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兄,我有一事相求。”秦良生趁几个人都在兴头上,忙着划拳猜掌之际,拉了顾三少走到一边,悄悄道,“盘下洋行的事我是必定要与你合股的,不过事情也太急了一些,北京那边的房产仍未脱手,所以下个礼拜要吃下维多利亚港的那批货恐怕有些困难,对方又不让赊欠,所以劳烦替我周转一下,我打欠条予你,待我手头松活了即刻奉还。”顾三少听罢,连忙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二人遂又坐回位子饮酒。
待酒席散罢,出了香江楼,秦良生显得异常兴奋,非要带花影恨回春园街,他面上藏不住悲喜,完全不像终年在社交场上打滚的人,这样如何做得好生意?她忧心忡忡地望着他绯红的侧面,又掂量了一下顾三少的人品,直觉对方虽在男女之情上头冷血,倒也不是什么奸恶之徒,俞碧婵毁在他手里兴许有她自己的原因;况且秦良生是从容大度、真诚坦率的一个人,顾三少又极重情面,所以大抵应该不会有暗算这回事。她一面如此安慰自己,一面随他去了春园街。唐楼内的房间不太通风,弥漫着一股尿液与双妹唛香水混合的异味,闻着分外让人窒息,花影恨忙遂开窗,让微凉的秋风吹入,被酒精醺烫的面颊亦跟着清凉起来。他从后头抱住她,咬住她耳垂上那颗泪珠型的碧玉,含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喃喃道:“很快我便要发达了,勿如明天我就为你埋街……”
她挣脱掉他的拥抱,举起两根手指按住他涌在舌尖的那一大堆山盟海誓,笑道:“我想我讲得极清楚了,我不是不想从良,只是不能再做小,若要我做小,与现在做阿姑傍住你这一世老契又有何分别?”
他的一腔热血就这样被她活活堵在了胸膛内,于是愤愤道:“你何苦那样逼我?我有仔了啊!你明不明白?!”
“有仔又如何?你只要让我进门,我可以一世都不再与你生仔,拿你现在的仔当我的仔来疼。我有这个决心,不知你又可有那份胆量?”她亦被激怒了,开始戳他的死穴,同时也有些明志的意思。
“那好!我今晚就回去休了她,即刻给你埋街!”他的气性也上来了,将长褂下摆一捞便疾步走出唐楼,也不管她后半夜要如何度过,是待在这里等待,抑或回到欢得。
她听到楼下传来用力关门的声响,遂虚脱一般摔坐回梳妆台前的圆凳上,望着镜中的自己,那张脸还是光鲜的,口脂泛起晶莹的鱼鳞色,鼻翼两侧有些许浮油,是刚才饮酒后未及时补妆的结果;等他?还是不等?她对他并未抱太大的期望,于是欲将妆补了便回到花寨去,于是坐正身子,揭开装了蜜粉的瓷盒,用粉拍蘸了一些吸干面上的油光,又将眉梢描过,重勾了嘴唇,随后顶着一张面具般无懈可击的脸下了楼,刚要开门出去,不知为何又怔住了,思忖片刻,还是上楼,坐在堆了金纱银枕的那张四脚西洋床上等待起来。
兴许……兴许他真便那么做了。
她这样想着,坐在夜幕下暗自焦虑。
在顾三少身下,金雪燕才体尝到什么叫“销魂蚀骨”,这个词她曾在封面泛着淫黄的四毫子小说里见识过,那些小说的翻译都极雅致,却从不漏掉必要的风月渲染,她从前想象那大抵便是享用福寿膏之后托上云端的飘浮感。回想关大少给她的初夜那剖瓜一般的程式化,她只是躺在铺上由他摆弄,惶恐多过享受。顾三少却施予她另一种性教育,原来不仅非得器官摩擦才产生欢愉,小到一根手指都可以变出许多的花样来,他灵巧的舔舐,稍稍用力地任性吮咬,在她体内耍得那些小把戏,将身子全盘逆转后在痛楚中淋漓尖叫的快意……电流通遍每一条神经,令她几度绷紧了脚背。金雪燕恍惚觉得从前那二十八年都是白活的,他让她懂得了如何做一个女人。
偷欢之后,她汗津津地躺在他的胸膛上,彻底脱胎换骨,欲潮初褪时特有的短暂绝望悄悄涌来,她为已经失去的贞操伤怀,耻辱在灵魂每个角落里攀爬,可这耻辱中又无端跳出些惊喜,遂忆起新婚当晚与他相识的场景,蓦地发觉如今才是真真正正的“得偿所愿”。
她静静抬首看他的脸,他已进入浅睡阶段,有略微的磨牙,下巴孩子气地左右轻移,似乎是已习惯这种事,所以也没有兴奋到夜不能寐。看他如此坦然,她登时窘迫起来,在他跟前,她显得如此缺乏经验,一举一动都是生涩的,宛若尚未开苞的姑娘。想到这一层,她便气恼起来,狠狠在他胸膛掐了一把,他痛到惊醒,面露愠色地瞪住她,见她眼泪汪汪的,遂意识到当下的处境,忙搂紧了她,抬手抹去她噙在眼角的泪星,问怎么了。
“我们这样是要遭天谴的,你明不明白啊?!”她悲泣道,这话更像是对自己讲的。
“可都已经发生了,纵后悔又如何?要我去死吗?”他无奈地坐起身,将软枕垫在腰下。纵欲后的虚无感同样包围着他,让他觉得疲累,这个时候最反感女人向他索账。
她睁着一双湿眼望住他,希翼能从他阴郁的神情里看到一些承诺,却发现他鼻根至眼眶勾出那个棱形的沟渠里兜满了厌弃,令她顿失安全感,觉得抱住他的手臂都是冷的,于是急急甩脱了他,搂住棉被一角黯然啜泣。他强忍烦躁,轻拍她蝴蝶骨突起的背胛,道:“你这又是何苦?小心哭坏了身子。若真觉得不妥,我自去与关兄交待,给你一个公道。”他触到她背上两道触目的红痕,那系先前他霸王硬上弓,撕裂她的亵衣时留下的;当时她紧扳住床沿喊“救命”,他以为她是装模作样,于是劲用得更狠,擒住她两只手臂,将她翻转,她背上的皮肤擦过床沿,火辣辣的疼。事后他才惊觉,她那是用真力在反抗。
难不成这蠢妇以为幽会便只是留她倾解?还要先行买菜,细水长流才走到那一步?他因她的天真感到哭笑不得。早知她是那么样单纯的一个人,他便不来招惹了,他只想来段刺激的,与金钱交易全无关联的露水情缘,以填补因薛楚云对他冷淡造成的打击,或者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男人重拾自信的笨办法。
“你知道我这是做了什么?我是偷佬[102]啊!我们奸夫淫妇是要浸猪笼的!你还要跟我夫君讲?!”她的市井本性暴露无遗,事实上,只要调理得当,女人的矜持与贵重在偷情之后仍可完美呈现,可恨她毫无经验,还以为有了肉体关系便可以俗气,他已得了她的身,说明是喜欢她,乃至爱她的;她总是用最简单的推理将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推进。
自此,他对她的最后一点兴趣都丧失殆尽,只想找个由头尽快抽身,于是怒道:“那你想怎样?我们已是奸夫淫妇了,你若要一起死,我们便一起死。鸦片都是现成的!”他以为这样便能吓退她的激情,孰料她真起身翻找起来。
这是顾三少从前金屋藏娇时租下的唐楼,谁知包养的阿姑某日带着从他身上斩白水得来的金银细软逃得无影无踪。因租期未到,那楼便一直空着,顾三少偶尔会将樱子和另一位叫阿遥的妓女带到这里行乐,她们总是七手八脚地将他托送至极乐世界,不像金雪燕那样烈女一般凄怨。他其实有些迷恋她捍卫贞洁的姿态,越挣扎情欲就越汹涌,能嗅到她周身弥漫的不掺杂质的淫荡,所以她今天能步上他的唐楼,被他压倒在罗汉榻上,以最凶蛮的方式抵入。如今看她赤身裸体披了一件夹衣,满身狼藉地翻开每个斗橱找大烟的模样,表情如此痛苦,牙关打着战,蓬乱的鬓发盖住赤红的面颊,他不禁心软下来。遂上前制止她狂乱的举动,将她抱回到床上。她紧紧抓住他的手腕,疯狂地诅咒他,狠狠咬住他的手臂,牙齿嵌入肉里,味道有些咸,系刚刚两人交缠时体内涌出的潮热汗液所至。
“死八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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