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么悄无声息，就那么轻盈洁白，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就飘然而至了。
9月份，这个城市就已经开始下雪了，雪花伴着秋叶，一起飘落。雪花在空中旋转着，温暖了自己，落到草地上的时候，已经化作雨水，百草因此更加青翠欲滴。秋叶泛着艳丽的金色，慢悠悠地落到青翠的草间，安静地躺在那里，一任雪后的阳光晒成更加厚重沧桑的枯黄。
柳老师望着窗外的雪花，视线随着片片雪花飘忽着。她忘了要去洗漱，就那么呆呆地凝神地望着。她突然觉得，小小的雪花就是一个个生命，一个个美丽的生命。她们来自哪里，要去向何方，她们不在乎，她们是大自然最可爱的孩子，浩瀚天空是她的舞台，万物生灵是她的观众，那么从容、那么淡定、那么悠然自得地飞舞着，展示着自己的美丽，完成着自己的使命。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都没关系，一切顺遂自然的旨意，至于雪花，飞舞就是了。雪花出现了，雪花降落了，雪花化成了水，滋润了草木或者泥泞了行人，都是自然的，雪花，可从来不想那么多。
感谢翩翩飞舞的雪花儿，让万物冰封的冬天，有了一份灵动和温柔，驱走了寂寞和单调。
今天是难得的不用加班的周末，柳老师起床就晚了些。似乎是受了雪花的影响，早晨也变得从容了。她慢悠悠地从窗前回过身来，慢悠悠地到卫生间洗漱，然后又慢悠悠地做早饭。平日里匆忙，早饭就是一杯茶、几片黑面包抹一点儿果酱或者蜂蜜，如果稍微从容些，就熬燕麦或者荞麦粥加牛奶，再吃几片三文鱼。在国内，柳老师喜欢喝小米粥，可是俄罗斯的小米口感非常不好，比较起来，还不如荞麦和燕麦，偶尔买一点儿小米，也是放到大米里，做二米饭。
今天可以悠然过，早餐应该丰盛些。她从冰箱里拿出三文鱼片、阿尔泰山的蜂蜜、蓝莓果酱、酸奶、鸡蛋……
在国内，她不怎么喝酸奶、牛奶，虽然知道不是所有的牛奶和酸奶都是臭皮鞋做的，但每次喝的时候，总免不了和臭皮鞋联系在一起。她也不怎么喝蜂蜜，不知道有多少是蜜蜂酿的，多少是黑心人调的。到了俄罗斯以后，她发现这里的食品相对安全，只要在正规超市买，都可以放心食用。她每天喝牛奶喝酸奶，吃黑面包吃荞麦饭，肤色和身体好多了。
她把面粉、酸奶、鸡蛋、蜂蜜、苏打粉和色拉油倒在一个小盆里，用打蛋器搅得起了泡泡，放到一边。然后把小铁锅放到电炉上，把煮粥的不锈钢锅也放到电炉上。
俄罗斯电炉多，煤气很少。一般家庭的厨房都是一个烤箱上面有四个炉盘，烤箱是俄罗斯家庭必备的设备。
一次，柳老师问谢尔盖，为什么大家不用煤气？谢尔盖幽默地说：“酒鬼太多。”
刚开始柳老师没明白，但是马上明白了，酒鬼喝醉了，很容易忘了关煤气，那危险就大了。而电炉都有自动断电功能，只要锅里没有水或者锅拿开了，炉子就会自动断电，非常安全。
柳老师一边切洋葱、土豆、蒜，一边烙俄罗斯特色的薄饼。水开了，把蒜放进去，然后把土豆丝放进去，最后放洋葱，关了这个炉子的火，放了盐、葱花、香油，汤做好了。一会儿，饼也烙好了。又用余温煎了几片三文鱼，早饭就做好了。
柳老师用漂亮的小碗盛了汤，汤洁白晶莹、葱花翠绿，切得很细的土豆丝看起来就像鱼翅。
“好漂亮！”柳老师把汤拍下来，传给了关老师。
“亲，馋馋你，多漂亮的汤啊！”
柳老师往桌子上端薄饼鱼片的时候，关老师的回复来了：“亲，你做鱼翅啊！好奢侈啊！我得给你曝光。”后面是坏坏的QQ表情。
“臭丫头，你陷害我啊！你想毁了孔子学院啊？”
“那你请我吃俄餐，我就不陷害你。”
“行，那下午两点我楼下见，我们去逛街，然后请你吃午饭。”
关老师和柳老师租的房子相互离得很近，方便互相照顾。尤其冬天，晚上9点下课，天黑路滑酒鬼晃悠，一个人走不安全，住得近，可以结伴走。
两人在商场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需要买的，就到了楼上休闲餐饮区，在一个清静些的位置坐下来，柳老师买了薄饼和茶，边吃边聊，不时有俄罗斯人往这边看。
“有人看咱们呢，亲，我今天穿得很漂亮吧？”关老师问。
“吃你的吧，别东张西望，淑女些行不行？”
“我替你看看有没有帅哥儿，把你家小郑换了。”
“少打我旗号，就说你自己耐不住寂寞，要不安于室就行了，还替我看？你会看？”
“我是谁呀？我年轻的时候，没找虎爸爸之前，也是阅人无数滴女银。”
“呸，你这小荡妇。”柳老师抬起拿着刀子的手，做了一个兰花指，指着关老师，悄声笑道。
“去去去，院长说话不文明哈。”关老师故意生气地说。
“文明不文明也没有人听得懂。”
“等你孔院办好了，这个城市的人都懂汉语了，看你还敢不敢这样放肆地说话。”
“你别瞪我，我说的话和我做的手势他们不懂，你的眼神儿可不一样，不会汉语也知道瞪人不是好意。”柳老师往周围看了看。
正说着，柳老师手机响，短信来了，嘟嘟要和妈妈视频，她们只好匆忙吃完往回赶。
“得，你和嘟嘟视频，我也和小虎说会儿话，这孩子每天吵着要来俄罗斯找妈妈。”回家的路上，两个女人的话题围绕着各自的孩子展开了。
嘟嘟在姥姥家，乖乖地坐在电脑前，大眼睛眨巴眨巴地和妈妈做鬼脸。柳老师看着女儿可爱的样子，很想哭。她尽量用正常的声调和女儿还有妈妈说着话。爸爸每次都不说话，站在妈妈和女儿的身后看，也许这就是父爱吧，不说，从来不说，爱永远在心里。
“夏天的时候和姥姥姥爷来妈妈这儿，好吗？现在天太冷啦，小熊都冻得躲到树洞里，嘟嘟也要躲在中国才行，不能来俄罗斯。”
“我喜欢小熊。”嘟嘟说。
“妈妈回去给你买小熊玩具。”
“我有小熊！”嘟嘟转身跑离了镜头，一会儿回来，手里举着玩具小棕熊。
“好可爱！谁给嘟嘟买的呀？”
“舅舅和舅妈给我的。”嘟嘟高兴地说。
“你嫂子怕她想你，就买了小熊陪她。”妈妈在旁边笑着补充。
柳老师的眼泪差点儿掉下来，转身离开电脑，到卫生间擦了擦眼睛，做做快乐的表情，才回到电脑前。
“妈妈去哪儿了？”嘟嘟问。
“哦，妈妈想起来硬盘里有学生给妈妈的俄罗斯动画片《玛莎和熊》，非常好看，妈妈想一会儿发给你，但是没找到，可能硬盘落在办公室了。”柳老师一边撒谎一边想，学生都给我拷一周了，我怎么忘了给嘟嘟发过去呢？
关老师也在电脑前，屏幕上是虎头虎脑憨厚可爱的儿子。“听奶奶话了吗？”
小虎不说话，只是使劲把头点了点。
“妈妈快放假回家啦，你要听话啊，你听话，妈妈回家给你带好吃的好不好？”
小虎还是不说话，使劲点头。
“这孩子，跟妈妈说话呀？你不是想妈妈吗？那就告诉妈妈你想妈妈呀。”奶奶在一边慈爱地对着小虎说，然后把脸转向关老师，说：“有一天我在厨房做饭，小虎在客厅，你说小虎干啥呢？”
“干啥？又调皮？”
“哪是调皮啊，我的小虎站在小凳上，伸着小胳膊，在那翻挂历呢。我说你认识几个字，你翻挂历干啥？你听小虎咋说的，人家说，看看妈妈还有几天回来。”奶奶笑着说。关老师的泪却止不住了，笑了一下，马上避开镜头，转身去擦眼泪。
雪花每天飘，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厚，路边被铲了一半的积雪，横断面显示出一层白色一层褐色的交替叠加。那是雪和土的颜色，但是在关老师眼里，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美味：“五花肉啊亲！可以做红烧肉！”早晨上班的路上，她惊喜地指着雪堆对柳老师说。
“你说你有没有一点儿出息？你也不是淘金人饿的，看见什么都是火鸡，你馋肉了就买呗！”
“我买了我也不会做，在家想吃了，都是小虎奶奶做。”关老师情绪低落。
“你又馋又懒，好吃懒做，整个一个懒婆娘。明天你就把这些词教给学生吧。”柳老师笑着说。
“那你勤快又不馋，你做好了我吃呗？”关老师撒娇道。
“我做好了给你吃？我给你吃成那样儿。”柳老师下巴往前努了努，前面正走着一个胖胖的俄罗斯老大娘。
“去！我还想保持体形伺机诱惑帅哥呢！”关老师用胳膊肘顶了一下柳老师。
“我告诉你哈，意淫可以，不准付诸实践。”柳老师严肃地说。
“吓唬你呢，看把你吓得。就是有帅哥我也得先敬献给你呀，我找的帅哥你具有初夜权。”关老师一边做出献哈达的手势，一边坏坏地笑。
“看看你的表情，不懂汉语也能猜出你在说什么话。”
天气更冷了，下晚课的时候，厚重的靴子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久违的咯吱咯吱声，那还是小时候听到过的声音。现在城市建设越来越讲究，除雪设备越来越先进，不论多大的雪，下过就被铲除，在城市里很少有机会踩到积雪、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了。
“真好听！要是不来俄罗斯，怎么能听到这么好听的声音呢？你说，铲雪机哪里是铲雪呢，它们铲的是快乐，是童年的快乐。”关老师一边感慨一边往路边更厚的积雪里踩去。
“傻瓜，”柳老师拉了关老师一把，“别摔着，你要是摔伤了，课怎么办？一个萝卜一个坑，我想替你都没时间。”
转眼新年就要到了，孔子学院庆祝新年的活动安排在学校礼堂举行。
马玲、蒋磊等提前一天就把礼堂布置得喜气洋洋，充满中国元素。墙上挂着彩色的灯笼、贴着红色的福字。舞台的背景是多媒体不断播放的中国各大城市的旅游图片。
学生和嘉宾们陆续进场，前排座位上已经坐了一些人，男男女女，中俄面孔都有。
关老师和钱老师一起进来，坐到第二排靠边的位置上。他们要随时照应着活动，坐到边上方便。
晚会开始了，先是俄方领导上台表达对中国的新年祝福，然后是柳老师上台祝贺祖国的新年，祝贺俄罗斯的新年。她穿着绛红色的金丝绒旗袍，黑色的半高跟皮鞋，浑身散发着简洁大方、知性优雅的气质。
“你看咱柳院长，别看岁数不大，这气场却很强大。这样的气质，要是当外交官、外交部发言人啥的，多给咱中国人长脸。”钱老师由衷地感慨道。
“我们学校出来的，那还能差？要是不好，学校也不会往外派呀。”关老师自豪地顺杆爬。
“对，对，你们学校出来的，都了不起，忘了表扬你了。”钱老师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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