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比生命久长-飞星倚恨情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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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春回大地。

    农民开始富起来了。

    茅草屋荡然无存。大瓦房、小别墅、乡镇企业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

    供游人落脚的小客栈,已成为用来招待城里人的度假村。

    到处都在盖房。岳州地区水泥厂石料告急的报告,促使岳州地委决定新建一个大型石料场。选点的时候,地委副书记兼行署专员申雯一下子就想到了锁龙湖乡的牛千元。

    时值深秋。这天下午,申雯在龙眠山下了火车。

    火车尚未停稳,他在车窗里就看到了龙眠山上一道绿色的城墙。申雯的心,突然一阵抽搐。

    那道绿色城墙是一排青松,护卫着它长眠地下的主人。相隔几米,还有一座坟包,它的四周是一人多高的木槿花树。申雯走进坟包,感慨得很:阴阳相隔,死者已看不到天翻地覆的历史变迁了。

    走出坟地,经过一道山坡,便踏上了去锁龙湖村的崎岖山道。

    一路上,不时遇见熟人。

    乡下人很迷惑:早就听说申书记又高升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乡下,而且没有坐车?申书记犯了错误?

    但村民们依旧那么热情,他们抢着告诉申书记村里的头号新闻:

    千元当上支书了!牛千元这回真真儿当上支书了!

    申雯从乡亲们说话的语气中体会到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之情。

    申雯已走了几十里崎岖的山道,几乎要累倒道旁,可是他仍未停步。

    他终到到了波光粼粼的锁龙湖边了。

    申雯走近一口道旁的水井,洗了一把脸,觉得分外清爽。然后又舀了一瓢水,咕嘟咕嘟地猛灌了下去。他还在龙山县委工作的时候,一直不明白当年牛千元领着村里群众为啥要在这里掘一口井。现在,他才明白一口井水对赶了几十里山路的人有多大的用处。

    水井旁树阴下的人们都呆住了。他们大多认识这个老县委书记,他灌完一瓢水,“哗”地一声人们已蜂拥上来,正当申雯被热情的村民围得水泄不通时,一双细嫩的手伸过来:“呀,申书记,申专员,您有多久没有回村里看我们啦?我还以为大专员把我们这些鱼花子给忘了呢。”

    “说什么呀?我就是忘了自己的家门,也忘不了生我养我的这方热土啊!你这个乡党委书记,说话还是这么泼辣,小心找不到婆家。”

    申雯一席话引得大家“咯咯”直笑,乡亲们你一言他一语,热闹得很。真是人不风流只为食,衣食不愁,生活富裕,人的精神面貌也起了根本变化。

    这位二十几岁的眉清目秀的大姑娘,就是锁龙湖乡的党委书记申柔芝,申雯的侄女。她在锁龙湖蹲点,正在拉开大办乡镇企业的序幕。

    申柔芝笑笑说:“怎么,微服私访呀?”

    这次单人独马回到故乡,也有点这种意思。申雯想道。

    申雯用手指了指几人合抱的大皂角树:“走,大家到树阴下坐一坐。我也正好歇歇脚。”

    树阴下的石凳、木桩上坐满了人,申雯开口道:

    “各位父老乡亲,我申雯这次回村,一来是看望大家,叙一叙家常话。同时,也另有任务。不过大伙别再称我什么书记、专员,小辈的称我一声伯叔,平辈的称一声兄弟,各位,拜托拜托!”

    大家见申雯官当得愈大,架子反而愈小,那么随和,没有一点官架子,立即拉近了距离。

    于是,有人掏出一只烟递给他:

    “雯叔,赏个面子,来一支?”

    申雯已戒烟快十年了,很久没有回到故乡,不便拒绝,便爽快地接在手里,抽了几口;

    “不错嘛,都抽上‘大中华’了,这可是省级以上的水平。”

    申柔芝告诉申雯,递烟的这位中年汉子,是随她到村里蹲点的副乡长,分管乡办企业,“大中华”是专门为招商引资招待投资老板的。

    申雯大笑起来:

    “好呀!你们也学会了公共关系学。看在这一包烟的份上,我也不得不投资啰!不过,我是工薪阶层,那点钱你们看不上眼,我就来点智力投资。你们不要失望,这也是无形资产啊!”

    申柔芝心思敏捷,她当然猜到眼前这位政绩斐然的老书记,绝非只是为省亲而来。

    “好,雯叔,请您献策,快些把你的无形资产献出来。”

    申雯笑道:“嘿嘿,当了书记,六亲不认,逼老叔献宝。好吧,话既说出了口,只好遵命了。”

    当申雯说到地委研究决定筹办一座大型石料场,打算在锁龙湖乡选点的时候,树阴下的乡亲立即意识到一笔巨大的财富已在向他们招手。

    树下一阵沸腾,有人甚至跳起脚来欢呼,那兴奋劲,简直像中了几百万的彩票。

    “雯叔,我代表锁龙湖乡的老百姓谢谢地委的关怀。”

    “且慢,建一座大型石料场,可不是像办个面粉加工、腌鱼磨藕的作坊那么简单。前期的勘探、选点、机械设备、爆破技术、运输工具、资金运作,还有一番折腾。没有一个德才兼备的好带头人,建这个石料场也就是空欢喜一场。我这次是专程请千元同志出山的。”

    “您还不知道吧?千元叔已经当选村党支书了。”

    因兴建采石场事关锁龙湖乡的前途命运,申柔芝请这位决策人物到办公室去。

    申雯心里也有说不出的高兴,坐下之后,环顾了一下办公室,四周墙壁上各色奖状、锦旗琳琅满目:

    “这几年你们干得欢啦!千元当选支书的事我在路上就听说了,这不正好名正言顺挂帅上阵。”

    申柔芝没有直接回答申雯,她看了申雯一眼,压低嗓音说:“我想请你帮忙做千元叔的工作。”

    “还要做这头犟牛的工作呀?他不是当选支书了嘛!难道刚上任又弄出了问题?”

    原来,前天村里民主选举党支委时,牛千元得票最多,但分工时他大发犟劲,抵死也不当支书,非要把位子让给刚刚超过半数的徐长润。

    申雯也认识徐长润,一条精瘦结实的汉子,他是1964年响应号召回乡务农的高中毕业生,肯钻肯干,吃得来苦,农、林、牧、副、渔无一不精。特别是在调查大堤事件时,他的观点明确,语言大胆、犀利,与众不同,给申雯留下很深的印象。

    “老书记,雯叔,锁龙湖乡的这本帐没有谁比您更熟了。1975年千元叔曾经冒着开除党籍的风险,争着要当支书,现在全体党员全票选他,乡党委多次做工作,可是他老人家犟劲上来,任天王老子也没办法……”

    申雯在沉思,自从自己担任专员以来,已有多久没有见过这位老乡亲、老朋友了。

    “老书记,您是千元叔的入党介绍人,您的话千元叔不会不听。千元叔他老人家是一个心中只有群众、没有自己的好党员、好基层干部!”

    申雯点点头,认为申柔芝对牛千元的评语恰当得很,牛千元同志应该干一任支书。

    申柔芝要留申雯在这里吃晚饭:

    “雯叔,您怕好久没有尝到锁龙湖的鳜鱼了吧?我去叫他们弄几条,又香又嫩咧!”

    “别张罗了。家乡的鳜鱼是咱县里的一绝,想起来就叫人流口水,还是让我陪你千元叔去喝几杯,也好乘机完成你交给我的光荣使命。”

    申雯出了村办公室,抄近路去牛千元的家里。这会儿,他踏在故乡吐露着芬芳气息的土地上,浮想联翩。

    “啊呀!那不是申书记,快到屋里坐!”一个清脆的女人的声音,把申雯拉回到现实中来。

    原来,申雯路过一户人家,这家门口站着一个清爽、精干的中年妇女。她婀娜的身姿,白净的瓜子脸,弯弯的眉毛下闪动着一双大眼睛。她嘴角上的那颗黑痣使申雯隐约记起来了:“你是梅影?”

    梅影没想到申雯还能记住她的名字,非常高兴,她从里屋搬出一把靠背椅招待贵客:“请坐,喝茶,就在我这里吃晚饭。”话音才落,一杯热茶已送到申雯手里。梅影告诉申雯,她又回学校当老师了。女儿小影已经上了大学,儿子小凯同村里一群年轻人下广州打工去了。如今的梅影又恢复了往昔的风采。

    申雯道:“莫客气,我这是去千元那里有点事。”

    “千元的家就在前面拐角那里,他一大早就下湖去了。”

    申雯见天色已不早,就站起身来说:“我找他去。”

    “就在这里吃了晚饭再去吧。”

    “今天要千元管我的饭。”

    “不吃我的饭,喝完茶再走也不行?我还有事要向您禀报呢。”

    申雯见梅影一番诚意,只好坐下来喝茶。梅影道:“申书记,听说党内又选牛千元当支书了,这不是叫蛤蟆垫桌子脚——鼓起肚子硬撑吗?困难时期他当了二十八天的支书,还察看了两年!落个么事?我一听到人家喊他‘牛支书’就心酸!”

    嗬!这是一个“劝退派”。

    申雯解释道:“现在时代不同了,党中央非常讲究实事求是的作风。经过实践检验,牛千元以往做的都是正确的。如今锁龙湖村的党员都选他当支书,说明大家拥护他。”

    “群众拥护他是实情。上午老农会主席还拿着‘劝进书’找大伙签名劝他当支书哩!全村男女老少都争着签名。光彩是光彩,就怕日后不好收拾,我就不签,偏不签这个名。”

    还有人给牛千元写“劝进书”,这真是新鲜事!申雯连忙问:

    “你说的老农会主席,是不是当年的李老爹?”

    “就是他!他老人家今年八十多岁了,还热心管这些闲事!”梅影又接上先前的话头,“牛千元是个能干人,谁都承认。可是解放三十年了,他还住的是土改时分的一间半破房子。自己勤扒苦做的几个钱,加上南瓜侄子上部队寄回的钱,他都救济了人家!1975年春上,我家伢儿生了一场大病,花的钱也是他垫的。”

    “所以党内外群众都拥护他当支书!”

    “做好事我不反对他,可是他当支书,我偏不赞成!”

    “那真叫奇了怪了,当支书不是更能多做一些好事吗?”

    “我说句申书记不多心的话,你们当大官的,哪里晓得这尖针小的支书难当哟!除非像徐家喜那样的土皇帝。千元累死累活,一点好处没捞着,不是批斗就是坐牢,赶明儿一个什么政策来了,又该他挨头刀。我被他吓怕了,饶了他吧,他也是过了五十、上了年岁的人啦!”

    梅影撩起围裙,揩了一下湿润的眼角。

    真情是掩盖不住的,梅影对牛千元的关心不同一般。申雯看到梅影的眼神那样焦虑,同时又那样信赖地望着自己,感慨万分。无法否认,“文革”的失误不是靠几句话就能驱散人们心中的忧郁和惊恐的。

    他告辞了梅影,咬咬牙,一步步朝十里外的锁龙湖走去。

    “咯——咯咯——”一声声悠长的唤鹅声,在湖水上空回荡。夕阳倒映在碧绿的湖面上,一群群白鹅在水里嬉戏,碧波荡漾的镇龙湖出现在眼前了。申雯疲劳顿失。牛千元当年领着社员挖藕的湖滩,已围成了良田,金黄的晚稻穗在微风中摇曳。湖边的鸭棚门口,几个小伙子正坐在草堆边打缆绳。鸭棚里的录音机里放出一阵阵的歌声。

    申雯心里高兴,萌生童趣,他悄悄走上前,站在牛千元的背后,向对面的徐长润摆摆手,示意不要声张。

    “牛支书,你猜猜,今天我们副业组有什么样的贵客来?”

    原来自牛千元平反出狱后,乡党委决定他担任村长,他经历了再次磨难,侠义之心有增无减,对当村长不感兴趣,而选择了老本行,干副业,实实在在做事。

    牛千元在全神贯注地打草绳,根本没有想到背后有人:“快做事,少想歪心思!”

    “真的,今天喜鹊叫了好几遍,一定有贵客到!”又一个小伙子接了一句。

    “我已经叮嘱过了,她再不会来这里让你们寻开心。”牛千元在打草绳的最后一截。

    “哈,牛支书还没有结婚,就晓得疼老婆了!”徐长润是副业组的副组长,二人相处融洽,配合默契。

    “长润!你跟叔叔没大没小,看我抽你!”牛千元甩开打好的草绳,作势要去揪徐长润,一转身发现了申雯,一把抓住了申雯的手:

    “哎呀!申书记,听说你调到地委去了,怎么有空到我们这里来?”

    申雯席地而坐:“我就是调到天上做神仙,两只脚还是踩在这里。怎么?你以为除了你没有官瘾,别人都有官瘾哪?老伙计,今天我算吃定你了。别的不谈,鱼鲜管够!”

    “今天算真让你碰上了,上半夜风平浪静,正好叉鱼。”牛千元也陪着申雯坐在草地上,吩咐道,“长润,今晚你负责做饭、赶鹅,然后把气灯打足气。我跟你申伯抽根烟就去下草绳子。”牛千元掏出一包“常青”牌香烟,给每个社员递了一支,自己却不抽。

    “怎么,烟都分光了?”申雯问道。

    “还有不少哩!”牛千元拍拍烟盒道,“我戒烟了。”

    “不戒烟,未婚妻就要同他吹了!”徐长润抢着说。

    “你甭听他乱放屁!医生说我有气管炎……”

    “哈哈!妻管严,妻管严!”

    大伙的笑闹声稍停,申雯问牛千元:“你的未婚妻到底是哪个?”

    大堤事件,申雯在协同地委调查组处理时,就已知道事端的始末。但从牛千元被捕到他重见天日,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他同梅影为什么没有结婚?还是另有他人?

    牛千元没有回答,反问了一句:“堂堂行署专员,不会只为看我叉鱼而来吧?”

    “千元哪,农民要翻身致富,发展乡镇企业,前景广阔,江浙已经遥遥领先。地委决定兴办一座大型采石场,请你挂帅,组织家乡的大军进五架大山打石头……”

    牛千元道:“好哇!我同长润早就想下这一着棋,就是不知道棋盘在哪里?”

    申雯早已知道,去年冬天,牛千元和徐长润来回走了一百多里地,将五架大山的石头搬回一板车。当县委向申雯汇报乡镇企业创办情况时,还诙谐地谈到过,这两个“活宝”还像细伢儿舔雪球那样,伸出舌头去尝石头的咸淡。他们还将石头送到省里请专家化验过,结果证明,五架大山的石头是宝贵的资源!

    这时,牛千元正从草地上站起来,对申雯道:“今晚上你就在这里歇宿,我下湖回来,再来仔细同你商量建采石场的具体方案。”

    说着,牛千元背着一大捆草绳起身了。申雯哪里坐得住,也随大伙一起下湖。

    秋风响,蟹脚痒。到了下半夜,南风一起,蟹子就顺着草绳爬上岸,沿岸拣那一只只肥蟹,又多又容易。

    牛千元放好草绳子,直起腰来,指着千亩湖面道:

    “申雯哥,你看看,这锁龙湖是一个金盆盆哪!旱年能收五十万斤粮,涝年也能稳赚二十万斤雪花鱼!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些年来,有山不开,有湖不管,还能不穷!”

    他的话很有份量,申雯点点头,又问道:“依你之见,应该如何全面利用这五架大山和锁龙湖的千亩湖水?”

    牛千元道:“照长润的说法,这么多年,穷根在于:一是上级干部瞎折腾;二是人多田少,扬短避长。从解放到如今,全村人口增加了三倍,而干部们把这些劳动力的手脚捆得死死的,净干一些假、大、空的蠢事,讨好上级,不顾群众死活。就说这五架大山吧,组织一支几百人的队伍炸山开石,除去运输、工具、炸药等材料外,我们粗略估计,每人每个月纯利润达……”牛千元打住话头,把他那粗大的巴掌伸出来翻了两番。

    啊呀!真是未出茅庐就算定三分天下了!

    申雯道:“长润有这些能耐?真是他分析出来的吗?”

    “我几时骗过你来?”牛千元沉下脸道,“老实告诉你吧,长润回乡就当了我的‘黑高参’,我让他把民兵连长搞到手,别叫他那个混帐爹把持了枪杆子,坑老百姓。他暗地里同我一道放鸭摸鱼,这小子精怪得很,瞒得风雨不透,连他老子都不知他的底细。”

    申雯相信牛千元说的:“你们的路走得很实在。”

    牛千元道:“有人说打倒‘四人帮’日子好过了,可这就满足了?人还能再生出来,田地却长不出来了。现今全乡连大型农机都没有一台,几部‘手扶’在那里屁呀屁,能‘化’得动?莫说‘四化’,连半化也没得。长润伢有脑筋,他认为要搞科学种田,渔、牧并举,同时办砖瓦厂、建石灰窑,成立建筑工程队。他还建议把学校、卫生所、商店、加工厂和幼儿园迁到龙眠山上,说那里靠铁路、交通方便,把现在占的好地退出来种植果园。”

    申雯感到惊异,这一老一小,将农村的前景安排得井然有序、如花似锦。

    “我们不是说空话,到那时大家伙吃罢饭,兴许还要来点水果开开胃呢!”牛千元那张饱经风霜的黑脸膛上,一道道皱纹像波浪一样四散开来,美好的前景使他开心极了。

    等大伙都放好捉蟹的草绳,回过头来,远处的电灯全亮了。那一串串桔黄色的灯光,给黑色的夜幕镶上了一条条斑驳的花边。鸭棚里被气灯照得亮如白昼。小桌上摆了十只海杯,一碗红烧鳜鱼,一盘清蒸螃蟹,还有炒鸡蛋、酸豆角……

    “咿呀!今天的夜饭像过年呦!长润,你真有板眼!”

    大家一钻进鸭棚,就赞不绝口。

    “我哪有这样的道行?这是千元叔官复原职,梅老师特地办的贺喜酒!”饭桌上负责后勤的徐长润,边往杯子里斟酒边说。

    “你们别听长润嚼舌根子,他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是申书记来了,我才办来招待他的。”梅影端来一碗滑鱼片,放在桌子上说道,“申书记,这不是特殊化,您放心吃好了。鱼和蟹子是千元得的奖励,其余的都是我在业余时间自产自销的。”

    “哈哈!梅老师能自产鸡蛋了!”徐长润这个促狭鬼,逗得大家开心地笑了。

    酒足饭饱,该干夜活了。

    徐长润冲着正在帮大伙准备叉鱼工具的梅影喊道:“婶子,我们叉鱼去了。屋里烦你收拾,回头再听你讲同牛支书的恋爱经过。”

    梅影很快将鸭棚收拾得清清爽爽,她解下围裙,将带来的什物盘碟放在篮子里,却显出一丝犹豫,没有立刻就走的意思。

    “梅老师,你也歇一会,等他们叉鱼回来再送你吧!”

    “不,我一会儿就能走回去。申书记……”

    “唔,有事吗?尽管说,难道还信不过我?”

    梅影始终站着,雪亮的气灯让她脸上的迷茫和疑问显露无遗。

    “梅老师,你心中一定隐藏着秘密,涉及到某些有权势的人吗?你这样难以启齿?”

    梅影一言不发,算是默认。

    “你怕了?千元可从来不畏权贵,你怎么不把心里话告诉他?”

    “你说呢?申书记,千元屡战屡败,头破血流。”

    “可他是屡败屡战,屹然不动。”

    在去放绳捉蟹的路上,申雯曾问牛千元的婚事为何久拖不决,牛千元告诉他,梅影说时候未到。

    申雯不想就这个问题逼得太紧,一个人深藏着一个秘密,只有在特定的环境中才会吐露。

    “你同千元究竟打算选个什么样的黄道吉日让我这个老头子喝杯喜酒呢?千元可等你等了十几年。”

    “是我等了他十几年。”梅影担心申雯误会,连忙补充了一句,“我对不起他……”

    在风雨飘摇的日子里,当牛千元将温暖送到她心坎上的时候,梅影就暗下决心,将自己交付给这个值得信赖的男子汉了。但她很快就发现,他们之间有一道看不见的隔膜,牛千元不讲,她心里明白。

    在牛千元带领乡亲驱赶贫穷的艰难岁月里,她不能开口谈婚论嫁;开始富起来之后,她又觉得压在心头的石块更沉重了,那就是英月红之死。英月红大仇一日未报,她就绝不同牛千元走在一起。

    彼此都沉默了好一会。

    申雯道:“我送你一程吧。”

    梅影道:“不用,真的不用。申书记,您在这里还有几天?”

    申雯道:“这次来同大家都见了面,五架大山石头化验单我又亲见了,千元奋勇挂帅,大局已定。我明天赶早返回地委,以后见面的机会还是很多的。”

    梅影似乎下了很大决心,问道:“申书记,听说成元庆调走了,您知道他的下落吗?”

    申雯道:“啊,成元庆哪,他先调到地委任副书记,半年前已经上调省城了。”

    梅影露出极其痛苦、失望的神情,问道:“他在做什么,您知道吗?”

    “听说他父亲离休了,他现在是省政府秘书长吧。”

    梅影突然冲出鸭棚,一口气跑了几里路,她对着天,对心目中的仇人发狂地喊道:“成元庆,你这个恶魔!我变成鬼,也要伸冤!”说完这话,她晕倒在路旁。

    梅影心中的痛苦,只有天上的织女星才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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