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叶紫花提供的线索,王一鹤不敢耽搁。母二可以说是在监狱里长大的,他有一套反侦察的能力。看来让叶紫花找母二不行,他不一定能信她。
王一鹤走出审讯室,他坐到母小宝的身边说:“情况我们还不是很了解,你妈的身体也不行,说不清楚,你看怎么能找到你爸?”母小宝说:“叔叔,我明白,你要是去找他,他没准就跑了,我找他。”母小宝掏出小灵通,电话响了半天对方不接。王一鹤想坏了,弄不好,母二真跑了。可母小宝说:“他不敢接,我发短信约他出来谈谈我妈的事儿。”果然,母二回话了。母小宝不用教就告诉他爸在天桥下等。
看着母小宝上车的背影,王一鹤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不知道,母小宝的做法是让母二伤心呢,还是能让他彻底地醒悟过来。他知道今晚别想睡了,他急忙喝水,又跑了两趟厕所。
母二果然被顺利地带回来。母二脑袋耷拉着问给他上铐子的小刘,“请问政府,我前天刚出来,这些天,我净在床上眯着了,大门都没出。”母二腆着脸。“是,知道你净在床上了,才抓你。”要不是王一鹤在,小刘就会抡圆了胳膊掴他两个嘴巴。
“叶紫花是我老婆。”母二如实地交代了他对叶紫花做的事儿,还叫嚣着自己没犯法。“请你弄明白,她现在是别人老婆。”王一鹤盯着母二。“她做我十来年的老婆,我用用咋的?”母二狡辩。“你以为是你妈,生了你,这辈子就改不了啦?少给我胡搅蛮缠。”王一鹤愤怒地拍桌子。
母二和叶紫花的口供基本吻合。只有一样,叶紫花说是母二给她扒掉的裤子,而母二说给她吃了药后,别说是裤子,她直往他身上蹿。“这药真他妈的有劲、有……”母二说到这儿还痴痴地笑起来。
“不管怎么狡辩,你都是用卑劣的手段迫害并强奸了当事人。”王一鹤严肃地看着母二。
都八点多了,全队人还没吃饭。王一鹤呼呼冒虚汗还绵软无力。他想可能是饿了。这些日子不知道为什么,一见饭就不撂筷子。郭智敏说:“怎么跟你丈母娘似的吃起来没完没了。”岳母患老年痴呆,给多少吃多少,只要不抢筷子她就会永远吃下去。
“笔录都整理好了,先把他送进去再吃饭。”王一鹤看了一眼又问,“小孩走了?没有的话让他过来,把他爸的东西拿回去。”队里的人都清楚,王队想让爷儿俩再见一面。母小宝并不领王一鹤的情,他怒气冲天地看着母二不说话。“儿子,你能原谅爸不?这回再出来,我一定改。”母二哀求儿子。“母大癞子,我对你没信心。”母小宝不但拒绝拿走母二身上唯一值钱的小灵通,还砰地一声摔上门。
看守所说什么也不收母二,让王一鹤先带他到医院看病。“他像癞蛤蟆再传染别人,我们可有活儿干了。”王一鹤心里生气,可他不好发作出来。母二这病又不是出来这两天才得的,在里面时咋不领着治病?他没办法,只好又把母二带回来。
“我看着他,你们先去吃饭,给我整点回来就行。”王一鹤非常累,可他不敢有半点疏忽。母二眼睛骨碌碌地看他,嘎巴几下嘴突然说:“王队,能不能给我一根烟,烟头也行。”王一鹤点一支烟摁进母二嘴里。“图啥,你说你?蹲监狱有瘾哪?”王一鹤踱了两步。母二使劲地吸着烟,他不接王一鹤的话茬儿,直到把烟吸到根儿上才噗的一声把烟蒂吐出去。他满足地打了两个哈欠,看着王一鹤说:“你是政府,你当然不懂在里面关着的人了。抽不着烟喝不上酒,无肌六受,不能跟女人交配,能憋死。用手不过瘾就找一个监控不到的旮旯,两个老爷们儿解决一下。完了后几天都哩拉拉出血。要我说,这老爷们最难受的就是不能和女人快活。像我,长年在里面,老二都不听我的。我不吃药,到时候真不行。”
母二沉浸在他和叶紫花的云雨中,半天不见王一鹤接茬儿。他抬头看一眼,只见这个警察脸色煞白,嘴唇打哆嗦。“咋地了?”母二笑嘻嘻地问。王一鹤动作像慢镜头似的在母二面前倒下去……母二还以为自己眼睛饿花了,他使劲地眨巴几下,看到王一鹤确实倒地上了,他嘿嘿地笑起来——母二的笑声还没结束,踢沓的脚步声响起来。原来是吃饭的人回来了,母二幸灾乐祸的脑袋委顿地沁下去。
叶紫花是在张木森出门后把电话打到刑警队的。她说是王一鹤的朋友,想问他点事儿。小刘告诉她,王队感冒了,有什么事儿打他手机。叶紫花支吾了一下撂了电话,她想知道,母二这次能判几年。
叶紫花急着去酱菜厂上班是因为家里能吃的菜不多了。这个女人眯着一双淘金的眼睛,她不只一眼就能在一堆烂菜里挑出能吃的菜,还把收罗的矿泉水瓶子、破纸壳子、塑料布、烂麻绳,像对待新鲜蔬菜一样,细心地分类,然后,坐着张木森的车把东西拉到废品收购站卖掉。赶上好时候,一个月就有一二百元钱的额外收入。
女人拿着多挣出来的钱在市场快要收摊时买便宜肉,她把没卖出去的肉包圆儿回家,比平时便宜一半不说,还省油。叶紫花十分不理解北镇的人,她觉得他们烧包,吃肉非得挑瘦肉。在她看来,瘦肉不香像柴禾,吃肉就吃肥肉。这点她和张木森出奇地一致。每次吃完,张木森都咂着满嘴油感叹:“真香,真香。”叶紫花美滋滋地问男人:“你猜,我今儿个这些肉花多钱?”不等男人猜她就自豪地说:“五斤才二十块钱。城里人越来越矫情了,肉上的板筋和嘶拉皮也剔下来,我都要了。求大黄给搅了,还用蒜苗做葱花呢。”说完,她得意地看着男人。“我说咋这么有嚼头。”男人眼睛里有火样的东西燎出来,女人湿漉漉地迎着他。
“要是哪天有钱了,咱也吃顿麦当劳,买套阿迪穿。我同学一个星期换的衣裳比我一年换的还多。”母小宝打着饱嗝。“面包会有的。”张木森知道像母小宝这么大正青春期的孩子,不但爱跟人攀比还叛逆。他毕竟念过书,在教育母小宝方面比女人有办法。女人除了料理家务,家里的大事小情都由男人做主。
叶紫花每天早上都和男人一起上班,男人把她送到地儿就为那些起早到酱菜厂上货的小贩拉货。叶紫花打扫完了,男人也开始拉人了,要是没人叫车他就先把女人送回家。抱着大包小裹坐在车上的叶紫花心里甜丝丝的,特别是看到男人宽厚的肩膀,幸福如一股溪流在心里蔓延。她每天最大的事儿就是给淘来的菜分类,然后再根据种类掂对男人和儿子的吃食。女人很少想自己。只要男人在家,她的眼神儿就充满无限爱抚地随着他转。自从发生了母二的事儿,她就泪水涟涟地等男人发落。“别哭,再哭真得住院了。”叶紫花戛然止住抽泣,怯生生地问:“你还要我?”男人点点头。叶紫花哇地一声匍匐在炕上没哭出来,却清脆地打了几个干嗝。待心跳平稳下来,叶紫花倏地跳下炕,她要为男人做手擀面,再打一碗韭菜鸡蛋卤。
叶紫花还没完全恢复过来,走起路来双脚像踩在棉花上。她坚持要上班,一到干活的地儿,她就细心地在一堆烂菜中扒拉,她想晚上给男人包肉馅水饺。挑了一小堆油菜,还幸运地在烂菜堆里扒拉到几片新鲜葱叶和两棵半截葱白。她兴奋地想,晚上葱花有了,葱白给男人蘸酱下饭。他这些天叨咕嘴没味,期盼着能吃顿小葱蘸酱。叶紫花从这堆烂菜又走向那堆烂菜,她怕一会儿装垃圾的车来了,大铁锹一撮就把能吃的菜也装进去。如果能再扒拉出新鲜的葱就更好了。她索性又拿过铁锹划拉两下,一个塑料袋被翻上来。
叶紫花心中一喜,想今儿个是淘着宝了。她急忙拽出塑料袋抖搂掉上面的烂菜叶,几根白森森的手指头像落枣一样骨碌出来,女人吓得妈呀一声跌坐到地上……
人们呼啦一下围上来。“是人手指头。”女人们吓得缩成一团,男人们都兴奋地大声嚷嚷起来,更有好信儿的还捡起一截手指头仔细端详。“快报案吧。”人们的眸光齐刷刷地转向叶紫花,她正哭叽叽地四下踅摸男人张木森。
王一鹤从警车上跳下来,第一眼就看见病歪歪的叶紫花。当他把散落的手指头重新装回塑料袋,与王一鹤一同来的几个刑警又从其他几个烂菜堆里找到人的脚。被肢解下来的手脚和叶紫花一起上了警车。
法医鉴定这双手和脚的主人,是年龄大约在二十五岁左右,身高在一米七至一米七五之间,男性,DNA检测为AB血型。
王一鹤心里直打鼓,他拿一瓶矿泉水刚想洇洇干涸的口腔,电话铃响起来。“小王,这是一起典型的碎尸案。酱菜厂那地方鱼龙混杂,各种传闻就像这西北风满街游走,要想不让人民心慌,案子就得迅速告破,还人民一个真相……”
王一鹤拿着水瓶发呆,干了二十多年刑警,还不清楚这是一起碎尸案?而且手段残忍得令人发指。问题是到现在还不知道尸体的其他部位在什么地方,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凶手,或者查到失踪者的身份。顺着死者的线索也许能找到突破口。可案子似乎打了死结儿,既没有报案者也没有投案的人。除了市局副局长的督办电话,电话就像死一般沉寂。王一鹤想,得快速行动起来,不然的话流言就能长腿飞。他把拧下来的瓶盖啪地扔到纸篓里,把人集合起来开会。会后,人马分两路被派出去,一路去明查一路去暗访。王一鹤还是期盼有人报案,就盯着桌上的电话。他心忙搅乱地几次拿起话机,听听是不是坏了,结果蜂音正常。
傍晚时分,王一鹤带着浮肿着眼睛走进棚户区。
那天突然昏倒,把郭智敏吓坏了,她哭着让王一鹤去住院。王一鹤认为自己没大毛病,无非就是累的,他想等把母二送进去,歇几天就好了,没曾想又发了碎尸案。
王一鹤穿梭在一趟趟低矮的房子中间,一股煤烟味直冲鼻孔。他掏出烟,看了两眼又塞回去。这些日子咽炎又重了,再加上口干,整天像一个患重感冒的病人。
王一鹤佯装找人,他边走边四下踅摸,走了两趟房就心烦意乱起来。刚要转身,被一个推摩托车的男人拉回了目光,王一鹤闻到一股油漆烧焦的味儿,他习惯性嗅嗅鼻子。这么晚还这么冷的天,除了他们这些维护治安的警察,大多数人早就钻进被窝或者猫在暖烘烘的屋子里看电视了。王一鹤四下看看,他不准备惊动这个吃力地推摩托车的男人。盯着他走进一个虚掩着的木门里后,他给小刘发个短信,就站在那儿蹲守。
人和那辆大洋摩托一起被带回了警队。审讯一个晚上,长着一双老鼠眼睛的男人死咬说摩托车是从酱菜厂的大墙根儿下捡来的。等一上午也没人报案,王一鹤让小刘骑上摩托到各修理部转,要是再没线索就得放人了。“这小子怎么看都有问题,兴许还能从他这儿逮住一条大鱼呢。”电话终于响了,“王队,摩托有主了,是靓仔修鞋铺老板的车。”王一鹤啪地一拍桌子,骨碌碌转着眼睛的男人终于承认摩托车是偷来的。
男人今年四十四岁,有二十八年是在监狱中度过的。“这回能凑上三十年了,你要是知道其他情况,从宽处理。”王一鹤看着他。男人垂下眼帘寻思了一会儿,说:“你不就是想调查碎尸案吗?杀人的事儿我可不知道。但我能提供偷烧电缆的线索……”王一鹤心中一喜,他不露声色地说:“那你说说看。”
把偷车人送进看守所已经是后半夜,王一鹤回到办公室简单地洗把脸就躺在床上,口腔里仍像嚼了一截木头,脑子里全是碎尸案。“二十多岁能和谁结这么大仇?是镇上的居民还是外来的农民工?”在床上烙烧饼的王一鹤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从来不做梦的他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叶紫花匍匐在地上讨饭,被一群人围观。王一鹤走上去疏散人群,叶紫花抱住他大腿号啕大哭起来。王一鹤奇怪地看着叶紫花想,原来这女人也能大声哭。王一鹤拽她起来,她在王一鹤的胳膊上打提溜,说什么都不挪窝儿。王一鹤只好问她为什么哭。她抽搭着说:“张木森被人攮死了,我和儿子这回连饭都吃不上,早知道这样就不告母二了……”王一鹤呼地坐起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急匆匆地尿一泡尿,待他再躺到床上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了。怎么还能梦着她呢?王一鹤又把支离破碎的梦在脑子里串一遍,睁眼睛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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