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买了一瓶西凤酒,两条桂花烟,一盒糕点,回了一趟舅舅家。他们客气地迎接了她,这种表面上的客气和礼节,无论是她,还是舅舅家,都把握得恰如分寸。曾经,她像个白眼狼一样,迫不及待要长大,迫不及待要离开。他们呢,他们也好不到哪儿,迫不及待盼她长大,迫不及待盼她离开。现在,她长大了,离开了,但还是在舅舅一家人心中留下了一抹痕迹。这痕迹是什么?也许,舅舅一家偶尔会因不曾善待她若有所失,会因不曾精心照料她隐约不安。可是,一转眼,他们又觉得自己受了委屈,本来是她扰乱了他们的生活,需要歉疚的是她,而不是他们。他们处在一种矛盾中,每次,当他们看到或者想到章晓茵,这种矛盾就像可恶的,潜伏在水里的鱼,“咕咚咕咚”冒出来吐上几口气。所以,他们其实是不喜欢看到她的。
她拎着礼物,敲开了舅舅家的门。开门的是陈水云,她正拿着块抹布擦拭客厅的家具,学校正放寒假。陈水云出落得越漂亮了,也许是装束的原因,也许是年龄大了,会打扮了。她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家居的驼色长裤。头发像是烫过,微微蓬松地卷着,用一块花俏的手绢扎在脑后。
章晓茵忍不住多看了陈水云几眼,那一刻,她在心里说,真好看,是啊,真好看。自己身上没有的东西,她都有,好看的杏核眼,细长的眉毛,高挑的身材,饱满的胸脯,温暖的家庭。这些她都没有,陈水云有。她不由自主地想到魏亚东,她想象他们在一起的情景,郎才女貌,哦,不对,不应该是这四个字,那应该是哪几个字?珠联璧合?对,珠联璧合。她无法停止自己的遐想,她眼前出现了两个人相依相偎,卿卿我我的样子。他也会给她买冰糖葫芦吗?该死的冰糖葫芦,她的心沉了下去。
这两年,章晓茵的周围,零零散散也有一些主动示好的异性,甚至还有热心的年长的同事给她介绍对象。可那都是些什么人,外表模样倒不必说了,单就谈吐行为,她就受不了。有一次,车间一个面貌粗俗,说话粗鲁的男同事递到她手里一张电影票。这不仅不令她欣慰,反使她格外心伤。她哀怨地想,难道我只配与这些男人交往吗?她当下就把电影票退还了。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白了她一眼,背后说她是给脸不要脸。这真把她气坏了。这就是她周围的异性,他们败坏了她谈情说爱的胃口。
舅舅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陈水云从卧室搬出一把椅子让章晓茵坐下,寒暄几句,章晓茵直奔主题:“听说厂机关通讯处招话务员,我想去。”
舅舅吸了一口烟:“我也听说了,可是名额有限,不少人盯着呢。”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知道调工作需要请客送礼,我自己也有一些积蓄,如果办的话……”章晓茵欲言又止。
一旁的陈水云听明白了章晓茵的意思,主动说:“我认识通讯科的梁科长,我帮你引荐一下。请客送礼是免不了的,但是,要送到点子上,不要白扔东西。”
舅舅听了陈水云的话,转而问道:“你怎么认识梁科长的?”
陈水云说:“梁科长的儿子与小魏是好朋友。”
小魏?章晓茵愣了一下,很快意识到那是魏亚东。
第二天,陈水云带着章晓茵去找通讯科的梁科长。路上,章晓茵对陈水云说:“谢谢你。”陈水云却漫不经心地说:“别谢我,是我对不起你。”章晓茵心里一动,这句话恐怕只有她才能听得懂。
她们顺利找到了梁科长,意外的是,梁科长竟然认识章晓茵的母亲。提起章晓茵的母亲,梁科长颇有些激动,他说:“你很像你的母亲,尤其是说话的声音。”
听他提起母亲,章晓茵心里顿时难过起来,路上想好的话,全都忘记了。陈水云急忙代替章晓茵,长话短说,说明来意。梁科长听了,点点头,让她们回家等消息。
一个星期后,就在章晓茵准备再去找陈水云征求她的意见,是否需要买些礼品去看梁科长时,去通讯科上班的一纸调令摆在她面前了。这个消息令她手足无措,头脑发昏。这是真的吗?我的运气这么好吗?她拿着那张盖有劳资科大红泥印的调令单,翻来覆去一遍一遍看个没完,她不相信这是真的。可是,它确实是真的。
那天夜里,章晓茵梦到了母亲。母亲的笑容明晃晃的,犹如生前最后一次告别,母亲明晃晃的笑容一直照耀着睡梦中的章晓茵。
后来,章晓茵才知道,这一次顺利调离车间,的确是沾了母亲的光。年轻时的母亲曾经和这位姓梁的科长有过一段感情经历。有一次,在没有其他人的场合,梁科长把这个秘密告诉了章晓茵。他说:“当年,你母亲二十出头,刚来厂里做播音员。可我那时候已经结了婚,老婆在乡下农村,我答应她离婚,可是我辜负了她。”
章晓茵吃惊地问:“后来呢?”
“后来,她认识了你父亲,就结婚了。”
这是一个秘密吧,兴许连父亲都不知道的秘密。也许每个人都有秘密,无论梁科长母亲或者父亲。难道她自己就没有秘密吗?她旋即心慌意乱地避开了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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