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正为女儿进一所我认为理想的小学而绞尽脑汁时，忽然接到了舅妈的电话。
舅妈说，沛然都十岁了，整日在村子里疯跑，一般小学不肯收她，问我有什么办法。我记得上班的途中，有间启智学校，于是便答应帮忙问问。当天，我就到启智学校去咨询了，学校让我回去给沛然做个智障鉴定，然后拿着智障鉴定和户口本来报名。于是我又赶回长岐村，接舅妈和沛然到镇残疾人鉴定中心去做鉴定。到了鉴定中心，我才知道，以前母亲总埋怨说舅妈狠心，将沛然那么小就送人了，害她营养不良，落下今天这个病的说法是不对的。在鉴定中心专业医生的询问中，我才了解到，原来当年舅妈怀上沛然时，曾严重地感冒了一个月，吃了大量的抗生素。在鉴定中心，舅妈声泪俱下：“早知道是个女儿，就不生了，照B超时，亦说是个儿子的。哪知道B超也会出错的啊？”我呆了，她早已知道，生沛然很冒险，随时都有可能是个缺陷儿，可为了生儿子，她铤而走险，但上天却给她开了个玩笑，B超里的儿子，生出来却是个丑陋不堪的女儿。
该到启智学校面试了。
这天沛然身上穿了件崭新的衣服，脚上也穿着胶鞋了，见到我便叫二表姐，异常亲切。我抚着她的小脑袋，赞她乖，然后带他们到启智学校旁边的西餐厅吃饭，餐厅环境还不错，沛然一进去，便兴奋起来。这抓抓，那碰碰的，什么东西都好奇，嚷着要拿这个要吃那个，舅舅和舅妈紧张得像两只竖着羽毛的鸡，咯咯叫地跟在后面，大声地恐吓沛然：“不要碰，搞烂了，姐姐们捉你去阿sir那里。”
我连忙阻止他们说：“没关系的，让她玩吧！”
又俯身对沛然说：“想吃什么就叫什么，表姐请你。”
沛然很开心，一会儿要冰淇凌，一会儿要炸薯条，一会儿要芝士蛋糕，一会儿要火腿蛋，吃得满嘴流油，快乐无比。舅舅看着她吃，竟惋惜起来，说后悔没带沛恩来，沛恩都没吃过这么贵的东西呢！舅舅的说话让我心里难受，为什么沛恩就该吃贵东西好东西呢？舅舅和舅妈显然没看出我的不高兴，仍然兴高采烈地说着沛恩，说他如何的聪明，如何的神勇。我紧紧揽着身边的沛然，默然无语。
舅妈又对我抱怨起舅舅来，说她现在一人打工养着一家人，舅舅又干不了活儿了，整日躺在家里，什么事情都不管，家里脏得像垃圾场了也不打扫，也不愿意起来给孩子们做饭洗衣，更不去辅导孩子们做作业，孩子们缺少教育缺少榜样，都越来越不像样子了。沛玮竟然偷钱，沛然满村满郭疯跑，沛恩只喜欢看电视和打架。舅妈越埋怨，越觉得委屈，眼泪都滚到眼眶了，我不停地夹菜给她，安慰她说，孩子们再大点，日子就好过了。
话是这样说，可我的心里却没底儿，沛玮已经十二三岁了，但仍很难看出她有作为大姐姐的担待。沛然是不能指望的了，沛恩已经被惯成这个样子了，很难想象他长大后会变好，而舅舅也五十多岁的人了，他这条萎缩得越来越利害的腿，还能支撑他的人生有多久？想到这里，不由全身森冷。
下午，我带沛然走进启智学校，沛然走进校长办公室，一眼看见办公台上水果盆里的水果，飞快地跑过去，抓起一个就啃，快得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我们都觉得挺丢面子挺尴尬的，倒是启智学校的陈校长笑笑说：“让她吃吧，反正放着也没人吃的。”然后陈校长弯身问沛然：“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沛然抱着苹果，抬头，眼睛闪亮地回答：“黄沛然。”
陈校长满意地点点头，夸她聪明。
可我们还为她这干脆利落的回答高兴时，沛然突然拨开我们，跑到校长办公桌后面，爬上校长的办公椅，踮了脚去拉墙上牌匾上的红绸，吓得我甩了挎包就跑上去将她抱了下来，尽管牌匾没给拉下来，但校长那张黑亮的皮椅上，却醒目地留下了两只灰白的鞋印。舅舅气得走上来就是一耳光，狠狠地扇在沛然只有巴掌大的小脸上，沛然哇哇大哭，我紧紧抱着她，责备了舅舅两句，舅舅沮丧地退到一边的沙发上坐着，低下头。我再也不敢让沛然下地了，怕她又闯祸又遭打。
陈校长见现场乱七八糟的，就让一个姓李的老师进来，将沛然带了出去。办公室里终于安静下来，陈校长询问了一些沛然的情况，然后拿出几份表格让我们填。我都替他们将表格填好了，陈校长又出了一张通讯表给我们填，我拿着笔问：“那么多联系人电话需要填啊？不是只填父母就可以了吗？”陈校长摇头说：“不是的，到我们这里来的学生，多数家长都是不愿意接他们回去的，每到周末，我们学校就犯头痛，孩子们盼家长来接，可家长不来，孩子们就爬在铁门前面哭闹。我们老师也得周末休息的，没可能都留在学校照看这些孩子，给电话家长，他们总有理由说很忙。没法子，我们就让家长们都多留几个可以联系的，最好在市里面的亲人，到时，就算家长没空来接，也可以通知孩子的其他亲人。”
我一时间没能吃透陈校长的说话，就将我和我姐的电话都填上去了。到了交入学费用时，舅妈迟疑了，她绞着双手说：“玉丫，我这个月工资还未出呢！”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唯有又到校务处给沛然缴了一学期的费用。
走出校长办公室，沛然由李老师带着，蹦蹦跳跳地走过来，我问她：“这学校你喜欢吗？”沛然兴奋地点头说喜欢，还说刚才有个大哥哥还摸她的脑袋，给她糖果吃。李老师解释说带她到饭堂转时，她见人就喊哥哥，饭堂的师傅见她可爱，就给她糖果吃了。走出启智学校，我担心开学时，舅舅不懂得怎样坐车过来，便又带着舅舅走到启智学校附近的公交车车站，告诉他从车站坐过来，到启智学校站下就行了。舅舅和舅妈已经不耐烦了，说时间都不早了，还得赶回去接沛恩的，要是幼儿园的校车送沛恩回来，没家长去接的话，就得再送回幼儿园，到时沛恩又得哭闹了。
我目送着他们高高低低地跨上三轮车，一阵悲伤涌了上来，假如他们将关注力分一份给沛然，那么，沛然又将会是怎么个模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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