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革命史上著名的上饶集中营营址并不集中,皖南事变中被俘的新四军将士并非都关押在茅家岭,而是分散在上饶附近的村庄里。距离茅家岭不远,有个周田村,当年关押的是新四军的重要干部。作为旧址的一部分,这里的民居、祠堂都曾见证了那段血写的历史,自然得到了保护。
周田村的祠堂与赣东北地区的祠堂形制相似,享堂对面有座戏台,中间是天井,两侧为廊庑。享堂上有联云:“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旧址的管理者走上前去,打开窗扇,原来里面藏着神龛,神主竟是手握羽扇的诸葛孔明。塑像两边有新贴的对联,称:“一代英杰治国安邦功第一,两出师表文韬武略世无双。”神案上除了有香烛之外,还放着一对灭火器,一看便知,这座祠堂在成为旧址后,仍然是村人祭祖的所在。是的,周田村姓诸葛。管理者自豪地告诉我,这一带姓诸葛的有两千多人,是诸葛亮的后裔。
近些年,奉新干洲有个岳家村站了出来,言之凿凿地声称自己是岳飞的后裔,系岳飞之子岳霖一脉。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国在农村实行土地承包制之始,我参加工作组到奉新调查了解这一变革的情况,曾在干洲呆过几天,走访过这一带的不少村庄,并没有听说谁们和如雷贯耳的民族英雄岳飞有什么瓜葛。岳家村忽然搬出老祖宗,大约也是近些年的事。乡村这种文化意识的觉醒,当然因为宗族观念始终沉睡或者耿耿难眠于人们的血脉里,不过,无须讳言,我以为,还有一种外在的力量在呼唤它,那就是功利的企图。因为,造访岳家村让我真切地感到,这里的人们已经作好了旅游开发的准备。把我引进岳府的,是居住在其中的一位退休老工人,他已将解说词背得滚瓜烂熟,居然还很专业地戴上了一顶红色太阳帽,酷似一位真正的导游。
岳家村保存完好的古建筑称岳纳堂,为岳飞第二十一世孙岳士耀和其弟岳士景所筹建,始建于清朝嘉庆二年(公元1797年),前后用了二十年时间才建成,占地总面积七千余平方米,是一座封闭的砖木建筑。岳纳堂的八字院门前,有一口半月形水塘,塘畔有石砌的护栏,还栽着几对旗杆石,院前左侧曾是花园,花园及塘边各有一口古井。院门开在主体建筑大门左侧,匾额题“世大夫第”,正对院门的屋墙起着照壁的作用,墙上应有壁画,只是已被白灰所覆盖。主体建筑大门的匾额为“汤渚流芳”,昭示着岳氏宗族的血脉渊源。向导指着墙上的青砖告诉我,每块砖上都有“岳纳堂”字样。岳纳堂各厅悬挂着古老的牌匾,有的已是字迹斑驳,如“四世大夫”、“翰林”、“声蜚艺苑”、“纶褒济美”、“圆桥升俊”等,至于仿岳飞手迹的“还我河山”匾,则出自今人之手无疑。
村人称此为岳府,正屋由前中后三厅组成,岳家后人将它们分为客、官、祖三厅。一般来客在前厅接待即可,而官厅则是接待文武官员、接皇榜的专门场所,因此,官厅成为岳纳堂装饰的重点。抬头看去,其天花似在横梁之间铺以木纹清晰的板材,然而,村人在为筹建岳飞纪念馆整理房屋时发现,那木纹并非来自木料,而是一块块粘贴在木料上的一种织有木纹的纤维物,再用清漆罩一遍,以突出装饰效果,就像如今的贴墙纸一样。官厅的顶梁上,还有三个雕有双龙戏珠的木构件,甚是稀罕,人称“诰封”,是专门用来存放圣旨和皇榜的,大约圣旨和皇榜都是至高无上的神圣物吧,人们只能将其高悬家中,恍若祥云当头。据说这三个诰封上,本来还架有一只精美的红木盒,但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被毁坏。这诰封,就像岳氏后人望眼欲穿的翘盼,执拗而又感伤,多情而又悲凉,默默地守候在岁月深处、灵魂深处,它的期待曾经如愿过吗?
官厅以布幔隔断,正中放置着高大的岳飞全身塑像。厅前木柱有联曰:“智欲圆而行欲方胆欲大而心欲小,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穿过官厅则是祖厅,祖厅上方嵌有大大的神龛,神龛红漆为底,雕饰镏金,内里供奉着岳氏先人的多块灵牌,中间的灵牌为岳飞及其霆、霖、云、雷、震等五子的灵位,其下的灵牌为岳士耀灵位,他大概就是岳家村的开基祖了。因为这庄严肃穆的祖厅,在我看来,岳纳堂其实就是那种居祀型祠堂。
神龛上悬“精忠报国”匾,下置两米长的青石雕长条供桌和三张青石方桌,因为桌子漆了油漆,看上去似木质材料。传说日寇侵华时,几个日本兵想搬走长桌,但怎么也抬不动,便敲断桌角,发现是青石材质后,方才罢休。不知那些日本兵可知岳飞何许人否?
岳纳堂有大小天井四十八个,房间多达一百六十八间,除三个厅堂两侧的厢房外,从祖厅两边穿出是环绕正屋的三面附属建筑,为仆人住所。回廊般的通道里,高墙之上也置天井以采光,在整幢岳纳堂下都设有弯曲的排水道,天井内的暗渠连接着大门前的水塘,不管下多大的雨,在岳纳堂内行走可以做到布鞋不湿。
现在的岳纳堂里,尚有十多户岳氏后裔居住。尽管如此,前、中厅两侧厢房已被开发成展览室了,陈列着雕刻精美的神轿、太师椅、锣架等物,以及今人的字画。当然,那些字画反映的都是岳飞事迹。在来岳家村的路上,当地朋友告诉我此村有不少农民书画家,果不其然,在岳纳堂里,我欣赏到了他们的大作。也许,正是祖先的荣光成就了他们。
至于岳氏后裔如何定居奉新县干洲,干洲岳氏的回答是,岳飞遇害后,岳霖的儿子岳琛、岳珂由河南到湖北,再由湖北一路逃往九江,并在庐山脚下立足;此后,岳家后裔在庐山下繁衍,发展到南昌扬子洲,并壮大起来,其中一支迁徙到奉新干洲镇开基,于是,便有了这个岳家村。
历史上的刀光剑影,制造了背井离乡的逃亡,制造了丧魂落魄的迁徙,也为远离政治旋涡的江西山水提供了无数次接纳名门望族的机会。天高皇帝远的地理条件,让一切隐匿都成为可能;土肥水美的自然环境,让一切生存都成为必然。比如,一位落难的唐太子,居然让婺源荣耀了千年。
在被朱熹题词赞颂为“明经学校,诗礼人家”的考水村,有一座木桥,名“明经桥”。建桥的缘起是村人胡昌翼在后唐同光三年(公元925年)得中明经科进士。昌翼正欲赴任时,养育他的考水人胡清破墙掏出龙衣御衫、珠宝血书,把大唐败落、江山易主的故事告诉了他。原来,胡昌翼是李唐龙种的血脉,在朱温谋反篡权、大肆杀戮的危急关头,身为内侍郎的胡清抱着幼小的太子乘乱逃脱,隐居考水老家,并将太子改李姓胡。胡昌翼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发誓终身不仕,耕读乡里,建明经书院讲学传道,怀古于幽谷,射猎于大泽,访友于僻壤,舒胸于高台,九十六岁上无疾而终。一座太子墓如今已逾千年。
考水村建木桥时,原想保密的,不料,距考水数里远的一个村子,却建起了大型石拱桥,公然取名“太子桥”。村名也改与桥名同。太子桥的外貌酷似十六人抬的皇家大轿,虽落难于民间,定格于村野,却也是威风凛凛。
悲情故事中的主人公大约是想不到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们的身份、功名依然可以成为后人炫耀的资本,成为后人大兴土木的精神动力。
因为江州义门,我情不自禁地遥望江州。历史如雾,一群群,一团团,在滚滚东去的长江上奔走,在浩淼无垠的鄱阳湖上回荡。迷朦的遥远,是舟车四达、商贾辐辏的口岸,是灯红酒绿、夜夜笙歌的都会,是扼守天堑、兵家必争的重镇。五湖四海在此登岸靠港,四面八方在此落户营生;更有匡庐秀色,引无数文人墨客纷至沓来。樯帆之间,酒旗之下,该有多少游魂流连忘返,或者长醉不醒,或者折戟沉沙!
是的,造访古村,在一些宗族的族谱里,我看见了他们祖先的曾经的住址,看见了那些先人是怎样叩开江西的大门。首先登陆于江州,而后向江西腹地辐射的族姓,其先人中不乏文化名人。
进贤县的文港镇,为北宋宰相、著名词人晏殊及晏几道的故里。相传早在秦代,文港人得制笔名师传授技艺,至清代便把笔庄开到了全国各大城市,如今更是从业者甚众,索性号称“华夏笔都”。我就是穿过琳琅满目的笔庄和作坊,走进该镇的周坊村的。和晏村大致相似,周坊村也只是零星地保存着一些古民居。尽管如此,几家大门之上的匾额还是让我感动了,那上面题刻的是“爱莲遗范”。现今住在里面的制笔匠,读过周敦颐的《爱莲说》吗?不妨在此为理学开山祖师、北宋周敦颐的后裔们朗读一遍吧——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盛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相信周敦颐在这千古名篇中所表达的对人类精神境界的追求和向往,正是周氏后人孜孜以求的人生境界,所以,周坊村也有一段可以夸耀的历史。村中贴着瓷砖的宗祠前,有一座同样贴着瓷砖的门楼,上嵌一块古老的石匾,“科甲第”三字甚为醒目,因为,它出自“东方莎士比亚”汤显祖手笔。门楼一侧嵌有石碑,今人以潦草的字迹记载着曾经的光荣,大致是说,明万历壬寅年(公元1602年),为庆贺三房第五代孙献臣四兄弟登科,建了科甲第,同年,又二修宗谱,同乡汤显祖为之题序。如此而已。
周坊村古民居喜好以墨绘装饰厅堂,在我看来,它以民间性特点鲜明而显得与众不同。一是此地墨绘尽取民间认定的祥瑞形象,几乎表现的都是质朴的生活理想和民俗内容,如麒麟吐玉书、麒麟扛铜钱等,少有文人画的意趣;二是常见书画结合的装饰图案,这类图案巧妙地以一些物象拼接成“福、禄、寿、喜”等吉祥字样,画藏字中,字因画出。同属进贤县的艾溪陈家村,厅堂里的木雕与此墨绘风格非常相似,只是木雕更为精致,工艺性特点更为突出,它善于借物象之势,通过深浅、主次、明暗等构图关系的变化,隐约地衬托出字形,显得自然而流畅。
当建筑装饰逐渐远离传统文人的人格理想而亲近乡土的、现实的生活愿望,甚至,毫不忌讳地把孔方兄请了出来,是不是意味着宗族的荣耀渐渐被岁月覆盖上了一层青苔?
而湖南道县人周敦颐,四十三岁时由四川任上迁国子博士、通判虔州,途径江州时,为庐山风光所吸引,遂有卜居之意,上表朝廷要求知南康军,任职期间,他常常漫游庐山上下,尤喜莲花峰一带,他觉得从莲花洞里流出的清泉像家乡的濂溪,便以濂溪命名,筑室溪上,曰“濂溪书堂”。第二年,他便辞职在书堂定居讲学。五十七岁时,周敦颐病逝,葬于庐山栗树岭,其墓侧还有母亲、妻子和继配的墓葬,明弘治年间设置祭田,由从道县迁来的后裔负责祭祀和扫墓。之后,守墓的后人在当地繁衍成为两个大村落。
既然,文港周坊村周氏以周敦颐后裔为标榜,那么,他们应是守墓人的多少世孙了。
才出正月。在周坊那古朴的石匾与艳丽的瓷砖强硬结合的宗祠前,有一树桃花早早地开放了。
——莲还冬眠着吧?
以前在万载县株山村周家大屋里居住着的,也是周敦颐的后裔。据说,清嘉庆年间周氏继烈公的五个儿子从该县黄茅义门周家迁居此地,他们和睦相处,敦厚待人,勤劳节俭,陆续购田置地,后来从事桐油加工、收购与销售,积攒了大量财富。财大气粗了,便企望显赫一方、光宗耀祖,于是,五兄弟历时三载建起了这片规模宏大的世居宅第。周家大屋占地九千多平方米,有五进五直,以天井和通道相连,内中有房屋二百多间,曾居住两百余人。传说抗日战争时期,日军路过此地,夜宿于周家大屋,有些妇孺来不及逃走,慌忙躲藏在祖厅的楼上,居然无恙。于是,人们把那本来作藏书楼的骑马楼,唤做了可以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福楼”。这一传说也从侧面证明,周家大屋规模之大、结构之繁复犹如迷宫。
此地周氏以周敦颐后裔为标榜,不似文港周坊村那般含蓄,它索性在大屋祖厅上方高悬“濂溪堂”牌匾,神台两侧的对联更是道破了宗族渊源:“源流远接湘潭水,祠宇肇兴田下基。”其大门楹联则称:“义门世第,理学名宗。”入内又见神情庄严的楹联,曰:“振纪纲方入此室,鲜廉耻莫由斯门。”可见,所谓标榜,不仅仅为了炫耀于世人,也为了激励子孙。
东乡县黎圩镇侯桥村打开了尘封多年的《侯桥白氏家谱》。据说,是福建的白氏寻根找上门来了,村人才恍然:原来自己也是名门之后。明正德十二年(公元1517年)族人所撰的谱序在追溯白氏渊源时,称其姓自战国迄汉晋代不乏贤,并记载:白氏祖先由南阳而徙居太原,由太原而徙居渭南,渭南即白居易的故乡。值李唐中兴之运,贤才迭出,白居易生而敏悟绝人,及壮,文章词赋甲天下。他晚年益耽诗酒,结香山书社,又称香山居士。长子名龟年,亦为异人,能识九天禽语、九地兽言。至唐中叶,兵寇扰攘,江州之裔避乱而徙抚州,侯桥白氏正是江州遗裔之支派。
侯桥村原来是侯姓村庄,自明正德年间始祖白杞年赘居,白氏子孙繁衍绵长,而原先的侯氏家族则逐渐衰败零落,陆续迁出。此长彼消,白氏祖先原先生活过的白坊村却仅剩寥寥几户白氏人家。侯桥村现有八十多户人家,全部姓白,辈份最早的是第三十代,最晚的为第三十七代,所以,村民常说“一村同八代”。
侯桥村至今尚存的古建筑有村南村北的石桥,和一座已有三百多年历史的白氏宗祠。我就是踏过爬满藤萝的石桥,从一棵虬根暴露的古枫树下经过,绕到宗祠门前的。宗祠前田园层层叠叠,稍远处案山横亘,林木蓊郁,初冬的夕阳下,林色斑斓而温暖。宗祠后面有溪流蜿蜒流过,远处有山峰兀立,其状若饱蘸墨汁而挺拔有锋的如椽巨笔。不知这是不是侯桥村的文笔峰。
白氏宗祠一如赣东常见的那种方方正正的宗祠建筑,四面高墙壁立,严整而肃穆,古朴却壮观,祠堂大门也比较简洁,门罩稍作雕饰,尽管如此,一些石雕还是被窃贼所光顾。祠堂内有两天井,将内部空间分割为门厅、中厅和享堂,享堂上方也比较简单,未置神龛和香案,一幅白居易画像显然是近年挂上去的,梁柱等木构件上饰有吉祥图案的浅雕或深雕,却是朴素淡然。我由谱序得知,侯桥白氏三传至奉四公,其修儒业治书经,诸子百家靡不精究遂成名儒,无奈时当鼎革之际,达人抱冠履倒置之羞,因守志不仕竟以隐名终焉。通过侯桥白氏这位先祖的性格,也是可以大致明白其宗祠为何如此简朴的。看来,侯桥白氏虽曾“为临汝之望族”,但其后人的骨子里仍然是“继乐天之遗风”。
祠堂南侧曾有清朝年间村民捐银修建的“香山私塾”,如今只剩一堵残墙,遍地荒草。那堵被覆青藤的残墙,面对着远处一树红得耀眼的枫叶,神情木然。
在古庐陵等地,则有不少遇乱不能北归的官宦开基于斯,繁衍了一座座村庄。如南宋诗人杨万里,远祖为汉代太尉杨震,唐末其后人杨承休以刑部员外郎出使吴越,因动乱道路阻塞,不能北归,及至“江南六世(杨)辂,仕南唐,徙居庐陵”;南宋名相周必大的《墓志铭》中说:“世居郑州管城县,祖秦公通判吉州,遇乱不能北归,因家焉。”不胜枚举。
安福县枫田镇车田村的周氏宗祠,号称“相帅府”。相,指的就是周必大;帅,则为周必大的祖先、三国时吴国大将周瑜。车田周氏自称为周瑜、周必大后裔,二百余年前,周瑜的十世孙周贯在湖南经商致富后,捐出巨资,委托族人建造车田周氏宗祠,取名“相帅府”以标榜,寓意出文官武将之府第,以纪念先祖恩德功勋,并勉励后人文武成才。
这座宗祠坐北朝南,矗立在村子中央,又名“达宗家庙”。其建筑结构为“银包金”结构,即外为青砖墙体,内为木梁结构。坊式大门的门框、门墩、门槛分别由整块青石构成,大门上方门额竖刻“相帅府”硕大楷字,枋间多有雕刻和彩绘图案,外墙均用青砖水磨砌成,严丝合缝,平整光滑。离宗祠正门前有一堵照壁,通长十九米,高近四米,气派非凡。宗祠大门有一长联赞颂老祖宗周瑜道:“雄姿英发舌战群儒火烧赤壁声名威镇九州,羽扇纶巾气度恢弘通晓音律风范永垂青史。”另有长联夸耀宗祠的风水形局:“宗庙对名山左麟山右凤山祥瑞上腾万丈焰,门前环古水襟东江袖西洲彩练直涌百川雄。”说到此处的风水,南宋诗人杨万里曾为村子东面的笔架山赋诗一首,诗曰:“笔锋插霄汉,云气蘸锋芒。时时同挥洒,散作甘露香。”那笔架山因山顶有巨石酷如笔架故名,是安福县的文峰山。泸水自西向东从山下流过,在此折向南面。如此山环水绕,自当人文蔚起。
我造访车田村时,正遇村人又在修缮祠堂。宗祠分前、中、后三进,每进由低至高,寓意步步高升。四个天井分列前、后两大厅两厢,中间为笔直通道。最引人注目的是头顶上的九个藻井,正中四个最大,尤其是中间两个藻井雕刻异常华美,图案分别为“丹凤朝阳”和“双龙戏珠”,四角饰以琴、棋、书、画,颇有诗礼传家之遗风。大厅内木柱林立,共有一百零八根。有意思的是,其板壁上竟抄录了周瑜与小乔唱和的两首诗,小乔写道:“一个大乔二小乔,三春容貌四季娇,五颜六色调七彩,难画八九十分描。”周瑜和道:“十九望月八分圆,七人已有六人眠,五更四点鸡三遍,二乔出题一夜难。”似乎,在这庄严的祠堂里,二乔的娇笑绕梁不绝。
所以,宗祠大门的一对石狮在村人眼里,就成了先人的雕像。他们说,那雄狮正是周瑜,雌狮乃为小乔,幼狮便是周瑜的次子周胤。车田周氏属周胤一脉。
该县蜜湖村则以残破的清乾隆年间所修族谱,证明他们与周瑜的血脉渊源。周瑜的次子周胤,因为人忠正不阿,得罪了皇帝孙权,最后被贬到了当时远离王权贵族的僻壤之地庐陵郡来。后有大臣上书为其鸣不平,孙权遂召周胤回朝廷,但他却坚决不归,而是整日骑着一头毛驴,沿着赣江的支流泸水寻访名胜,到得安福枫田一带,为当地优美的景色所吸引,并得风水先生指点,遂举家迁至蜜泉结茅而居。
对于曹雪芹的祖籍,红学界长期争论不休。中国红楼梦研究所在出版《红楼梦》所写的前言中对此有段概述:“曹雪芹的上世的籍贯,现在也有两种看法,一种认为他的祖籍是河北丰润,于明永乐年间迁至辽东铁岭,后来跟随清兵入关;另一种认为他的祖籍是辽阳,后迁沈阳,他的上祖曹振彦原是明代驻守辽东的下级军官,大约于天命六年后金攻下辽阳时归附,以后随清兵入关。”
近年来,南昌县武阳镇曹家村陆续发现曹雪芹祖居的文献资料和遗物,证实武阳才是曹雪芹始祖的发祥之地。能够佐证曹雪芹祖居在武阳的家谱有八大本。这套《曹氏族谱》记载,曹族的始祖是西汉丞相曹参。曹参的后代曹彬定居河北灵寿,是北宋的大将军,并被提擢为中书令,赐谥武惠王,他的儿子曹玮被赐谥为武穆王。到南宋,曹玮的第五世孙曹孝庆被遣派到隆兴府即豫章任知府,他为政清廉、秋毫无犯,始终居住在南昌顺化门曹家巷。他的大儿子曹善翁考上进士后,看到朝廷昏庸腐败,弃官而归。其间,他独临滕王阁,游览豫章胜景,发现武阳辟邪里绿树掩映河水环绕,恰似世外桃源。是年,元兵南侵,占领江南。元朝朝廷请他出山为官,但他嗤之以鼻。带着全家来到南昌城南四十里的武阳隐居,先居住在辟邪村,尔后定居在距辟邪村不远的曹家村,被人称为武阳曹氏,过着“人爱城中居,我爱村居好。近水闲钓鱼,近山多听鸟”的生活,享年一百一十岁。其子孙绵延,世泽流长。
曹善翁在五十岁归隐武阳到去世达六十年。其间,他以读书为乐,勤于教子为荣,身先示范,严于祖训。这祖训在族谱中还历历在目:“孝顺父母,尊敬长上,和睦乡里,教训子孙,各安生理,毋作非为。”他有三个孙子,武阳的曹氏皆为长孙曹端可的后代,在明永乐二年(公元1404年),次孙曹端明、三孙曹端广两兄弟告别武阳家乡,溯江而上,抵达北京的丰润县咸宁里,并在那里定居。数年后,曹端广又从北京丰润迁徙辽东的铁岭。因而从武阳走出了两支曹系,一支定居北京丰润,一支定居辽东铁岭。曹雪芹为武阳曹氏始祖曹孝庆第十七世孙。
如今,武阳已在曹家村村口建起了一座门楼,以“曹雪芹祖地”为标榜,并成立曹雪芹纪念馆,向社会广泛征集家族遗物,这一系列声势浩大的宣传举措,惊醒了进贤县的曹姓村庄。
进贤的曹氏仍以族谱为根据:唐贞观庚子年,太宗募天下鸿儒讲学于国子监,有能明经博古者皆授爵位,而且,因四方学士云集京兆,而曹氏端礼公以道学源畅古通今获授“洪都学政”,于是端礼公从山东曹州曹县迁到“钟陵之西塔冈之麓,盖其地山清水秀沃野千里,遂名之曰‘山东’。以示水源木本之意也”。曹氏发源在山东曹州,如今在进贤县罗溪镇还有一村名为“山东曹家”,正是当时为了纪念故土和传示后人命名的。进贤曹氏认为,要追溯江西曹氏的源头,则应翻翻进贤的《曹氏族谱》,从中可见,武阳曹氏是南宋时期从进贤迁去的一支。
因为人祸天灾,造成了北人南迁,人祸天灾也阻隔了迢迢归乡路。
因为仕宦商贾,造成了举家迁徙,仕宦商贾也繁育了荫荫故园情……
村庄通过宗祠和族谱在炫耀:姓周,自称为周文王的后代;姓刘,自称为刘邦的后代;姓曾的,说是孔子学生曾参的后代;姓李的,说是老子李耳的后代;朱姓,就是朱熹或朱元璋的后代了;王姓,就是王羲之的后代了……所以,我在一首诗中写道:“世上还有哪方水土如此俊彩星驰/姓宋 该是宋应星的子嗣吧/姓王 该是王安石的后裔了。”通过姓氏谱系寻根溯源,差不多每个古村都可以牵连着一些光耀千古的名字,至于是否果真如此,却是难以追究。
其实,对于民间的标榜,本来就认真不得,我也无意为了较真,去追究任何村庄、任何姓氏的血脉渊源。我且听且记。
我在万年寻找着村庄的记忆。一路上,我看见好几个头发花白的女人,在她们刷把似的辫子上,种下了盛开的栀子花。有个中年妇女从容地走到我的镜头前,任我拍下她和那已经发蔫的花朵。
那个女人是苏家的媳妇。如果能够翻阅族谱,应该可以查明她是苏东坡的第多少代孙媳妇。我记得有谁说过,历史不是死去,而是活着。戴在头上的栀子花,很古典,这不就是历史么?一个普通的村妇同一个光耀千古的名字根脉相连,这不也是历史么?
历史很好奇地迎候着我们。历史是留守在苏桥村里的老人、妇女,还有一群孩子,其中,还有两个比苏小妹漂亮得多的少女。
他们是苏东坡的后世,苏东坡是他们的前生。据说,此地苏氏系苏轼长子苏迈一脉,宋元丰年间苏迈在相邻的德兴县任县尉,后来,其孙苏峤在经商途中从此经过,见这里山环水绕,映带分明,地脉钟灵,大有旺气,毅然择址开基于此,并在村边的万年河上建了一座石桥。桥的那头,就是他们的来路。
当年的苏家桥只剩下两岸的码头。躺在河边的几块长条青石大约就是铺桥的石板。尽管,苏峤是因为受到一再遭贬谪的曾祖父牵连而弃仕经商的,我依然相信,那座石桥肯定也承载过诗歌的重量。
河边,一座坊式院门印证了我的判断,那新建的门楼,居然也戴着一顶官帽。它是一种洋洋自得的标榜,一种恋恋不舍的向往,还是耿耿于怀的千古遗恨?
可惜,苏桥村中的古建基本无存。江西古村的游历告诉我:一个文豪如果没有成为金戈铁马的英雄,或叱咤风云的名宦重臣,也就没有可能成为民间的神明,充其量也只是个文人而已,哪怕他的功名才学为族人、为后代所尊崇,当世俗的人们在张扬这份荣耀时,总是少了应该有的眉飞色舞,应该有的气宇轩昂。所以,在苏桥,连宗祠也早已被毁。
能够证明历史的遗存,除了人,还有石头,比如,古井的井圈、功德碑和墓碑。苏东坡的后人搬来了两块明清时期的墓碑,让我们辨认。当好奇的村人都拥过来围观时,我更愿意辨认他们专注的表情。想当年,四十八岁的苏轼送儿子赴任到得湖口石钟山,在考察那钟鼓不绝的噌吰之声时,他也是这般模样、这般神色吧?
从依稀可辨的碑文中,我得知,墓主人王氏随夫君曾经“姚源之变”,辗转回归苏桥故里复业筑室兴家,并且,王氏“年四十无出乃劝先君再纳庶”。所谓“姚源之变”,我无从探究,且不知此姚源指的是否本县的姚源村。
那个姚源村也是一处风水宝地。村落所倚之山起伏蜿蜒,面临之水弯环围抱,形局合理,山明水秀。跨溪入村,但见一座风格独特的宗祠。从门面看,它给我的感觉是质朴的,没有富丽堂皇的门楼,没有极尽铺张的装饰,它的气派主要是通过面阔体现出来;而前庭走马楼黑黢黢的窗口,长长的门廊里竖立着的一排板车车架,强化了它给人的凡俗印象。据说,这宽敞的门廊曾经一度成了村里的菜市场。这实在是一个意外。
然而,祠堂毕竟是神圣之地。进入其中才知道,原来这座初建于北宋嘉祐年间的姚氏宗祠,性格是内敛的,貌不惊人,内心却是高傲得很。两进的祠堂内,中间为一个大天井,两侧的厢堂为两层建筑,由天井拾级而上为保神台,再上为祖先堂。天井与厅堂均以青石铺地,保神台砌以石阑干,柱头上雕着戏曲人物。祖先堂上方有一块牌匾,令人不由地肃然起敬。上面写的是:“舜帝之居。”
好家伙,姚源村姚氏居然攀上了舜帝做老祖宗!
想来,大致不错。因为,姚姓源出三支,其中之一便可追溯到舜帝那儿。相传舜帝生在姚墟,他的后裔子孙便以地为氏,称为姚氏。舜帝虽姓姚,因居住虞地,故又称虞舜。舜为首领时,开创了上古时期政通人和的局面,《史记》赞曰:“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如此,作为他的后裔当然可以炫耀乡里了。
姚氏宗祠里,收藏着一块刻有祠规的石碑,从密密麻麻、难以辨全的惩处条款中,我看到这样一段文字:“招摇异姓之人寄居族基界内者罚谷一石。”
我心里一惊。寄人篱下的苏东坡后人该不会是因此被撵走的吧?
修水张氏宗谱有家训十条、家法十条,还有二十条家规。其中两条家规,大概可以作为姚氏这一祠规的注脚——
慎继立:立继承祧,事关大典,总宜慎之于始。理所当继则继,不得任意擅继,若长子独子,例不出继,万不得已权为一子承双祧可也。不可抚异姓为嗣,混乱字脉。
谨杂居:聚族祖屋,不可使异姓杂居,尤不可使同姓不宗者混居。不可使奴仆从主姓,更不可使寡妇招夫婿及纳婿招赘,恐人殊事异,内外嫌疑无别,乱宗之患,所由来也。不可以不远虑。
别说祖屋,就连族基界内也不容异姓插足,显然,姚氏是很拿这“舜帝之居”当一回事的。也许,在舜帝之后的心目中,他们生活所在的土地就是神圣之地;或者,他们防患于未然,为了保持姚氏高贵的血统而警戒着。
那块傲视天下的牌匾,让我相信,宗族借助血缘关系来攀附皇亲国戚、达官显贵或英雄文豪,除了为显示各自的高贵出身威慑乡里、赢得尊重、创造良好的生存环境外,更重要的是,要强化族人对自身的体认,以凝聚人心,激励后来。所以,被搬出来极尽张扬的老祖宗,总是明君圣主、忠臣良将、英才人杰。
万一高攀不上,找个贤达也很光彩。战国时期就有严姓,东汉明帝刘庄时期因避皇帝名讳,庄姓皆改为严姓。这样一来,泰和城头严氏族人就查不清自己究竟是谁的后裔了。他们只能认南唐时为避战乱由金陵举家南迁的令钧公为始祖。令钧公的长孙仕至文林郎,因其性孝友,乡里向慕,号为“义门”。这位文林郎的长孙又以德义著称,名噪乡邦,被神宗皇帝拔入大学;次孙则得当时的丞相等人力荐,调任新建县丞,而他却毅然请老,肆力于为己之学,以正心修身为事,以体道明道为念,出其门者,皆为名士。老祖宗既号“义门”,严氏子孙便是义门之后了。
民间的标榜和攀附,发生在口口相传的夸耀中,发生在脉络清晰的族谱里,发生在神龛中的牌位上和祠堂的楹联、牌匾上,也会艺术地呈现在宗祠建筑的装饰中。比如,取材于历史传说和戏文故事的雕刻,正好能够让人们借其以张扬本宗本族的荣耀。那类题材的雕刻,甚至为与故事主人公同姓的村庄提供了攀附的依据,蓬勃生长的炫耀,因此有了厚实的立足之地。
在古窑遗址遍布、碎瓷片俯拾皆是的瑶里古镇,明清建筑出奇地保全至今。我之所以称奇,是因为在这曾经“十万窑工,万炮齐轰”、“夜阑惊起还乡梦,窑火通明两岸红”的工商重镇,人们“富则为商,巧则为工”,尽管,繁忙的驿道和水运在带来丰厚利润的同时,也让古镇浸淫在工业的烟火和经商的市声中,但代表农耕文化的宗族观念依然在这里顽强地生长。明清时期,瑶里有程、吴、刘、李“四大家族”,他们在追逐利益时,光宗耀祖的心愿始终是他们的精神动力之一,所以他们为修建祠堂决不吝惜金钱和心血。
现存的程氏宗祠有两个天井,门厅、前厅和享堂依次抬高,门厅两侧有楼梯可登楼廊,站在享堂正中看大门,我发现通过两边廊庑联系在一起的三个大厅并不在一条中轴线上,它是歪斜的,显然,这同样是出于风水的考虑。
这座祠堂的富丽堂皇,是通过花楼廊庑和遍布其间的精美雕刻来展示的。花楼的窗扇和楼廊的栏杆,雕有多种纹饰,以“瓜瓞绵绵”的图案为主,梁枋上则是深浮雕的人物故事,有些画面的人物则是圆雕而成。这些木雕有的构图宏大,场面甚是壮观,一个个人物的情绪,通过其动作和形体的特征表现出来,从而形成完整的情绪氛围。因此,每幅画面给人况味是不同的,有的慷慨壮烈,有的威武刚强,有的温文尔雅,有的情义绵绵。说它精致,那是因为它对人物形象的刻画,细致到表情神态依稀可辨,服饰的差异显而易见,各个人物尽管姿态不同,动作力度不同,但其躯体结构都无不给人以平衡感,特别是,在宏大的场面中,凭借由人物造型处理而形成的空间感,我们可以强烈地感受到它对主次关系、明暗关系和人物与环境关系的准确把握。
听说,其木雕内容多取材有关程咬金的故事传说,这是因为瑶里程氏以程咬金为荣,便认祖归宗把自己划在了他的门下。究竟若何,也没有必要查证了,反正一笔难写两个“程”字。
这座祠堂在“文革”期间曾做过小学校,当人们打算同那些才子佳人、文官武将过不去的时候,有智者赶紧用黄泥糊在木雕上,给那些才子佳人、文官武将戴上了头盔面罩。如此这般,果然防护得法,雕刻在梁枋上的作品完好地保存至今。现在,剥去泥巴,那些人物露出真容,尽管一个个灰头土脸,却是有鼻子有眼。
不知其中谁是程咬金。民间有歇后语称:程咬金上阵——就那三斧头、程咬金的三板斧——虎头蛇尾,如此等等,看来,他称不上骁勇善战,也非智勇双全,好歹是位英雄,更应该算个憨厚可爱的福将吧。然而,野史令他扬名天下,瑶里程氏认祖归宗拜在他的门下,当然也很风光。
不过,若和宁都县洛口镇的灵村邱氏相比,瑶里程氏的自豪可能就底气不足了。
灵村的邱氏祠堂,由始建于万历年间的“丘氏宗祠”和始建于清嘉庆年间的“邱氏家庙”组成。邱姓本为“丘”,至清雍正皇帝时,由于避讳孔子孔丘的名号,朝廷下令把“丘”姓一律改为“邱”姓,在丘字的左边增加一个邑旁,籍以表示对至圣先师的崇高敬意。
灵村邱氏始祖为唐光禄大夫邱文仲,系姜太公之子穆公第六十一世孙,唐开元年间从河南洛阳迁此定居。一千三百多年来,灵村邱氏播迁甚广,裔传赣闽粤台湘浙桂川等省数百县邑,远徙东南亚各国及南非洲、加拿大、美国等地。
丘氏宗祠和邱氏家庙建筑结构雷同,均为砖木结构,墙体为平摆顺砌青砖,东西封火墙为五岳朝天式,由七座牌楼式建筑组成,两边由六座大小不等、相互对称的牌楼相衬。
邱氏家庙分前后两栋,十根四面八棱体石柱上镌刻工整秀丽、多种字体的阴刻对联,享堂与寝堂合为一体,神龛上部居中是邱氏始祖穆公一脉历代考妣之神位,并左昭右穆地排列着历代考妣之神位。
而丘氏宗祠祀奉的神位竟写道:“丘氏远祖炎帝神农裔传一脉历代太公之神位”,一块“渭水流芳”的牌匾不禁让人遥想千年、思接万里。在丘氏宗祠上堂的厢房里,我看到有两组新塑的菩萨,一组为韩信、萧何、张良、樊哙等,另一组则不知是谁们。看样子,它们是临时置身此处的,可是,虔敬的人们并不敢怠慢,地上的香炉已盛满了灰烬。
村人十分认真地说,就连泰国前总理他信也和灵村邱氏有着血脉渊源。不知其族谱是否就此续上一笔。
远祖是炎帝神农,宗亲有外国总理。难怪村人又为重修祠堂忙开了,粉墙的材料叫得意,油漆的品牌也叫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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