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第一比丘尼——隆莲法师传-历经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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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言

    作者:您说您此生最愉快的,就是初出家时,在彭县和峨眉山的两次安居听经。那么,您最不愉快的是哪个时期呢?

    隆莲:最不愉快的……当属“文化大革命”时期。

    作者:那个时候您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隆莲:还好,宗教界的一些人士都暗中保我,免于挨批斗。后来我就称病闭门休养了,一直到“文化大革命”结束。

    作者:那个时候您怎么想?

    隆莲:能怎么想?整个国家都乱了套,我们能怎么想?就好像洪水来了一样,个人是无法阻挡和改变的。我的内心感到非常忧虑,不知这样乱下去怎么才收得了口?

    作者:那时让你最感到气愤的是什么?

    隆莲:造反派进了爱道堂,让我们和尚自己动手砸佛像。不允许我们穿僧衣,让我们重新留起了头发。那10年对我来说,是个中断。但并没能改变我的信仰。1978年一落实宗教政策,我第一个带头剃掉了头发,我是自己给自己剃的。

    章太炎先生认为,我们中国本称佛教国。佛教的理论,使上智人不能不信;佛教的戒律,使下愚人不能不信。通彻上下,这是最可用的。的确,佛教传入中国后,与中国的传统文化非常契合,与儒家思想有许多相通之处。但即使如此,佛教自传入中国后,道路依然很不平坦,千百年来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的劫难。其实这也很正常,任何义种思想的传播,即使是真理,也不是轻而易举的,都要经历种种曲折。

    佛教进入中国后,先是经历了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唐武宗的三次灭佛,以后又发生周世宗的灭佛(这四次统称为“三武一周禁佛”)。尤其是唐武宗的那次“会昌法难”,使佛教的元气大伤。再以后,又是宋徽宗、明世宗(嘉靖)和明毅宗(崇祯)的三次排佛,也使佛教因受多种限制而衰弱。到了晚清,太平天国因吸收基督教教义创拜上帝会,就在攻占南京之后,宣布废除基督教之外的一切宗教。下令毁寺烧经,强迫僧尼还俗,使佛教,特别是江南的佛教,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坎坎坷坷地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不想又遭遇了“文化大革命”。

    其实“文化大革命”不止是给佛教带来毁灭性的灾难,应该说它对每一种文化、每一个文化人来说,都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即使像隆莲这样走进了佛门的文化人,亦不能幸免。在极“左”思潮的主导下,佛教被视为“四旧”而遭“横扫”。除少数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而严加保护的寺庙外,各地寺庙莫不遭劫,佛像法物被毁,经书被焚,寺宇遭破坏或被占用,僧尼多数被遣散,或遭批斗,或被迫还俗,一些名僧被监禁……

    也许正是由于“文化大革命”,使隆莲深刻地意识到,佛教徒也不可能完全出世,超然于红尘之外、政治之外。

    隆莲在这10年的岁月中,用她自己的话说,还算好。没有被批斗,也没有遭监禁。由于身体状况,也由于一些宗教界人士的暗中保护,她在闭门养病中熬过了10年的岁月。

    但回忆起来,那依然是一场可怕的恶梦……

    第一节 噩耗传来

    隆莲在最初听到“文化大革命”的消息时,并没有意识到它有多么可怕。她以为如同以往的运动一样,只要自己是清白的,就不会有事。但她想错了。当革命气焰高万丈的红卫兵小将冲进爱道堂,砸烂了佛像和经堂,强迫她们脱下僧衣时,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宗教信仰自由政策横遭践踏,宗教徒成了“专政对象”。但为可怕的是,造反派将佛教与封建迷信等同,进行疯狂的横扫和否定。她感觉到一种千军万马席卷而来的凶猛,一种洪水泛滥时泥沙俱下的恐惧。她闭上眼,不忍看到眼前的景象……

    但噩耗仍传进了她的耳朵:能海老上师去世了……

    1966年,当横扫一切文化的“大革命”开始时,身为中国佛教协会副会长的能海法师,同样遭受了挨批挨斗的厄运。

    就在1966年年底的最后一天,弟子们发现老法师一个人独自坐在殿堂里,夜深了,仍不休息。口中反复说着一句话:“走,还是不走?”

    弟子们误以为他是在考虑是否暂时离开五台山的事,都一致地劝他还是走好,等以后形势平静一些了再回来。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也就是1967年元旦的早上,弟子们发现能海法师已经坐化(去世)了。他真的“走”了,永远地“走”了。时年81岁。

    隆莲听到海老上师去世的消息,好像一下失去了主心骨,心里空落落的。

    紧接着在第二年,隆莲又听到了喜饶嘉措大师圆寂的消息……

    唇亡而齿寒。这些消息使隆莲本来就灰暗的心更加黯然。她仰望苍天,默默祈祷着佛祖的保佑,却不敢让自己发出丝毫的声音来。

    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她还得护佑老母亲。老母亲时年已是78岁的高龄了。还有静师父、能潜师以及许许多多的女众们……她是她们的主心骨。

    第二节 悲愤的能潜师

    早上天蒙蒙亮,隆莲就穿过一片狼藉的爱道堂,来到能潜师的房间。能潜师正默默地望着窗外,神色暗淡。

    能潜法师是爱道堂的监院。6岁就出家了。旧社会小孩子出家,一般出于两个原因:一是穷,二是怕孩子养不活。在能潜法师出生之前,她的父母已失去了一个孩子,她上头的姐姐也是体弱多病,父母怕她又有什么三长两短,就把她送给了“佛祖”,让她出家做了小沙弥。一转眼,她在爱道堂已经呆了50多年了,爱道堂就像她的家,她就像爱道堂的家长。看到自己的家被毁成这样,她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和愤恨。

    心爱的佛像被砸烂了,大殿成了街道生产组的作坊。往日悠扬的晨钟暮鼓,还有那平和清亮的念经声都消失了,她们甚至不能再穿僧衣,并且被迫蓄起了头发,这真是从未有过的灾难啊!

    能潜师不由地心如刀绞,老泪纵横……

    其实她完全可以早早地离开爱道堂的。她早年和姐姐相依为命,姐姐不幸病故,留下两个幼小的儿子,是能潜师将他们一一抚养成人。其中一个儿子当了兵,能潜师作为养母,也就成了军属。她完全可以还俗,去她的养子那里躲避这场灾难。

    但她没有走。她觉得自己身为爱道堂的监院,要对那些还留在爱道堂的尼僧们负责。她要与爱道堂相依为命,与莲师相依为命。

    没想到运动刚一开始,灾难首先就降临到了她的身上。

    前些天,当造反派冲进爱道堂来“造反”时,能潜师不顾一切地从房间里冲出来,想护卫自己神圣的领地。那些造反派小将来到大殿,看见高大威严的佛像一时下不了手,就强迫爱道堂的僧人自己动手砸毁佛像。僧人们如何下得了手!这是她们心中的神啊!造反派见她们都站着不动,就自己动起手来,用一根绳子系在佛像的头部,企图拉倒座像。能潜师再也看不下去了,冲上前去阻止。一个家伙从背后狠狠地给了她一拳,将她击倒在地……

    佛像被砸烂了,经书被烧毁了,整个爱道堂一片惨象。

    能潜师的背上,也留下了重伤。

    隆莲走进房间,默默地和老友坐在一起,望着眼前的惨景,无语凝咽。过了一会儿,隆莲打破了沉默,说,忍一忍吧,我不相信这样的情况会持续很久,终会过去的。

    能潜师点点头。有莲师在身边,她心里要踏实得多。她知道作为佛教界的著名人士,隆莲受的压力一定比她要大得多。

    隆莲看了看她的伤势,伤口已经有些感染。可上哪里去看医生呢?外面一片混乱,正常的生活秩序已完全打破。隆莲只好给她配了一些草药,让她敷上。

    可能潜师的伤始终未能痊愈。从那天倒下后,她再也没能站起来。恶劣的生活环境,加上悲愤的心情,使能潜师的伤成了不治之症。但她以坚强的毅力忍耐着,忍耐着……

    第三节 批判会

    当能潜师倒在病床上苦熬度日时,隆莲作为佛教界的著名人士,日子也非常地不好过。

    宗教局的造反派们,把他们这些各个教派的头面人物都集中到一起,在天主教堂办“学习班”。每天读社论、念语录。虽然平日里各宗派之间不免存在着一些矛盾隔阂,但此时同为天涯沦落人,大家面面相觑,不免同病相怜,互相暗中鼓励。

    这天“学习”一开始,组织学习班的造反派头头就把天主教的一位有着较高地位的牧师弄上台去,开批判会。也许是平日里人们已习惯了对这些宗教大师的敬仰吧,即使是做了造反派,心里也存有几分敬畏,不敢过分造次。因此批判会开得还算斯文,没有谁对牧师动手脚,或说粗鲁的话。

    但各位宗教家仍感到很恐惧。

    隆莲坐在台下,默默垂着头,心里捏着一把汗。谁知道这样的命运哪天轮到自己呢?

    由于日日处在恐惧担忧之中,隆莲在解放前留下的神经衰弱症又犯了,每天头痛失眠,无法安宁。

    “学习”了一段时间,造反派大概觉得没什么名堂,就决定把这些宗教人士全部弄到凤凰山农场去劳动改造。

    决定一宣布,隆莲又气又怕。她是其中唯一的女性,怎么可能和全体男性一起去农场劳动?作为比丘尼,她从不曾单独出行。她心里暗暗拿定主意:以死抗争,坚决不去凤凰山。

    第四节 奶奶仗义执言

    这时,在文殊院工作的奶奶得知了这一消息。

    奶奶那时已在市佛协工作了多年,是市佛协的理事。解放后姑爷爷作为民主人上,进了省政府任职,但却在一年之后病故了。奶奶一个人拉扯着孩子,十分艰难。喜饶嘉措大师得知后,就请她去北京中国佛协工作。但奶奶不愿离开故土成都,喜饶大师就介绍她进了成都市佛教协会。她在那儿工作了几十年,直至今日。

    奶奶听说宗教局的造反派要让隆莲和所有的宗教人士一起去凤凰山劳动,就急了,连忙跑到宗教局,找到一个造反派的负责人。

    “听说你们要让莲师去凤凰山?”奶奶问。

    “是啊,怎么啦,所有的宗教头头都要去。”

    “可她一个女人,怎么能行呢?”

    “隆莲是个女的?”造反派头头睁大了眼睛。

    奶奶心中好不奇怪,在宗教局工作,竟然不知道著名的隆莲法师是比丘尼而不是比丘。

    奶奶连忙确定说,“是啊,她是个女的,是尼姑不是和尚。你们让她一个人跟着那么多男人一起去凤凰山劳动,怕是不合适哟。”

    幸好,这位造反派头头虽然无知,却还不蛮横。

    他想了想,说:“如果她不去凤凰山,怎么进行劳动改造呢?”

    奶奶连忙说:“就让她和我们一起劳动吧。我们宗教局有个缝纫社,我带她去好了。”

    那人一听也对,就点头说,“好吧,就让她跟你一起去缝纫社劳动。你要监督好她,让她认真改造。”

    奶奶连忙点头,说:“没问题。”

    奶奶从宗教局一出来,顾不上回家,就连夜跑到了爱道堂。她知道莲师正为这件事苦恼着,不马上告诉她的话,她一夜都不能安眠。

    奶奶走进面目全非的爱道堂,穿过被生产组作坊挤得满满的院子,敲响了莲师的房门。

    屋内,隆莲正和她的老母亲,能潜师,还有几个尼僧在一起,为将要到来的可怕的命运无奈地叹息着。

    奶奶进屋就连忙地说,好了好了,莲师不用去凤凰山了。

    大家一听惊喜不已,忙问是怎么回事。奶奶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

    连日来为此事忧愁不堪的隆莲也终于舒展了眉头,笑道:“搞了半天,他们竟然不知道我是男是女,真叫人哭笑不得。好吧,那我就跟熊婆婆去缝纫社吧。”

    第五节 暑袜街缝纫社

    第二天,奶奶就带着隆莲到了缝纫社。

    宗教局的缝纫社在暑袜街。是原来天主教堂的场地。“文化大革命”开始没多久,奶奶等宗教界的人士就被集中到这里来劳动了。

    说来真是可笑,这些宗教人士在缝纫社生产的,竟然是内裤。

    奶奶那时50多岁,身体还算强壮,就被分配做缝纫工,每日踩机器打内裤,一个月有20元钱。奶奶很看重这20元,她要靠这点收入,养她的两个孙子孙女。那时她唯一的儿子已经病故了,留下一儿一女都在读小学,全靠她来抚养。

    奶奶觉得让隆莲到缝纫社,她就能照顾她了。

    隆莲到缝纫社后,大家知道她从未做过这些事,就给她分配了一个很简单的事:剪布带。说得直白一些,就是剪裤腰带。

    虽然事情很简单,但隆莲的内心是抗拒的,不愿去做。所以每天虽然拿着剪刀站在桌边,却总是闭着眼,手一动不动。如果一定要她剪,她就剪得长一根短一根,完全不合要求。

    负责缝纫社的那个年轻人发现了这一点。他没说什么。也许内心对这位德高望重的法师还是存有敬畏之感吧。

    吃饭时他问隆莲:“你现在一个月多少钱?”

    隆莲不知其意,回答说:“45元。”

    原来在“文化大革命”开始之前,文史馆给隆莲的每月工资是90元。“文化大革命”开始后,许多人的工资都停发了。文史馆还比较客气,只打算给他们这些宗教人士减少一些。但减少多少征求他们自己的意见。问到隆莲时,隆莲说,减一半吧。我还有个老母亲要养,不然的话就随便你们了。其实隆莲还负担着静师父的生活费。这样的话,隆莲的工资由每月90减为每月45元。而当时最低的生活费是每人15元。

    年轻人一听她现在每月还有45元,就拉长了声音说,你还是可以嘛!

    第二天一上班,那个年轻人就站在隆莲的身边,仰着头,眼睛盯着天花板大声地说:“哪个身体不好,有病,就赶快去医院看,看了到我这儿来请病假。”

    隆莲一听,就明白这话是针对她说的。大概那个年轻人觉得她每月有45元,够用了,不必再到这里来做工。那么大的年纪了,何必受这种罪呢?

    他哪里知道隆莲根本不想来,就是没有那45元也不想来。那个时期她的神经衰弱症越来越严重,心情很苦闷。每天还要到缝纫社来上班,实在是累赘。听见年轻人这样说,隆莲连忙去医院看了病,然后拿着医生出具的证明,从此请了长假。

    第六节 蛰居爱道堂

    隆莲请了长假后,就一直蛰居在爱道堂。

    但爱道堂早已不是过去的爱道堂了。整个院子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宁静和安详。有3个生产组先后开了进来,铁锤声、马达声日夜轰响,不绝于耳。人殿成了车间,院子里搭起了工棚,到处都挤得水泄不通,天昏地暗。

    隆莲和母亲,还有静师父,被挤在一个角落的小屋里,靠着隆莲每月的45元工资,勉强生存着。那时隆莲的母亲已经是80岁的老人了,而隆莲本人和静师父,也是60多岁的人了。3个老人在一起,生活很困难。爱道堂的僧人就为她们请了一个佣人来照顾,那么45元钱要养的,就是4个人了。

    因为生活实在是困难,不得已,隆莲只好抱病和静师父一起参加生产组的劳动,糊医院里用来装药的纸口袋,每糊一个几厘钱,一个月几元钱,贴补度日。

    从小就渴望学佛,费尽周折才得以出家,隆莲怎么也没想到她此生会遇上如此大的劫难,让她念佛不成烧香不成讲经不成。

    不过,她虽然不能再穿僧衣,不能再做佛事,心里依然在默念着佛经。她把自己看作一个“在家僧”,坚持信仰。

    从来不把佛祖当神灵的隆莲,此时也只能祈求佛祖的保佑了。

    第七节 六十自寿

    1969年。这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已经是3月里了,依然没有春暖花开的气象,总是阴雨绵绵,冷风嗖嗖。人们的冬衣脱了又穿,无法离身。人们的心情,就更是不可言说了。

    “人革命”倒是如火如荼,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大喇叭,红海洋,让人觉得头晕目眩。爱道堂虽是寺庙,也一样挡不住“革命洪流”的涌入。

    在这样的日子里,隆莲迎来了她60岁的生日。60岁生日在中国人看来,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生日,刚好一个甲子。但在那样的年月,谁有心思给她祝寿呢?

    早上起来,她独自坐在阴暗的小屋里,凝望着院子。昨晚机器轰鸣,她根本无法安宁。联想到60年来自己的种种遭遇,更是百感交集,无法入眠。

    对隆莲来说,最为难过的不是生活的艰难,身体的衰弱,而是精神家园的丧失。她的信仰她的追求被禁止,如此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她的心灵已不再拥有那份宁静和充实。

    自从“文化大革命”开始,她再也没有心思作诗了。但眼下,她心中的悲愤之情使她忽然涌出了作诗的渴望。她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在书桌前坐下,提起笔来。

    岁月蘧蘧甲子周,人天能得几淹留?

    抱残守缺吾将老,野哭行歌自解忧。

    白发欺人春及夏,青山呼我马乎牛?

    偷安牖下能安否,黄叶飞来也自愁。

    谁识当年杜伯升,依然故我在家僧。

    百身莫赎惭师弟,一息犹存畏友朋。

    改世界观还不易,作人天表岂堪能。

    何当遍照光明藏,乞与阎浮无尽灯。

    (全诗见附录二:隆莲法师诗词选)

    一气呵成,写了4首七律,题为《六十自寿》。将长期以来郁闷的心情淋漓尽致地遣为笔底波澜。

    是啊,那个时候,凡是有点儿文化素养和良知的人,哪一个不是“黄叶飞来也自愁”呢?

    第八节 熬过苦难

    1976年1月,周恩来总理去世,举国哀悼。

    在“文化大革命”中同样受到摧残、同样忍受着命运磨难的隆莲的大弟,闻听消息后心情非常沉痛,挥笔写下了8首五律。他特意拿到爱道堂,去请姐姐看。

    隆莲看了诗,一下子浮想连翩,想起当年周总理对佛教事业的关心,想起邓大姐的接见,想起自己长期以来所受到的关心爱护,又想到周总理这一去世,国家的命运、人民的命运不知将会如何,而出家人的命运更不知将会如何,一时间心情悲痛得不能自己。老泪纵横,打湿了衣襟。

    由于情绪过分激动,隆莲的旧病又复发了。

    大弟见此情景非常担忧,决定把姐姐接到自己的家中去静养。于是他找了个三轮车,将姐姐和老母亲,都接回到了喇嘛寺街的旧家中。

    这个家虽然也破败了,但毕竟是自己的家,既安静,又有着浓浓的亲情。在家中调养了一段时间后,隆莲的身体逐渐恢复过来,也就在这个时候,乌云终于洞开,她终于迎来了阳光照耀的日子。

    1976年10月,“文化大革命”宣告结束。接下来,是“拨乱反正”,恢复正常的生活和工作秩序。隆莲在那破旧的院子里,看到阳光正一点点地照进来,温暖着自己悲凉的心境,她似乎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未来。

    1977年1月,在周总理去世一周年的日子里,隆莲又重新提起笔来,写下哀悼的诗:

    寒雨东山湿,浮云掩太清。

    九州潜涕泪,四海惜英灵。

    此日忠奸白,他年史册青。

    春风新宿草,遗爱遍人心。

    她在等待着,等待春风沐浴,抚慰遍体的创伤,等待春风浩荡,重新推开山门。

    第九节 自己剃度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1980年冬,隆莲接到了去北京参加第四届中国佛教代表大会的通知。

    手拿通知,隆莲的心情无比激动。因为她知道,这次佛代会不同于历次的佛代会。这次佛代会标志着宗教政策的重新落实,标志着中国佛教又开始了新的生命。她终于在72岁的高龄,迎来了佛门的春天。

    这天傍晚,天刚擦黑,隆莲就一个人回到房间。想到要去北京开会,她要做一件她早就想做的事,那就是将一头被迫蓄长的头发,重新剪掉剃掉。她对着镜子,用一把磨快了的剃刀,仔细地在头项上刮着。在经历了岁月风霜的侵蚀之后,她的生命本色依然没有改变,她的心灵没有被销蚀。拂去尘土,将重放异彩。

    一边剃,一边不由地想起了那首古诗《木兰辞》。当年木兰姑娘替父从军,杀敌归来,是对镜贴花黄,还我女儿装。而如今,她却是对镜剃白发,还我僧人装。

    她不由得笑起来。

    当年师父为她剃下的,是一头青丝。而今自己剃下的,已是银丝缕缕了。头发剃去后,顶上的九个戒疤又重新露了出来,清晰可见。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然后,从箱子底下取出小心保留下来的一件僧衣,穿在身上。

    早上,当她从房间里走出来时,老母亲和静师父都不由得眼睛一亮。

    隆莲笑吟吟地说:“怎么样,还是老样子吧?”

    老母亲知道女儿终于挺过来了,连声说:“好,好。”

    静师父则连忙说,快给我也剃了吧,让我也恢复老样子吧。这对老道友在10年共患难之后,更加贴心了。

    走之前,隆莲和静师父以僧人的模样,去向已久卧病床的能潜法师告别。能潜师已非常虚弱,但当她看到隆莲和静师父的样子时,浑浊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片刻之后,一滴清凉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滑了下来。

    隆莲握着她的手说,你安心养病吧,现在一切都好了,我们终于熬过来了。等你病好了,我们就一起来重新建设爱道堂,把它建设得比过去更好,好吗?

    能潜法师点点头,舒心地闭上了眼睛。不久之后,便去世了。隆莲虽然很难过,但聊以安慰的是,她终于等到了苦尽甜来的一天。终于看到了佛教界重新迎来了好日子。

    能潜师于1981年去世,终年81岁。

    她是为捍卫佛教净地而受伤致死的。隆莲为此非常敬重她。至今她的房间里,还挂着能潜师的照片。

    第十节“ 我亦来看雨后天”

    在前往北京的火车上,隆莲望着窗外重新充满生机的田野,望着经历了凄风苦雨的山川河流,心情久久难以平静。想到自己从1941年出家起,至今已有40年了。40年来,她一直没能躲过种种坎坷和磨难。她无时不期待着佛门能有这样一天。如今这一天终于等到了。在颠簸的火车上,她禁不住满怀喜悦地吟诗赋词:

    又上征轮出剑门,十年风雨定惊魂。

    喜看慧日披云现,万岭千峰礼世尊。

    千古高风两智炫,蜀人为法好周旋。

    宗门有幸开新运,我亦来看雨后天。

    的确,隆莲是怀着雨后天晴的心情去北京的。在最黑暗的时候,她也是抱着黑暗终将过去,太阳终究要出来的信念活下来的。十年风雨之后,灵魂重新安宁,精神的家园失而复得,她心中的喜悦是无法形容的。虽说如今她已经是72岁高龄了,但她觉得自己的生命仿佛才刚刚开始,许许多多的事情等待着她去做,并且要抓紧去做。熬过了苦难的她,信仰更加坚定,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当隆莲和静师父2人,完全以尼僧的形象,出现在“文化大革命”后的第一次中国佛教协会代表大会上时,竟引起了人们的惊讶。本来在这样的大会上,应当处处都能看见僧人的形象,但这一次,却只有很少几位,因此她们二人的僧人形象就显得非常醒目。

    原来许多僧人刚刚从“文化大革命”的阴影中走出来,尚心有余悸,不敢恢复僧人的模样。特别是那些比丘尼代表,更是惊魂未定,忧心忡忡,依然留着长发,穿着在家人的衣服。

    她们悄悄问隆莲,你们不怕吗?

    隆莲坦荡地说,宗教政策都落实了,佛代会都开了,你们还担心什么呢?

    众尼听她这么一说,想想确实如此。如果宗教政策没有落实,会让他们来参加佛教代表大会吗?于是纷纷放宽了心,舒展了眉头。

    回到住处,她们在隆莲和静师父的帮助下,一一剃发,还成僧人的模样。

    看见众姐妹的笑容,隆莲的心情更加舒畅了。

    在这次大会上,隆莲继续当选为中国佛教协会副秘书长。

    同到成都后,她立即投入到了忘我的工作中。

    在“文化大革命”的10年中,隆莲一直被病魔缠身,几濒于死。可“文化人革命”一结束,随着人民生活的逐渐正常和各项宗教活动的恢复,她的身体也一日日地好起来。恰好印证了“众生病故维摩病”之说。如今众生脱离了苦难,佛门的僧尼也都焕发出了从未有过的昂扬精神。

    一想到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隆莲就一刻也呆不住了。爱道堂要恢复,铁像寺要恢复。更重要的是,她想抓紧有生之年创办一所尼众佛学院,还想恢复我国佛教界的二部僧戒。这两件事都是她心存多年的愿望。

    她的生命终于在晚年进入到了一种酣畅淋漓、物我两忘的境地。她精神焕发,决心利用有生之年,为弘扬佛教事业,发挥出自己最大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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