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保硬是靠沿途找散工兼行乞才回得家来。因此到家后他往床上一挺,扯过枕头往头上一蒙,就像死去的僵尸。
他的老婆锅底嫂见他这般模样,骂开了:“喂!你撞昏还是碰鬼,回来就挺尸。这趟生意怎么样?你得讲给老娘听听。”说着揪着丈夫的耳朵把他扯进来。
二保用手拨开:“人家都烦透了,你还发……”但他是有名的怕老婆的种,立刻把话刹住了。
面对面眼对眼,锅底嫂才看清丈夫已不像丈夫了,蓬头垢面不算,脸瘦了三圈,眼陷入二分,颧骨突出一指。丈夫毕竟是妻子疼爱的对象嘛!她立即松开手,赶紧炒来几个蛋,外加一碗热粥,送到丈夫跟前:“吃吧!要是栽就栽了,不就是六千元嘛!一个大男人能让尿憋死?”
二保见老婆如此宽宏大度,捧着粥吃了两口就呜呜地哭了,一五一十把经过情况讲给老婆听。
锅底嫂听后说:“一个人在世几十年,哪能没个三灾六难的。”
话是这么说,可这六千元不是个小数目!常言道:杀人偿命,借债还钱。
现在家中一无所有,砸锅卖钱也凑不上六千元还债。锅底嫂愁死了。
说来也巧,近段时间,村里冒出个特大新闻:五堆岭闹鬼。这岭在村东,不足一里路,是座不立牌门的公墓,村里死了人大部分都葬在这里,现在岭上坟墓已星罗棋布。近十天半个月来五堆岭突然闹鬼,有人说,阴天下雨的夜晚,站在村口高处往东看,真的能看见鬼。这只鬼活灵活现,全身穿白,能高能矮,能大能小。这个鬼不只一个人看见了,而是很多人同时都看见了,所以一点不假。
听说这事儿以后,锅底嫂心血来潮了,她心想:眼下一只哈巴狗值千元,而这种狗到处可见。鬼,在世界上谁面对着面见过?能捉来卖,准是价值连城了。卖不出就巡回展览,门票每张收它一元,巡完全国大中城市就成百万千万富翁了。你们说,锅底嫂这想法邪乎不邪乎,可人家锅底嫂不但这样想,还真格地打算做了。俗话说:打虎难得亲兄弟。那么,捉鬼最好是夫妻啦!
这一天收工回家,锅底嫂将这事对二保说了。二保听罢,顿时瞪大了俩眼珠说:“鬼能捉?全村几百号人咋没一个去捉?”
锅底嫂说:“呸!枉费你是个大男人,尽说丧气话。这年头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你不去捉鬼,哪来六千元还债?”
二保不愿当孬种,拍着胸膛说:“我大男人有什么不敢。大女人,你呢?”
锅底嫂一听,大咧咧地说:“我当姑娘时和那些小伙摔跤,从来没碰到过敌手。”
锅底嫂就是锅底嫂,她的荣誉历史里曾单独活捉蟒蛇,独自杀过猪,男人也敬畏她三分。捉鬼的事,男人连想也不敢想,她却敢提出来。
真是老天不负有心人,第二天下午,天就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二更时分,锅底嫂就催丈夫上路。
二保说:“我……心有点……”
“窝囊!人家说女爱富贵,男不怕鬼。来,喝两口,酒壮人胆。”说着,锅底嫂把一瓶“桂林三花”递到丈夫鼻尖下。
点将不如激将,经老婆一激,二保叉开双腿站定,高举酒瓶,说:“杀人偿命,借债还钱,逼上梁山啦!”一仰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半瓶。
这52度酒精一到位,立即产生迷糊效应。二保踉踉跄跄,醉眼惺忪地说:“捉、捉……鬼,我……带什么?”
锅底嫂瞟了丈夫一眼:“醉啦?醉了好。当年武二郎就是十八大碗酒下肚才上景阳冈的。喂!给。”她塞给丈夫两只纸炮和一只打火机,“记住,我叫放你就放。”
夜,黑咕隆咚,细雨淅沥,街上行人绝迹。两口子出了村口,打亮电筒摸向五堆岭。来到岭脚下,二保突然扯住老婆,说:“听听,什么响?”
她侧耳一听,岭顶传来“咚、咚”的挖掘声。她用电筒往岭上扫,不扫犹可,这一扫立刻传来“呜——”一声哀叫,声音波浪起伏,由低到高,如泣如诉。
二保头皮发麻,酒变成冷汗冒遍全身。
在电筒光束下出现一个白蒙蒙的鬼。“呜——”第二声叫,鬼眼睛亮了,绿幽幽的,鬼身向上越伸越高。二保一见,双腿不听使唤了,像筛糠似的颤抖,紧紧扯着老婆的后襟不放。
“呜——”第三声叫,鬼身随着声音而胀大。
锅底嫂看着看着也止步不前了,她喊:“喂!放……不,开枪、开枪!”
这时二保三魂已出窍,木雕泥塑般立着。“熊包,钻裤裆去。我来!”
锅底嫂抢过纸炮和打火机,三下五除二,火光一闪,纸炮“轰隆!”炸响,深夜里,这响声简直惊天动地。
奇迹!二保给震回了神,他喊:“鬼不见啦!鬼不见啦!”
锅底嫂慌了,这不是鸡飞蛋打了?不能让鬼跑了!她拽着二保磕磕碰碰冲上坡。追着追着,二保突然一脚踩空,“哎唷!……扑通”摔进窟窿里。
锅底嫂用电筒一照,这是个新挖的坑,坑口松土还湿漉漉的。二保趴在坑底手抚痛处骂娘,一把十字镐尖半露半藏,镐把斜倚在他身上。
锅底嫂一把将丈夫提起,拖着他一溜一拐又向前追去。“扑通,哎——”
这次更惨,两人摔作一团。
二保惊叫:“鬼、鬼……拉脚,鬼拉脚啦!”
锅底嫂边问:“电筒,电筒呢?”双手边在地面乱摸一气,结果真让她摸着个电筒,一摁,地面亮出两点幽幽绿光,一松手绿光便消失。电筒连着一条花线,锅底嫂觉得蹊跷,顺着花线摸着一把伞柄,她把伞竖起,发现它出奇的沉。再摸,摸着一大幅布蒙在伞外,她一摁电钮,鬼眼又亮啦!
她说:“娘哎,我俩上当啦。这个鬼是假冒伪劣的。”
后来他俩找到自己的电筒一照,什么都明白了。假鬼的鬼身是雨伞外蒙着一条白被单,撑开伞鬼身就变大。雨伞顶装着两只绿色小灯泡,一摁电钮绿灯泡就亮了。原来如此!
“谁断子绝孙的,敢装鬼坑蒙老娘!”锅底嫂把“鬼”摔得噼啪响。
雨停了,五堆岭静得吓人。“哎唷——”近处又传来了呻吟声。二保特别敏感,用手一指声源:“鬼在那边。”
锅底嫂攥紧手中棍说:“我要见识你是真还是假,抓不着真鬼发财,也抓个假的垫背。”
两口子来到块大石顶,电筒往下一照,就见下面趴着个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锅底嫂呼声跃下,给那人就是一脚,骂道:“你是谁?为什么装疯扮鬼吓人?二保,拿绳来。”
一听“二保”两字,那人一骨碌翻身坐起,骂道:“孽种呀!孽种,踢爹捆爹,天打五雷轰。”锅底嫂一愣,忙用电筒一照,此人的确是她父亲老黑头。
老黑头刚才正装鬼时,突然听到叫“开枪”,吓得胆战心惊,接着听到炮响,他失魂落魄丢开鬼壳撒腿就跑,结果因天黑路滑,失足摔下大石脚,把腿给摔伤了。
老黑头又喊:“愣着干啥?快背我过去看大彩电。”
二保两口子莫明其妙地大眼瞪小眼。
原来这段时间有些人为了显富,人死之后用许多值钱的东西陪葬,老黑头起了邪心,每到雨夜便装鬼出来盗墓。前几天工头周的父亲死了,为了炫耀富有,竟用一台大彩电陪葬。今晚天下雨,老黑头又来盗挖彩电。谁知装鬼的爹,偏偏生了个捉鬼的女儿。
三人来到刚才出事的土坑上,用电筒往下一照,老黑头立刻咆哮如雷,骂个不休。你道为什么?刚才二保失足摔下坑去,把个大彩电的显像管摔裂了!他们正愣着,忽听岭下人声嘈杂,回头一瞧,岭下的电筒光一束一束地扫来扫去,准是村里人听到刚才的纸炮响,赶来瞧动静的。
老黑头顿时哭丧着脸,对着女儿女婿吼道:“这可咋办?让人知道不被啐死才怪!”
锅底嫂不愧是锅底嫂,她道:“怕啥?不会说咱们一家人上岭抓鬼,现在鬼身跑了,咱抓住了鬼壳?就这,还得向村里收点抓鬼钱哩。”
(卢镜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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