虽不是最好,却是最要努力的地方,就是我们最能管的地方。因为是最能管的,所以是最可爱的。”
执著于现在,就要善于把握刹那;把握了刹那,也就意味着领略到了永恒。只有对生命敏感而认真的人,才会取这个执著的态度。花开花谢,春去春来,怎能一味地伤怀?只要坦然地走进生命的每一个季节,执著于每一个季节的发现,就能换来了“春光”常在。
(原载于《福建人才报》1999年7月10日)
相望
岸相望着岸,中间隔了一条河。河上的船,牵引着交叉的视线,走远了。
彼此的思念,撒在河滩上,开出一片片的小草花。草花自开自落,多少个季节过去了,河还是那条河。但我们都走了……
只留下一棵树,还在凝望。河对岸光溜溜的,怎么就没有一棵树?
(原载于《散文诗》2002年5期)
爱的问答
在一个苦雨的日子,我们在一起谈论爱情这个年轻而永恒的话题。我说经过一次恋爱失败的人有三种可能的选择:一、很现实;二、很放荡;三、很挑剔。
“那你喜欢哪一种?”
“如果不可避免,那最好是第三种,其次是第二种,不喜欢第一种。”
“为什么不喜欢?”
“因为这种人变得很会钻营,有蛇一样柔软的触角,也有藤萝蔓爬的德性。这种人不会再有幻想,连想象也没有!”
“那第二种呢?”
“这种人很放荡,似乎什么都无所谓,但几番风雨匆匆草草逢场作戏的苟合,也许会撞上一次爱的。”
“第三种呢?”
“虽然这种人再生了一双挑剔的眼睛,但还在等待,还会有灿烂的爱。”
“那我属于哪一种类型?你说直说。”
“你哪一种都不属于,因为我爱你。”
(原载于《福建文学》1992年11期)
生命如叶
生命好比是树上的叶子。叶子与叶子之间的不同,或许也就在于位置吧。有的叶子站得高,可以高据其上;有的叶子就只好俯身下来,低调一些。有的叶子抖露在外,可以迎风张扬;有的叶子则被遮蔽起来,显得有些黯然。树上有许多叶子,但没有两片的颜色和形状完全相同。究其实本不过是大同小异,但若过于看重差别,又会小同大异。你争我夺,计较短长,强分高下,无非是要伸展开一些空间。长到高处的不用说了,但即便未能攀升上去,仍要外露一些,为的是不被湮没在模糊的面目中。对叶子来说,季节就意味着表现,否则就会被抛在后面。而表现之义,就是不被遮蔽,而要尽可能地亮出一点色彩。由内而外,叶子当然是要着意表现自己,但之所以不能飞扬开去,是又还得有所收敛或顾忌。即便最为张扬的叶子,也懂得不可翻转过来,表明彼此间还有一种依托。若比叶子为一个个生命,则是尚有一种共通的情愫在生命间流淌开去。那种汁液来自于根系,然后沿着枝干流贯而上,再到达每一枚叶片。叶子与叶子之间就因为还有此种关联,才最大可能地依存着,而不是彼此间游离开去。如果只看外面的表现,有可能迷惑了视线,只有窥视到内在的情思,才知道所有的生命仍是一个整体,正如叶子还得依存于树木一样。或许此种叶子的哲学,就可以诠释出生存的要义。
(原载于《散文百家》2006年5期)
窗外的绿
蓦然回首,尽管那只是一间很不起眼的小屋,但窗外却有一片绿。日子的余暇,我习惯了坐在窗前翻书。每当抬起头来,窗外的绿映入眼帘,常是相握一把默契。
春雨蒙蒙,那冒尖的新芽,饱吸了雨露,迫不及待地绽放开来。雨脚初歇,枝头已是簇簇新绿。仿佛转瞬间,眼前的绿色已渐次舒展开去。
夏日炎炎,绿意当窗。绿色的伸展蓬蓬勃勃,好似没有穷尽。便是檐下一枝,也斜伸到窗前来,青枝绿叶,随风摇曳。我宁愿掩起半扇窗户,却不愿将一枝绿色推了开去。
秋风如约而来,树上开始有落叶飘飞。面对着飘飞的落叶,思量着这些叶子最终不知归依何处,感觉便有一种惆怅。然而,当落叶飘零殆尽,那挂上树梢的月轮却显得格外分明。
走过冬天,或许这正是一种相宜的姿态。那收拢的枝条,又悄悄地藏起一个萌芽的梦。
(原载于《福建环境报》1998年4月25日)
草坪
在我的思绪中,草的意象何其丰盈。青草是更行更远还生的离愁,又是草色已萋萋的归思。既有池塘生春草的清新,又有草色遥看近却无的迷离。草叶上摇曳着人生美妙的情思,便有了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不知草因人美,还是人因草美。而在自然的进程中,草又代表了一岁一枯荣的兴衰代谢。从古典的情结中走出来,暂且把那些思考归拢到一边,只愿眼前绿草如茵,更有蝶儿翩然来去。
城市空间里,草坪的存留不能仅是出于点缀,而应转变为由衷的喜爱。在由钢筋水泥构架起来的灰色建筑群里,触目尽是一片片被切割得狭窄的空间。这样,当人从迷宫一般的街巷里走出来,草坪让人视野一亮。更何况,坪上草色青青,而不是杂乱地堆着瓦砾垃圾。徜徉在那一片绿毯上,呼吸变得绵长,心思也开朗开来。
在观感上,草坪也不同于街树和盆栽。两行街树整齐地伸延开去,好似排好了队,只待风一来,即可向左或向右转。街树不敢张扬,唯恐妨碍了各种建筑各样线路。一有任性,就会被强行加以修剪,修剪成规规矩矩的样子。至于盆栽,除了一点可怜的绿色外,形态上大多已变异扭曲了。再说,传统的园林设计中,虽然擅长于模山范水,极力要把山川自然融入庭园中来;但也许囿于场地,并没有为草坪留出足够的空间。这在人们所向往的自然化进程中,不能不说是一个缺憾。更何况,而今草坪的出现,主要还在于可以把人从一个个狭窄的空间里解放出来。
因为一块草坪的出现而体验一种美好,甚而就怀着一种期待,期待着那草地上的荣枯仅是一个自然现象,而不再总是人为使然。这样,相伴着草坪而栽下的树木才有望长高长大。当树有了一个可供自由舒展的空间,作为回报,也会撑开一片匝地的浓阴。
(原载于《福建卫生报》2001年10月4日)
兰
兰叶之美,在于姿态横斜有致。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是一幅天然的图画。花开虽有一定的时候,叶子却是常年悦目。
当兰叶上出现白色的斑点,就如心中隐隐的痛。一时间,并没有妨碍兰叶的舒展,很容易让人忽视。直到斑点渐次蔓延,才去配上农药喷,除了虫虱。兰叶上的虫害去除了,心中的隐痛却没有消解,因为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对症下药。它们挤来闹去,总想找寻一条出路。我本来也乐得放它们飞扬,但也许因了我的宽容,它们都好像还作践得不够。
生命中免不了有许多噬人的烦恼,不能消解,至少也不该添乱。一如日日与兰相对的平静。
(原载于《汀州文艺》1999年3月10日)
认真地生活
读朱自清的书,字里行间,常读到一种认真的人生态度。
人活一世,总得做些事情,往大一点说就是有所作为。怎能让时光白白地从手上流走?落得活了一世,还等于白活了。在《匆匆》一文中,作者很形象地写出了唯恐时光流逝而一事无成的惶恐。为了更好地把握人生,朱自清认为先可将空谈人生的价值和意义的大问题暂搁一边,而去好好地生活。要好好地生活,就要善于把握刹那。刹那即现在,眼前,并提出一种刹那主义。过去的已经过去,切莫在回忆中流连;将来还没有到来,也不要空等候。不管倾心于过去,还是热望于将来,都是对现在的浪费。而现在是最管得着的,也应该是最可努力的。
大革命失败后,朱自清也很彷徨。他迫切感到要找一条自己好走的路,以免在彷徨中消耗生命。他思来想去,觉得只好守住文学、学术的老路,以免那惶惶然的袭来。他一面教书,一面创作和研究。不管做哪一样,他都是认认真真的。他说终于在国学里找着了一个题目,可以像小儿学步似的探索下去,但他并没有把自己完全埋在故纸堆里,而是同时始终关注时代的变化。明辨是非,坚持正义。尤其是拒绝美援面粉,更显出骨子里的一身正气。
从做人到做文,文如其人。朱自清先生走着一条实实在在的路,永远都是一面典范。
(原载于《福建人才报》2000年7月22日)
解不开的结
现代作家中,沈从文应该是最具乡土色彩的了。这不仅在于他始终将笔触伸向那一片故土,而且在于他着意要从中升华出一种理想来。那是沈从文的梦。
沿着一条长河,可以到达几个水边的城市。沿河的街边就是吊脚楼。船泊在岸边,甚且就可系在吊脚楼下。船上人和楼里人互通招呼。橹歌摇动,那节奏分明就是一曲长长的哀与乐。
沈从文并不是没有看到故土的凋敝。官绅压榨,土匪成窝,这与美丽的山水恰成对比。当他重返故土,浸透在《湘行散记》里的,是一片很现实的忧郁。于是,他只得将故事的背景推向更遥远的边城。那里的山更青,水更秀,自然人情也更美。这是人性的升华,似乎只有这样,才配得上那一方水土之美。
新中国成立后,沈从文就停笔了。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不过,最明显的还是新旧两个时代的不同。现实的变化日新月异,曾经的故事已不再新鲜,又怎能再痴人说梦。沈从文在自传里说,他常常生活在那个小城过去留给他的印象里,这真是一个解不开的结。
(原载于《福建人才报》1998年3月28日)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