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花劫-泣绝情骨肉惨夭折 笑红尘机缘偏作祟(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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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氏这番漏洞百出的说辞,每个字都扎在花影恨的心脏上,她血淋淋地坐在床沿上,头发在有温度的空气里渐干,她却愈发地不清醒,脑中一片混沌,只知误以为死死捏在手里的爱情筹码已化为一握散沙。上官氏那张白胖的面孔,将花影恨的憔悴枯黄衬托得更加露骨,她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对方肉鼓鼓的手腕,那里只拢着一只银镯,洗到褪色的浮花绸褂外罩着墨绿色镶白边的毛线披肩,寒酸中彰显庄重。

    花影恨的眼睛便直勾勾盯住那披肩,头一次发现自己全盘输给了一个她平素都不会正眼瞧一瞧的庸妇,甚至觉得对方绚烂夺目,有男人可以托付的女人总是分外美艳。她被那艳光刺得痛不欲生,只得合上眼皮,聆听希望与信念崩塌的声音。

    过不多久,石塘咀半数的阿姑与饮客都晓得秦良生已回原配夫人身边,关乎内因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讲上官氏当初并未逃出香港,却是躲在他老丈人家里,老丈人待风声过了才悄悄去找女婿,并变买自家房产,再加上上官氏卷走的那些财物,统统交予秦良生还债,如此从中调和,让他与女儿复合;另一种讲法是秦良生自己找到了上官氏,要押她投案,然而上官氏死活不肯供出卷走的财物放在何处,并以此要挟,要丈夫回到她身边,秦良生无奈,只得屈从,并悄悄带她去北京见了老丈人,往后的发展也由此变得顺理成章。

    关大少自朱宝玉那里听闻此事,连连嗟叹道:“花影恨聪明一世,竟斗不过那样一个癫婆,可见她是断料不到秦生会这样软骨!”朱宝玉却嘟哝道:“你真以为花影恨有多威水?她平素都是市桥蜡烛——假细心,碰到这样的扑街男便一头栽进去了,也不管对方是失匙夹万。她那便是蠢,蠢得无药救!”朱宝玉这么样调排花影恨的同时,内心亦有隐隐的快感,她并不讨厌她,只是内心模糊地要宣泄一些委屈,至于是何种委屈,她自己也讲不清。

    不过更令朱宝玉大呼意外的是花影恨居然想翻阉!

    梅姑再见到花影恨的时候,正靠在烟榻上与胡师爷一道清盘阿姑的局票,与初次入欢得寨一样,系韩九姑出面与事头婆谈判,花影恨站在外头的一缸残莲边晒太阳,只是气势上判若两人,眼神闪闪烁烁的,显得不太有底气。梅姑觉出异常,便差古仔将花影恨叫了进去,果见她姿色风度都损耗贻尽,不过仍能瞧出美人的底子,需花费些力气调养才能恢复,于是眼风都变得凌厉起来,冷笑道:“你这个阿妈都不如我这个龟婆,才离开多少时日,便将你个女毁成这样了?你看看这样的手,可有哪个客人敢摸?瘦得前胸贴后背,莫说陪酒,就算暖床都无人要啊!”韩九姑当下更加气短,赔笑道:“梅姐莫要动气,我家秀珍遭遇的变故你又不是不知,她虽如今憔悴了些,可依旧是个美人胚子,嗓子也与从前一般好,唱曲都无问题的。你若再费心调教调教,她必定还与从前一样系名震石塘咀的花影恨呀!”梅姑别过脸去,不再看花影恨半眼,只顾将局票归整,韩九姑在旁等了半日,亦不敢作声,倒是花影恨“哼”了一声,冷冷道:“如今我是落难之身,被梅姑嫌弃也是应该,若真当翻阉无望,我便返回东莞长安镇开铺做生意。多谢梅姑从前照顾了。”话毕,便头亦不回地往外走去。梅姑见到嘴的肥肉要跑,遂大力咳了一声,悲声道:“你要记得你系花影恨,你在花寨待过,这里什么门道,过得好与不好,各人自有分辨,想是比你在唐楼做少奶奶的日子要好一些罢。如今你要回来,我自然是欢迎的,不过像秦良生那样的‘老举汤丸’[117]恐怕今后都轮不到了,红牌阿姑也要讲年纪,若这一点都不明白,你现在便走出这扇门,莫再返回来了。”花影恨还未开口,韩九姑已抢道:“明白,都明白的。”梅姑借机道:“你知我这里的规矩,但凡阿姑翻阉都要改为卖断身的。”花影恨气得怔怔地,回道:“我明明系自己翻阉,怎可做卖断身?”梅姑遂笑道:“你若觉得委屈,尽可以去其他花寨试一试,卖断身也并无不好,我与你仍可四六分账,只在花寨断不可能来去这般自由,想埋街便埋街,想翻阉便翻阉是没有了。这里不是半明私寨,请来的阿姑都不是金枝玉叶。”梅姑口中的“金枝玉叶”系指那些被丈夫冷落的富家少奶奶们,为解欲望饥渴,自动去私寨为娼,她们行踪不定,接客的时间颇为随机,须提前契定,身份更为保密,只那一身娇嫩皮肉与奢华气度,自与普通阿姑不同。

    韩九姑自知花影恨被秦良生抛弃并不影响她翻阉,只她那疯病亦传遍石塘咀,莫说是自由身,即便主动提出要做卖断身,亦无哪个事头婆敢要,所以梅姑能接受她已是大幸,于是少不得道:“我们秀珍从前便依赖梅姐你照顾,调养得水润葱嫩,往后还要您多关照了。”见母亲这样妥协,花影恨只得垂头不响,梅姑示意胡师爷写好卖身契,韩九姑签字按手印,梅姑随后打开钱柜,当场点给她一千块。花影恨见韩九姑收了钱,知一切已成定局,便不由自主地整了一下云鬓,在屏风前的腰圆落地镜内望着自己,穿着唯一一件自欠债风波中保留下来的花寨纪念——紫色亮缎旗袍,梳元宝式挽髻,面色腊黄,耳垂上只挂住两只铜环,虽然寒酸,然而有某种雍容矜贵的气韵又悄然罩住了她,她随即进入状态,又成了石塘咀那一道冶艳风景。

    “梅姑,我既已是这里的人了,便会安心挂牌做生意。因今早来得太急,有些事情仍未处理干净,给我三天时间,待我回唐楼去料理完所有事宜再回来,还望您通融。”

    趁韩九姑还未走,花影恨借机提出这样的要求来。梅姑当下面露难色,已是收钱画押的人,按理除了赴局之外半步都离不得花寨,她竟要破这规矩;其实破一次规矩无妨,关键是她还能信任眼前这位传闻中的“癫婆”吗?想到这一层,梅姑不免有些动气,斥道:“亏你还是从前在这里摆过房的,做少奶奶梦做昏头了罢?花寨规矩都丢在一边!哪有进来了还让出去的?你当你从前的威水史还不够传扬!”这直通通的刺话花影恨哪里听得下去,于是自袖筒内掏出一只手绢包,打开,推至梅姑跟前道:“还望通融一下,这样总信得过罢?”梅姑挤着眼拿烟嘴拨弄起手绢包里的绿玉镯子道:“还是补过的。”花影恨只得把韩九姑拿在手里的银票一并拍在桌上,遂走出去了。韩九姑当下亦不好发作,只得匆匆行过礼,便尾随女儿而去。

    胡师爷拎起金表看了好一会儿,蓦地笑了,梅姑忙问他怎么了,他道:“倒也没什么,只这金表看起来竟有些眼熟。”梅姑听闻,便拿起那表又仔细看了半晌,遂笑道:“真是奇了,竟是顾三少的随身物!”胡师爷道:“顾少光顾欢得寨只点兰镜月的牌,我原以为他对花影恨无爱,也不知什么时候搭上的。”梅姑道:“你要知这秦良生失踪以后,她们孤儿寡母哪里来的收入维持生计?保不齐已做过些时日的私娼,也是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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