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葫芦种在隐蔽的砖墙内，架以树枝让它们攀缘。那是片绿色浓密、种满杂树的空地，走过去要经过正在花开的小路，能见到数不清的鸟巢与虫穴。见到那些葫芦时，朝阳的光线正打在它们身上，青绿的颜色在暮秋变得温婉，年龄的斑点与昆虫咬过的痕迹自然存在，像经历岁月的老人对过去毫不掩饰的淡泊，坦然地展露一切，给来访的客人看。
没有经过父亲的允许，我偷偷地摘了几个小葫芦，打算带到我城市的居所，我想看看夭折的它们能不能一直保持这个色调。我想把这种沉静的绿色留住。那些安静的藤蔓与经过的飞鸟都没有反抗，让我有几分做贼的窃喜，并安慰自己：不知谁家果实枝头挂，拿来分享顶呱呱。
我带着几个绿葫芦去问奶奶，这葫芦有什么用，让父亲一直坚持种了好多年？她说这个没有实际的用处，无非是让孩子们，或者他自己拿来玩的。知子莫若母。
他是种来玩的，就像花园里那些花，他是种来看的，只有那些果树还有一些实际的收获，但那些绰绰有余的收获并未使他停止继续种植新的果树和别的树种。几年前种的栾树已经挂满小铃铛，多重的色彩让这个秋天格外不同。风吹过院子，铃铛清脆的响声穿过树林，那是一种非常美妙的享受。
在栾树下，他养了四条狗。狗与他非常亲，于我们却如何也亲密不起来。我和弟弟一边数落着狗的不是，一边嫉妒父亲的狗缘。那些是他每天都精心看护下长大的狗，晨起就带它们在树林里散步，傍晚把它们安顿在亲手垒起的窝棚里。狗们不会因为主人的父子关系而与我们亲近，爱是要付出才有回报的。
连那些果树，都挂满果实回报他。此时，我就坐在他的石榴树下写字，他同我母亲、弟弟讲着要将那棵葡萄树移走，把石榴再嫁接一下……阳光透过叶片，新绿、老绿的树叶里藏着大大小小的石榴，很难想象，那么多；那些秋风染黄的柿子，黄澄澄的，让人眼花；还有那些红透了的花椒，就在不远处，香料的气息让人身心轻盈。
而他有让自己坚实地站在大地上的东西。他是方圆百里内少数有学问的人之一，有他们那个年代认为的铁饭碗。作为公职人员的他并不从众，没有官场气。他身上有无比轻盈的部分，他种竹、种葫芦，如果看回报很多农人不会做的事，他会做。他给自己建造了一方家园，也给了我们一块自由成长的栖息地，处处流淌的诗意让我对有诗意的男子拥有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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