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南海四千里-天民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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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十九日下午收到一份讣告:姜天民连一句话也没来得及留下,就被死神匆匆而汹汹地拖走了。

    讣告还没读完,自己的眼圈便红了,泪水也一串串地落下来。拿起笔给天民夫人刘华写唁电,发完唁电后仍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旁人都不理解天民和我的那种情分,每每疑问为何对天民这般尊敬,只有极少几个人知道,从天民受难只身自苏北回故乡,到步入文坛人文共荣,我是唯一贯穿这段坎坷历史的朋友。从我在那家百人小厂里开始小说写作,到逐步上升初尝缪斯青睐滋味,天民是我此般求索中无二的兄长。

    第二天,我与天民的另一位好友兼研究者陈明刚一道,登上开往武汉的汽车去送别天民。

    就在不久前的三月一日,也是我和陈明刚,加上比我们长一辈的李汝舟,结伴到武汉看望生病住院的天民,见面之际,半点也看不出他的生命之舟已经驶近苦海。和十多年前初交时一样,他一会儿侃侃而谈,一会儿朗朗而诵,一会儿语丝绵绵,一会儿谈锋铮铮,说文学道文坛,说人世道人生,我静静地听着。从前也是这样,或在英山县文化馆展厅中他用大幅宣传画圈出一角形成的斗室里,或是在英山县阀门厂我那二十几人挤成一堆的集体宿舍里,天民常常一口气说上半小时、一小时,别人都无法插嘴说一句或半句话,甚至聊到半夜时分,上中班的工友已经下班了,还轮不到我开口。日后,常与人说,每次听天民神聊,或小悟或中悟,总能受用一段时间。

    春寒料峭的那一次,从天民家出来,天民执意要送我们,出门上了二十四路公共汽车,直到江汉关码头,江风凛凛,大水森森,眼看着我们走向过江轮渡,一向只用挥一挥手来应对各种分别的天民,突然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醒龙,再见了!当时,只觉得心里一惊,却不知那就叫一语成谶!

    灵床上冷对凡尘的真是天民吗?浑身的茫茫,满面的渺渺,这种与昔日迥异的神情真是天民最后的遗容吗?曾经忧心天民可能早逢生命大限,一遇从武汉来的熟人就打听他的近况。五月四日,《芳草》杂志组织的“湖北省中青年作家笔会”在宜昌举行,下车后尚未报到,便抢先问起天民的情况,听到编辑部的人说他已出院,并且准备到京山体验生活时,心里还为他的康复而高兴。万万没料到,此刻天民的生命只剩下十个昼夜了。屈指之数,对许多人来说是何其短呀!十天只够婴儿睁开眼睛,十天只够种子长出芽尖。在这十天里,天民怀揣由七部长篇小说、数十部中短篇小说组成的《白门楼印象》,将壮年二十、暮年二十、人生华年、风雨春秋,呕心沥血地急促走完了。不管哀乐沉沉,不管哭泣阵阵,不管悼词挽联如何歌功颂德,不管花圈幡幛怎样痛心疾首,天民平静地躺在那儿不为所动。过去的抨击太多,过去的思虑太多,现在他果真实践了自我所题的铭句:静观不鸣。就连同去送别的六岁的儿子也不相信,问我:这是姜伯伯?我说:是的,咱们给姜伯伯鞠躬吧!鞠完躬,儿子又问:姜伯伯得的什么病?我说,姜伯伯没得病,他是累成这个样子的。天民之早去,确实是累的,生活之魔、艺术之妖的频频折磨,使他只为历史留下三十八个岁月。

    我真想对着灵堂大喊一声:天民兄回来吧!但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声,人在战栗,心在哭泣,相偎着儿子,轻轻地对着白云道一声:天民兄,恕不远送了!

    一九九〇年五月二十二日于黄州赤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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