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石榴的热带时间-手风琴演奏的时光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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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小燕子引领着王涛往前走,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其实,在之前,小燕子的目光就已经从暗恋周兵兵的情感中游离出来了——也许,这就是一个时代背景所演变的趋势。这是一个星期天的傍晚,之前,他们就有了约定,王涛背着手风琴去南溪河畔等待小燕子。在小燕子将目光游离在北京知青王涛身上时,王涛同样已经将目光游离开了漫长的从南溪河畔到北京的距离——如今的我们已经无法测定王涛心灵中的游离感,从他踏上这片热土时内心就已经与北京划定了距离,他是下决心要在这片土地上扎根的。所以,他让父母将他心爱的手风琴邮寄到了南溪堡,他在北京铁路文工团的姐夫教会了他拉手风琴,本来,在选择到云南边陲之前,铁路文工团面向社会招聘文工团演员和乐器人员,姐夫已经帮他报了名。就在这时候,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如火如荼地开始了,王涛报了名,不顾姐夫和家里人的劝告,一定要顺应于历史的召唤,到云南边疆熔炼自己。就在这历史的火热背景中,充满激情的王涛总是成为垦荒者中的开路先锋,同时也成为了用手风琴演奏内心一腔热血的游离者。

    转眼之间,王涛的目光已经投入到这片土地上的纵深之处,他的目光中每天都会与小燕子的目光相遇,直到有一天,小燕子对他说:明天是星期天,晚饭后我带你去南溪河畔拉手风琴吧!王涛眼睛一亮说道:这是一个多好的主意,你为何不早点说呢!就这样,小燕子吃过晚饭后站在南溪堡上那团最后的余晖中等待着王涛。

    王涛来了,但这已经是黄昏的时候,小燕子已经等了四十分钟。王涛挎着手风琴来了,王涛说:我来迟了吧!我洗了头发。果然,王涛的头发看上去还湿漉漉的。王涛从衬衣里掏出一只上海手表要递给小燕子,小燕子的手没有伸出去,王涛就说道:这是我今天收到的邮包,是我让父母从上海捎回来送你的小礼物,你就收下吧!小燕子的手还是没有伸出去,王涛就将手表重新装在了白色的衬衣袋里说道:好吧!我们走吧!小燕子走在了前面,两根不长不短的辫子在她纤细的腰部摆动着。

    通往南溪河的小路上就这样出现了一前一后的影子,偶尔,小燕子会回过头看王涛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小燕子没有像以往那样兴奋不已,她仿佛在思索着什么。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来到了南溪河畔,小燕子仿佛变成了游走于河畔之上的仙女,正带着王涛往黄昏掩映的路上走去。一大片苇丛在他们肩后摇曳荡漾着私语,他们终于选择一片苇丛坐下来了。

    幽静的溪水声从耳边拂过,仿佛在笼罩着小燕子的视线,世界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王涛又一次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了那只有金属链环的上海手表递给了坐在旁边的小燕子,小燕子问道:为什么要送我一块手表?王涛说道:你是我们的队长,需要准确的时间。小燕子又追问道:就没有另外的理由了吗?王涛说:燕子,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如果说还有别的理由的话,就是我喜欢你。小燕子听到这话以后终于笑了:我喜欢听这样的理由,如果是这样,你就为我亲自戴上吧!小燕子说完就伸出了手,王涛有些笨拙为小燕子戴上手表,小燕子感觉到了从未体验过的东西——一根金属链环就这样圈起了她的手腕。小燕子突然仰起头问道:告诉我,这是定情礼物吗?在我们这里,如果赠送定情礼物是要付出代价的。王涛说道:就算是定情礼物吧!

    小燕子睁大了双眼说道:王涛,如果是这样,你现在必须面对南溪河发誓,永远留在南溪堡,永远不再去喜欢别的女人。王涛笑了说道:燕子,我从来不会发誓,难道这件事就必须发誓吗?小燕子点头说:是的,你必须面对南溪河发誓。王涛就开始发誓说道:我王涛将永远留在南溪堡,除了燕子将永远不再去喜欢别的女人。

    在河的另一边,是另一番风景。夜色如南溪河水一般的浓烈。史小芽和周兵兵坐在苇丛外的土丘上,史小芽一直沉默不语,周兵兵则凝视着夜空也同样保持着沉默。史小芽终于说话了:兵兵,我们结婚吧!周兵兵听了这话说道:小芽,我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坐在一起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想结婚,我感觉到有一个人更适合你,你不用问我这个人会是谁,你明白我指的这个人是谁。我只想告诉你,你不用在乎我们之前的婚约,时间在变化,我们也在变化中成长着。史小芽说道:兵兵,你是在告诉我你并不想跟我结婚对吗?我知道,自从我到了南溪农场以后,很多事情都在变化,你可能会产生很多疑问和误解,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告诉你,今晚我是认真的。周兵兵说道:小芽,我也十分认真地告诉你,我们不要为那份婚约去生活。史小芽说道:你是想逃离开那份多年前的婚约对吗?周兵兵沉思了片刻说道:小芽,不早了,我送你回农场吧!史小芽站了起来说道:好的,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没去农场看过我吧!今晚你就送我回农场。周兵兵跨上了自行车,史小芽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这是周兵兵头一次用自行车载着史小芽从南溪河畔往农场的小路上奔去。

    史小芽的心迷惘着在夜色中前行着,她的眼前总是会想起军代表任焰烈用自行车载着她前行的时光,两个男人用不同的速度在蹬着自行车。史小芽坐在后车座上,周兵兵很快就已经将自行车蹬到了农场门口,他下了车,对史小芽说道:我该回去了,明晨还要出早工的。史小芽:去我房间坐一会儿吧!周兵兵说道:下一次吧!我真的要走了。史小芽说道:那你就骑我自行车回去吧!周兵兵拒绝了自行车。转眼间,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深处。史小芽站在农场的大门口,久久地目送着周兵兵的身影,两行清泪终于从她眼眶中涌了出来。

    这场约会使史小芽明白了一件事:她与周兵兵的婚约已经随同时间的变化而变化。现在她似乎已经明白了,属于过去时的婚约已经越来越脆弱了。因为她知道在周兵兵身边有了一道风景——这是由上山下乡的激流带来的风景,在缤纷灿烂的风景中走来了上海女知青丁春苑。对此,小燕子只要见到史小芽总会谈论飘浮在周兵兵身边的这道风景,并暗示史小芽要多长一个心眼儿。尽管如此,史小芽却怎么也无法多长出这个心眼儿,因为在史小芽身边同样有一道风景,而且这道风景早在知青们到来之前就已经出现了。

    对于世界来说,每个人的存在都构成了一道风景。最重要的是在这个千姿百态的世界里,有领略并感受这道风景的人出现,因为只有那个与你相遇者才会破开迷雾,为春天开道因为只有用灵息感受你并看见你灵魂的那个人,才可能变成你在同一时间内想看见的那道风景。

    史小芽从这一刻开始,重新对自己的生活作出了选择。

    乔月洛现在躺在了镇卫生院的床上正在接受检查。在经过了三次与自己的男人张华福的性生活之后,乔月洛确信自己已经怀上了孩子,这三次性生活都是在南溪镇红旗旅馆的客房中发生的。三次性生活以后,乔月洛就一直在等待着身体的变化。

    乔月洛又回忆起来了第一次怀孕后的妊娠反应,那时候每到清晨,就是想呕吐、呕吐。而这一次为什么会没有这种症状呢?为此,她来到了医院,她想从医生那里寻找到非常确切的答案。到了医院后,先是验尿液,当医生告诉她没有怀孕时,她说不可能!当她说出不可能这几个字时,一定要医生为她检查身体。

    乔月洛为此躺下了。医生戴起手套的手指伸进了她疼痛的内陆,她忍受着那种阵痛。几分钟后,女医生的手终于从她的内陆中出来了,医生摘下手套告诉她说:你有子宫肌瘤和炎症,在这样的情况下,很不容易怀上孩子的。她听了后从床上挣扎而起,她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医生,你在说什么?请你说清楚点,我为什么会有子宫肌瘤和炎症?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医生再一次看了一遍刚才写在病历本上的记录说道:你在很多年前的流产伤害了你的子宫,之后又没有注意休息和调养,为此产生了肌瘤和炎症。但这些并不说明你就永远失去了怀孕的希望,只要在今后的时间里好好保护你的子宫,你还是有怀孕的可能的。听了医生的话,乔月洛带着沮丧和破灭的希望重新回到了养殖场。

    她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了谢丽梅,因为谢丽梅一直在关心她怀孕的事情。听完了乔月洛的话,谢丽梅说:月洛,别难过,许多女人都会有子宫肌瘤和炎症的,只是她们没有说出来而已。医生不是说还有怀上孩子的可能性吗?所以,你要相信医生的话,好好保护好你的子宫。自此以后,乔月洛在长时间里再也没有带上自己的男人去南溪镇的红旗旅馆,因为在乔月洛的理解中,医生所说的保护好子宫,就是为了在修复子宫的时间里,不让男人进入。为此,乔月洛又寻找到了属于她自己的一种生活,那就是驻守在南溪河畔的养殖场,她在这里寻找到了消磨光阴的生活,同时也寻找到了又一轮回的等待。

    在丁春苑拂开的黑色笔记本上我们读到了新的日记:

    当我发现周兵兵独自一人往南溪河畔的小路奔去时,我有一种异常强烈的愿望,想弄清楚周兵兵在这个星期天的晚上奔赴南溪河到底是去干什么。

    尽管夜色如梦,我却能够跟上梦的足迹,我深信我能够踏上周兵兵的足迹,按我的方式和愿望接近前方那个深不可测的谜面。我发现周兵兵已经朝着南溪河对岸的小路走去了,我在河的这一边可以借助夜色看见他在快速地行走。黑漆漆的河岸苇草漫过我的头际,我置身在苇丛深处将目光投向对岸。噢,南溪河岸上出现了一辆自行车的暗影,出现了一个女人。凭着印象我能够慢慢从模糊中逐的看出,这个女人正是我们的场长史小芽。隔着一条河流,我正在研究河对岸的场景,我不是别人,我就是我——我就是那个叫丁春苑的女人。在这里,我因为周兵兵而成为了窥伺者。我再一次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忧伤。我知道周兵兵与史小芽在我未出现之前,已经通过时光的美好缔约了未来的婚约。我曾一次次地告诫自己,不要对周兵兵心存幻想,他已经有史小芽了。然而,只要我看见周兵兵,所有的戒律都会被我一一忘却。现在,他们从河对岸站起来,好像要离开了。周兵兵跨上了史小芽的自行车,史小芽随即就坐在了自行车后座上。作为窥伺者的我,看见这场景便屏住了呼吸。

    我的灵魂在这一刹那间里仿佛张开了翅膀,我想用其力量追随到那辆已经湮灭在夜色之下的自行车的旋律。我想用我的青春去寻求令我迷乱的一曲哀伤的歌曲。于是,我加快了脚步,奔向了南溪河的吊桥。而当我站在桥中央时,我的脚却不再向前奔跑了。我站在桥的中央,它让我的身心在这现实的场景中显得出奇的虚幻,我不再想去追赶他们了。对于我来说,这真是一种奇异的变化。我趴在了吊桥的铁链条上,看到南溪河沉入睡眠之乡的形态,很长时间以来,我们一直都是以群体的方式奔向南溪河,只有这一次因为追寻一个梦幻,我才有机会在这样一个风清月朗的夜晚,独自面对南溪河。

    就在我的身心被空灵的南溪河轻托于空中时,我听见了吊桥上传来的一阵脚步声,它将我从虚幻中拉入现实,我将目光投向吊桥,他来了。这个碧澄澄的时序,铺开的是南溪河吊桥上橙黄色的木板,从它上面走来的人正是我所寻找的人。无论将来的时光怎样变幻无穷,我将永远铭记我生命中的这样一个时刻:周兵兵终于走到了我身边,他并没有问我为什么独自一人站在桥中央,他伸出手轻轻地往上寻找,他的手寻找到了我的面颊——在上面正流动着我的泪水,我们拥抱了,在那个没有盛行爱情这个词汇的年代,我们站在南溪河的吊桥上拥抱了。就在那一刻,我们同时听到了手风琴演奏的声音,我们手牵手站在吊桥上,手风琴的声音离我们似乎很近很近。

    第一批从养殖场出栏的小黑猪已经送到了农场。这意味着农场工人可以品尝到猪肉了。这个时期里,史小芽和军代表显然是最高兴的了,他们决定跟随送晚饭的牛车到南溪堡。

    猪肉味,在这个被余晖所荡漾的时刻,以它们被南溪堡的人们所忘却的味道,重又进入了人们的嗅觉中,当二十一世纪的人们面对高脂肪、高血脂和一场又一场美食的盛宴时,没有人能想象出那一幅从南溪堡飘浮出现的图像,汗淋淋的人们奔向各自的茅屋取出了大小不等的铝饭盒、搪瓷缸,每个人都竭力伸长脖颈想看到牛车上的饭菜。那第一个打到晚饭的人,显然是最幸福的人了,那是一个重庆知青,他先是将头垂下去闻了闻饭盒中的香味,随即将饭盒举向了天空,用他的重庆话宣布道:蒜苗炒猪肉,蒜苗炒猪肉。

    晚饭除了保持木薯饭以外,增加了蒜苗炒猪肉和莲花白汤。这显然是南溪堡饮食历史上的变革,那种以木薯饭和玻璃汤为主流的历史在那个晚上开始蜕变,劳动了一天的工人们终于品尝到了猪肉。

    史小芽激动地看着这一场景,她在人群中看到了湖南的支边青年们,如今他们已进入中年,毋庸置疑,他们是第一批出现在南溪堡上的先行者,他们最有权力申诉或回顾从木薯饭、玻璃汤到木薯饭、蒜苗炒猪肉、莲花白汤的历史。史小芽在人群中看见了自己的父亲,跨入中年的父亲,脸上已经有了许多的皱纹,沉默寡言的父亲仍端着过去的那只铝饭盒坐在山坡上吃饭,因为母亲去了养殖场,弟弟史小兵到南溪中学读书,就只剩下父亲了。

    史小芽的目光现在回到了知青们之中,知青们已经习惯坐在山坡上,面朝落日最后的余晖吃晚饭,这往往也是知青们最无忧的一个时刻。作为第二批出现在南溪堡的人,他们当然也经历了这片土地上最漫长的以木薯饭和玻璃汤为主的历史,而今天,他们快乐地品尝着晚餐的同时,已在用他们的乐器表达着这样的快乐。王涛吃完了饭后,背着手风琴出来了,小燕子也来了,只要有手风琴演奏的地方,当然也是小燕子出场的地方。军代表任焰烈走上了这片山坡对史小芽说道:小芽,我们回农场去吧!史小芽点点头。黄昏又一次将南溪堡一点点地笼罩住。在通向南溪河的路上,他们遇到了周兵兵和丁春苑,在一番礼貌的问候之后,是四双眼睛中闪烁的语言。

    无论过去现在和将来,他们将用自己的故事述说着演变人生的那种玄奥,它在那个晚上将游离于南溪河岸小路上的周兵兵和丁春苑带到了那片玄奥的山坡,之后我们看到了他们手拉手以后又相互拥抱的情景。同时,我们也看到了那条幽静小路上的任焰烈和史小芽肩并肩骑自行车回去的场景。在时间那玄奥的旋律起伏中,他们的故事将继续讲下去。

    王涛的姐姐从北京赶到了南溪堡,只因为在不久之前王涛给父母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们会扎根南溪农场一辈子的,并同时讲述了自己已经找到女朋友的故事。这封信在王涛的家庭引起了一场波浪,父母派遣王涛的姐姐王莹前来劝阻王涛。在王涛根本不知道的情况下,王莹乘火车到了昆明,又乘火车到了河口,然后又搭一辆手扶拖拉机来到了南溪小镇,再乘牛车到达了南溪堡。这正是垦荒队员们从荒野上回来的时间,王莹拎着一只包站在这个称为南溪堡的地方,这个不断出现在王涛写给家里人信封上的地名,现在以一片金色余晖编织的山冈,以及几十排同样金色的茅屋出现在眼前。褐色和绿色编织的地平线上出现了那群带着泥土和汗水归来的垦荒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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