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意-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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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副局长落坐之后,马上表示了一番歉意。不过还好,来得不算太晚。他说雨太大,在山上根本找不到车下来。整个山上白茫茫的一片。一片雨声。所有的人都没了主张。庙里的和尚敞开大门,让他们进殿里及耳房各处避雨,可是游客们想到的只是马上离开,回到市里去。各处景点的小卖部里的雨具抢手得很,很快就卖空了。

    出租车来了不少,但你根本排不上队,满心欢喜地看着来了一辆,可是还没等你回过神来,已经有人抢先上了车。王继刚不想同那些人抢,这有损形象。他等,他不相信等不来属于他的一辆。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这样的想法非常不符合现实。他看到一些入主动跑到雨里去等车。一些年轻的小姐不愿在雨里等,窝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干着急。一个青年农民工在雨里招呼出租车,拦下一辆让给她们,收她们五块钱。生意居然好得很。王继刚看到不久他手里就挣了二十多块钱。

    王继刚后悔这次出来没有带驾驶员。

    过去他一个人来省城,也很少带驾驶员。

    省厅里对他的这一行为似乎很赞赏,更有很多人以为他是非常的廉洁。

    天色越来越暗了。

    王副局长等不及了,他决定冒雨拦车。他刚一冲进雨里,立即感觉身上就湿了。没有回转的余地了。他在众多游客惊讶的目光中,来到停车场,连皮鞋里都灌满了水。

    那个青年农民工和他站在一起——一个巨大的广告牌下。

    他看了那个农民工一眼。

    那个农民工朝他笑了一下。

    都像落汤鸡一样,头发全贴到了脑门上。那个青年农民工的笑是狡黠的。他心里肯定是得意的,王副局长想。他不在乎淋雨。他甚至还在庆幸,这是一个挣钱的好机会呢。而我这副不顾体面的样子,当然就受到了他的嘲笑。

    一辆出租车远远地过来了。王副局长招着手。就在他招手的时候,那个农民工像箭一样地冲到前面去了……

    王继刚没有和他计较。

    他不想和他计较。和一个农民工,有多少理好讲呢?

    片刻工夫,那个青年人又和他站在了一起。

    “这车不好打。”他说。

    王副局长还是没有理他。

    但是,王副局长想:如果再来车,他一定不能再这样抢了。如果再抢,他对他就不客气了。

    他想:一个人的自觉性是应该有的。

    远远的,又一辆车来了。是辆红色的出租车。王继刚看了那个青年农民工一眼,发现他也正在向那个方向看呢。于是,王继刚早早就向那辆出租车招手。

    大雨把路面冲刷得干净得很,柏油路面比原来更黑了,湿淋淋的黑。红色的出租车在雨里也显得更加的刺目。它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停住了。王继刚刚想冲过去,那个青年农民工却一下就窜到了他的前面。王副局长火了。他冲上去,一把就拉住了他的衣领。

    “你干什么?”那个青年农民工叫了起来。

    “干什么?”王副局长的声音一下就提高了八度,“这车明明是我叫的,你动作快是不?我前面已经让你一次了,你还上了瘾了!”

    “你上哪?”前面的司机回过头来问。

    “去中山宾馆。”王继刚说。

    一问一答中王继刚已经拉开车门,一屁股就坐到了座椅上。

    这年头真不像话,一点秩序都没有了,他一边摘下眼镜,擦着水汽,一边在心里想。

    出租车司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小伙子通过后视镜在看他。他也能从后视镜中看到小伙子的一对眼睛。小伙子的眼睛不大,但是挺精神。他还看到他并不宽阔的后背和一颗小小的平头。

    “他是在雨中拦车,然后再转手倒给别人。我已经让他两三次了。”王继刚忍不住,这样说。他想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他要表明:他并没有故意欺负那个农民工,以官压人,而实在是那个青年农民工做得太过分了。自己是忍无可忍。

    “今天要车的人多。”前面那个小伙子笑了一下,毫无感情色彩地说。

    城市夜晚的灯全亮了。

    雨也停了。

    在春藤酒吧的小包间里,那个青年黑人心满意足地提上了裤子。李梅听到了拉链“哧啦”一下清脆的声响。在这之前,她的目光在他的膝盖上停留了一下,她发现他的膝盖受伤了,好像是摔破的。他的手腕处也有擦伤。但是,他的身体强壮得很。是的,这样的男人和别的男人不一样。因为他是来自一个炎热而强壮的大陆。当她试图为他戴上安全套时,她甚至因为他的强壮而感到一种尴尬,因为她包里的安全套,没有一只是适合他的,所有的都显得小一号。最后她不得不放弃这种纯粹出于安全考虑而所做的努力。

    耻辱感最初是有的,可是它真的不是很重要。当开始时,杨三把他们领到这个小包间里的时候,李梅没有像过去一样主动脱衣服,她在最后的一刻还在犹豫:这单生意要不要做?这种情况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她从来也没有想到她会和一个外国人,而且是个黑人做。然而,当他从口袋里掏一大把外币的时候,她就不再有所犹豫了。

    杨三他们都走了。他们去街上吃饭去了。输的居然是刘松。他们走的时候没有叫李梅。李梅当时正和这个黑人在小包间里做事。

    李梅现在陪着这个青年黑人来到洪武路上的一家大排档。这家大排档的生意好得不得了。一些人的目光在注视着他们。不过,也只是一闪而过。在别人的眼里,李梅正在扮演一个大学女生的角色。很多人都以为她是一名翻译呢。事实上,李梅一句话也听不懂,除非他说那种半通不通的中国话。当然,现在来说,听得懂和听不懂都无所谓。他们已经从肉体上达到了精神上的统一。他们的关系非常简单。他们的交流只用手势就可以了。

    在大排档里,他们挑选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李梅向服务生要了红烧龙虾、白斩鸡、粉蒸莲段、酒酿赤豆元宵、炒鸭掌、臭干茼蒿和两瓶啤酒。索因卡吃得很开心,他一边吃一边点着头,冲李梅笑一下。

    他的胃口真好,李梅想。男人在那种事后胃口都好。李梅没有什么胃口,她脑海里总在想着前不久发生的那件事。他真厉害!而她自己居然陪他做了。这是一次卖淫生涯里的冒险行为!

    豁出去了!她想。现在的她还有什么顾忌和禁区呢?没有了。

    他给她倒上满满一大杯啤酒。她一仰脖子,一下就全灌进了胃里。他看着她的样子笑了。他又给她倒上了一杯。啤酒那纯净的金色的液体和表面白色的泡沫,非常好看。她想到了刘红艳。刘红艳那边肯定是热闹的。晚上刘红艳一定会让她描述今天下午的故事。这种经历刘红艳其实早就有过了。她是大胆的。

    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们过的就是一种放开的生活。

    两瓶啤酒很快就没了。索因卡对不远处一个穿红衣服的服务生喊:“哎,老贩(板),再来两个。”

    他们一起打车来到了金山大酒店。刘松认识金山大酒店的老板,可以打折。在下午的牌局中,刘松和刘红艳最终以二比三负于杨三和小陶红。事情就是这样奇怪,本来刘松的手气好得不行,后来杨三去了两趟洗手间后,牌势就有了很大的变化。而且,刘红艳后来打牌时出现好多次明显的失误。刘松却再不能埋怨她。

    在金山大酒店的一个包间里,他们挑选了一张小桌子。坐下。刘松认识的老板却不在。不在就不在,菜照样要点。小陶红抢过菜单,说:“今天要好好宰一把。”刘松面上无所谓,说:“他妈的你就尽管点吧。”刘红艳说:“四个人么,简单点。”杨三快活地说:“又不要你掏钱。”刘红艳装作一副请客的样子,说:“点多了浪费。”刘松大方地说:“这里有一种鱼翅,做得非常好。”小陶红说:“那我们就一人来一客。”杨三抢过菜单看了看,说:“一客他妈的要八十呢。”刘松说:“八十就八十嘛。”刘红艳在桌子底下,把脚尖与刘松碰了一下。她看到刘松看了她一眼。刘松男人味十足啊。刘红艳心里还有些内疚:下午打牌时她出现好几次不应该出现的错误。她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搞的。

    菜很快就点齐了。刘松问杨三喝什么酒。刘红艳和小陶红尖声叫起来,说:“我们不喝酒。”杨三说:“来两瓶啤洒。”刘松不悦地说:“喝什么啤酒。”杨三说:“她们不喝。”刘松说:“她们不喝就算,让她们喝饮料。我们喝一瓶白酒。”

    “你们男人喝吧,我们喝酸奶。”小陶红说。

    白酒来了,杨三要小杯,刘松却不同意,要大杯。杨三看出来了,刘松今天想跟他一拼。他知道:刘松今天是心里有气——牌输得简直就有点不像话,到最后完全是溃不成军了。他今天霉气得很,刚开始和刘红艳配对时,手气还好得很,可是,一局过后就完全不行了。这就是运气,他怎么能不服呢?运气这东西你信也得信,不信也能信。不服不行。

    杨三今天开心,心想:拼就拼。

    一瓶白酒,对半分了。

    刘红艳和小陶红就看着这两个男人大展豪爽之气。

    表面上张卫敏和乔娟正常得很,一点也看不出来异常的迹象。王继刚问张卫敏的情况,他笑一笑,说:“老样子,成天忙,不像你,仕途上,级级升。”王继刚听了,谦虚地一笑——仕途上,级级升,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投听说,仕途险恶么?那比商场上要险恶得多。不过,有一点倒是真的,不管他王继刚遭遇到什么,都顺利地挺过来了,而且,他这次来还得到了升迁的通知。

    “上午你到泰阳山玩了?”乔娟问。

    “事情办完了,我就去转了一转,结果碰上了大雨。”他说。

    “觉悟寺的香火很旺,”张总经理说。世界上的事就这么巧,他居然也去了泰阳山,也许中午的时候在山上看到的那个背影真是他。可是,他不便说明。他去觉悟寺和他去的目的是不一样的。一个是游玩,一个是寻找归宿。“今天是星期天,人肯定很多。”

    “我们都好久没有去了。”乔娟说。

    “四年前?是四年前。”张卫敏想了一下说。

    “我敬你们夫妻一杯。”王继刚站起来,说。他已经喝得有些多了。关键是乔娟能喝,她一个人就敬了他好几杯。

    “谢谢谢谢;”张卫敏和乔娟都站了起来。

    小陶红一边吃着,一边用话语刺着刘松。这种感觉很好。她在心里对他有意见。男人就是这样,吃着碗里还要想着锅里的。她要让他知道:她并不依靠他生活。他不能这样对待她。她受不了刘松对她的这种满不在乎的样子。她希望他能在乎她。

    刘松对她的话语里的意思全听明白了,可是他不想跟她计较。这种小女人,整个就是烂货,理她干什么?他只是需要了,才在她肉体内放一泡水,不需要的时候,她就是一文不值。她指望他对她动真情,不是痴人说梦?在长江路那条街上,像她这样的,遍地都是。她凭什么要他对她动真情?她要是指望他对她动真情,他如何容得她现在做的这种烂事!

    她是一个烂人。她跟下午他看到的那个叫李梅的还不一样。

    刘松知道自己对李梅有了好感。

    可是,李梅下午却做了那种事,陪一个黑人。想想就让他觉得恶心!而她之所以会接待那个黑人,完全是杨三在中间当了皮条。

    杨三今天晚上得意得很,因为小陶红一直故意和他打情骂俏。

    刘松喝得有些飘了。

    他们两人已经干了一瓶多白酒,这一瓶剩下的也不多了。

    “有人今天是赔了夫人折了兵。”杨三笑着说。小陶红扫了他一眼,说:“那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刘红艳护着刘松,笑着说:“你们存心挤兑他干嘛。”杨三笑了,说:“唷,这边又冒出一个心疼的了。”小陶红飞了一眼刘松说:“人家多遭人疼哪。杨哥我们好可怜。”刘松气得把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顿,红着眼睛说:“我操!你们他们的存心,是不?”小陶红说:“存心不存心关你X事。”刘松板了脸,说:“小陶红你他妈的不要贱!”小陶红也真的动气了,说:“你妈的X你少来管我。”

    “你X我看你不得了,我X你妈!”刘松站了起来。这个烂女人真的不得了啦,敢这么顶他。她算什么东西?敢这样不给他面子?

    “你少来这一套,我X你妈的我算你什么人你要管我!”小陶红也站了起来。

    “你们不要吵,干什么呀?”刘红艳一把拉住刘松,一边把自己丰腴的身体贴住了他。小陶红算什么?少了她那块肉,还能让你刘松吃素?刘红艳就想把自己送到他嘴里呢。杨三那边也拉住小陶红,说:“出来玩的,吵什么?值当吗?”

    刘松坐下后还气恼地说:“你他妈的气不顺是不?”小陶红立即又跳了起来,嚷道:“你X人不要以为自己多了不起,我不理你那X!谁离了谁不活?”刘松就好像在等着她这话说完,因为她话音还没落,他就霍地站起身,在她的脸上刷了‘个大嘴巴,声音响得就好像玻璃杯摔在铺着地砖的地面上,大家都被吓了一跳。

    小陶红的眼泪马上就下来了,可是她跟着就跳到了刘松的身边,在他的脸上抓了一把。刘松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他们打架已经不是一次了,可在这样的场合还从来没有过。刘松过去经常当着别人的面打骂小陶红,小陶红都是回骂两句,哭两声就算了,可这回居然像中了邪一样,敢跟他对着干。刘松感到愤怒,他一把就将她搡到了墙角。

    大家看到小陶红的脑袋撞在了墙上,眼里全是泪水,脸色苍白,四肢僵直,半天起不来,就像一只受伤的节肢类大昆虫。空气里,有片刻的寂静。就在刹那间的寂静中,陡然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哭:“刘松你他妈X你不是人——”

    她的哭声喊得整个酒楼都能听见。

    杨三也生了气,一边抱起小陶,一边说:“刘松你他妈的今天是怎么了?你这X人今天发疯了。”

    刘松对杨三的仇恨一下就上来了,这X人,倒像个老大,管起他的事来了。他算什么东西?难道今天的事情不正是由于他的挑衅吗?他对他已经忍了很久了,看在过去弟兄的份上。可是,他却把他的忍让当成了一种可以嘲笑的软弱。他刘松是软弱的人吗?真是瞎了他的狗眼!

    “去你妈的,你杨三不要跟真的似的。”刘松搡了杨三一把。

    杨三怔了一下,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刘松他妈的太不给他面子了,给脸还上墙了。他杨三平时尊重他,那是觉得他刘松是个人物,可是,他再是人物,也是兄弟们抬起来的,没有人抬你,你算老几呀?

    “你他妈的干什么?”杨三说。

    “老子想干什么?”——刘松又搡了杨三一下——“你少来!”

    杨三挣了一下,喝道:“你再搡我一下?”话里有明显的回报的意思。刘松当然听出来,就果真又搡了一把。老子就要搡,搡了又怎么样?

    “别这样,算了,你们干什么呀?伤了和气。”刘红艳赶紧拉住刘松。她也有劝杨三的意思。平时她和杨三也挺好的。闹翻了,不是大家的面上都不好看?

    “你算个老卵!”杨三松开小陶,举着一把椅子就撞了刘松一下。

    刘松的火一下就腾起了三丈高。嚯,来真的了?老子整死你。老子什么时候怕过人?老子怕的人不没有生出来呢。刘松一把推开刘红艳,回手举起一把椅子就向春藤酒吧的小老板杨三头上砸去……

    农民工赵小槐回到市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在泰阳山下的那个工地上转了好久,却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他原来以为没有人看管,但事实上到了晚上,工地上却是一片通明。如果要下手,至少也是后半夜的事。

    怀着一种多少有些失望的情绪,他坐上了一路公交车回到了市里。在羊市口,他没有下来。反正他也没有明确的目标。这样,他就一直坐到307路总站,才下车。

    城市的夜晚是美丽的。

    花花绿绿的灯光,花花绿绿的世界。每一点灯光都在诱惑着他。他发现自己到了非常繁华的所在。三年前,在城里打工的张三回到村里后说:在城里逛街逛一天,肚子都不知道饿。当时的赵小槐有点半信半疑。现在他相信了。到了城里,一对眼睛不够用:好看的景色太多了。光是商场,你几天几夜也逛不完。所有的商品都是那样的好看。当然,口袋里却没有钱买它。也许正是因为没有钱买,所以更加地觉得它们好。

    想到这里,赵小槐才意识到自己早该吃点什么了。

    吃什么呢?最好吃一碗面条。可是,他在大街上走了半天,也没有看到一家面条店。到处都是饭店,豪华高档饭店。门口灯火通明,装饰得非常讲究。赵小槐知道:他不能进去。人家也不让他这样的人进。他有自知之明,不想去看人家的脸色。

    赵小槐饥肠辘辘。

    在上海路的一条小巷口,他看到一个卖面包的小摊子,就在摊子上买了两只面包,一块五毛钱。他继续沿着上海路走。面包三口两口就下肚了。那种难受的饥饿的感觉,现在好多了。当他来到金山大酒店的时候,正好就看见了那杀人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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