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香魂落桂园-年关岁首热闹尽 无边长夜独自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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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北风带来了冬天的严寒,冬日的寒冷凝固了蒋家大院的寂寥和四野的冷落。蒋云氏不再去桂园,她怕看见满园凋零的花枝徒增伤感。尤其在晚上,她总觉得盘根错节的枯藤、枯枝背后隐匿着鬼魅。她变得胆怯、敏感而多疑。

    冬天昼短夜长。蒋云氏料理完家务,为爹送去夜宵,便回房躺到床上。闭眼,却睡不着。在黑暗中伸手抚摸自己的肌肤,同穿在身上的绸缎小衣一样光滑冰凉的皮肤,因为绝望而像花瓣一样凋零着。整整一个冬天,她习惯了每晚双手在自己的身体上蛇一样地游走,冰凉光滑的肌肤因此而灼热,一种强烈的渴望伴着灼热从小腹渐渐升至腰腹至双乳间,直至将她严严实实包裹起来。她把嘴唇扑在绣花枕头上,以防在寂静冷酷的夜里呻吟出声……然而,她依然早起,勤谨地料理家务,从不疾言厉色地呵斥下人,每天早晚两次去爹的上房问安。可是,谁都看得出,她的饭量减了许多,她在不可遏止地消瘦着。蒋兆祥到省城去了,说是想见见当年的同窗好友陆云帆,顺便托他关照关照在省政府做事的子奇,再接子奇一起回家过年。

    时间仿佛一下子过得很快,一眨眼就是小年了。蒋家大院忙碌起来,祭灶、扫尘、剪窗花、写春联。小年过后,蒸年糕、做豆腐、杀猪、宰羊等等,紧紧张张忙到腊月二十九,过年的一切才准备停当。蒋兆祥在天黑前回到蒋家大院,他告诉一家老老小小,子奇忙得很,今年过年不回家了。他又给蒋云氏说,你陆叔——我当年的同窗好友陆云帆过了年就来到咱们滨江县当县长,不定什么时候会来家做客,你让厨子提前做做准备。再有,子奇问你好,子奇说让你别牵挂他,他在省城什么都好,还说,等忙过这阵儿再回家。蒋兆祥说完转过头去,从行李包里拿出一块粉红底色点缀小白花的绸料,说,这是子奇买给你的,到了夏季做件长衫。蒋云氏接过来说,难为他惦记着。爹,我去做点吃的,你吃了早点歇着。目送蒋云氏离去,蒋兆祥仿佛一下子使尽了气力似的,眼神变得涣散而呆滞。

    大年三十,蒋云氏早早起来,吩咐下人贴福字,贴窗花,贴年画,贴对联。蒋家大院不说打扫院落,请神祭祖,单就这贴对联一件事,也要费好些时辰,从大门二门、前门后门、书院门、厨房门、花园门等一路贴来,得贴多少?院门的对联一律是蒋兆祥写的。你看那“喜居宝地千年旺,福照家门万事兴”写得龙蛇飞动,力透纸背,且字面涂金,自是富丽堂皇,大气磅礴。中院书房贴的是“文章江海,书籍林泉”,倒也合了屋子主人的身份、修养。蒋云氏的后院厢房用了李义山的“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诗句,用隶体写成,显得娴静淑淡。只是身边的丫环彩珠念了一遍,说是不懂,彩珠是跟着少奶奶识了一些字的。蒋云氏笑笑说,你不懂,可我喜欢。

    除夕,祭过祖之后,蒋家上上下下围满两桌子吃年夜饭守岁。大门两边以及廊檐下挂上点亮的红灯笼,各房间的炭火也已烧旺。午夜交正子时,蒋兆祥跟前的旺儿带了几个人到大门外燃放鞭炮。在这“岁之元、月之元、时之元”的“三元”时刻,屋内是通明的灯火,庭前是灿烂的火花,屋外是震天的鞭炮声,除夕的热闹气氛到了最高潮。蒋兆祥兴致勃勃,脱口吟出王安石的《元日》诗: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蒋兆祥环视左右,说,除夕是新旧交替之时,“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一年里只有这样的时候,一家人要围炉团聚守岁。

    老爷,为啥过年要守岁?或许是蒋兆祥出奇地健谈吧,旺儿大着胆子问。

    蒋兆祥呵呵一笑,说,好,我给你们讲一个民间流传很久的故事吧。于是,喝一盅酒润润嗓子,娓娓道来:

    太古时期,有一种凶猛的怪兽,散居在深山密林中,人们管它们叫“年”。它们面目狰狞,生性凶残,专吃飞禽走兽、鳞介虫豸,一天换一种口味,从磕头虫一直吃到大活人,让人谈“年”色变。看看大家紧张地看着他,蒋兆祥端起酒盅喝下酒接着说,有一年,一个名叫大牛的英俊后生在山上打猎时被“年”吃掉,他刚过门的媳妇腊梅悲痛之余,决心为丈夫报仇,决不让“年”再得逞。腊梅花了很长时间掌握了“年”的活动规律——它是每隔三百六十五天窜到人群聚居的地方尝一次鲜,而且出没的时间都是在天黑以后,等到鸡鸣破晓,它们便返回山林中去了。算准了“年”出动的日期,腊梅和乡邻们便把这可怕的一夜视为关口来熬,称作“年关”,并且想出了一整套过年关的办法:放炮是为了驱年。每到这一天晚上,每家每户都提前做好晚饭,熄火净灶,再把鸡圈牛栏全部拴牢,把宅院的前后门都封住,躲在屋里吃“年夜饭”。由于这顿饭具有凶吉未卜的意味,所以置办得很丰盛,除了要全家老小围在一起用餐,表示和睦团圆外,还需在吃饭前先供祭祖先,祈求祖先的神灵保佑,平安地度过这一夜。吃过晚饭后,谁都不敢睡觉,挤坐在一起闲聊壮胆。此后,“年”再也没能伤人,腊梅却终因“年”太凶猛也未能了却为大牛报仇的意愿,抑郁而终。可年关躲避“年”的法子流传开来,逐渐形成了除夕熬夜守岁的习惯。

    哦,原来是这样啊!以前只知道过年就是吃好的、穿新的、放鞭炮,没想到过年是这么回事。旺儿憨憨地点头,老爷懂得真多。蒋兆祥呵呵一笑,接着说,其实,点起蜡烛或油灯,通宵守夜,是象征把一切邪瘟、病疫照跑驱走,期待着新的一年吉祥如意的意思。座上已经有人在打盹,蒋兆祥估摸着四更天了,说,差不多了,大家散了,都回去歇着吧,明天还要早起。

    于是,众人起身离去,热热闹闹的厅堂一下子冷清下来。蒋兆祥唉地长叹一声,散了架般靠在圈椅上。一会儿,酒劲儿冲上来,一阵晕眩,他闭起眼睛,睡着了般。外面传来零星鞭炮声,院子里红灯高照,灯火通明,却寂静无声。厅堂一片狼藉,是热闹后的冷落,繁华后的凋零。恍恍惚惚中,子奇妈慢慢地走来,弯下身子,为他盖上一件棉袍,几根发丝触在他的脖子上,痒痒的,久违了的女人的体香将他笼罩。一种渴望、渴望女人温情抚慰的冲动使蒋兆祥呢喃低语,儿子叛逆不孝,停妻另娶,误了人家女子终身……多好的女子呀……造孽呀,我心力交瘁,你帮帮我……呢喃中将那个温软的身体搂住……啊!一声低叫,昏迷醉梦中的蒋兆祥从混沌中睁开眼睛,傻了一样,眼前羞红了脸的人分明是儿媳蒋云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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