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梦-念君去我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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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墙倒众人推(上)

    回到启华殿,嫣儿将自己锁在房里,想了很多:这武则天爱穿的燕居服可是伏案泼墨给我换上的!泼墨年少,伏案可是老成。难道,伏案也陷害了我不成?

    伏案一把砸开门,攥起嫣儿的衣领啪啪掴过去两个大耳光,笑着说:“这是杨复恭赏的,现在都还给你!”

    “你!”嫣儿看着伏案作威作福。

    “花启嫣,我该说你些什么好?真有心计!说那些话让晔下不去狠心,捡回了一条狗命!告诉你,花启嫣,你没了杨复恭的照耀,你只是一条丧家之犬!狂什么?目空一切什么?瞧你这傲气的样子!真叫人恶心!你知道吗?杨复恭的落马!你的废位!全是我一手造就的!哈哈哈!现在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伏案盯着嫣儿张牙舞爪。

    “你!”

    嫣儿看着伏案倒尽酸水。

    “田舍妇!凭什么?凭什么你就是杨复恭的掌上明珠,而我是墙角摇尾乞怜的猪狗?花启嫣!你还记小时候你连个瓷偶都不肯分我玩吗?贵人多忘事又有什么好说的呢?你知道当我爱上晔的时候你又抢走了他!好在,现在什么都是我的了!今夜,我便要去甘露殿侍寝了!哈哈哈!”

    伏案笑着,大笑着,如此张扬,如此骄横。

    嫣儿看着这个可怜可恨到疯了的人,冷冷地笑着说:“拿走吧!都是我不要了的东西!便都施舍给你吧!”

    “你!瞧你这贱人模样!晔你不要了,好呀!你的禊儿,你的唐兴我也拿走了,哈哈哈哈!”

    伏案笑着,真的可悲,真的可笑。

    嫣儿便是与众不同,说出来的话也出人意料,“好,都拿走吧!你也只能捡些别人不要的了。”

    当然了,嫣儿知道伏案不会冒着失宠的风险杀害皇嗣,知道后宫嫔妃又不敢动启华殿一丝一毫,也知道经过这么多次丧子之痛,晔一定会好好珍惜自己已经生下来的孩子。

    “哼!我知道你口是心非!自欺欺人!”伏案笑着说:“你便好好在这启华殿孤独终老吧!哈哈哈!”

    其实伏案心里也没底,花启嫣寻死觅活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对自己的孩子无情无义也是有可能的。伏案这一生猜不透两个人的心思,一个是杨复恭,还有一个便是花启嫣。不管怎样,伏案要好好抚养那几个孩子,借他们的手除掉花启嫣,守住恩宠!

    曾经的嫣儿把伏案当过姐妹,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寻冬倚香在安仁殿外围炉烹茶。

    “姐姐,广州司马进献的波斯枣。”寻冬笑着往苏美人嘴里塞了一颗,“这几日听你咳了两声,怕是邪气侵体,这枣子去咳止痰,补中益气,对你最适宜不过了!”

    “如此我可要多吃几颗。”苏美人兑着茶水,将几颗枣子吞了下去,“可不能把病传给你们。”

    “姐姐说笑了。”寻冬笑着说:“这盘枣子你便都吃了好了。”

    “诶,至尊也该多吃这枣子!”苏美人苦笑道:“好好的去去邪气才是呀!”

    “至尊所中的邪气,怕是药石无灵。”寻冬看了看烧得正旺的炭火苦笑。

    “妹妹不打算为至尊寻个华佗扁鹊什么的?”苏美人咬着枣子,烤着炭火,不亦乐乎。

    “总有人会为他找的,我何必瞎费心?以逸待劳就好!”寻冬拉起苏美人的手,“还是先给你寻个神医化掉你这一口千年老痰吧!”

    什么是姐妹?这便是姐妹。“你要去哪呀?”“给启华殿的那位送炭呀!”“这么多?”“是呀,虽被废了,但还是好吃好穿地供着,待遇与贵妃相差无几呀!”“真是的,寻常皇帝一旦涉及皇位之事,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花启嫣的野心都生到武则天身上了,至尊还留着祸患。”“所以我们的至尊不同寻常。”“不说了,我还是快去送吧!”

    若双与语呓这一对冤家啊,居然又亲昵了起来,为了共同的敌人,便要如此呀!

    “妹妹呀!你可要好好守住肚子里的孩子!”韦德妃苦笑道:“可别像姐姐这般,两度遭人陷害,两度都懵然不知。”

    “姐姐可怪罪我吧!”杜昭仪哭着说:“都是妹妹的不是,知情不报实在愧对姐姐!”

    “你有什么错?只不过受制于人罢了。”韦德妃笑着说:“我们都是一样的。”

    “倒是惺惺惜惺惺了。”杜昭仪突然雨转晴笑着说:“宫中我们只能倚靠彼此了。”

    “这一对白玉镶金手镯是至尊前几日赏的,你我便一人执一个,也是好姐妹的见证。”韦德妃笑着。

    “这可是上好的羊脂玉呀!”杜昭仪笑着合不拢嘴,但还是欲迎还拒了一把,“如此珍贵,妹妹怎能消受?”

    “我与妹妹的情谊便如此环一般珍贵。”韦德妃笑着说:“妹妹你就戴上吧。”

    杜昭仪扭捏作态一番,就戴上了那镯子,笑着说:“现如今至尊被那个妖精蛊惑住了,我们姐妹一定要为至尊除掉那个祸害!”

    “好。”韦德妃笑着。真的很难想象她们就这样,抛弃前嫌,化干戈为玉帛了。镯子确实珍贵,但把姐妹情比作镯子那就不妥了。镯子易碎,那姐妹情不也如此了吗?

    如梦回了拂莲殿,看着小木犀吃着鱼泥。

    “小木犀。你的阿爷为了一个女人僭越礼法!”如梦哭着抱起他。

    “娘子切莫伤心。”陈尚宫在一旁劝和。

    “娘子,至尊去了启华殿。”子衿进来小心翼翼说了句。

    “快让崔相公领着朝臣们继续参奏!”如梦笑着对小木犀说:“我一定要除掉她!为了你!”

    其实皇室的风声总能从后宫传到前朝,再从前朝传到普天之下。为什么?总是有有心人在吧!

    如今,嫣儿不再是七夕下凡的仙女,更不是那个节俭的贤后,如今只是奸臣之女,废妃之身,狐媚惑主的妖女。

    前朝后宫呐喊着除去妖女,中兴大唐,百姓们也跟着瞎起哄,高高举起清君侧的旗号,鼓吹着自己的忠君爱国之心。

    晔在启华殿门口徘徊,泼墨看到晔可高兴坏了,快快把他请进来。

    “至尊快进来。”泼墨笑着说:“快进来吧!”

    泼墨看惯了他们之间的小打小闹,知道这些争吵不是让他们越离越远,而是让他们越陷越深,又笑着说:“娘子在内殿里呢!至尊还认得路吧?”

    泼墨牵引着晔来到内殿。

    “嫣儿。”晔看着嫣儿在对镜梳妆,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嫣儿也没理他,只是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笑靥如花,“泼墨,螺子黛没了,去领些来。”

    晔拦住了泼墨,对着嫣儿的后背大喊:“花启嫣!”

    嫣儿笑着转过身,笑着说:“这不是至尊吗?罪妇给至尊请安了。泼墨,不是让你去拿螺子黛吗?”

    “是朕不让她去的!”晔看着嫣儿,“待罪之身,不好好静思己过,还在这梳洗打扮!”

    “是呀,至尊都是朕了,我都是待罪之身了。螺子黛已经不是我能用得起了,阿爷不在了,我什么也不是了。如今的螺子黛也该给伏案了。”嫣儿苦笑道:“至尊今夜可是要为她画眉的。”

    “你在这阴阳怪气什么?”

    晔看着她这个样子,本想来听她的解释,或者是她为他撒的谎言,可什么都没有,如今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前朝后宫都说我是妖物,自然要阴阳怪气。”嫣儿笑着说:“至尊留着妖物,不怕祸害了你的江山社稷?”

    “我是来听你解释的!不是来听这些的!”晔抓住她的双臂,凝视着她。

    “解释?至尊若信我,那就不必解释,至尊若不信我,我又何必解释?”嫣儿看着他,又添了一句,“现如今至尊怕是只信伏案的话了吧?”

    嫣儿错了,爱情不是相信就不必解释。爱情也需要些解释,若只有相信,就真的无话可说了,两个人便只好孤独了。

    两个人相顾无言了好久,其中的晔便先离去了。

    泼墨在一旁看着,纳闷着为何至尊要把螺子黛全给伏案,为何至尊今夜要为伏案画眉,为何伏案是至尊相信之人。虽然娘子不愿解释,但为了他们好还是要解释一些解开心结。

    泼墨便在晔走出大门前叫住了他,“至尊!至尊别责怪娘子了。泼墨愚钝,不知至尊与娘子有多少心结,但泼墨愿尽我所能为娘子解释些什么。”

    晔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泼墨。

    “娘子一心帮至尊,绝无当武后的心思呀……娘子姗姗来迟只因宫婢一盆污水弄脏了衣裳,蓬头垢面觐见是在有违内命妇之德行礼制……还有面圣时穿的那些都是伏案准备的,若有冲撞冒犯也怪罪不到娘子呀!”

    泼墨不知从哪开始解释,也不知该怎么解释,便这样小心说了些。这番话是否解开他们的心结还未可知。

    “多谢泼墨。”晔笑着说:“好好照顾你家娘子。”

    “是。”

    芍药吐香,悠悠赠人。

    “大家。”伏案横陈,笑着迎来晔。

    “你害了她。”晔看着伏案。

    伏案起身,看着晔,“我害了谁?我害了她什么?”

    “嫣儿。”晔笑了笑,“害了她的一切。”

    晔说的太过笼统,让伏案不解他知道了多少。如此伏案也含糊其辞。

    “大家!我害她都是为了你呀!”伏案哭了,又添了句,“只有这样,大家你才真正坐稳皇位呀!”

    晔定在那一动也不动,一声也不响。

    “大家!既然大家认为我害了她,那便让我做尽恶人吧!求大家为了平息民愤,稳定朝政,和睦后宫,为了您的李唐江山,除掉她吧!”

    伏案跪着,哭着,劝着。

    作为至尊的百姓,她一点错也没有;作为嫣儿的姐妹,她是大错特错。

    二、墙倒众人推(下)

    江山与美人,每个帝王都会面临这个两难的选择,而每个帝王都倾向于前者,或者说义无反顾地扑向前者。因为美人易老,江山永存。只要他们有了江山,千千万的美人便会有前赴后继地向他们投怀送抱,献媚取宠……他们都是为了江山才去争夺帝王之位的。那么,晔呢?

    夜不能寐,着实辛苦。

    “至尊!”伏案见晔沉思许久,又喊了一声,“至尊走到今天不都是为了大唐吗?可别为了一个小女子误了大好前程呀!”

    “让我再想想吧。”晔苦笑着走出甘露殿。

    “至尊!”伏案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苦笑着,奸笑着。

    嫣儿披着一领复陶,在花前月下一个人孤独地数着星星,一颗两颗,百颗千颗。

    “嫣儿。”

    那个抛不下的晔又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是什么?”嫣儿一惊,“可是想他想魔怔了?”

    “嫣儿!“晔朝她奔来紧紧抱着她。

    “怎么会如此的真实?”嫣儿摸着他的脸苦笑道:“还是暖和的!”

    “嫣儿!我想好了!过去发生了什么都无妨!天下人如何指责都无妨!”晔笑着说:“我们离宫过我们的日子去吧!”

    说实话,晔放不下嫣儿。说实话,嫣儿舍不得晔。但嫣儿知道,晔就是为拯救大唐而生的!绝对不能让他毁在自己手上。

    “你想多了。”嫣儿冷冷一笑,又添了一句,“宫里锦衣玉食,我何必去外面吃苦?”

    “就算为了我,好吗?”晔抱得更紧了,“为了我!”

    “你?你算个什么东西?”嫣儿笑着推开晔,又说:“我的心已经被你践踏得粉碎,你觉得我还会为你做些什么吗?”

    “没关系!我也把我的心也踩碎!和你的心和在一起,重熔再造!融为一体!”晔又抱紧她,“好吗?”

    “你走!”嫣儿又推开他,“我要永远留在宫里!做我的女皇!”

    “嫣儿呀!”晔抓紧她的双臂,“你可知宫里已是容不下你了!”

    “天下人就容得下我吗?”嫣儿反过来抓紧晔的双臂,“你受尽千夫所责无妨!我不行!”

    “我为你连大唐天子都可以不当,你连为我承担些都不行吗?”晔松开了她,苦笑道:“你还要我做什么!禅位给你?”

    “好呀!”嫣儿笑着说:“让我当上女帝吧!”“你可是罪臣之女!身上背负着多少龙裔的冤魂!”晔苦笑道:“我爱你信你!让我的孩子们一个又一个死在你的手里!只是因为我们彼此相爱呀!原来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原来你只是想当女帝。”

    “是呀!我们只是彼此利用!各取所需罢了!”嫣儿笑着说:“我从来没爱过你!”

    晔听到这句话,心怕是已经化为灰烬了。晔失了神,孤零零地朝殿门走去。

    “和爱你的长相厮守吧!”嫣儿在他背后笑着说:“别再和你爱的人纠缠不休了!”

    晔笑了笑,看了看满天星辰在耻笑他的专情,耻笑他的真心。之后,晔含着泪跑了出去。

    “对不起。”嫣儿看着他消失在远方月光深处,留下了两行晶莹的泪,笑着说:“我爱你。”

    伏案一个人走回寝室,哭笑不得。“姐姐你去哪了?”泼墨笑着说:“掖庭都夜禁了!你可犯夜了!但是,你怎么溜进来的?哦!李顺节呀!瞧瞧,人家送了多少好吃好穿的给你,啧啧啧,关系匪浅呀!”

    泼墨跟着伏案念叨,可伏案理都不理她。

    “姐姐你理一下我呀!”泼墨拉着伏案笑着说。

    突然,伏案抓着泼墨的双臂,发了疯地笑着,“泼墨,我是至尊的女人了!”

    “什么?”泼墨没回过神来,尴尬地笑着,“什么!”

    泼墨这会可明白了,娘子所说至尊今夜为伏案画眉是什么意思了。

    “今后我们姐妹俩就有好日子过了。”伏案笑着说,憧憬着未来,“等我坐上花启嫣的贵妃宝座,哈哈哈!”

    “至尊是娘子的!”泼墨看着那个在发笑的伏案,“姐姐你怎么能横插一脚?”

    “说什么呢!”伏案推了泼墨一把,“至尊是我的!一直都是我的!”

    “姐姐你是疯了吗?”泼墨看着她在发了疯地笑。

    “我会让一切都变成我的!”

    晔作为嫣儿的丈夫,舍江山迎美人,真是情深意重。

    可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可是万里江山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内命妇心有灵犀地上疏请旨。刮起轩然大波的便是后宫;臣子们也心照不宣地冒颜进谏。掀起惊涛骇浪的便是前朝。前朝后宫步调一致,配合默契,把晔逼向死角。

    他们是不把花启嫣处死便不罢休。

    晔看着案上成堆的奏疏,都是写着除掉妖女花启嫣。晔看着奏疏笑着,心有千千结。

    在与嫣儿纠缠不清的时候,晔忘记了,他是大唐的天子!是一国之君!奸宦未除尽,藩镇未灭,儿女情长只是奢望!

    “我要重振大唐!”

    晔笑着。他忘了,花启嫣不爱他,她只爱他现在坐的这个皇位。

    当然,他也想过,将皇位让给嫣儿。

    可是,武则天在贞观之治后接手大唐,承前启后,为后人的开元盛世铺路搭桥。史书上在写牝鸡司晨之余也会有几分歌功颂德的笔墨。

    可花启嫣身处乱世,若她接手帝位,断送了李唐江山,史书上的评语怕尽是红颜祸水祸国殃民诸如此类了!

    “嫣儿不愿受千夫所指,我又何必呢?”

    晔笑着。他忘了,唐玄宗就算爱着杨贵妃,偏袒着杨贵妃,最后还是为了江山除掉了美人。

    他更忘了,自己统治的大唐已经日薄西山,实在经受不起又一个唐玄宗,又一个杨贵妃,又一个安史之乱了!

    “对不起,若大唐还在盛世,我愿意当唐玄宗,就算你不爱我,我还是会继续爱你。”晔笑着。

    晔看着奏疏,看到崔相的奏疏上引用了僖宗执政时期郑相写的一首诗:“玄宗回马杨妃死,贱难忘日月新。终是圣明天子事,景阳宫井又何人。”

    “嫣儿,等下辈子,我还会爱着你,我也会让你爱上我的!”晔笑着。

    最后呀,晔决定顺从朝臣们的意思,将嫣儿的交与内命妇按律处置。

    “太好啦!至尊总算要处置了花启嫣!”“总算不护着她了!”“听说贤妃把这事扔给淑妃了!”“烫手山芋谁愿意接呀!”“是呀!谁杀了花启嫣今后便是至尊冷落之人呀!至尊这样做可真绝!”“淑妃你就别要恩宠了,就狠下心杀了花启嫣吧!”

    拂莲殿内,挤满了看热闹的妃嫔。如梦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夹子夹起鸩鸟的羽毛放在酒里摇了又摇,晃了又晃,十分的惬意,十分的享受,十分的满足。

    “我要让她慢慢死!”如梦笑着看着在一旁吃饭的小木犀,“小木犀,在你的太子路上便少一个绊脚石啦!”

    说完,如梦便将放下这羽毛,让它沉到壶底,扔掉夹子,笑着去洗手消毒去了。

    “子衿,把这壶酒找个地方存着,等待死亡可真是煎熬呀!”

    是呀!对于宫中每一个人都是煎熬呀!总是碍于天师定的黄道吉日,花启嫣非得那天死不可。“这鸩毒一定要好好渗透到酒里!”“怎么,害怕她是九尾狐有九条命?死而复生?”“什么呀!谅她也没两条命。”“是呀!那些妖女作法的是都是我们这些人胡诌出来的,她又怎会死而复生?”“今后宫里总算清净了!”

    韦德妃拉着杜昭仪的手,镯镯相见,可谓姐妹情深。

    “妹妹呀!”韦德妃笑着说:“今天宫里的风景真好呀!”

    “是呀!”杜昭仪笑着,“没了花启嫣,宫里什么都是美好的。”

    “对呀!”韦德妃笑着,“再过几日等花启嫣死了,宫里就更美了!”

    其实,只是还没轮到你们。

    伏案与李顺节在高楼之上笑。

    “伏案,如今我已是天威都将,大人也被诬以谋反,我这便去请旨让至尊赐婚!““你呀,就再等些日子吧!”伏案吓了一跳,也是料到会有今日的,便把准备好的说辞用了出来,“这么多年都等下来了,还差这一会工夫吗?如今杨复恭以讨伐你为名来兴兵造反,若贸然请旨,岂不是授人以柄?等把杨复恭真真正正地给除掉了,至尊自会论功行赏,到时我们是扶正社稷的大功臣,再成亲岂不是荣耀百倍?”

    “还是娘子思虑周全。”李顺节笑着。

    泼墨在启华殿内哭着。

    “哭什么哭?”嫣儿笑着说:“哭哭啼啼的吵死了!”

    “娘子!”泼墨还是在哭着。

    “我不就是要死了吗?”嫣儿拉起泼墨笑着说:“你替我好好活着就好了呀!”

    “娘子!”泼墨哭着,“我知道伏案对不起娘子,娘子别怪罪她!”

    “我为什么要怪罪她?你这傻孩子。”嫣儿笑着,“今后你便跟着你姐姐,你姐姐不会害你的!”

    “娘子!”泼墨还是哭。

    “倒是有几件事我要嘱托你。照顾好我的孩子。好好帮衬你姐姐。保护好夏花。”嫣儿笑着,“别哭了别哭了!去找夏花要点吃食吧!我饿了。”

    “是!是!”

    嫣儿交代完这些事,总能放心了,但她心中还是牵挂着那个冤家。

    三、天尽头,何处有香丘?(上)

    泼墨哭着跑了出去,伏案笑着进来了。

    “啧啧啧,田舍妇。”伏案托起嫣儿的下巴,笑着说:“还是让你苟活了几日。”

    “怎么?你怕了?”嫣儿冲着她笑着。

    “怕什么?”伏案笑着说。

    “怕你的至尊回心转意呀!”嫣儿看着她,笑了笑。

    “你这笑真叫人恶心!”伏案甩开了嫣儿的下巴,“至尊不会回心转意的!你就安心等死吧!”“照顾好晔。”嫣儿笑着说:“他曾被寒气侵体,冬天总能听他咳嗽几声,恩爱之余多为他蒸些梨子。他喝牛乳时会在乳里面撒上些龙脑末,但别让他空腹喝下!他还爱在早膳后吃些乳柑橘,你要看着他漱口,要不然牙齿会发黄。还有酪樱桃里他只喝酪不吃樱桃。还有他睡前还会饮一小碗温好的杏仁奶露。还有他睡觉时会蜷缩着身子,你要抱着他他才能舒服些。还有……”

    “够了!我也服侍过至尊!你会比一个宫女还了解她主子的喜好吗?”伏案瞪着她。

    “我曾是他的妻子,结发妻子。”嫣儿笑了笑。“我不知道的以后我会慢慢发现的,不用你劳心。瞧你这贱人模样!”伏案白了她好几眼。

    “好好照顾好他!”嫣儿笑着说:“好好帮他!不要成为他的负担。”

    “你烦不烦人?”伏案继续白着她,“越说越来劲!”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嫣儿笑着说:“便祝你圣宠永驻了。”“那是自然。”伏案贴着嫣儿的耳朵,轻轻柔柔地说:“你可能不知道吧?你的第一个孩子,是我害死的!我用麝香害死的!那些固元膏里面放了好些呢!我身上也用了好些呢!你可能也不知道吧?至尊第一次当我的夫君是在你与僖宗圣人去打马球时,在南海池那片樱花林里,在那漫天花雨里,和我,行了周公之礼。”伏案说完便站正身体,笑着说:“你以为你记得他那些习惯就能耐了?自古帝王皆多情,他的第一次是多么的珍贵!他的第一次是我的!我才能耐呢!我都不好意思讲,你呀!只不过是他一生中的一个污点罢了!他或许爱过你,但他真正爱的只有我!你就好好等死吧!”

    嫣儿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笑了笑。

    “原来,还有你。原来,我只是他爱的其中之一。”

    现在,总算知道自己第一个孩子是怎么死的了,原来,有这么多人要害自己的孩子,淑妃,德妃,伏案……现在,嫣儿心中那根为晔缠绕的线总算散架了,总算,可以安心赴死了。

    伏案虽未被封妃,但已有娘子架势,走在路上大摇大摆。她心里盘算着:花启嫣必须速死,若是至尊对她余情未了,再生怜爱就不好了!明日必须是花启嫣的死期!宫里那些个贱人,我要把你们一个一个折磨致死!慢慢与你们玩耍嬉戏!至尊侵了寒气,不是因为那个张寻冬吗?哼,田舍妇你给我等着!送走了花启嫣第二个便是你!

    伏案心里暗暗咒着,而寻冬和倚香正在闲聊。

    “这几天我的右眼一直在跳。”倚香苦笑道:“怕是要撞上什么祸事了。”

    “你会有什么祸事?”寻冬笑着。

    “是呀!有你在,我会有什么祸事?”倚香笑着说:“再说,那个惹祸事的人也要死了。”

    “诶,明天她就要死了。”寻冬苦笑道:“只希望她死了之后后宫能永远安宁下去。”

    她的死期快到了,宫里一片狂欢。

    “娘子。”陈尚宫笑着说:“今后娘子便可安稳了!”

    “是呀。”如梦看着案上的那一壶毒酒,笑着说:“真好。”

    “裕郎君,这不能吃呀!”穗娘大喊一声惊到了她们。

    “怎么啦?”如梦喊了一声。

    “娘子恕罪。娘子恕罪。裕郎君怕是饿了,咬着念珠解馋呢!”

    穗娘笑着拿起手中那串杨复恭赠给小木犀的莲花念珠。

    “怎么把这个拿出来了?”如梦大骂道:“快把它扔了!”

    “娘子恕罪!娘子恕罪!也不知道裕郎君如何寻摸到的。”穗娘笑着,正准备走出内殿门,被陈尚宫拦了下来。

    “娘子,这念珠为何在你手上?”陈尚宫看着这串念珠苦笑道。

    “那是小木犀周岁宴上杨复恭送的。”如梦苦笑道:“如今也是罪臣之物,扔了也罢。陈尚宫可认得这串念珠?”

    “自然认得,玄奘圣僧去西域取经时,从印度带回来的,甚是珍贵!瞧瞧这每颗珠子尺寸相同,晶莹剔透,最妙的是这珠子里面的莲花开放得惊世骇俗呀!”陈尚宫眯着眼看着,指着这念珠,确定的说:“这宝贝呀!是当初杨复恭求了他养父后从司宝库里拿走的,说是送给她妹妹的生日贺礼。听说他妹妹最喜欢莲花与佛祖了!”

    “妹妹?”如梦笑了笑,“杨复恭还有妹妹?”

    “娘子有所不知,这杨复恭本姓林,入宫了才改姓杨,他有个妹妹叫林复念。他呀,特别爱护他的妹妹,对花启嫣的爱也比不上。我记得呀!之前他养父想纳他妹妹为妾,杨复恭不答应,那时他妹妹已有心上人,杨复恭便匆匆把她嫁给那个心上人,最后把他们送回梓州了!这可是杨复恭第一次违背他养父的命令!”陈尚宫说得高兴,如梦听得惊讶。

    “什么?梓州?”如梦盯着陈尚宫。

    “是呀,西蜀梓州呀!男方祖居在那呀!”陈尚宫说到一半才察觉出这事有蹊跷,又说:“听说那家人好像姓何。咦,与娘子同乡同姓,可有什么缘分在吗?”

    如梦瞪大了眼睛看着陈尚宫,“那他妹妹最后呢?”

    “最后呀!好像被那个负心汉给休了,他妹妹便回了长安投奔杨复恭。哦!宫里也曾传他妹妹是怀着身孕回来的。”陈尚宫笑着说这些绯闻轶事。

    “那她的孩子呢?”如梦追问,“她是什么时候回长安的?”

    “她的孩子呀!听说一个跟了男方,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好像说难产母子俱亡了。不过也有传言说花启嫣就是那个孩子。”陈尚宫不慌不忙地说着:“在咸通九年,还是十年回来的吧!老了,也记不清了。”

    这些零星记忆可是深深扎在如梦的心中:莲花,佛祖,林复念,梓州,孩子,身孕,咸通十年,休妻,贱……或许,休了她的是我的阿爷,而她是我的阿娘,难道杨复恭是我的舅舅?是呀!要不然他把这念珠和那本诗集给我干什么?还说我与这些东西有缘。难道花启嫣是我的亲妹妹?是呀!杨复恭对待花启嫣比对待其他养女要好,若没有血浓于水的亲情,怎么会这么的好?

    如梦慌了,或许自己杀得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亲生姐妹呀!

    “子衿,杨复恭给的诗集呢?”如梦慌张跑到书柜边翻找那本诗集。

    “娘子,杨复恭把诗集也交给你了?”陈尚宫不解,“听说杨复恭宝贝的诗集是他妹妹誊抄的,当年他因侍女擦书案时不慎将诗集弄翻到地上,便被他活活打死了呢!”

    老人家就是爱絮叨,就是爱说些闲话。

    “娘子,在这。”子衿笑着说:“裕郎君拿去玩了,也不知道裕郎君怎么找到这匣子的。”

    如梦立马拿起那本诗集,第一页的‘复念’二字再次惊到了她,小篆秀丽,又给如梦一种亲切感,能让她热血沸腾的亲切感。

    也没工夫细细翻阅,便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页上又出现一行有年头的字:《姓苑》有云,花氏出自何氏。

    再细细翻来,突然诗集中出现了一封多年前的书信:一离日久思念尤深,耐烟水隔阻,复恭起居可还万福?复念新得明珠,名唤如梦……忆哥欲死,不知何计使还具,复念,书。

    “娘子?”陈尚宫和子衿看着如梦。

    这,到底是真是假?如梦苦笑着,若真是,我杀自己的妹妹岂不是要遭天谴?或许,这些只是杨复恭这个奸臣制造出来的假象罢了。或许,花启嫣与我毫不相干。或许,只是为了让我保住他的养女罢了。不对!杨复恭怎么可能未卜先知?怎么可能为了让我相信便将这些东西早早备下。那是他还不知道我是谁。难道他真是我舅舅?是呀!要不然当初我没有显赫的家世,怎能无依无靠在深宫中活到现在?什么?什么!

    “你们都下去吧!”如梦将她们都轰了出去,一个人静静,一个人便待到了深夜。

    如梦又做梦了,又梦到那个惨绿少年。

    “玄晖!”如梦看着蒋玄晖站在牡丹丛中,对着她笑。

    如梦朝牡丹丛奔去,看到他跟前躺着嫣儿,戴着仙女花环安详地睡着!

    “你知道吗?她是你妹妹。”他笑着将如梦的手与嫣儿的手牵了起来。

    “怎么会?她这般蛇蝎女人怎会是我的妹妹?”如梦将手缩了回去。“她怎么蛇蝎了?她可没怎么害你呀!”梦里的他用手指这么一比划,嫣儿便化作一具骸骨,如梦指尖冒出一滴血,落在嫣儿的骸骨上,血沁入骨中,骨又生肉生血,回到嫣儿当初如花模样。

    “啊!”如梦吓了一跳,难道花启嫣真是我妹妹?

    “花启嫣,何如梦。花如梦,花如梦。”

    远方仙音凄婉动人,唤醒如梦。什么?如梦看着四周黑灯瞎火,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陈尚宫不会为她撒谎,这念珠诗集也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做假做旧的,杨复恭对我对小木犀也是比旁人要宽容一些,还有从前就觉得与花启嫣异常亲近要好……那么,也就是说,她很有可能就是我的亲姐妹!玄晖!你托梦与我便是要点醒我花启嫣是我妹妹吗?她不会真是我妹妹吧?我难道要等她死后血肉消去只剩下一副残骸后再与她滴骨认亲?到那时还有意义吗?不过是徒增伤感与愧疚罢了。那么,我该怎么办?

    总算,花启嫣要死了!

    如梦领着后妃们来到启华殿,子衿将一杯酒摆在嫣儿的案前。

    “不要以为大家会来救你!他现在埋头朝政,无暇分身……这酒可能毒死人?”伏案看着嫣儿又看了看这小杯子小口酒。

    “你若怀疑,便先试试?”如梦笑着说。

    “不了不了。”伏案笑着。

    “这是你爱的夜光杯,便留你体面,喝下这杯安心上路吧!”如梦笑着说。

    “淑妃,保重。”嫣儿笑了笑,一饮而尽,忍着痛留下两行眼泪,仰身倒地,沉沉睡去。

    四、天尽头,何处有香丘?(中)

    伏案靠近嫣儿,见她气息全无,也失去了体温,笑着说:“宫中妖女已除,诸位这便散了吧!”“太棒啦!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下了。”“啧啧啧,那个伏案凭什么在这耀武扬威?她也是杨复恭的养女,理应与花启嫣同死。”“就不许人家弃暗投明呀?”“哟,你怎么能帮罪臣之女呢?”“就可怜可怜那条丧家犬吧!主人都死了,以后怕是也没出路了。”“哟,瞧瞧,你到大发善心,不如你收了她如何?”“我才不要!”

    众人都散去,留下如梦一行人收拾残局。

    “淑妃,你打算如何处置花启嫣的尸身?”伏案笑着说:“可要将她扔到乱葬岗?”

    “不,火化她了吧!我要让她死无全尸!”如梦笑着,大笑着。

    “那么淑妃就好好料理她的身后事吧!”伏案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还有一事,淑妃可愿成为我与至尊的月老?”

    “等她的事办完再说。”如梦笑着说:“红白冲撞甚是晦气。”

    伏案一想也对,便笑着退下了。

    “七郎还在上朝,快去火化了!”如梦笑着说:“绝对不能让他见她最后一眼!”伏案与陈尚宫合力将花启嫣包裹在草席之中,抬到院内。一瓮酒,一把火,一片灰。泼墨与夏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侍卫们的阻拦下,远远地站在殿门口,看着她们得意地笑着,看着烟火撩人,看着嫣儿的骨灰被装进一个小小的白瓷瓮里。

    “娘子!”泼墨与夏花在门前嚎啕大哭,目送骨灰离开启华殿。

    “子衿,你留在这料理。”如梦笑着说:“陈尚宫你把骨灰扔到乱葬岗里!”

    “是。”

    “淑妃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泼墨与夏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为嫣儿多骂几声。

    如梦只是笑着,抬头挺胸高坐于步辇之上,骄傲地回拂莲殿。

    寻冬倚香没有来,也不愿来。

    “娘子。花启嫣已死。”月饶笑着走进殿内。

    “太好啦!”倚香笑着,又添了一句,“宫里总算太平了。”

    寻冬苦笑道:“怎会?人多的地方怎会太平?”

    “嗯?”倚香苦笑道:“妹妹还怕什么?”

    “我总觉得我会落得与花启嫣一样的下场。”寻冬握着倚香的手。

    “妹妹可别说这些丧气话!”倚香笑着说:“妹妹有至尊的宠爱,又有你姐夫倚仗,害怕些什么?妹妹与至尊会走到最后的!”“就是这样,我愈发觉得与花启嫣是何等相像!”寻冬苦笑道:“如今淑妃有能力在前朝后宫兴风作浪,除去了花启嫣,来日亦可故技重施,除掉我。”

    “妹妹如今可胆小了!”倚香笑着说:“什么时候这么担心自己了?若说一样,韦德妃杜昭仪那些有家世背景的,难道她也会被淑妃除去?”

    “如果她想赢,她就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寻冬看着窗外新雪纷纷扬扬落下。

    语呓若双也没有来,也不愿来。

    “算日子,妹妹要在正月里临盆了!正月里的孩子长命百岁!妹妹可有福了。”韦德妃笑着坐在杜昭仪的床边,“妹妹可要好生进补才是呀!”

    “有劳姐姐挂心。”

    杜昭仪笑着握起为德妃的手,镯镯相见,姐妹情深。

    “娘子,花启嫣已死。被火化了还死无全尸呢!”坠兰笑着走了进来。

    “太好啦!”杜昭仪笑着说:“若不是有这孩子在,我必要去看看她死前的凄惨模样!”

    “妹妹还是好生养着吧!”韦德妃笑着说:“如此我便先回去了。”

    “姐姐慢走。”杜昭仪目送韦德妃离去。

    韦德妃回了就日殿,命本真去找些燕菜来。

    “娘子,这燕菜珍贵,怎能给那个田舍妇吃?”本真苦笑道。

    “今后我们要好好做姐妹,在宫里生存不易,我又膝下无子,只能靠杜昭仪了!”韦德妃笑着说:“我们要像贤妃与苏美人一般!”

    “娘子有心,昭仪不知愿不愿意呀!”本真苦笑道。

    “就先送去吧!”韦德妃笑着说。

    本真匆匆来到薰风殿,呈上了燕菜。

    “可让姐姐费心了!”韦昭仪笑着说:“本真回去代我好好谢谢你家娘子!”

    “是。”

    如今的伏案被安排到了薰风殿伺候。

    “娘子好。”伏案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

    “伏案呀!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杜昭仪笑着,赶忙让伏案起来,“还得感谢你的大恩大德呢!”

    “娘子说笑了。”伏案笑着。

    “坠兰你杵在这干什么?还不快去给伏案倒茶?”杜昭仪对着坠兰板着个脸,后又转向伏案毕恭毕敬,喜笑颜开,“坠兰年轻不懂事,伏案可别见怪,今后你便是薰风殿的管事宫女,替我好好管管她们!”

    “是。”伏案对着坠兰笑了笑。

    坠兰见杜昭仪如此偏爱伏案,又把管事宫女的职位给了伏案,便哭闹着跑了出去。

    “家教不严,让伏案见笑了。”杜昭仪苦笑道。

    “娘子说笑了。”伏案笑着,看着案上一盒子的燕菜,便笑着说:“这是金丝血燕。娘子从哪寻来的?”

    “这呀!是我家韦姐姐送的!杜昭仪得意地笑着。

    伏案若有深意地一笑,拔出头上的银簪子往这燕菜里一放,结果银簪发黑,“娘子快快扔掉这燕菜!”

    “怎么会?姐姐她要害我?”杜昭仪看着那簪子黑得吓人。

    “娘子,在宫中姐妹不是这么好叫的。”伏案苦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杜昭仪笑着,心里暗忖道:什么?难道真是韦姐姐要害我?我们不是已经成姐妹了吗?哼,什么姐妹呀!口蜜腹剑!

    “伏案,悄悄把这燕菜给扔了!”杜昭仪苦笑道:“哦不!送去淑妃那!如今淑妃与德妃是死对头!快去!”

    “是。”伏案笑着叉着手道着万福。

    伏案来到了拂莲殿,手上根本没拿那盒燕菜,只见陈尚宫与如梦窃窃私语。

    “淑妃好。”伏案笑着说。

    “你来了。”如梦笑着说:“正与陈尚宫商讨你的事呢!”

    伏案笑着说:“何事?”

    “陈尚宫如今年迈,正准备告老还乡,正打算把你提为尚宫,与夏尚宫共同治理尚宫局……”如梦笑着。

    伏案一听就火了,笑着说:“怎么?淑妃也玩起卸磨杀驴的把戏了?随便给个尚宫职位便想敷衍了事?”

    “伏案可是说笑了,娘子也是为伏案的前程考虑呀!”陈尚宫笑着说。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伏案笑着说:“你就好好滚出皇宫安心等死吧!”

    “你!”陈尚宫一惊,惊得恰到好处。

    “淑妃,本想着拉你一把,如今你这么不争气,也休怪我无情了!”伏案笑着走出正殿,“没了你,我照样能成为至尊的妃子!”如梦看着伏案远去的背影,笑着添了句,“陈尚宫是子衿的干娘,我这个当主子也没什么好送的,便在长安城里置办了一处宅子,便赐予你,今后你们母女也可再相见。”

    “谢娘子。”陈尚宫与子衿笑着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

    穗娘哄着孩子笑着说:“陈尚宫劳苦功高,娘子怎不赏她一架车舆,让她风光离宫?”

    “还是穗娘思虑周全。”如梦笑着说:“子衿快去让尚功局裁几件新衣服起来,再让尚寝局备好车马……五朝元老告老还乡一定要风风光光!”

    伏案在宫内走动,李顺节带着卫兵跟着她。

    “胡弘立!”伏案受不了他一直黏着自己,大骂道:“你这田舍汉一直尾随着我要干什么?”

    “我……我想你了!”李顺节笑着说:“还有,如今我是天威都将李顺节,不再是胡弘立了。”

    “改名换姓就不一样了是吧!”伏案揪起李顺节的耳朵大骂道:“就算你改名换姓成什么我都治得了你!”边上的卫兵看着他们俩大笑,李顺节很喜欢现在这样,希望一直这样,笑着说:“是!是!娘子说的是!”

    “算了。你呀!要耐得住寂寞!”伏案苦笑道,后又贴在李顺节耳朵里细语,“若忍不住了,就去凌烟阁里好好逛逛!”

    伏案笑着便回去了,李顺节还杵在那里呆呆地发笑。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若一人失道呢?鸡犬又会如何?

    晔在嫣儿死的那天也没来,埋头于朝政,失去了美人,总要紧紧握住江山的。

    泼墨与乳娘留在启华殿照料禊儿和唐兴,夏花在闲暇时也会来启华殿帮忙,当然,如今夏花尚宫之位是被架空了,因为花启嫣不在,她也失势了,所以一天除了在尚食局打点料理,便都待在启华殿了。

    但,如今的启华殿俨然一副冷宫模样:百花凋零,积雪一尺,薪炭不足,粮食不济……

    “泼墨!”伏案看着泼墨烧炭把自己烧得如同昆仑奴似的,心里一阵酸楚疼痛,赶忙跑过来为她擦拭,“这些事你就让别人做就好了!瞧瞧你现在炭还没黑你先黑了!”

    “姐姐!”泼墨扑在伏案肩上哭着:“如今启华殿哪里还有别人?”

    “好了好了。”伏案笑着说:“我不是来了吗?这是金丝血燕,金贵得很!我们今夜便吃这个吧!”

    “姐姐你哪弄来的?”泼墨苦笑道。

    “杜昭仪赏的。”伏案笑了笑。

    夏尚宫带回来尚食局里的残羹冷炙,笑着说:“这些是送去给至尊的,至尊没吃就让守一给撤下来了,丢了怪可惜的,我们热热还能吃。”

    “可辛苦你们了。”伏案苦笑道:“等我当上至尊的妃子,我一定让你们有好日子过!”

    “姐姐,实在不行我们就这样过吧!”泼墨笑着说:“这样也挺好的。”

    “好什么?”伏案瞪着泼墨,“都这样了还好吗?”

    “姐姐你答应我,若成了妃子可别变坏。”泼墨眼里含着泪光真挚地说。

    “先吃饭吧!”夏花看着伏案笑着说:“伏案姐姐心里有数的!”

    注:昆仑奴即黑人。

    五、天尽头,何处有香丘?(下)

    吃完饭,伏案便备了些蒸梨匆匆前往甘露殿探望,没想到,贤妃早早地来了。

    “晔,听说你一天没用膳了……”雪在这摆着食案话没说完晔便从她背后抱紧她。

    晔紧紧抱住她,笑着说:“花子!花子你回来了!”

    雪笑着,也没在意什么,只是觉得晔对花启嫣的情也不过如此,这么快就深情与自己了,“是呀!晔我回来了。快坐下与我一起用晚膳吧!”

    “好!好!我要你喂我!”晔与她十指紧扣,张开嘴巴等待食物。

    “是。”雪笑着用嘴喂晔。

    伏案在墙角边上听着,窗边看着,心里凉了一大半。“李晔还是没忘记花启嫣!花启嫣!难道你真是妖女吗!在至尊身上施了什么媚术呀!为何你死了他还是牵挂着你!张寻冬那个田舍妇!只不过是花启嫣的影子罢了!花启嫣肉身已死,你这虚无缥缈的影子也该随风消散了!

    伏案笑着,将食盒里的蒸梨摔了个粉碎。

    轻风起,霜雪落。“听说了没?昨夜呀!贤妃娘子侍寝了!”“什么?”“真的!尚寝局的金尚寝说的!”“啧啧啧,至尊这么快就耐不住寂寞了?”“还以为至尊对花启嫣是多么情深,也不过如此呀!”“至尊春秋鼎盛,血气方刚的,自然要些似水柔情调剂一番。”“哈哈哈,瞧你说的话。不过贤妃娘子真是有手段,在淑妃高压之下还能重获圣宠。”“她之前不是被至尊专宠过吗?如今她的时代又要来了。”

    韦德妃笑着走进薰风殿。

    “妹妹呀!”韦德妃笑着说:“天冷起来了,珍重多添衣才是。”

    “谢谢姐姐。”杜昭仪冷冷笑着,“伏案看茶,坠兰再加些炭火来。”

    “是。

    “这不是原来启华殿的伏案嘛?”韦德妃笑着说:“如今怎么被指到妹妹跟前伺候了?”

    “有劳娘子记挂着。”伏案笑着,端上一盏茶。

    “伏案本事可大了。”杜昭仪笑着说:“现在是我殿里的掌事宫女了。”

    “妹妹呀!这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你会不懂?”韦德妃看着杜昭仪,笑着说:“她可是跟过花启嫣的狗!万一哪天反咬你一口怎么办?”

    “我也是跟过花启嫣的狗,姐姐你怎么不担心我反咬你一口呢?”杜昭仪笑着说。

    “妹妹是妹妹,她是她,怎能一样?”韦德妃笑着。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杜昭仪拉着韦德妃,笑着说:“姐姐送来的金丝血燕怕是加了点脏东西吧?”

    “妹妹你怎会这么想我?”韦德妃看着她,苦笑道:“定是有人要陷害我呀!”

    “陷害?”杜昭仪笑着说:“怕是贼喊捉贼吧!”

    “妹妹呀!”韦德妃可委屈了,自己又没做过什么,反被人诬陷,诶。

    “别叫我妹妹了,真觉得恶心。”杜昭仪把自己手上的镯子取了下来,重重放到韦德妃手中,“我们以后还是刀剑相向吧!”

    “好!如此也痛快!”韦德妃握着镯子气冲冲地离开了。

    “伏案!那罪证可交给淑妃了?”杜昭仪笑着对伏案说。

    “是。”伏案尴尬地笑着说:“不过。”

    “不过什么?”杜昭仪看着伏案。

    “淑妃她不愿掺和。”伏案苦笑道:“在宫中,若是没有别人扶持,便只能靠自己了!”

    “靠自己?我该如何靠自己?”杜昭仪蹙着眉,看着伏案。

    “淑妃之所以没恩宠但能长存宫中,只因为她手中紧握着人脉。”伏案笑着说。

    “人脉?你是说朝中的那些大臣?”杜昭仪一惊。

    “是。”伏案笑着。

    “我去哪寻这些人脉?”杜昭仪苦笑道:“阿爷无能,也不能帮我些什么。”

    “娘子可先在至尊身边里寻些人脉。”伏案笑着说。

    “可有人选?”杜昭仪小声问。“天威都将李顺节。”伏案笑着说:“娘子也是知道的,至尊身边的宦臣守一与安仁殿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那么守一便能在至尊身边为安仁殿争宠敲敲边鼓。若娘子在至尊身边也有这样的人那不就如鱼得水些了?”

    “好!李顺节。”杜昭仪笑着说:“此事便交由你去料理。”

    “是。”伏案笑着。

    伏案会这么好心?当然,不会。

    那么快,伏案又转向就日殿。

    “德妃娘子好。”伏案叉着手对韦德妃深深道了个万福。

    “你?是要干什么?”韦德妃满脸嫌弃地看着伏案。

    “可否让左右回避?”伏案看着韦德妃,真诚地说。

    韦德妃笑着让四下的侍婢都退下了,掐住伏案的脖子说:“你要说些什么?”

    “若娘子想要成为皇后便放下我。”伏案笑着说:“伏案愿意为娘子效力。”

    说到皇后,韦德妃整个人都酥了,笑着说:“你且说说你为何要助我。”“杜昭仪只是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德妃娘子不同,知进退,懂分寸。”伏案笑着贴在韦德妃耳边说:“之前侍奉过娘子的铭涵与我是挚友,她临终前嘱托我好好照顾娘子。只不过碍于花启嫣那个妖女,害得我不能好好帮衬娘子。”

    “哦?”韦德妃笑着说:“铭涵呀!诶,她死前我都没能让她当上尚宫。”

    “若娘子愿意,等得宠握权之后追封铭涵尚宫称号就好。”伏案笑着说:“铭涵在天之灵也会感激不尽的!”

    “那是自然。”韦德妃笑着说:“那你说说怎么帮我?”

    “杜昭仪近几日与天威都将李顺节来往过密。”伏案笑着说:“伏案为娘子起了个头,剩下的便由娘子自己揣摩了。”

    “哦?”韦德妃笑着说:“若是我将你所说悉数说与杜昭仪,你觉得她会如何?”

    “娘子已与杜昭仪结怨,你觉得她会信一个忠仆还是信一个仇家?”伏案笑着。

    韦德妃瞪着伏案笑着:“你先回去吧!”

    “娘子若得空,多去凌烟阁里看看。”

    伏案笑着走出就日殿,不巧被坠兰撞上,伏案理都不理她,高傲地走向远方。

    “娘子!娘子!”坠兰匆匆忙忙跑到杜昭仪跟前。

    “怎么啦?”杜昭仪笑着说。

    “娘子!伏案刚从就日殿里出来!娘子小心祸起萧墙呀!”坠兰哭着说。

    “瞧瞧你!伏案有她自己的打算。”杜昭仪笑着说:“你呀!就别费心了!”

    “娘子!你怎么被伏案那种田舍妇迷了心窍呢?”坠兰还是哭着说:“娘子是不信我了吗?是不要我了吗?”“诶呀!坠兰呀!你也别吃醋了!实话告诉你,伏案愿助我登上皇后宝座,我呢,也愿意成全她让她成为尚宫,各取所需而已!你是我自家带出来的,自然是信你要你呀!你放心,等我当上皇后,就把伏案那个见风使舵的田舍妇给处死!”杜昭仪笑着。

    “娘子睿智,是坠兰愚钝了。”坠兰笑着。

    守一又送了一大盒阿胶过来,可乐坏了安仁殿的人。

    “娘子!大家又送来阿胶了!”月饶笑着跑进来,“如今大家对后宫嫔妃不管不顾,独独对娘子怜爱有加,娘子便是最得宠的!”

    苏美人听了笑着说:“月饶说得没错,如今妹妹你呀便是最得宠的了!快去把阿胶炖上!”

    “是。”月饶笑着走了下去。

    “妹妹可要好好进补呀!”苏美人笑着说:“瞧瞧你,这几日为至尊分忧都瘦了。”

    “姐姐说笑了。”寻冬笑着说:“妹妹我是因为入月了落红不止而瘦了。”

    “如此你更该补补呀!”苏美人笑着说:“阿胶补血……妹妹你又要去了?来来来,我扶你!”

    寻冬也不知怎么了,入月以来,整个身子跟垮了似的。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而柳梢积雪,黄昏蒙尘。

    伏案打着伞带了些吃食来到了凌烟阁。

    “娘子!”李顺节笑着抱住伏案,“可想死我了。”

    “安分点。”伏案笑着说:“等我们吃饱喝足再说。”

    伏案拿着九曲鸳鸯壶,斟满了一杯又一杯,将一杯递到李顺节的手上,大笑道:“来!饮尽此杯。”李顺节虽是武夫,但也知道九曲鸳鸯壶的妙用,一边为酒一边为药,更知道这鸳鸯壶曾装过楚怀王的宠姬郑袖的毒酒让屈原的女弟子蝉娟误饮而香消玉殒,也曾装过汉高后吕雉的毒酒让少帝刘恭生母张皇后瘗玉埋香……那么,如今伏案要对自己做些什么呢?自己难道也要卷入后宫纠纷之中吗?

    李顺节拿起玉杯,笑着说:“可是毒酒?”

    伏案笑着说:“是不是毒酒你一试便知。”

    “为了你,毒酒我也会喝!”李顺节笑着一饮而尽。李顺节也是个痴情汉,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上刀山下火海都肯做,何况是一杯美酒。喝完后,李顺节是晕乎乎的,眼里冒着花。伏案匆匆跑了出来,合上了门,在凌烟阁外等候。月华如水浸宫殿,有酒不醉真痴人。不巧,杜昭仪顶着个大肚子独自一个人静悄悄地来到了凌烟阁。

    “伏案!”杜昭仪笑着招了招手。

    “娘子,李都将在阁楼上正等着呢。”伏案笑着说:“娘子便进去吧!”

    “你便在这守着,可别让人进来了。”杜昭仪笑着走了进去。

    “是。”

    伏案合上大门,不声不响地走到远处去了。

    黑灯瞎火之中,杜昭仪轻叩内门,笑着说:“李都将?”

    突然门一打开,映入杜昭仪明眸里的是一精壮男子,热血沸腾。之后……

    不一会,韦德妃悄悄来到了凌烟阁,却看到了些下作东西:天地阴阳交合,宇宙刚柔并济……韦德妃着实被吓着了,匆匆离开。

    拂莲殿倒是安稳得很,没有被吓到。

    “娘子。”长逸笑着走了进来,走到如梦跟前说:“给花启嫣接生的老人说,花启嫣确确实实是杨复恭妹妹林复念的孩子,关在大狱中的杨复恭的旧部承认杨复恭确确实实调查过娘子的身世,娘子的生母便是林复念。”

    “你退下吧。”如梦笑着,如梦本来对此事已有八分的把握,现在经长逸一核实,便是实打实的肯定了!

    如梦看着案上的那串念珠与那本诗集,笑着,思忖着:真是造化弄人呀!到最后我居然要除掉自己的亲妹妹?老天爷呀!你是要我遭天谴吗?

    陈尚宫衣锦还乡,风光无限。陈尚宫与子衿坐在如梦赏的车辇上,前往如梦赏赐的坐落在靖安坊的宅子。

    “阿娘,可要照顾好二娘子。”子衿笑着。

    “会的。”陈云渡笑着。

    那不是花启嫣吗?花启嫣依靠在子衿身上,笑着。

    如梦在拂莲殿内研好墨,打开那本诗集,用小木犀的胎毛笔在上面写上“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苦笑着。

    墨色便在一颗颗念珠的流光中经历六道轮回,在莲花座上超度,在烛火下涅槃。

    六、杜昭仪!

    亲眼目睹了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让韦德妃恶心非凡,她悄悄下楼,悄悄出门,悄悄喊人。

    “本真!本真!”韦德妃轻声喊着本真,“快去找人来!”

    其实伏案早早就遣人在不远处候着。最后呀,这批人将杜昭仪与李顺节抓了个正着。

    “至尊!至尊!”守一匆匆跑进甘露殿,“至尊快去安仁殿看看吧!后宫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什么?”晔看着守一。

    “杜昭仪与李顺节在凌烟阁苟合被抓住了。”守一怯怯地说。

    晔听了大怒,将案上的东西一把推向地,“摆驾!”

    虽然他不爱杜昭仪,但她是至尊的女人!

    安仁殿里是一阵又一阵喧嚣。

    “瞧瞧这荡妇!”“啧啧啧,双眼含媚真叫人恶心!”“还是怀着身孕的,看她还有脸没!”

    “贱人何在?”晔匆忙走进安仁殿正殿,见到杜昭仪便赏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至尊万福。”殿里的人都齐齐行礼。

    “至尊!我是被冤枉的呀!”杜昭仪揉着自己的脸哭着。

    晔端正坐好,看着雪皱着眉头低头沉思。

    “你!”晔指着站在一旁的宦臣,“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与我听!”

    “至尊!方才巡夜将士在巡逻时经过凌烟阁,只见凌烟阁上灯火通明,便进阁查看,只见杜昭仪与李都将在功臣像前,以地为床,烛下风流……”

    “大胆!”晔摔了案上的茶盏大骂:“那个田舍妇何在?”

    “已被收监大狱。”雪牵起晔的手,强忍着腹痛。

    “去把他砍了!”

    晔火冒三丈,恨不得将李顺节挫骨扬灰!

    “啧啧啧,真是不知羞的!”“还去凌烟阁偷情,还当着功臣的面,这是有辱斯文!还是杜相公的女儿呢!”“功臣们虽在画中,怕也是红着脸挡着眼吧!”“地上宽敞呀!”

    宫妃们在一旁嘀咕着。“至尊!至尊呀!贱妾是中了伏案与韦德妃设下的圈套呀!”杜昭仪哭着说:“是伏案把我引到凌烟阁的!贱妾是初次见李顺节那个田舍妇呀!贱妾被羞辱了还求至尊为贱妾做主呀!”

    “至尊!我没有!”伏案跪下大喊。

    “羞辱?”韦德妃冷冷一笑,“若是羞辱,你怎么不喊救命呀?跃跃欲试的肉体撞上蠢蠢欲动的心,怕是要一直嘤嘤摇摇亲亲吧!”

    “住口”如梦瞪着韦德妃,“身为德妃,说这些污言秽语实在有失体面!至尊,要想知道初次还是再次,不如去杜昭仪宫里搜查一番?”

    “是。妹妹知错。”韦德妃笑着说。

    “去搜!去搜!”晔瞪着杜昭仪。

    “至尊明鉴呀!至尊明鉴呀!为了我们的孩子,至尊明鉴呀!”杜昭仪托着大肚子哭着。

    “啧啧啧,她肚子里的孩子不会是杂种吧?”“啧啧啧,若是让杂种成为龙种,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了?”“啧啧啧,真脏!”

    “是你们的孩子吧!”晔瞪着杜昭仪,苦笑道。

    宫妃们聚集在一起嘲笑着杜昭仪。韦德妃与伏案却到殿外一角笑谈着。

    “放心,杜若双入宫前就是出墙红杏了!她与宫外的情郎定会留些东西以供相思。”韦德妃笑着说,“若是没有,就为她编一些好了。”

    最后,他们只搜查出一些书信而已。

    但这书信上倒是你侬我侬,一往情深。上面写着些“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秋风起兮秋叶飞,春花落兮春日晖。春日迟迟犹可至,客子行行终不归。”诸如此类的诗词歌赋。

    “啧啧啧,借诗传情,别有一番滋味呀!”“真叫人恶心!”“没想到李顺节一武夫居然也有如此俊美的字呀!”

    “让你呆在宫里实在是委屈你了。”

    晔对着这些五色花笺苦笑。杜昭仪看着这些书信,后悔着:当初就该把宫外那个负心郎写的字都烧掉,现如今我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怎么办?若是把宫外的情供出来便是罪上加罪了!算了算了,我输了我输了。

    “至尊!为了我肚子里的龙裔,便饶贱妾一条性命吧!”

    “至尊!此事必得严惩绝不能姑息呀!如今连杜昭仪腹中子是不是至尊龙种都成问题,如何能放过!”韦德妃看着晔。

    “赐死。”晔冷冷地看着杜昭仪,伤心地走了。

    “至尊!至尊!至尊!若是你能多爱我一些!我就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了!”

    杜昭仪对着晔的背影叫唤着。这样叫唤,就让晔更坚定她与李顺节有瓜葛了。当然,从前的晔会怪罪自己,因为是他葬送了这些女子的大好姻缘。但是,现在不会了,现在他是真正的至尊,内命妇就应该顺应迎合君心。不贞的妃嫔,实在玷污了李唐皇室!实在该死!

    “守一,去支会起居舍人,要么小心他们的笔墨!要么小心他们的脑袋!”

    为了维护皇家尊严,晔绝对容不下红杏出墙!动用私刑也是要的!

    “是。”守一笑着退下了。

    那么多人散去后,安仁殿显得冷清了。

    “妹妹呀!”倚香看着寻冬腹痛心疼,“这是月饶刚熬的阿胶,快快服下吧!”

    寻冬痛的只能倚靠在苏美人身上服食些流食。

    “刚才经他们这么一闹,刚刚养好的病又不好了。”倚香哭着说:“快过年了,一定要好起来呀!”

    “姐姐。”寻冬苦笑道:“太医说会没事的。”

    “嗯,会没事的!”倚香哭着又补了一句,“尚药局那些庸医,连什么病都查不清!这病痛还不如生我身上好了!”

    子衿回了宫,才知道宫里闹出了这么大的事。

    “娘子。”子衿苦笑道:“她们已平安入府了。”

    “让她们安稳地呆着吧!”如梦正挥舞着笔墨仿着那本诗集中的字,“原是我亏欠她了的!”

    “二娘子……”子衿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便笑着说:“二娘子终会原谅娘子的!”

    “可叮嘱了陈尚宫不要将姐妹一事告诉她?”如梦问了句。

    “是。”子衿笑着。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靖安坊出了个睡牡丹,但左右邻舍都不知。

    嫣儿安静地躺在床上,沉沉睡着。

    “算日子,今日便该醒了。”陈尚宫笑着。

    原来,当时在启华殿内服下的不是鸩毒,而是七日还魂散,服下者当即昏死如尸体般,七日后回春重生!

    嫣儿渐渐睁开了眼睛,看着周边的一切。

    “你是?陈尚宫?”嫣儿看着陈尚宫。

    “是。”陈尚宫笑着说:“娘子可醒了!”

    “我这是在?”嫣儿苦笑道:“阴曹地府?”

    陈尚宫笑着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了嫣儿,唯独没告诉的是嫣儿与如梦的骨肉亲情。

    “娘子救你只是为未来考虑,以备不时之需。”陈尚宫笑着说:“在此期间我亦将你视为娘子。”

    “她需要我做些什么?”嫣儿苦笑道。

    “或许后宫有朝一日需要你也说不定。”陈尚宫笑着,神机妙算甚是神奇。

    “活着真不是白活的。活着也不易呀!还不如死了。”嫣儿看着陈尚宫。

    “恕老奴直言,娘子心中放不下至尊,放不下娘子的骨血,放不下红尘,还死不了。”陈尚宫笑着。

    “哼!你这老狐狸,有鹰般犀利的眼睛!”嫣儿笑着说:“你可看穿些别的什么?”

    陈尚宫笑着说:“娘子心中所想,我不愿看穿。只是从今日起,娘子已不再是花启嫣了!”

    “所以?”嫣儿看着陈尚宫问了一句。

    “娘子今后就不再是天家富贵,而是平民百姓。”陈尚宫笑着,“花启嫣会的你都不会,花启嫣不会的你都会!”

    “什么?”嫣儿还有心思笑了笑,“花启嫣会的可多了,若是都不会了岂不可惜?”

    “若想当个个默默无闻的平民,无能并不可惜。”陈尚宫笑着。

    “罢了罢了。”花启嫣笑着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我就当个无能的人吧!”

    “娘子便为自己取个名字吧!”陈尚宫笑着。

    “就叫李渐荣吧!”花启嫣笑着说:“李家天下,江山渐荣。”

    这份期望,随着鹅毛大雪吹到了甘露殿。

    “李顺节死了没?”晔看着守一。

    “死了,也按照至尊吩咐火化之后挫骨扬灰了!”守一笑着,“也告知左右史们要慎重些了。”

    “那就好。杜昭仪的一切都给我抹去!”晔笑着。

    “那杜昭仪呢?该怎么死?”守一小心翼翼地问。“念她为朕生下新安……赐她白绫一条,自行了断吧!”晔心里存这个疑惑:或许,安儿也不是自己的孩子,我要为那对狗男女养他们的孩子吗?算了算了。

    “是。”

    薰风殿已是山穷水尽,穷途末路了。

    伏案笑着拿着一盏灯走了进来,“杜昭仪可要好走呀!黄泉路上怕是多坎坷呀!”

    “你!”烛火照着杜昭仪,比鬼还可怕,“你这个田舍妇!害得我失了贞洁!”

    “杜昭仪呀!”伏案笑着抬起杜昭仪的下巴,补了一句,“你若是真有贞洁,便会在李顺节强压之下大声呼救,可我在门外听得可……!确实与韦德妃所言一般无二!是很享受的呀!我们的杜昭仪耐不住寂寞了,便只能以死做结了!”

    “反正你都是将死之人了,我便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好让你在黄泉路上有念想。”伏案笑着说:“其实呀!花启嫣并没有想过害你腹中子,只是我要把你当作火把,烧了花启嫣才说了那些话……还有韦德妃的金丝血燕没有毒,只是我在银簪子上动了点手脚。花启嫣和韦德妃是真心与你做姐妹呀!只不过这姐妹情也太经不起挑拨了。”

    “你这个田舍妇!”杜昭仪咬着牙恶狠狠地瞪着她。

    “我便先回去了。”伏案笑着说:“你路上小心呀!”

    伏案笑着离去了,而伏案不知道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坠兰的那双眼睛正瞪着自己。伏案刚走,韦德妃又来了。

    “姐姐!姐姐!我错了!”杜昭仪大声哭喊。

    “妹妹何错之有呀!”韦德妃笑着说。

    “姐姐!是我误会了姐姐!姐姐是真心与我做姐妹的呀!”杜昭仪哭着说。

    “如今也不要与我说这些没用的话了。”韦德妃笑着说:“这些话还是憋在你肚子里吧!”

    杜昭仪深知如今再怎么道歉忏悔也没用了,但她担心自己的安儿!

    “姐姐!姐姐膝下无子!就收下安儿吧!”杜昭仪跪着哭着说:“求求姐姐了!”“安儿?还不知道是不是杂种呢!”韦德妃满脸嫌弃地看着杜昭仪又补了一句,“你们真脏!玷污了皇家名声。好在,监修国史将李顺节的死归咎于恃恩骄横,拥兵自重,有害社稷而不是在凌烟阁内攀花摘叶,秽乱宫闱一事。自然了,史官们也不愿在你身上多下笔墨,所以呀,今后的史书上安儿的阿娘就是我!至尊的后妃中从来就没有你!哈哈哈!”

    韦德妃笑着离开了,杜昭仪看着韦德妃的背影消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

    杜昭仪去了,三尺白绫梁上系,解发髻头悬绫魂归地,带着懊恼,悔恨,还有拳拳爱子心,便这样去了。

    “姐姐,我错了。”

    七、张寻冬!(上)

    当漏刻又一次定到五更三点的时候,当城门郎又一次擂动承天门晓鼓的时候,当太阳又一次从东方升起,照亮整个太极宫的时候,崭新的一天又来了。

    万丈光芒的太阳,太耀眼了!

    有这么一束阳光,穿过层层朱墙,透过薰风殿里的大绿窗棂,途经大红地板,恰如其分地落到杜昭仪那张惨白的脸上。

    杜昭仪走得很安详,因为她是笑着离开的!

    “啧啧啧,快把她扔到乱葬岗去!”韦德妃拿着手帕遮掩着口鼻。

    “死了还这么享受。”伏案笑着说:“可怜她肚子里的孩子了。”

    “伏案姐姐别看了,污了您的眼睛。”韦德妃在一旁奴颜婢膝的。

    “德妃娘子为何如此?”伏案笑着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牵了一条狗出来。”

    “伏案姐姐,我的好伏案!”韦德妃摇曳着伏案的手,笑着说:“这些一石二鸟的计策多为我用用吧!”

    “娘子还要除掉谁?”伏案笑着。

    “宫里除了我还有贤妃淑妃两大妃,伏案姐姐就帮我除掉她们吧!”韦德妃一脸小人模样。

    “那么就请娘子耐心等待吧。”伏案笑着。

    “好!”韦德妃笑着。

    送走了杜昭仪,坠兰便去了拂莲殿。

    “淑妃娘子!淑妃娘子!求淑妃娘子为杜昭仪伸冤呀!”坠兰跪在殿前大哭。

    “你走吧!我家娘子是不会理会你的!”子衿苦笑道:“如今杜昭仪走了,就别再惊扰他了!”

    “淑妃娘子!淑妃娘子!”坠兰还是在这哭着,“凌烟阁一事都是伏案那个田舍妇在做手脚呀,娘子!”如梦正坐在殿内高喊:“如今你已有新主,还是快回就日殿照料好昭仪的骨血吧!你若有心,便要为昭仪好好活着,牢记仇人,等待时机,为昭仪洗雪!”

    “是!是!”坠兰了解到淑妃也有意剪除伏案等人,便笑着回去了。

    安仁殿上的彩色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妹妹呀!快坐下。”倚香看着寻冬那张憔悴的脸,又狠狠瞪着跪满大殿的太医,大骂道:“庸医!妹妹的病还没好!你们的药是做什么的!至尊养你们是做什么的!”

    “贤妃娘子息怒!苏美人息怒!老臣无能!老臣无能!”众位太医在殿内齐刷刷地叩头行礼,“崔奉御已回宫,现正赶往安仁殿,请娘子耐心等待。”

    “若是崔奉御也没医治好妹妹,就把你们尚药局给烧了!”倚香看着寻冬哭着说。

    崔奉御是新任的尚药局之首,自然了,是贤妃一路提拔的,是贤妃的乡党,也是贤妃心腹之人。

    “娘子。”崔奉御匆匆走进殿内,“老臣来迟。娘子恕罪。”

    “崔奉御你来了,你阿娘的后事可办妥了?”寻冬病恹恹的,勉强说了一句。

    “幸得娘子准许,让老臣有机会回乡为阿娘办身后事。”崔奉御行起大礼。

    “好了好了快别说了,崔奉御你快快看看妹妹吧!”倚香显得很焦急。

    这时,晔端着一碗阿胶一碗药走了进来。

    “你们这些挡路的,没用的快滚!”晔小心翼翼地端着,小心翼翼地走着,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花子,趁热!”

    “让晔辛苦了。”雪笑着。

    太医们除了崔奉御都慌忙退下,而崔奉御正把这脉,看着这一双紫玉碗里的药。

    “娘子且慢。”崔奉御忙着喊着:“容老臣看看这药。”

    “这药可有异?”晔看着崔奉御。

    崔奉御细细看了尝了这药,笑着说:“此药无异,娘子大可放心服用。”

    “这碗呢?”晔递给崔奉御那碗阿胶。

    “至尊赏的怎会有异?”苏美人笑着说。

    “一一全验过了才能放心。”晔笑着说:“崔奉御这阿胶可有异?”崔奉御一闻一品,不自然地笑着,尴尬地留了句,“至尊,娘子,容老臣回去好好看看。或许阿胶不适合娘子体质,或许阿胶与太医们开的补药相冲。总之,在此期间请娘子先停下阿胶。”

    “好。你就先回去吧!”寻冬苦笑道。

    “那我也先回去了。”晔笑着说:“等晚上我再来陪你。”

    “好,獠子快去吧!”雪笑着说。

    “花子,我爱你!”晔笑着跑开了。

    “啧啧啧,獠子花子,妹妹呀!在人前都不能收敛些。”苏美人笑着又补了句,“你与至尊可真是甜蜜呀!”

    “姐姐说笑了。”寻冬笑着说:“总是晔起的头,如今是我了。”

    “啧啧啧,他给你起的‘花子’?”倚香笑着,又补了句,“真好呀!”

    寻冬笑着,只是没想过或许晔叫的另有其人。

    三千鼓咚咚,可吵醒你了?

    “娘子。”陈云渡笑着走了进来。

    “陈尚宫你来了。”李渐荣笑着。

    “如今我已不是尚宫。”陈云渡苦笑道:“叫我云渡就好。”

    “如今我已不是娘子。”李渐荣也苦笑道:“叫我渐荣就好。”

    “这怎么使得?”陈云渡笑着说:“娘子依旧是娘子。”

    “尚宫还依旧是尚宫呢!也不与你绕来绕去了!只是个称谓我们便各随其好吧!只是尚宫当初不是对我恨之入骨吗?如今这般殷勤照料可是性情大变呀!”

    李渐荣接过陈云渡手中的茶笑着。

    “老奴当初有眼无珠,真是让娘子见笑了。当得知娘子暗中帮衬至尊时,老奴真的羞愧不已。”陈尚宫笑着说:“娘子大义灭亲,爱国爱家之心天地可鉴,实在是大善之人,老奴拜服,自然生出些许敬意。”

    “只是痴心所托非人罢了。在晔心里,我只是一个恋战权力的红颜祸水罢了。”渐荣苦笑道。

    “娘子苦心至尊终有一日会明白的。”陈尚宫笑着说:“如今好好活着就好。”

    崔奉御不一会又回了安仁殿。

    “崔奉御?可是查出些什么了?”倚香看着崔奉御东张西望的。

    “娘子,苏美人。阿胶不能再服食了!”崔奉御小心翼翼地说了句。

    “怎么?里面有什么?”寻冬瞪大眼睛看着崔奉御。

    “回娘子,老臣才疏学浅,未能探究其中所含,但能肯定的是,阿胶里面掺杂着对娘子有害的毒药!”崔奉御小声说道。

    “这阿胶可是至尊所赐呀!”倚香惊呼,见寻冬满脸愁容不能舒,便对崔奉御说:“你先退下吧!”寻冬又在苦笑,胡思乱想起来:这阿胶是至尊所赐,守一亲自护送到安仁殿的,会是谁把肮脏东西掺了进去?或许是从进贡的时候就被藩镇们下了毒,或者是后宫嫔妃争风吃醋之举,或者是我殿里又有不干净的人了……最惨的是想害我于蜜羹甜汤之下的是我的枕边人。真的吗?难道兔死狗烹吗?难道我和花启嫣是一个下场?

    这种事情越像越真实,越想越瘆人。这种事情最怕经他人之口说出来。

    韦德妃笑着走进安仁殿。

    “姐姐好!”韦德妃笑着说:“听说姐姐久病不愈妹妹特来看望。”

    寻冬苦笑道:“姐姐缠绵于病榻让妹妹见笑了。”

    “何来见笑一说。”韦德妃笑着夺了苏美人端来的汤药,“姐姐姐姐快给我,让我也尽尽心。”

    “你来你来。”苏美人苦笑道:“至尊未来,你却来了。”

    “姐姐只要至尊服侍,怕是不要妹妹服侍吧?”韦德妃调笑道。

    “是呀!她只要她的獠子服侍呀!我们都比不上。”苏美人笑着。

    “獠子?”韦德妃嫣然一笑。

    “妹妹你可不知,獠子是至尊,而寻冬是花子。”苏美人笑着说:“至尊与寻冬之间的亲昵便是能浮现在这一言一语之中的!”

    “哦?”韦德妃苦笑道:“这獠子花子我也在至尊与花启嫣的言语中听过一些……姐姐恕罪!姐姐恕罪!是妹妹失言,拿死去的田舍妇冲撞了姐姐!姐姐恕罪!”

    寻冬呛了一声,可吓死了韦德妃。

    “罢了罢了,你就回去吧!”苏美人苦笑道:“这病若传给你我们可罪过了。”

    “那妹妹先告退了。”

    韦德妃恭恭敬敬地退下,出了安仁殿便是浑身不舒服,急忙抖去身上在安仁殿里沾染的尘土,这边擦一擦,那边掸一掸,生怕会染上什么病。

    安仁殿内,寻冬服完了药。

    “韦德妃说的妹妹可别放在心上。”苏美人苦笑道:“就好好睡一觉吧。”

    “好。”寻冬缓缓躺下合上了眼,睡得很浅,但睡得浅的人总会做些梦。“你知道吗?其实呀!至尊只是把你当作花启嫣的影子罢了!”韦德妃在寻冬梦中笑着掐着寻冬的脖子,大喊道:“你知道吗?我在你独占至尊宠爱时便知道了!”

    寻冬被噩梦惊醒,醒来身边坐着的不是倚香,而是伏案!

    “你,是伏案?”寻冬仔细端详着眼前的伏案。

    “劳烦贤妃娘子记挂。”伏案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

    “如今你被指派到就日殿,你来我这做什么?”寻冬苦笑道。

    “只是来提醒娘子小心罢了。”伏案会心一笑,甚是可怕。

    “什么?”寻冬看着伏案。

    “求娘子恕罪,不过伏案还是要说几句,如今娘子宠爱之至,荣耀至极。难道娘子就不觉得如此境遇便如同当年的花启嫣吗?”伏案笑着说:“花启嫣是伏案的旧主,伏案对她了解颇深,只是觉得娘子与当初的她是何曾相似,或者说娘子是她的影子……”

    “住口!”寻冬喊道。

    “是。娘子恕罪!”伏案匆忙跪下。

    “我乏了,你先回去吧!”寻冬转过身去,流着眼泪。

    “是。娘子好生歇息。”伏案缓缓退下。

    日薄西山,戌时已到,城门郎在承天门楼擂动暮鼓,后六街鼓承而振之,八百鼓声就这样断断续续地敲完了。就这样,安仁殿的殿门关了,太极宫的宫门关了,市井坊间的坊门关了,皇城长安的城门也关了。

    八、张寻冬!(下)

    在这个雪夜,寻冬又做了一个梦。

    “……不妨告诉你,你每日服食的阿胶里面有晔亲手放下的落魄散!久服伤身落魄!知道为什么吗?我人都已经死了,晔他要你这影子有什么用?当然了,至尊杀你也是忌惮你姐夫功高盖主,我们都一样!都是用尽则弃的人!所以呀!今后投胎与阎罗商量一下,投个无依无靠的就好!”

    花启嫣笑着出现在寻冬的梦里,用手指点着寻冬。

    “我不信!我不信!”

    寻冬捂着耳朵坐在地上大哭着。

    “你不信大可去问呀!”花启嫣笑着对寻冬柔柔地说:“晔最爱的人是我呀!我可是花子呀!他可是獠子呀!你,只是影子呀!”

    “不!不!我才是花子!我才是花子!”寻冬大哭着。

    “你就是影子!我的影子!哈哈哈!”花启嫣在她梦里笑得可怕。

    “不!不!”

    午夜梦回,寻冬惊醒,金丝软玉枕上湿润了,不知是寻冬的汗水,还是她的泪水。

    除夕到了,雪起了个大早,梳洗完毕,前往甘露殿。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晔在甘露殿对着花启嫣的画像,吟着悼念亡妻的诗句,“你,终究不是她。”

    不巧的是,雪刚一上前便听到了这句话。这种事最怕当事人当面告诉自己。

    “我,不是她?”她苦笑道:“我是雪呀!”

    “雪?花子。”晔看了眼雪,又看着画像笑着。

    “晔!晔!我是雪呀!”雪摇曳着他,笑着说。

    “花子,你怎么不叫我獠子了呢?”晔笑着对她说。

    “花子?花子是花启嫣吗?”雪问道。

    “花子?花子是花启嫣呀!”晔笑着。

    “哈哈哈!”雪苦笑道:“也就是说,以前的宠爱,与现在的,都只因为你把我当成了花启嫣的影子?”

    “好像是的。”晔摸着自己的心笑着说。

    “晔你好狠的心呀!”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做她的影子就这么不好吗?”晔似乎魔怔了。

    “没有人愿意做别人的影子!”

    雪朝着晔大声喊道,这是她生命中唯一一次呐喊,唯一一次怒放!

    晔无言以对,只能沉默。其实晔的心里也是有雪的位置的,只是,没嫣儿的多,最后误以为雪的那一块就是嫣儿所属的部分……

    “你呀!害得我好苦呀!”雪看着他,哭着,“我何时像她了?我何处像她了?你说出来!你说出来!我改还不行吗?”

    也是神奇,花启嫣与张寻冬,两个人是那么的个性鲜明,容貌也大不相同,怎么会相像呢?至尊呀至尊!清醒些吧!“若是我们早些相遇,结局或许就不是如此了。”晔苦笑道。

    “那现在我们的结局是什么?”雪哭着。

    “就当是一场梦吧。”晔苦笑。

    “那么此生就当作一场梦。只求至尊照顾好姐姐,照顾好小彩鸟。”

    雪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带着一颗粉碎的心,笑着离开了。你说雪还该问些什么?若是再问阿胶中的毒是不是晔所下,那还得了?知道自己做了别人的影子已经够心碎了,不用再自讨没趣,不达时务了。

    不久后伏案又来了,晔看着画。

    “这画,是你挂上去的?”晔看着伏案。

    “是。”伏案笑着说。

    “你挂着做什么呀!”晔苦笑道。

    “知道至尊久久不能忘怀,若是忘不了对她的爱,就请牢记对她的恨吧!”伏案笑着。

    “你这个恶毒女人!”

    晔狠狠撕了这画,扔在了地上,又舍不得,一片一片的捡起来,又拼回原状。就像是伏案撕碎了晔的伪善面孔,而晔急于将碎片拼凑完整才能见人。

    晔爱嫣儿,爱她的一切,她的一切让他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晔恨嫣儿,恨她的一切,她的一切让他过着炼狱般的生活!

    “请至尊牢记,她是要抢你江山的女人!”伏案笑着:“只要至尊坐拥江山,便有千千万万的美女来到你的身边。”

    晔笑着,大笑着,苦笑着。

    寻冬在太极宫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天,日落之时回了安仁殿。

    安仁殿总是那么的让其他殿里人羡慕。“妹妹你回来了!去甘露殿一呆便是一天呀!”倚香一见寻冬回来,便忙着上前为她掸雪,笑着添了句:“瞧这一身的雪,快去问月饶讨碗刚温好的黄粱酒祛祛寒气。”

    “苏美人说笑了。”月饶笑着端上一碗黄粱酒,“来娘子。”

    “终究还是要成为梦的呀!”寻冬苦笑道。

    “什么?”倚香笑着问。

    “没事。”寻冬笑着答。

    “今夜守岁礼是在甘露殿还是在安仁殿呀?”倚香笑着,“不过都一样。”

    “月饶,把小彩鸟抱来。”寻冬笑着说:“今夜我身子不适,怕是不能守岁了。”“妹妹呀!身子还是没调养好吗?对,虚弱之人不宜熬夜,那我也不去了,我留下陪你好了!”倚香笑着,又问了一句,“难不成你与你家獠子吵了一架,现在在躲着他?”

    “獠子?当然不是。”寻冬笑着,“姐姐你还是要去的!若是我们殿里没了个人去,明年我们不是不吉利了吗?”

    “这也是呀!”倚香看着抱着小彩鸟进来的月饶,笑着说:“不如让月饶代劳吧!”

    “什么代劳?”月饶笑着,“娘子,小彩鸟来了。”

    “月饶是守一的人了,便是甘露殿里的人了,还是姐姐去吧!”寻冬接过小彩鸟,笑着说:“想阿娘了没?”

    “想!”小彩鸟笑着。

    “想阿爷了没?”寻冬又问。

    “想!”小彩鸟笑着。

    “今夜便跟着干娘去甘露殿看阿爷守岁好不好呀?”寻冬又问。

    “好!”小彩鸟天真懵懂不谙世事的,只是笑着。

    寻冬笑着将小彩鸟抱给倚香,笑着说:“今夜便靠你了!”

    “这样我也不再推辞了,月饶你便留在安仁殿陪伴寻冬吧!”倚香笑着。

    “别了别了,我又不是四肢残缺,照料自己还是会的!”寻冬笑着又补了一句,“你可别葬送了守一月饶相亲相爱的机会!”

    “娘子!”月饶羞着脸笑着说。

    “好了好了,这样我们都走吧!”倚香哄着月饶逗着孩子朝殿外走去,“小彩鸟我们走了!”

    “走!”小彩鸟笑着。

    “姐姐!照顾好祤儿!”寻冬在后面突然一声大喊。

    倚香回眸一笑,“放心,有我在不会让旁人欺负祤儿的……来,祤儿,跟阿娘告辞!”

    “阿娘,祤儿告辞了!”祤儿笑着,与倚香她们一起远去了。

    “再见!再见!祤儿,月饶,姐姐。你们要保重呀!”

    寻冬笑着。她走到案台随意写了几个字,又走到窗台看着庭燎熊熊听爆竹声声,又在梳妆台整理面容,垂下青丝……收拾好自己的脸面后,又沐浴焚香,又戴上冰花芙蓉玉,又脱下厚重衣服,换上至尊所赐的轻容襦裙,虽然冷,虽然不合时宜,但是还是穿上了。

    收拾停当,寻冬悄悄离了安仁殿,往北方相思殿走去。

    相思殿人迹罕至,年久失修。丹柱渐白,素壁发黄,雕梁蒙尘,绮栋生灰,雪没红豆,相思老矣。寻冬一个人在干净的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一个人在庭院中央停了下来,一个人倒在雪地上,一个人伸展手脚变成一个‘大’字,一个人感受痴心尽碎的温度,从除夕到元旦。

    “晔,我爱你!下辈子我会早些遇见你!”

    她看着边上的阳光,阳光照射的地方只有一片雪,一片光秃秃的雪,她看不到了,再也看不到那个带着春风的晔了。

    “看来,我要去找春天了。”

    她依旧笑靥如花,最后在这片雪地上沉沉睡下了……太极宫已有些年头了,里面的相思殿也有些年头了。也许是相思殿百年前的旧主回来显灵,相思殿中竟然传来一阵阵歌声:北风戏雪落红寐,南柯弄影浮生累。紫玉生烟香安在?黄粱煮酒梦中悲。

    一边哀歌不止,孑然一身,一边守岁正欢,歌舞尽兴。

    “月饶,快遣人把这些点心送去,这些都是寻冬最爱吃的。”倚香笑着将一碟又一碟的点心装进食盒。

    “是。”

    月饶提着食盒笑着回了安仁殿。但是,殿内没有寻冬!

    “至尊!至尊!大事不好了!娘子不见了!”月饶翻遍安仁殿无果又匆匆来到了甘露殿。

    “雪!”晔大惊,立马让所有人去找雪!

    又一个元日到了,好日子又要来了!

    宫人们发现寻冬的时候,天都亮了。晨光熹微,慢慢洒在寻冬的冰肌玉骨上。寻冬安静地睡着,边上零星点缀着几瓣白梅,几枚红豆。

    雪这一去呀!拜年的心都没了。

    雪在床上安稳,旁人在床前闹腾。

    “妹妹呀!”苏美人在床前放声大哭。

    晔接受完百官朝贺匆忙赶回安仁殿,跪在床前大哭道:“雪!”

    “这是妹妹临终前留下的,至尊好好看看吧。”苏美人冷冷地递给至尊一方手帕,上面端正写着:一见至尊误终身。

    “遇见我,真是你的不幸呀!”晔撕心裂肺地哭着:“雪!你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你是我爱的人呀!”

    晔终于明白自己对雪的情感,雪的离去让他的心好痛,心中那一片只属于雪的地突然抽离撕裂,让晔的心好痛呀!但是,人都已经走了,明白了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至尊在妹妹生前没说清楚,现在说明白了又有什么用?”苏美人冷冷地瞪着他,“至尊真要秘不发丧吗?虽然正月初一说这些不吉利,但就不能让妹妹早些走吗?”

    晔坚定了心神,对着在一旁哭着的守一说:“吩咐下去,贤妃薨逝,以皇后之礼厚葬。”

    “生前不珍惜,死后做这些无用功又有什么用?”苏美人又开始顶撞挑刺了。

    “现在我只能做这些了!”晔朝苏美人大喊,抱着雪。“啧啧啧,那个贤妃死的真是时候!害得我们连大朝会都没了!”“诶哟,贤妃寻死也不找个好时机!”“听说她死的很美,把自己打扮得跟天仙似的!”“诶,或许是想去诱惑阎罗王吧!”“什么?她都已经得了至尊的专宠,何必寻死?”“谁知道呢?人各有志吧,或许她中意阎罗王呢?”“哈哈哈,宫里只有淑妃和德妃了。”“难道是她们两个害了贤妃?”“谁知道呢?”

    九、韦语呓!

    大殓之后,停柩待葬,雪的梓宫,就安置于内殿之西阶。

    “啧啧啧,诶,死了还要接受我们跪拜!”“是呀,死了都死了,这又是何必呢!”“人家死了也比你大!”“命呀!花启嫣死了分尸火化,尸骨无存,连点粉末都没有了;杜若双虽保得全尸,但是被随便扔在乱葬岗上给鸟兽供些吃食;贤妃则以皇后之礼厚葬,啧啧啧。”“快点下葬吧!眼不见心不烦!”“死后还要虞祭,这样小半年都要过去了!”“诶呀!羡慕不来的呀!生前身后都是贤妃赢了”“不说了不说了,越说越来气!”

    迎来送往了太多人,苏美人与月饶先回偏殿歇息片刻。

    “朱公他们可要赶来奔丧?”苏美人问了句。

    “朱郎君与惠娘子都不能来了,只传了些书信聊表哀痛。”月饶苦笑着。

    “这是忘恩负义之辈,当初若不是妹妹得宠,朱全忠能一步登天吗?”苏美人大骂道:“真是不知感恩!”

    “娘子消消气。”月饶苦叹,失神。

    “我才不与那种小人置气,快忙了一天快去看看小彩鸟吧!”苏美人苦笑道。

    “是。”

    韦德妃与伏案回了就日殿。

    “伏案姐姐好厉害,如此便除去了贤妃。”韦德妃笑着。

    “娘子说笑了。”伏案笑着说:“还得靠娘子去安仁殿提点了一番才让贤妃早日醒悟。”

    “诶,不知道等我死了之后会有她这般荣耀加身吗?”韦德妃苦笑道。

    “呸呸呸!娘子说些什么呢?好好活着怎么又说些死事?”伏案若有深意地笑着。

    “诶,她死后嘴里含的是贡觉玛之歌呀!高原血玉呀!真不知道我以后旁人会往我嘴里塞些什么。”韦德妃苦笑道。

    “不过是块石头罢了,若娘子喜欢伏案去寻一块来不就好了。”伏案笑着说:“待娘子作古之后,塞娘子嘴里就好了。”

    “诶,你也是有心了。”韦德妃笑着说:“如今便只剩淑妃那个田舍妇了!”

    “娘子便这么想让淑妃死?”伏案笑着问。

    “害死我孩子的人!我一定要手刃仇人!”韦德妃双拳握紧,怒视远方。

    子衿匆匆离了宫,来到了靖安坊。

    “娘子,子衿来了。”陈尚宫笑着。

    “子衿你来了。”渐荣笑着喝着茶。

    “娘子,干娘,宫里又死人了。”子衿苦笑道。

    “长安城早就传遍了。”陈尚宫笑着说:“不是说至尊下令待他百年之后要将贤妃从妃陵里取出来再与至尊同葬皇陵吗?坊间都称赞至尊与贤妃鹣鲽情深呢!”

    “诶呀,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我也不必提心吊胆地跑出来一趟了。”子衿笑着说。

    “子衿来这便是为了通报贤妃薨逝的消息?”渐荣笑着说:“怕是另有其事吧?”

    “自然也是为了探望干娘呀!”子衿牵起陈尚宫的手,尴尬地笑着,“既然见到了干娘神清气爽,我也不便久留了,便先回去了。”

    “那就不送子衿了。”渐荣笑着。子衿出宫是为了告知消息,只是没想到原来宫里的消息是这么容易泄露出去的。当然来,离宫更是为了看李渐荣是否安好,毕竟是何如梦的亲妹妹,子衿的二娘子。

    送走子衿,陈尚宫笑着回到渐荣身边,“娘子可嫉妒了,夫妻合葬一事?”“生则同室,死则同穴。这是世间女子都想得到的海誓山盟,当然嫉妒。”渐荣笑着,“可又有什么办法?至尊现在已经不是我的了。伉俪之道也与我无关了。”“其实老奴倒觉得,至尊之所以将贤妃厚葬,是因为至尊要稳住朱全忠的心呀!”陈尚宫笑着宽慰道:“当然了,或许还是因为生前没珍惜,身后就加倍弥补。”

    “若是前者,至尊便真是做天子的料;若是后者,至尊真是做负心汉的料。”渐荣笑着看着远方。

    伏案走出了就日殿,来到了甘露殿。

    “你这个夜叉还有脸来见我。”晔看着伏案,大骂道。

    “至尊!你不假思索的话语已经伤了多少女子呀!贤妃娘子便是一位!她是多么的爱你呀!就让她这么走了。”伏案表面痛哭流涕内心其实在狂欢。

    “雪呀!”晔紧握着雪留下的手帕大哭着。

    “至尊,切勿让亲者痛仇者快呀!”伏案也随着他哭着。

    “你找到仇者了?”晔瞪着伏案,怒火早已中烧。

    “至尊,德妃娘子曾去过安仁殿挑唆至尊与贤妃娘子之间的关系。”伏案笑着说:“也把獠子花子一事好好点缀了一番。”

    “点缀?”晔苦笑道。

    “韦德妃借獠子花子添油加醋,明里暗里都告诉着贤妃娘子她其实是花启嫣的影子,并煽动贤妃娘子面圣对质。”伏案小心翼翼地说,十分的小心,“其实韦德妃之前便在宫中掀起多重风浪,害死花启嫣和杜若双的孩子,挑拨淑妃与花启嫣的关系,后又离间后宫,随意摇摆人心……”

    “够了!田舍妇!田舍妇!她是留不得了!”晔握拳拍案,案上裂痕明显可见,差点没把书案一分为二。

    “至尊息怒呀!”伏案看着晔。

    “你!去把她处死!处死!”晔哭着说:“把她处死!”

    “是。”

    伏案笑着离开了,又笑着端着一壶毒酒一碟点心回到就日殿。

    “伏案姐姐!伏案姐姐!”韦德妃笑着迎来了伏案。

    “娘子,这是至尊赏赐的毕罗,娘子好好用。”又是那只九曲鸳鸯壶,但这次壶里不再是催人欢好的美酒,而是夺人性命的毒药。不过壶中毒酒倒入一只白釉绿彩鱼底吸杯中倒让杯里死鱼活了过来,在毒酒中摇头摆尾,甚是可爱。

    “娘子,请。”伏案笑着。

    韦德妃如今对伏案也没有什么警戒之心,接过毕罗便吃,接过毒酒便喝。

    “娘子,你知道你的孩子是谁害死的吗?”伏案接过那只杯子,放在案上,只见那只鱼又回到泥鱼状,呆头呆脑,了无生机。

    “淑妃那个田舍妇呀!至今也忘不了她给的蜜饯的味道!”韦德妃大骂道。

    “那么娘子又是为何与杜若双反目的呢?”伏案又笑着说。

    “那个生事的居然说我给她的金丝燕窝下了毒!可惜了我的通宝!”韦德妃又骂道。

    “娘子觉得这都是真的吗?”伏案若有深意地一笑。

    “难道不是吗?”韦德妃苦笑道。

    “娘子,其实你的孩子不是因为淑妃的蜜饯,而是因为伏案所送的白芍药,还有送给杜若双的金丝燕窝是我动了手脚。”伏案奸笑着。

    “你?”韦德妃看着伏案,“那你为什么要帮我除掉她们?”

    “哈哈哈!我帮你?只不过把你留到最后除掉罢了!”伏案笑着说:“我深深记得你当初赏的我两记耳光,如今便都还给你!”

    伏案揪起她的衣领,朝她的脸上好好赏了两个巴掌。

    韦德妃揉着自己的双颊,哭着说:“你等着,我这便告诉至尊去!”“哈哈哈!如今在这宫中,至尊只对我深信不疑!还会经别人挑唆?其实呀!至尊早就恨透了你!你忘了?你害死了至尊与花启嫣的第一个孩子!你忘了?贤妃死前你去她殿内好好挑拨了一番她与至尊的关系!啧啧啧,你还不知道吧?这杯毒酒便是至尊赏你的!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伏案笑着,奸笑着。

    “什么?毒酒。”韦德妃掐着自己的脖子等着伏案。“诶,你当初如此作践我,我便要十倍奉还,如今你在至尊心中便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人!”伏案笑着说:“这毒酒会慢慢渗透你的五脏六腑,一炷香后你必死无疑,别想找奚官局的人帮忙,至尊都丢弃你了,你便什么都不是了!哦,对,就这样,你现在就开始浑身酥软无力了……”

    韦德妃瘫倒在地上,浑身抽搐。

    “恕伏案不能为娘子找什么血玉了,还是由娘子亲自去阴曹地府找文成公主她们要吧!”伏案便笑着离开了。

    “你!”韦德妃对着伏案的背影伸出了一根玉指,“妹妹,对不起。”韦德妃倒下了,彻底倒下了,在宫里一个人孤独地死去。她的玉指一落地,将案上的那只白釉绿彩鱼底吸杯弄到了地上,摔成两半,那么杯中的鱼是彻底死了,在宫里无依无靠地死去了……“妹妹,你来接我了?”韦德妃在她的梦里笑着。

    “姐姐,我们走吧!”杜若双拉起韦德妃的手,笑着。

    “妹妹,我们下辈子一定要做好姐妹!”韦德妃坚定了信心,与她一起远去了。

    更深雾重,月昏血浓,就日殿里也不知从哪个角落,有个女人轻飘飘地吟唱着:牡丹垂怜贵,芍药茵中睡。梦里玉奴娇,花下妾命薄。比起韦德妃,杜若双的死还是幸运的,起码她有韦德妃为她操持后事,虽然只是找人将她扔到乱葬岗。要知道,韦德妃与淑妃早有嫌隙,苏美人她们也不愿施以援手,最重要的是,至尊早已废弃她了!所以呀,韦德妃真是凄惨,死在就日殿里,与那碎了的杯子碎了的鱼一起荒废在就日殿,就日殿便彻底变成冷宫了……在月下呓语,就日自然难呀!

    伏案在宫街上又碰到了如梦。

    “淑妃好。”伏案笑着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

    淑妃高坐在步辇之上俯视伏案那张嚣张的脸,“如今哪有伏案好呀!在宫里一举移除三妃,运筹帷幄的。”“雕虫小技让淑妃见笑了。”伏案笑着说:“只不过呀,淑妃若是再不为我做些什么,那么接下来我便要为淑妃你做些什么了。你是知道的,我是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的!还有呀,留到最后处置的,都是最为可怜的,处置的手段也是最为狠辣的。”

    “好呀!姐姐我等着呢!”淑妃笑着,离开了。

    “恭送淑妃。”伏案在步辇之后大笑着。

    “娘子,听说崔相公在今日早朝狠狠参了娘子一本,怀疑宫中三妃之死都是由娘子挑起,如今该怎么办?”子衿慌了。

    “慌什么,如今便是要以不变应万变了。看来崔相与伏案终于狼狈为奸了。”如梦细想想又苦笑道:“或者早就狼狈为奸了。”

    “崔相怕是伏案安插在娘子身边的眼线了,有用则扶,无用则推。”子衿苦笑道:“可他还是同平章事。”

    “好了好了,朝臣之中还有那么多人是我们手下的,怕什么?区区同平章事,还想翻云覆雨不成?”如梦笑着,大笑着。

    “是呀,想当同平章事的人多得很呢!”

    注:奚官局掌宫人及有罪后妃医药。

    十、百花凋零

    溪云初起日沉阁 山雨欲来风满楼。

    “杜相公,你来了。”伏案笑着走进凌烟阁。

    “你?就是崔相公所说之人?”杜让能看着她。

    “奴伏案拜见杜相公。”伏案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又补了一句,“杜相公可还好?”

    “你快说!我的若双是怎么死的!”杜让能瞪着伏案大喊道。

    “昭仪娘子因遭何淑妃设计陷害而死,还有凌烟阁不是太极殿,若杜相公再如此大吵大嚷与昭仪娘子一般无二定会授人以柄。”

    “若双……我的孩子怎么会不像我呢?你快说,何淑妃是怎么害死若双的!”杜让能小心谨慎了些。“就在这凌烟阁,淑妃喂了李顺节一杯催情酒,又邀娘子来凌烟阁一聚,最后发情起意的李顺节便玷污了娘子!而此时淑妃又在楼下埋伏好重兵,蓄势待发,就在他们颠鸾倒凤,龙吟凤鸣之际将他们双双……”伏案深情演绎,令人动容。

    “够了!”杜让能握紧双拳。

    “相公,求相公为娘子报仇雪恨呀!”伏案哭着跪在地上,“淑妃恨透了争宠献媚之人,将杨复恭拉下马后,又利落除去花启嫣,又设计害娘子死无全尸呀!史册无名呀!连带着除去了杨复恭的残部李顺节,真是一箭双雕呀!如今贤妃德妃又一一倒下,后宫之中便都是她一人的天下了!”

    “淑妃那个田舍妇!”杜让能流着泪,心疼着自己的女儿。尽管杜若双不是杜让能的掌上明珠,但是流的是一脉的血呀!怎能无舐犊之情呢?

    “我要将何如梦五马分尸!”杜让能坐在地上大哭着。

    “伏案愿助娘子,杜相公一臂之力!”伏案坚定了自己。

    “你?一介田舍妇又能做什么?”杜让能苦笑道。

    “一介妇人自然不比相公在前朝指点江山那般聪明睿智,但相公在前朝势力难以影响到后宫的淑妃,鞭长莫及呀!更何况淑妃这些年在朝堂之上也是累积了不少人脉呀!相公或许心有余而力不足呀!后宫女人的斗争还是由女人来解决更为舒心痛快呀!”

    伏案脸色扭曲忧心,让人作呕。

    “你的意思是?你要与她争宠?”杜让能笑了笑。

    “是。只要有人能在至尊面前揭下淑妃那张伪善的面孔,让至尊看清她丑恶的嘴脸,淑妃便会万劫不复的!”伏案笑着。

    “我凭什么信你?你还不是为了自己?”杜让能冷冷一笑。

    “娘子有恩于我,在花启嫣死后对我与妹妹关爱有加!我这样做只是为了娘子呀!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便只有我了!能将实情和盘托出的便只有我了!娘子的贴身婢女坠兰如今也抱着清儿贵主投奔了淑妃,怕是坠兰早早被淑妃收买了。相公难道要让清儿认贼作母吗?”

    伏案以情动人,入心三分。

    “知恩图报是吗?”杜让能笑着说:“像你这样的田舍妇我见多了!我不信的甜言蜜语!”

    “杜相公若是不信我,就不会来凌烟阁了。若相公觉得我不求利益地为娘子复仇太过矫揉造作,那么我就要一些我要的吧!事成之后求相公立我为皇后。”伏案笑着。

    “哼,狼子野心总算暴露了。”杜让能笑着。

    “既然伏案要当忠仆相公不许,那么便要演绎恶人戏码了。”伏案苦笑道:“如今的杜相公可是首相呀!还怕我这一介女流吗?”

    “与虎谋皮,你值当吗?”杜让能冷冷一笑。

    “为了娘子,什么都是值得的。”伏案最后又补了一句,“若杜相公为大唐除了淑妃那个妖孽,至尊定会将相公的画像高悬于凌烟阁之中的!娘子在天有灵定会感恩相公的!”

    “罢了罢了,崔相公真是无用!你呀!不做个说客真是屈才了。”杜让能笑着离开了。

    伏案在凌烟阁内看着功臣像,笑着。

    “至尊!为了大唐国祚!将何淑妃废除吧!”崔相带着一群官员在朝堂之上大喊。

    “够了!你们的嘴害死了多少人你们知道吗!”晔在殿上大骂。

    杜让能在在一旁看着,一言不发,静观其变。还有反对的便是晔的,如梦的势力,虽是两股势力,但多有重合,毕竟伏案又拉拢了首相杜让能,晔与如梦的两股势力才勉强能与伏案的一股势力抗衡。

    下朝后,晔留下了首相杜让能。

    “你说,该怎么办?”晔苦笑道。“至尊,后宫之事实在不值得搬到朝堂上理论,更何况是至尊这般贤明君主的后宫。”杜让能笑了笑,又补了句,“至尊治理后宫自然有自己的手段。”

    “那你也说说的你的,朕也好从中借鉴。”晔听了杜让能的奉承话好一番高兴。

    “老臣愚见,实在难以启齿。”杜让能笑着说:“只不过治理前朝与治理后宫大同小异,都逃不开制约平衡一法。”

    “是呀!总要给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朝臣们一个交代呀!”晔笑着。

    下朝后,晔来到了拂莲殿!

    “七郎你来了。”如梦笑着迎来晔。

    “自从你烧掉了她,朕就没来过这里。”晔苦笑。

    “朕?如今七郎不是来了吗?”如梦笑着又问了句,“七郎,你还爱那个她吗?”

    “爱呀!何如梦!你害得我好苦呀!为了裕儿当上太子,夺走了朕最爱之人!至于吗?”晔苦笑道。

    “至于,当然至于。七郎是至尊,绝对不能因为一个人负了后宫,负了天下呀!”如梦笑着。

    “无可救药!无可救药!祝你早日登上皇后之位!”晔大骂道,气冲冲地离开了。

    “总有一天,你会谢我的!”如梦笑着,大笑着。他们之间误会的加深促成了伏案的崛起,真的。

    宫里的风声又起来了,其实是一直没停过。

    “伏案那个田舍妇被封为昭媛了!”“什么?”“你没听错呀!是真的!”“她都入主启华殿了!”“还以为至尊会为悼念贤妃不近美色,还以为是个有情有义的好郎君,没想到至尊就是至尊。”“老天爷呀!她那般姿色也能当上昭媛,为何我还只是个小才人?”“命苦之人还能说些什么呢?”

    如梦与伏案又一次碰上了,这次是两架步辇。

    “淑妃好呀!”伏案坐在步辇之上大笑着。

    “大胆昭媛,见了淑妃娘子还不行礼?”子衿大骂道。

    “算了算了,与一个田舍妇还讲什么规矩礼节呢?”如梦笑着说。

    “娘子,既然田舍妇已为昭媛,必要受些规矩的。”子衿笑着。

    “这样呀!那么便派些学士教她读书认字吧!怕是连长孙皇后的《女则》都不认得。”如梦与子衿应和着。

    “诶呀,淑妃与子衿真是主仆情深呀!”伏案笑着说:“一唱一和竟让我无言以对了。”“我?呵,昭媛好本事,三两下便是昭媛了。原来世上真有麻雀变凤凰的事。”如梦笑着。“凤凰?皇后才是凤凰,我还没到那地步呢!淑妃也没到那地步呢!”伏案笑着又补了句,“还有学士什么的还是淑妃自己留着用吧!还有,请娘子珍重,千万别倒下呀!”

    伏案笑着离去了。

    “我会成为凰鸟的。一定!”如梦笑着,看她远去。如今本真被调去做苦差事去了,坠兰抱着清儿投奔了淑妃,月饶还是留在安仁殿,与苏美人一起照料寻冬的孩子。泼墨自然跟着伏案呆在启华殿照料花启嫣的孩子。还有夏花,现在唯一的尚宫,当然也跟着伏案做事。

    “那个苏美人还霸占着安仁殿吗?”伏案笑着问夏花。

    “是。”夏花笑着,“回娘子,是至尊命她留在安仁殿的。”

    “什么?至尊。”伏案苦笑道:“淑妃如今又如何了?”

    “回娘子,淑妃无异,只不过多领了些香料药材罢了。”夏花苦笑道。

    “什么香料药材?”伏案接着问。

    “回娘子,不过是麝香仁之类的。”夏花小心翼翼地笑着。“淑妃是决心争宠不打算生育吗?这个老女人要做些什么?”伏案笑着又添了句,“夏花你也别拘束,也别左一个娘子,又一个娘子的,你便与泼墨一样叫我姐姐就好了。”

    “这怎么承担得起?”夏花一惊。

    “这怎么承担不起?”伏案笑着,“你我都是孤苦无依之人,正是因为孤苦无依,才要团结在一起,守望相助,疾病相扶呀!”

    “是,姐姐。”夏花笑着。

    月满西楼,五彩云车临幸的是启华殿!

    “大家。”伏案拉起晔的手,笑着。“你总算得偿所愿了。”晔苦笑道:“也是欠你的名分。”

    “你我之间还需要这样吗?”伏案笑着倒在晔的怀里说:“我的一切不都是你的吗?什么欠不欠的?”

    “听说你与如梦在宫街上起了争执。”晔苦笑道。

    “大家你封我为昭媛不就是为了压压如梦的气焰吗?”伏案笑着说:“我说过,我成不了你爱的人,就会成为你需要的人。”

    伏案端起一碗温好的杏仁奶露,送到晔的手上,晔看了看,笑着。

    一夜之后,风声又起。“伏案真是有手段的呀!一夜之间就升到贵妃了!”“封妃岂是儿戏?至尊真是!”“只要至尊宠着什么不行?”“听说前朝都赞成呢!”“诶呀,位列四妃之首如此便踩在淑妃之上了。”“啧啧啧。至尊封她为贵妃,是想睹物思人吗?”“你是说,思花启嫣?”

    “姐姐,宫里又有人在闲言闲语了。”泼墨苦笑道。

    “听说武则天曾在冬日让百花盛开,今日我便让百花在夏日凋谢!”伏案笑着,“来人,将院子里的花都撤了,把芍药留下。”

    四月的启华殿,本是宫里最美的一处,那里百花盛开,牡丹芍药傲视群花,如今百花都要被扔了,独尊芍药了。

    “姐姐,这牡丹开得正艳,也是娘子生前最爱,就别……”泼墨小心翼翼地说。“相传牡丹不遵武则天之命,武则天一怒之下将之焚烧,故事的最后牡丹在洛阳山水的滋养下重生长成了珍贵无比的洛阳红,如此我也成全一回这院里的牡丹,让它们浴火重生!”伏案笑着,“快拿去烧了。”

    “姐姐,这故事只是田舍汉们杜撰的,万万不能信呀!这么珍贵的牡丹烧了多可惜呀!娘子在天有灵会怪罪的呀!”泼墨拉着伏案。

    “如今我才是你的娘子!”伏案大骂道:“那个死人还算什么娘子?”

    伏案的一把大火,烧了满院子的牡丹花。从此,启华殿的四月便里只有芍药了。

    “牡丹死了!都死了!现在这宫里只剩下芍药了!哈哈哈哈!”伏案笑着,突然一阵大雨毫无征兆的落下了。

    伏案在雨中疯笑,“雨呀!你也帮不了牡丹的!看看!她们都已经烧成灰了!烧成灰了!”

    四月生机勃勃,万物生长。各色牡丹在妒火之中烧后留下的灰烬,能在雨水中重生为惊世骇俗的焦骨牡丹吗?

    十一、芍药独放

    “东虹云,西虹雨,南虹出来卖儿女,北虹出来刀兵起……”

    这西方长虹送来几天的大雨如注之后,天总算放晴了。阳光也是个爱攀高枝的家伙!它从高挑的屋檐上滑下,自觉地烘烤着那用沉香木铺就的地板,那用沉香木铺就的屋舍,那用沉香木铺就的启华殿,志竭忠贞,尽心尽力。

    是的,它还奴颜婢膝地透过窗户给正在贵妃软榻上酣睡的伏案顿首问安,不过,太过温暖热情,似乎打扰到了伏案了呢。

    “天晴了呀!今天是个好日子。”

    伏案缓缓睁开自己那双狐狸眼,徐徐下床洗漱更衣,慢慢进食咀嚼,有条不紊地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幸福。“泼墨!扶我出去。”她柔声细语地叫唤了一声,一步一摇地走出殿外。也难怪,穿着厚重的青罗翟衣,头上又顶着一个夺目的孔雀开屏髻,假发上还累赘着九树花钗,九朵宝钿,能不一步一摇吗?

    “这院子里的芍药开得正旺,把阖宫众人都请来吧!别辜负了。”

    启华殿中开着的尽是芍药花,什么野花野草都找不到了。

    “贵妃娘子万安。”

    宫娥为了活命巴结,都纷纷到来了。在她们眼中,阳光自带奴性,紧随着贵妃,让她穿戴的那些东西分外晃眼,而贵妃拖着大袖长裙,独自一人陶醉在这芍药茵中无法自拔。

    “怎么?其他人呢?”

    突然,背对宫娥的伏案微微回转,用余光瞥了瞥到场的她们。

    “回贵妃娘子,孙充容苏美人她们都去拂莲殿了。”

    乔采女等一干人等吓得急忙跪了下来。

    “哦?拂莲殿出了什么事?这么热闹?”

    伏案抚摸着那朵白芍药的肌理,浅笑。

    “说是德王中了暑气,把至尊也给勾来了呢!”

    乔采女哭丧个脸,跟死了人似的。

    “既然晔都去了,那么我也去看看裕郎君吧!摆驾!”

    伏案深吸了一口气,连带着抓碎了那朵盛开的白牡丹,随后转身振袖,珠钗翠环迎风而歌。

    “是。”

    宫娥们都毕恭毕敬地跟着贵妃走了。

    听说,这夏日炎炎蝉聒不舍的,拂莲殿里的并蒂金莲快要开了呢!

    晔为德王的安危在拂莲殿内踱来踱去,孙充容与苏美人一行人忙着给裕郎君煎煮汤药,而如梦在小木犀的床前苦思冥想。

    “至尊,淑妃娘子,裕郎君怕是染上温病了。”

    崔奉御细细思量后得出了德王的病症。

    “温病?可是先贤妃患过的病痛?”

    不经意间,如梦口中冒出了这句话。

    “是。”

    “裕儿呀!”

    “怎么好端端地得了这病?你们这些田舍妇是怎么照顾的!”

    由于这段时间不论是前朝还是后宫还是天下,都发生了太多事情,忍不下去了的晔大发雷霆。

    “至尊恕罪,老奴都是好茶好水伺候着的,只不过……”

    穗娘欲言又止,怕是又要在火上浇油。

    “只不过什么?”

    “前几日裕郎君偷偷进了些启华殿送来的葡萄酒……”

    “许是送来时葡萄酒里沾了几滴雨水坏了吧!都怪裕儿不懂事。”如梦的大度实在让晔羞愧。他知道,伏案自从当上了贵妃,就以雷霆之势将宫中那些不顺心的人事物悉数除去,其手段有的高明,有的低劣。现在要开始对拂莲殿动刀了吗?

    “我来迟了,晔和姐姐可别怪罪。”

    前几日雨霖不止,晔为了消灾弥难,避离了正殿,也避离了伏案。

    前几日伏案频频叩问晔的寝宫,晔都是避而不见。

    这一日,想着以诚意打动晔,伏案便带着贵妃仪仗步履蹒跚地来到拂莲殿。

    “呀!裕郎君这是怎么了?可要紧?崔奉御你可要好生照料要不然我要了你的狗命!”

    伏案争着抢着说话丝毫不给崔奉御说话的机会。

    “晔与姐姐也别过分担忧了,有崔奉御在呢!知道大家今日为了裕郎君的病痛都无心饮食了,可多少还是要进些的。这不,我和夏花做了些槐叶冷淘给晔,给姐姐消消暑气,充充饥。”

    伏案一抬手,闲杂人等都纷纷退下了。

    “妹妹快别忙了,弄脏了你的贵妃翟衣可不值当了。”

    如梦接过一碗槐叶冷淘后按住伏案停不下来的手。

    “为了晔,为了姐姐,一件翟衣算得了什么?”

    伏案推开如梦的手,拂袖笑道。

    “对了,新贡的葡萄酒姐姐可尝过了?”

    “够了!”

    伏案又端起一碗槐叶冷淘,刚要下快,就听到晔摔碗的声音。

    “晔这是做什么?”

    伏案大惊,连忙拿起带着龙脑香的红罗手帕子,给晔擦了起来。

    “你可在葡萄酒里动了手脚?你难道连我的孩子都要害?”

    晔推开了伏案,大声呵斥。

    “怎么?在晔心中,我便是如此愚蠢之人?”

    伏案瞪着病榻上的德王,苦笑。

    “是呀,妹妹你是多少聪明。”

    如梦抱怨道。

    如此,拂莲殿便僵持了许久。晔知道,伏案的跋扈,全因前朝一派的支持。伏案知道,如梦的发难,全因前朝另一派的支持。如梦知道,晔的犹豫,全因制约平衡。

    这样的僵局,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诸位贵人们是怎么了?”

    倚香端着汤药就来了,打破了僵局。

    “裕郎君,该用药了。”倚香将玉碗递给如梦又笑着补了句:“月饶赶来说祤儿似乎也中了暑热,至尊,贵妃娘子,淑妃姐姐,倚香这便告退了。”

    就这样,梳着随云髻,衣着轻容纱衫的苏美人走出殿内,在阳光下化烟而去了。

    “朕被前朝军务缠身,就先走了。还有一事要叮嘱伏贵妃,若后宫再多变故,你身上的贵妃翟衣便是别人的了!”

    晔也没多想,就径直走出殿外,头也不回。

    “没想到,你到会用孩子来害我了。”

    伏案与如梦对视了一眼,笑着离开了。

    “恭送贵妃。”

    如梦笑着,喂着裕儿汤药。

    这样不欢而散的场景出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娘子,进些莲子羹吧!”

    子衿笑着进来。

    “安儿可还好?”

    “大夏天的,都没什么胃口。坠兰与本真精心伺候着呢……不过上次从陈尚宫府中带来了的玉露团很合安贵主的心意。”

    “那么你便出宫讨要些来吧!别忘了送些绫罗绸缎回报陈尚宫。”

    “是。”

    如此,子衿便大包小包的出宫,抵达靖安坊,来到了陈府。

    “子衿来了。”

    “陈尚宫好。”

    煮水烹茶,共谋天下。

    “这两年,在伏贵妃的高压之下,至尊宠幸过的和没宠幸过的都死的死,伤的伤,能留在宫中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就连生了郎君贵主的,稍有不慎也会被逐出宫去。要不是苏美人代先贤妃抚养祤郎君与娘子结伴,孙充容有了禋郎君又皈依了娘子,乔采女有了祎郎君又投奔了伏贵妃,她们还指不定以什么理由被逐出宫门呢!”

    子衿进了些茶水,又说了下去。

    “前朝亦是瞬息万变,藩镇李茂贞勾结王行瑜兴兵大震京师,赔了个杜让能杜相公。让崔昭纬占尽了好处,害得那些投诚娘子的老臣一贬再贬。”

    “那么,尚宫呢?”

    陈尚宫还想着尚宫之位呢!

    “至尊思念先贤妃,拜月饶为月尚宫,夏花依旧为夏尚宫。”

    “如此一来,胜负难分?”

    “是呀。至尊治理前朝后宫皆用制衡之术,娘子与伏贵妃僵持不下许久了。”

    说到这里,二人都苦叹了一口气。

    “我回来了!哟,来贵客了呀!”

    子衿与陈尚宫小叙片刻,渐荣便抱着把琵琶回来了。

    “渐荣娘子好。”

    子衿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

    “陈尚宫家教真好。”

    渐荣笑着,安置好那把琵琶。

    “从乐府回来,可辛苦了?”

    陈尚宫端上了一盏解暑汤。

    “贵人有命,不觉辛苦。”

    渐荣接过那盏汤,朝着子衿笑了笑。

    “渐荣娘子说笑了,天色不早,子衿便先告退了。”

    “子衿!今天是个好日子,可是回去赴宴?”

    渐荣叫住了子衿,子衿懵然不知。

    “什么?”

    “算了,你快走吧!晚了可不好。”

    “是。”

    这三伏天,把渐荣都给热定住了,她一个人目送子衿远去很久很久。

    “娘子,可是在想些什么?”

    “没事,今天是个好日子。”

    渐荣凝视远方,看着晚霞缀上星辰。或许在远方,也有人在凝视着同一片云彩,同一颗星。

    “娘子,祤郎君用了些祛暑汤便睡下了。”

    “这么热的天,也难为她折腾了。”

    倚香倚着栏杆,信手翻阅一本《道德真经》,在烛光星火之中,亭下乘凉。

    “倚香。”

    什么?晔来了?

    “至尊万福。至尊怎么来这安仁殿了呢?”

    “许久未见,便来看看。祤儿可好些了?”

    “雪妹妹仙逝已经两年有余了,祤儿与至尊真是许久未见了。”

    一番客套之后,入殿谋划。

    “至尊眉心红肿,可是上火气了?”

    苏美人煮了一壶莲心茶端了上来。

    “你会不知?都早早备好了。”

    晔接过一盏茶,抿了一口,真苦呀!

    “至尊之火,无非就是因前朝后宫而起。”

    是呀,藩镇割据愈演愈烈,宫妃斗争无休无止。晔无计可施,自然上火。

    “还好有你懂我。可是无可奈何。”

    晔拉起苏美人的手,笑着。

    “倚香不会成为至尊爱惜之人,自然会成为懂至尊之人。”

    倚香推开他的手,走到书案上重拾那本《道德真经》,又踱步到晔跟前,翻到一页送到晔手中。那一页写着: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

    “至尊潜心制衡之术,却疏忽了圣祖的取予之道,实属可惜。若能双管齐下,收效必定甚佳。”

    晔看着纸上的字字珠玑,释然大笑。

    “倚香大恩,晔无以为报。”

    “至尊若要报恩,就好好记挂着雪妹妹吧!这书都是她留下的。”

    说到这里,倒有些伤感了。

    “我心中有雪,自然也有你。”

    晔将这莲心茶一饮而尽,拂袖而去。

    看到至尊兴高采烈的离去,月饶修燕端着几盘子冰瓜不声不响地进殿了。

    “娘子?”

    “今天是个好日子。”

    倚香笑着,吃着瓜果,看着黑夜里的流星飞过。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苏倚香那个田舍妇!晔居然去了安仁殿!何如梦居然用她的孩子来害我!”

    伏案在启华殿里吵吵嚷嚷。嘴上苦水流不尽,心中亦是如此:虽说我赐的葡萄酒确实是不干净,但何如梦这个老妇人居然喂与她亲生骨肉,下作东西……苏倚香这个贱婢!居然敢打扮成张寻冬那样,还真成功勾引到了晔,下作东西!下作东西……晔,我为你铲除了杨复恭你忘了吗?我为你笼络朝臣你忘了吗?今天是个大日子你忘了吗?负心汉!负心汉!负心汉!

    一想到这,伏案就将自己头上的钗子假发统统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她那漆黑的秀发也顺势垂下任由夏夜凉风捉弄摆布。

    瞬间,启华殿庭前院后花灯无数,齐刷刷地燃了起来,亮了起来!

    “啊!”

    当伏案被耀眼的灯光弄疼了眼睛时,繁星又开始往启华殿洒下樱花雨,一片,又一片。

    优伶乐人躲在芍药丛中,倾诉花语,奏响天籁。

    眼前之景太过浪漫,太过美好,令伏案惊叹。

    “伏案,生辰欢喜。”

    “晔。”

    这一刻,在殿内青瓦丹柱的见证下,有一位捧花少年从芍药茵深处,踏歌而来。

    注:冷淘即冷面

    《道德真经》即《道德经》

    圣祖即老子

    十二、云泥之别

    “娘子,启华殿热闹起来了。”修燕苦笑道,合上了窗门。

    “是呀!大晚上闹死了。”

    月饶收拾着剩下的莲子茶水。

    “这只是开始,今后将会更闹。”倚香知道,雪妹妹走了,安仁殿没了庇佑,自己没了庇佑,更重要的是祤儿,也没了庇佑。现在自己能做的,无非是让雪在晔心中消失的速度慢一些,让如梦除去伏案的速度快一些。

    当然,倚香还存这个念头:若得机缘,定要让让至尊追封雪妹妹为皇后,让至尊立祤儿为太子呀!

    倚香又去打开了窗户,遥望启华殿方向。

    “晔,我还以为你忘了。”

    伏案软塌塌地黏在晔的身上,一副娇羞模样。

    “怎会?忘了谁都忘不了你的。”

    一阵清风起,晔抱紧了这个女子。

    “我知道,这话你也原封不动说给别人听过,不过……”

    她想继续说些什么,但他这人用他的唇牢牢锁住了她的唇。

    靖安坊的一间宅院里,渐荣挑灯,专心女红。

    “娘子,可歇息了。”

    “再等等。”

    “怎么?娘子这么想回宫?”

    陈尚宫一言愁住了渐荣。

    “我才不要。”渐荣停下针线,看着灯花闪烁,心思便陷入这烛火之中了:你现在是在伏案的身边吗?绝对是。我真是个可怜可恨的女人。被他抛弃,被她耻笑,害得阿爷逃亡千里之外,朝不保夕……听说裕和祤得了温病,老天爷,可别让禊儿也遭此病痛!哦,这我大可放心,她便是那老天爷……现在宫妃寥寥无几,太极宫的宫殿大都被废弃了。所以,他还好吗?我在想些什么?他有她,自然好!

    “若娘子什么时候想回去了,便开始用这个吧!”

    陈尚宫笑着拿出一盒子膏药,细细看来是太真红玉膏!烛火还未燃尽,思绪还在延续:何如梦是要让我帮她争宠吗?是呀,要不然好吃好住的供着这么个废物又有什么用?我要回去吗?他们很幸福,根本不需要我的介入……我想回去!要不然我学琵琶女红又为什么?我是为了回到他身边才学的!

    “娘子,容老奴为娘子换一支新烛吧!”灯芯还在挣扎,瞳孔还在发光:不了,还是不了。他要的是一个强盛的大唐,一个和睦的后宫。我回去,真的是给他添乱。现在大唐刚有苏醒之势,我回去干什么?现在后宫中他们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我回去干什么?何如梦要和她斗就自己斗,牵扯到我干什么!

    或许是因为从启华殿中传来的渺茫笙歌的指引,渐荣来到了院前,看着远方太极宫的烟花盛世。

    “娘子,裕郎君被吵得哇哇大哭呢!”

    穗娘在内殿抱着裕儿,哄来哄去。

    “今后这种日子怕是更多呢!”

    如梦在案上,泼墨江南。

    “娘子怎么还有心思绘画?”

    子衿苦笑,端来了一碗安神汤。

    如梦只能以苦笑相对。如梦想争,所以才去拉拢朝臣。如梦难争,只因自己在七郎心目中大不如前。

    “若是渐荣娘子能回来帮娘子分担些就好了。”

    “再等等吧。”如梦继续沉默,她希望渐荣回来,一是因为她们是亲生姐妹,同气连枝,二是为了留住七郎,保住德王。当然,她也希望渐荣别回来了!因为她知道,渐荣回来之后,七郎又会把整颗心都交给那个曾经的花贵妃!

    “晔!我冷!”

    晔静卧在曾经属于嫣儿的匡床蒻席上,身上又伏着那个助他铲除杨复恭的功臣。可是,他爱不上她,因为她害死了他毕生所爱。

    “晔,我爱你。”

    听,伏案说着梦话呢!这一刻她可幸福了,他和自己结发绾心,从此便是恩爱不疑的夫妻了!他不愿意听这话,应该说他不愿意听她说这话。在朝堂上的几番对弈已让他明白,伏案有着以崔昭纬为首的大臣们支持,并用这支持扫荡后宫,谋害皇子,最后,会给自己套上千万条无形枷锁。

    不!他是至尊!绝对不能受制于人!绝对!杨复恭败了,伏贵妃也必定会输!

    这么快,又是一年七夕。

    “七郎,你来了。”

    如梦站在窗前,继续昨夜未完成的画。

    “你画的是什么?”

    晔在如梦旁看着,看到重峦叠嶂升轻烟,高低向背露古观。

    “如梦没去过江南水乡,也不知其温婉秀丽。也只能以自己所见之景信手涂鸦了。”

    “那你所见之景是?”

    “只不过是家乡山水罢了。”

    如梦停笔,笑着。

    “那么山中古观可是青羊宫?”

    “七郎还记得。”

    “你我相遇之地,怎不记得?”

    “都说望梅止渴,望着望着倒是更为想念了。”

    如梦拿起这幅画,笑着。晔知道,这些年也苦了如梦了。她的思乡之情,她对过往的怀念,都是因为对现状的不满。晔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着,晔便拉起了如梦的手往远处奔跑。

    “乞巧佳节,七郎本应与心爱之人厮守……”

    “你也是我心爱之人。”

    兰花吐芳,宫车过矣。他们的车马出了重重宫门,穿过道道坊墙,去探望仙人所在——云泥观。

    “老女人!田舍妇!”

    伏贵妃站在雄伟的承天门上,拉扯着手中的帕子,俯瞰着朱雀大街上的他们。

    “七郎,若如梦弃佛从道,七郎会多多垂怜如梦吗?”

    终于,如梦问出了这个问题。

    “做你自己就好。不要为我改变什么。”

    晔沉思片刻,笑着回答。最后,他还是回避了。

    “相公,娘子,云泥观到了。”

    他们下了车,携手共进,在观里待到了黄昏。

    “七郎,你可还好?”

    如梦跪坐在蒲团上,看着身边那个闭目沉思的他。

    “好。”

    他的眉不像之前那般蹙了,但,还是蹙着。

    “七郎真的好?如今七郎有了伏贵妃,花贵妃便可放下了,之前种种便都忘了吧!”

    如梦唐突地来了一句,让他心乱如麻。被看穿的他发作了起来。“放不下!也忘不了呀!我不爱伏案!我爱的是花启嫣呀!伏案砸了烧了所有关于她的东西,可我还是放不了呀!我和她的之前记忆犹新,恍如昨日,你让我如何忘记!就算她伤透了我的心,把我的尊严践踏到粉碎,我还是爱着她呀!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会把皇位让给她呀!只求她别离开我……如梦你知道吗!”

    “那么,张贤妃呢?”

    如梦冷冷的一句浇灭了他爆发的热情。

    “雪。雪。雪……”

    他被问住了,突然失去了力气,呆坐在蒲团上。

    “七郎你口口声声说你爱花启嫣,那么张寻冬又算什么?她也死了!”

    如梦抓紧他的双臂摇晃了起来,盯着他,审问他,似乎在为张雪的在天之灵谴责他。

    “她。她。她……”

    他迷离了,恍惚了。

    “那么,她,我,伏案,都是你生命中的过客吗?你最后的归人永远是那花启嫣吗?”

    如梦抓得更紧了,摇得更疯狂了,盯得更深邃了。

    “你们是红颜知己,花启嫣是此生最爱!”他终于说出了心里话:他愿意守护他的知己,何如梦是,张寻冬是,伏案也是,一岁一年,一朝一夕,就如同守护他的千万百姓一样。而花启嫣,则是他愿意倾尽一切去追寻,去爱护的心之所向,穷其一生,终其一世,唯此一人。

    “后宫没了她,真的是多余了。”

    如梦松开了架在晔身上的手,拭去了自己脸上的两行清泪。

    “对不起。”

    晔低下头,痛哭流涕。“七郎,你没错,是我们错了。你只有一颗心,给了别人就没了。我们还奢望着……但,您是至尊,是天子,为了不再受制于人,您还是把心分点给伏贵妃吧!虚情假意也好呀!听说伏贵妃派了私兵去诛杀杨复恭,她真的要取杨复恭而代之呀!”

    如梦胡言乱语不知道说到了何处。

    “相公,娘子,回宫吧,快宵禁了。”

    还好还好,守一掐算着时辰,打扰了他们。

    他们刚从笼子里出来享受了片刻自由时光,现在又要戴上镣铐,回到那个窒闷的太极宫。

    “七郎,你也该回去陪伏贵妃了。今日如梦失礼了。”

    “是吗?好吧。”

    他们再次携手,走出这云泥观。

    在刚要上车时,不知为何缘故,晔突然回头看了看这幽僻孤寂的云泥观,却瞥见观中一白衣少女,朝他微笑,随后幻灭于烟海。

    “嫣儿!嫣儿!”

    他火速赶回云泥观内,却找不到任何她留下的踪迹。

    “七郎还想着她吗?”

    “回去吧。”

    其实,若晔不罢休,继续往老君像方向寻找,瞧,就在那青牛边上,便能找到他心心念念的嫣儿了!

    “晔!晔!”

    昨日的嫣儿,今日的渐荣,便都在这儿,对着老君青牛失声痛哭:晔!晔!我在这!我在这呀!是我对不起你呀!我也爱你呀!

    渐荣她知道,这次相遇,绝非巧合,定是何如梦要将她逼进宫的手段,但晔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真心的!

    “若当初,我留在宫中,会怎样?”

    自从渐荣那次从云泥观回来,便反复念叨着这句话。

    “娘子可后悔了?”

    “后悔?”

    渐荣扪心自问,问了一个多月,从惠兰满园到丹桂挂树,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若当初,娘子跟至尊服个软,留在宫中,杨复恭也不至于死的那么凄惨了。”

    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陈尚宫说了这句话。

    “阿爷,死了?”

    “宫里传来了消息,说杨复恭与养子们从商山逃奔到河东,在商州的乾元县时,遇到华州军队,被华州俊俘获了。就在前几日,他们被处死了……听说伏贵妃还下令死后鞭尸。”

    陈尚宫再次亮出来那盒子太真红玉膏。

    “什么?哈哈哈!他们,他们是罪有应得呀。”

    渐荣放声大笑,最后又撕心裂肺地大哭,哭到了梦中。

    “阿爷!我要骑大马!驾!驾!”

    “好!好!”

    梦中的阿爷还在盛年,梦中的嫣儿还在垂髫。阿爷趴在地上,背上带着嫣儿,横冲直撞起来。

    “诶哟。”阿爷撞到了大门,额头上嗑出了血,真是爱女情深至头破血流。嫣儿抱着阿爷的头,仔细端详着他的脸,他的伤。可是,时光走得太匆忙,阿爷老了,但额上的伤还未好全。

    “阿爷对不起。”

    “没事呀!嫣儿你看!”

    “哈哈哈!”

    阿爷也是个爱美之人,额上的上绝对不能外现,所以,每次见人,总要戴上一条绛红抹额遮住伤口缺陷。

    “嫣儿,你战胜了阿爷,阿爷甚是欣慰呀!”

    权力与爱的纠葛,最终导致父女情深变成刀剑相向。但阿爷一直骄傲,自己有这么个好女儿。但嫣儿也一直庆幸,自己有这么个好阿爷。

    “啊!”

    “阿爷!”

    “哈哈哈!”

    在阿爷背后,穿着贵妃翟衣的伏案拿着一把匕首,捅向阿爷的心房。伏案没错,为了爱,为了权力,大义灭亲没错!更何况,阿爷还不是亲!

    “嫣儿,好好活下去。”

    “阿爷!”

    白杨树下悲风起,萧萧瑟瑟愁杀人。这个梦的尽头,还是那句话:若当初,我留在宫中,会怎样?

    注:抹额即束额巾

    十三、螽斯之德

    旭日东升时刻,良月梳洗停当,入殿生风。那殿内的紫绡帐被捉弄得翩跹起舞,还不忘与涂着芸辉的华墙眉目传情,纠缠不休。可那扇悬黎屏风见状,便死死护住华墙,挡住紫绡帐不依不饶……而伏案在那扇屏风前搔首弄姿,分外撩人。

    “晔,你可好了?”

    “再等等。”

    原来,晔在描摹伏案的一肌一容。为什么?不过是为了报答伏案铲除奸佞,多给些恩赐罢了。

    “大家,淑妃娘子来了。”

    “七郎与妹妹好兴致。”

    如梦笑着,走到晔身旁,看着妙笔生花。

    “晔便是宫中的丹青圣手了!”

    “晔,你可好了?”

    伏案在他们面前一动不动,只是略显倦意。

    “你来看看。可还喜欢?”

    总算完成了,这下伏案可以活动筋骨,抖擞精神了。

    “晔画的,我都喜欢。”

    伏案的心思可不在这一张纸几笔墨上,粗看了几眼后,又全神贯注在晔身上了。

    “如梦,你来做什么?”

    晔问了一句。

    “怎么?可是打扰到你们的闺阁情趣了?”

    如梦说这话有些轻佻,也有些蔑视。因为她知道,伏案和她都一样。

    “淑妃姐姐可是吃醋了?”

    伏案倒是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反问着如梦。

    “怎会?姐姐我大度着呢……罢了,不与妹妹逗趣了。如梦今日来一是为了给七郎铲除杨复恭一党道喜,二是给七郎喜上加喜。”

    如梦笑着,看着晔。

    “哟,姐姐道这喜可是迟了。”

    “七郎久居启华殿已两月有余,姐姐也是攒了两月有余的勇气才敢来妹妹这造次的呀!”

    她们都一样,一样得不到晔的心,也只能在口舌上争个长短了。或许这个道理,伏案等了好久才明白。

    “如何喜上加喜?”

    晔更关心后面一句。

    “七郎整顿朝纲,肃清杨复恭党羽,举国称快……皇子祤、禊、禋,祎亦为阿爷高兴,七郎可愿喜上添喜?”

    这话,伏案听得可是美滋滋的,如今只有如梦的孩子封了王,若是能趁着这机会为禊讨个大王,便能与德王平起平坐了。

    “晔,你可不能亏待了我们的禊。”

    “七郎,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可要一视同仁呀!”

    这件事情,伏案和如梦达成了一致,当然,前提是求同存异。

    如此,也便封了祤为棣王,禊为虔王,禋为沂王,祎为遂王。

    甘露设宴,封王有喜。

    “今日家宴,就不必拘束了。”

    “是。”

    这几天晔扫清杨复恭在前朝的余党,心中杨复恭的阴影消散后,又加上孩子封王,整个人都喜庆了。

    “娘娘,抱抱。”

    禊缠着伏案,张开双臂,蹦跶着脚。

    “好,禊儿要吃什么?”

    伏案看到这么个可爱的孩子,母性光辉照耀全身,娴熟地把禊抱了起来。

    “那个,那个带红点点的糖。”

    禊那小手更条小虫一样,向案上那个方向扭来扭去。

    “傻孩子,那个叫贵妃红!来,啊!”

    “啊!”

    伏案拾起筷子,喂着禊儿,此情此景,甚是温馨。

    “矫揉造作。”

    孙充容暗暗咒骂,好在歌舞喧哗,淹没了她的声音。

    “阿娘,儿还要那个卷!”

    裕儿看着自己案上的金银夹花平截没了,便求着如梦。

    “裕儿,你若还想要,便问你阿爷讨去。”

    “阿爷,儿还要那个卷。”

    裕儿拾级上殿,跑到了晔的身边。

    “裕儿,来上来!”

    晔把那小小的裕儿抱了起来,喂着裕儿,此情此景,亦是温馨。

    “裕儿胃口如此之好,如梦先前可是饿着他了?”

    确实,裕儿又吃下一笼金银夹花平截。

    “七郎恕罪,裕儿久不见阿爷,思念过度,不思饮食。”

    “那么,若得空,我便多陪陪裕儿。”

    晔笑着,摸着裕儿的头。

    “阿爷,我还想吃那个卷。”

    “可是吃上瘾了?”

    晔苦笑,正要命人传菜,就被如梦拦了下来。

    “来,快回阿娘这吃贵妃红,别吵着你阿爷了。食不过三的道理裕儿可懂得的?若像你这样胡吃海塞没个节制,吃伤了吃怕了可不好。”

    如梦笑着招手唤裕儿回来,看了眼他们父子。“我就要吃那个卷!哼,我就要吃那个卷!”

    “胡闹。”

    裕儿嘟着嘴背对如梦,两个鼻孔哼哼出气,让人忍俊不禁,让如梦哭笑不得。

    “哥哥若还想要那个卷,祤儿的便送给你好了!”

    祤儿笑着,端来了一笼。

    “多谢弟弟。”

    这边聊得正欢,禊儿突然说了一句:“哥哥若还想要那个卷,禊儿的也送给你好了!”

    这话可直直刺激到了伏案,心想:凭什么?我的孩子凭什么要当孔融?

    伏案一时便大喊大叫起来:“禊儿别给他,可别惯着你裕哥哥。”

    真是讽刺,当初杨复恭宠溺花启嫣也是如此吧!

    伏案说了这话,殿内瞬间冷了许多。

    但冷了也有冷的好处,大家都可以专心歌舞了。

    “这乐人所歌可是《国风·周南·螽斯》?”

    乔采女耳朵挺灵光,就是嘴巴没个把门的。

    “妹妹耳朵好灵呀!还真是!”

    苏美人笑了笑,与如梦对了一眼。

    “七郎,如今大患已除,国治天下平,七郎是否有意修身齐家呢?”

    如梦笑着,与晔对了一眼。

    “修身齐家?”

    晔狐疑。

    “七郎埋头朝政,却不知后宫妃嫔凋敝,宗庙不兴……若能趁着春秋鼎盛,广纳妃妾,播种恩泽,李唐香火方能绵延不绝……”如梦笑着,又与伏案对了一眼。

    “广纳妃妾?如今宫中不缺妃妾,也不缺子嗣。淑妃与苏美人言过其实了吧!”

    伏案放下禊儿,拍案大骂。

    “宫中妃妾屈指可数,七郎子嗣更是寥寥无几,这样还不缺?”

    如梦正好坐她对面,正好隔空对骂。

    “是呀,且不说历朝历代,就是与李家圣人们相比,至尊的后宫也不及圣人们的千分之一呀!若宫里再多几个贵妃妹妹,多几个禊郎君该有多好?”

    苏美人笑着,也看了眼伏案。

    “至尊夜夜临幸启华殿,可贵妃姐姐总不见喜。想来淑妃姐姐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孙充容也插了一句,只不过伏案直接无视掉她了。

    “人多生是非的道理淑妃与苏美人可懂得?到底月尚宫有没有用心导引?”

    伏案这一刻有些后悔了,后悔当初为了能与晔心无杂念的逍遥快活,把打理后宫的琐事都推到了一边。

    “人多生是非,贵妃身为四妃之首,既无螽斯之德,又无关雎之化,自然难逃其咎!”

    “是呀,若是贵妃娘子属意中宫,最要紧的一条便是让整个后宫为李唐王室开枝散叶呀!”

    月尚宫冷不丁地讥讽了一句。

    “娘子,如今他们占着理,娘子还是忍耐为好呀!”

    夏尚宫在伏案耳边细语。

    伏案气红了脸,但是这个罪责是逃不掉的。

    “各位娘子消消气,后宫是至尊的后宫,若是至尊有心充实后宫,自然会遣花鸟使去寻适龄女子的。”

    守一苦笑道,打着圆场。

    “那么,至尊可有心?”

    苏美人看着晔,笑了笑。

    “祤儿,若你是阿爷,你会如何?”

    晔回答伤了伏贵妃的心,不回答坏了如梦与倚香的好意,只好把这问题抛给了醉情歌舞的祤儿。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若祤儿是阿爷,自然要听先贤之见,效仿螽斯啦!”

    “祤儿小小年纪便如此聪颖大度,真不愧是我李唐子孙。”

    看来,祤儿的回答甚得晔的欢心。

    “哼,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所以说伏案不会做人,要骂也得背地里骂,现在不是当面挑衅吗?

    “想君小时,必当了了。啦啦啦啦啦!”

    还是祤儿厉害,朝着伏贵妃做着鬼脸,气她个半死。

    “祤儿,不准胡闹!祤儿童言无忌,贵妃妹妹可别怪罪。”

    苏美人笑着,赔礼道歉。

    “既然童言无忌,那也无妨。贵妃可要大度些。”

    “是。”

    “来,我们饮尽此杯!”

    甘露殿内,举杯共饮。

    在家宴上触尽了霉头,伏案便多喝了几杯,回宫的时候还不住地骂:“田舍妇!田舍妇!什么螽斯之德!什么关雎之化!生孩子了不起吗?不是我不能生!是我不想生呀!”

    回了寝宫,嘴还不停地往外吐脏字:“田舍妇!田舍妇!何如梦这个老女人!自己斗不过我还想拉外援!哼!愚蠢至极!之前宫里那么多老女人都被我给除去了,我才不怕那些进宫的小女人呢!”

    可是,一想到那时晔给棣王祤的眼神是从来没给过禊的,就心乱如麻:难道?晔会让祤当太子?诶,我当时为什么不能收住嘴,现在想来完全是在为棣王作陪衬呀!哼!孔融让梨?不管你如何聪颖大度,到最后,只有我的禊儿才能成为太子!现在我丢了主持后宫的权柄没关系,到最后,后宫还是我的!

    伏案在一旁捶胸顿足,如梦在另一旁拍手称快。

    “姐姐为至尊纳妃,可想过那些无知少女如何斗得过启华殿那位?”

    “人多才热闹,人多生是非。还真要谢谢妹妹的帮衬了。”

    “姐姐可别生分了,举手之劳罢了。”

    倚香与如梦一来一往之际,孙充容段着茶水家来了。

    “怎么能劳烦妹妹端茶送水?子衿呢?”

    “姐姐说笑了,服侍姐姐是应该的。”

    孙充容也挺不容易的,端着茶水还行了个大礼。不过,为了生存,也只能如此。如梦接过茶水,笑了笑。

    “娘子,子衿今夜留宿她干娘府园了。只恨老奴没有三头六臂,劳烦孙充容了。”

    穗娘抱着熟睡的裕儿,一脸无奈地说。

    “干娘?”

    苏美人看了眼如梦,一脸不解。

    “就是前任尚宫,陈云渡。”

    如梦笑着,刚拿起茶盏又放下了。

    “瞧我这脑子,居然忘了陈尚宫与子衿的母女情分了。”

    倚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是也只是草草结束了。

    “拂莲殿好生热闹。”

    “七郎!”“至尊!”

    晔的到来让如梦她们诚惶诚恐,这应该是这两个月来他第一次来拂莲殿。

    “三个孩子一路上嬉戏打闹聚到了拂莲殿,所以热闹。现如今孩子也乏了,都睡下了。”

    如梦苦笑道,从穗娘手中接手裕儿。

    “如此妹妹们就不打扰姐姐与至尊了。”

    倚香笑着道了个万福,没想到祤儿醒了。

    “阿爷阿娘,我要回家。”

    还在犯迷糊的祤儿拉着阿爷阿娘的手,叫嚷着。

    “那么我便带祤儿回家。”

    “这。”

    倚香看着如梦。如梦心中虽有不甘,但为长远计,还是以宽慰的眼神看了看倚香。如此,孙充容走了,晔与倚香也走了,他们便真走了。

    “走咯!”

    祤儿很开心,左手牵着阿爷,右手拉着阿娘,拖沓着自己的脚步,好生悠闲自在。

    “祤儿,别胡闹。”

    倚香苦笑,抖了一下祤儿的手。

    “祤儿可还记得家宴上那乐人们唱的那首歌?”

    晔问了句。

    “记得呀!”

    “祤儿给阿爷唱一个吧!”

    苏美人笑着,看了眼晔。

    “好呀!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伴随着祤儿的歌声,在前往安仁殿的路上,三个人的影子被月亮拖得好长好长。

    注:良月即农历十月花鸟使即专为皇帝挑选妃嫔宫女的使者。

    十四、认祖归宗

    一夜过后,至尊敕令,南方天际架起霓虹,花鸟使四散人间了。

    “晔既然将充实后宫之事全权交与苏美人,那苏美人可要用心择拣呀!要记住,宁缺毋滥!”

    “是。”伏案瞪着苏美人,讥笑着回她的启华殿了。她便想着,不管苏美人招揽多少妃妾,自己也能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自己可是与晔同舟共济,患难与共的女人呀!面对伏案的冷嘲热讽,倚香也只能逆来顺受,昨夜与君缱绻,虽然得了主事的权力,但自己依旧是个美人,低人一等便要看人眼色,更何况是低了好几等。

    “淑妃姐姐可有什么嘱托的?”

    见昨夜如梦那么勤快献策,倚香也就知道了如梦早就准备了什么人物,就等待着机会入宫。

    “旁的也没什么,谨记一条便可,七郎纳妃,不为其他,只为拉拢朝臣。”

    如梦是多希望倚香在亲贵大臣中找些姿色平庸的人呀!

    “那么姐姐中意的是哪位朝臣呢?”

    莫言之中,二人相视而笑,心领神会。

    没过几日,天便下起雪了。这天冷得真快呀!

    “娘子,太子少师李磎求见。”

    长逸在殿外高呼。

    “贵客来了,便请进来吧!”

    长逸领着李磎走进殿内,只见如梦她们坐在大殿之内烤着炭火。

    “老臣拜见淑妃娘子。”

    “赐座。”

    “娘子可使不得。”

    “使得使得。李少师便安心坐下吧。”

    如梦笑着,邀他入座,亲自为他端了一盏茶水。“听说水部郎中知制诰刘崇鲁可害惨你了。说你依附杨复恭,不应作相。最后被左授太子少师……实权变成虚职,真是可惜了。”

    开场一番寒暄后,如梦开始进入正题,看着李少师,满是同情。

    “淑妃娘子有所不知,刘崇鲁只是行犬马之劳,在后面运筹帷幄的另有其人。”

    说到这里,李磎心中委屈难以释怀。“姐姐,妹妹耳边有几阵风吹过,说现如今这前朝太尉杜让能遇害之后,韦昭度复起忠心至尊,以崔昭纬为首的大臣们与伏贵妃蛇鼠一窝,而以刘崇望为首的大臣们与淑妃姐姐志同道合……李少师可是得罪谁了?”

    苏美人笑着,喝着茶水。

    “素闻李少师与韦相公为莫逆之交,而崔相嫉之妒之,伏贵妃恨之杀之……”如梦起身,在李少师面前走了两步。“正是崔相。”

    李磎咬牙切齿难以泄恨,崔昭纬一直把他与韦昭度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伏贵妃又将韦昭度之女韦语呓……原来,是伏贵妃杀了韦语呓!

    “如今谁是敌谁是友,李少师心中可有数了?”

    见气氛炒得热闹,苏美人笑着,看了眼李磎。

    “有数了,有数了。”

    无奈的李磎只能在这里叹口气了。

    “有数便好……妹妹呀!派出去的花鸟使可寻到些什么?”

    与李少师聊得正好,突然,如梦转向苏美人,问道。

    “哦,这几日草草地列了适龄女子的名册。初选了两百人,最终敲定的话可能要裁去一半。”

    倚香回想起伏贵妃的叮嘱,苦笑道。

    “都有谁?”

    “有礼部尚书裴贽之女裴贞一,翰林学士柳璨之女柳叶新……呀!其中也有李少师之女李渐荣呀!”

    苏美人笑着,拿出了名册,看了看李少师的惊愕模样,心中也猜出了不少。

    “老臣?李渐荣?”

    还在自伤的李磎确实被吓到了,自己都快花甲之年了还真没有什么女儿。

    “怎么,是出了什么差错吗?”

    陪他伤心的如梦诧异地看着他。

    “没错没错,是老臣糊涂了。”

    李磎明白,自己老来喜得女了。“久闻少师好书卷,家中藏书万卷。这是七郎赏赐的《毛诗》,上面留有七郎朱墨圈点痕迹,我今日便转赠与你,权当是我成人之美了……我才疏学浅,但独独对这《国风·秦风·无衣》深有感悟,也愿李少师能与身边好友多多诵读,早日参悟其中之道。”

    如梦走到书架上拿了本书,送到李少师手上。李磎知道,自己要想翻身,便要与淑妃她们站成一线,同仇敌忾!

    “是,多谢淑妃娘子教诲。”

    如此,李磎便双手捧着书,恭恭敬敬地告退了。

    “那位李渐荣是什么人物,值得姐姐大费周章?”

    倚香好奇,但也只能好奇,如今她与如梦一道,只能事事帮衬,不敢违逆。

    “她能是什么人物?只不过注定要成为我们的好姐妹罢了。”

    如梦苦笑道,避开了倚香的眼神。

    “是吗?姐姐独具慧眼,定错不了。”倚香不知,眼前这个女的心中还有多少心思,只知道如梦走了一步好棋,收了李磎,连带着把韦昭度拉拢过来。相较之下,自己实在逊色,身边能供驱使的只有守一月饶,还有一个崔奉御,再不济还有修燕,可修燕又没什么职位……最为重要的是,自己在前朝毫无人脉呀!那么,自己还拿什么与她们斗?祤儿还怎么能当上太子?寻冬还怎么能再加荣耀?“妹妹,就先告退了。”一想到这里,倚香不免失意怅惘起来,花容失色地回到安仁殿。

    “娘子你回来了。”

    修燕抱着刚晒好的衣物也回了安仁殿。

    “诶,只是亲近,于大计无用呀!”

    倚香看着那优哉游哉的修燕,苦叹道。

    “娘子这是怎么了?”

    月饶静悄悄地走到倚香身边。

    “或许,朱全忠?!”

    “朱相公怎么了?”倚香见到月饶,突然想到雪的姐夫,朱温呀!如今他镇守一方,名扬四海。若是他能够为祤儿说两句话,那可胜过多少后宫女子的枕边风,多少前朝官员的谏言呀!到那时,什么李渐荣,什么李磎都没用!“哈哈哈!朱姨丈可还安好?朱姨丈或许就是能助我祤儿登上皇位的人了!”

    倚香笑着,大笑着。

    “可是,雪娘子殡天之后,朱相公与安仁殿便没了往来……”

    无知的月饶也是个爱泼冷水的家伙。

    “这又有何妨?祤儿与你家惠娘子血脉相承,朱姨丈看在血浓于水的亲情份上自然会尽力帮衬。只要我们有心,再续上不就好了?”

    倚香笑着,一个箭步冲向书房。她边写书信,边笑着,想着未来祤儿坐拥天下,追封寻冬妹妹为皇太后,自己也可功成身退,颐养天年了。

    可是,为什么要瞎费心呢?这便是所谓姐妹情深吧!雪想得到却还没来得及得到的,倚香势必要帮她得到。可是雪想得到的真是这些吗?

    可是,她高估了她自以为是的亲情。

    但总算,她意识到了,自己要为祤儿在前朝扎根了。

    “娘子,崔奉御携新科状元苏检求见。”

    修燕在殿前叫唤着。

    “大胆崔奉御,这便是你说的灵药?”

    苏美人拿出从未有过的凌厉模样,大声呵斥殿前的崔奉御。

    “娘子恕罪,娘子夜不能寐实属心中郁结,能疏解的便是苏状元了。”

    “甲寅科状元苏检拜见美人。”

    崔奉御匆忙跪下,很是配合,并拉着苏检一同稽首。

    “听说苏状元是武功人氏,我们家娘子也是武功人氏呢!看来是乡党呀!”

    安仁殿与客人无缘,这一来客人,那修燕端着茶水,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

    “娘子也姓苏,或许娘子与苏状元还是同宗同祖呢!”

    月饶接过茶水,看了看苏倚香,又看了看苏检。

    “如此我与苏状元便亲近了许多呢!”

    倚香端起茶水,毕恭毕敬地奉上。

    “苏检不敢。”

    苏检一副正直模样。

    “不敢高攀?”

    苏美人瞪了他一眼。

    “美人恕罪。美人恕罪。”

    “状元郎快快请起,正是春风得意时刻,可别一副忧愁模样。”

    倚香放下茶水,转手就扶起了苏检。

    “多谢美人。”

    “苏状元登科及第后,想必看尽了长安野花,也看尽了宫闱残花。”

    今天格外花俏的倚香在他身边打转斡旋。

    “美人说笑了,今日是苏检初次入宫,怎会看尽?美人娇艳不可方物,怎会是残花?”

    “瞧这话说的,不愧是状元。可是,心口不一可不好了……苏状元可知经营仕途之道?”

    倚香拿着团扇遮着自己的脸,笑道。

    “请美人赐教。”

    “状元学而优则仕,自然知道前朝后宫相辅相成的道理……只是,苏状元愿与谁行这道理呢?”

    倚香放下团扇,嫣然一笑。

    “苏检愿为美人肝脑涂地!”

    苏检不慌不忙,稽首示意。看来,美人关下,状元也被难住了。

    这下,倚香总算服下了一颗定心丸。这下,祤儿在前朝总算有个依靠了。

    “月饶,可要替我好好谢谢守一,倚香与祤儿现如今无以为报,等来日功成名就时,定会加倍酬报!”

    倚香拉着月饶的手,月饶拉着倚香的手,都活脱脱哭成泪人了。“娘子说这些做什么?娘子一心为雪娘子,祤郎君着想,我们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奢望回报呢?以后有用得着守一的地方,便尽管说就好。”

    两人对视,破涕为笑。

    长安的野花,也是时候认祖归宗了。

    “娘子,我们该启程了。”

    “半夜入宫?”

    “是去投奔娘子的母家呀!”

    “母家?我还有母家?”

    说到这里,渐荣眼中涌出几滴泪来。可是现如今还不是伤心的时候。

    夜深人静,一阵车马轱辘声传过。

    “娘子,若是娘子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陈尚宫苦笑道,她也不舍得渐荣再去一次伤心地呀。

    “就算我后悔,何如梦也得肯。还是早些入宫吧!可别让她久等了。”

    渐荣讥讽道,看了眼边上的子衿。“娘子,子衿要提醒娘子,如今的娘子已不是那独独的一位飞扬跋扈的贵妃,而是众多良家女中的一个,还要谨言慎行才是呀。还有,娘子的母家再也不是那不可一世的杨家,而是普通臣子中的李家,娘子的一言一行便是李家人的教养,娘子德行有失,见罪的可是无辜李家了……”

    子衿有些担心,担心渐荣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见罪于高高在上的伏贵妃。

    “好了好了,这些我都知道了。”

    渐荣瞪着子衿,敷衍道。渐荣何尝不知,如今的自己,身家性命都任人左右,但还是要一无所有地进宫,去拼,去赌!

    “这坠兰的制香手艺高超,这太真红玉膏用了几月便让娘子重返童颜。”

    陈尚宫笑着,打着圆场。

    “娘子也是知道的,这太真红玉膏含了麝香,久用不育。娘子涂抹时要自行掂量呀!”

    “哼,能帮她争宠却不能生育,这不正是何如梦想要的吗?”

    诶,她们之间,话总说不到一处去。

    “看来,老奴要陪娘子回宫了。”陈尚宫也开始担心,生怕渐荣的言语会冲撞了谁。其实,她们不必担心,毕竟追本溯源,渐荣生长的地方便是那波谲云诡的后宫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就是从娃娃抓起的吗?

    “怎么,陈尚宫要扶我做皇后?”

    “在做皇后之前,还是先见过娘子的阿爷阿娘吧!”

    这么快,李府到了,那便是以后渐荣的母家,而以后她与那杨家,便是风马牛不相及了。

    注:《毛诗》即对《诗经》的注释

    十五、相看不相识

    苦雨作雪,虹藏不见。“娘子。”泼墨悄悄地掀开轻容纱幕,拿着一螺钿小盒走到伏案面前。“倒进来吧!”伏案看了眼那螺钿小盒,闭上眼睛笑着说。泼墨神色带有有些不安,但还是将盒中的东西倒入了堆满玫瑰花的浴斛之中。

    “娘子,月尚宫求见。”

    在殿外的夏尚宫喊了一声。

    “让她候着……她来做什么?”

    伏案正在鲜花与热水交织的惬意时光中不能自拔,才没空理那月尚宫。

    “许是为大家纳妃一事。”

    泼墨在这热气升腾的世界里好不自在。也没过多久,伏案沐浴完毕,接见了月尚宫。

    “月尚宫怎么来了?”

    “回贵妃娘子,我家娘子命我呈上入选良家女的名册。”

    月饶恭敬顺从地举起那厚厚的名册,可伏案一点都不在意。

    “既然晔让苏美人全权负责,我便不插手了。”伏案嘴上这么说,但还是看了几眼名册,发现名册中尽是官家女子,心中便开始有些躁动不安了:什么?晔是要巴结满朝文武吗?这其中不在我旗下的官员便占去多数,虽说有些也是立场不明的,但若被何如梦抢走了,以后在朝堂上支持我的人便要少了……这苏美人真会选人呀!不不不,她还做不了这么大的主,她还只是个木偶,在她背后奔走牵线的恐怕另有其人,是何如梦还是晔?不不不,绝对不会是晔,我们有过山盟海誓,要一生相随……

    “贵妃娘子福泽深厚,可愿为新晋御妻选个良辰吉日入宫呢?”

    月尚宫看着伏案那扭曲的表情调笑道。“既然都是从大臣之家出来的闺阁小姐,定少不了些琐碎娇气,现在进宫难免骄横坏了规矩,便先派些学士教习她们三从四德,收敛脾气后再进宫……再说,这大雪天的,宫中养不起费炭费吃食的主,便等来年开春了,暖和些了,再送进宫来吧!”

    伏案自言自语了半天,总算推迟了御妻入宫。

    “是。”

    月尚宫便先退下了。

    “诶,这么多女的入宫,若是得宠了,我倒没关系,可就是祤儿离不开他阿爷呀……夏尚宫,你可要好好看着点,别让御妻们伤了病了入不了宫!”“是。”

    伏案笑着看了眼夏尚宫,夏尚宫谨记伏贵妃的叮嘱,便退下了。不说倒好,一说就真病了。也不知是撞上什么魔障了,御妻们要么就是在家吃坏东西患上不治之症,要么就是在外磕着碰着导致白玉微瑕。反正,伏贵妃和她的臣子们绝对下手了……幸好,一百人剔去一半还有五十个。

    “娘子,该入宫了。”

    东风化雨逐西风,立春了,等天晴了,也该进宫了。

    “各位娘子且在这里等候。”

    五十个主子带上她们的车马随从,浩浩荡荡地进宫了。

    “你们当年进宫可也是如此?”

    如梦站在不远处的高阁上苦笑着眼前的车水马龙。

    “是呀!一样的无知,一样的憧憬。”

    孙充容看着不谙世事的她们还在启华殿的大殿广场上蹦蹦跳跳,想着未来不知有多少人要变成她这样,心中一阵酸楚涌来。

    “可当年的人,都死了。”

    苏美人看着队列中两个女孩,追逐打闹着,不知怎的,眼中生出好些泪水来。

    “走吧。”

    如梦没经历过,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知道自己入宫时,有嫣儿,有春楠,可她们也死了!

    月尚宫正在训话。

    “各位娘子都是优中选优的御妻,将来封妃封后都要靠自己的福气。还望各位娘子能兴盛宗庙,积善积德,和睦后宫。”

    “谢姑姑提点。”

    好久没看过这么多人齐刷刷地叉手行礼了。

    “哟,月尚宫好大的能耐。”

    “贵妃娘子恕罪。”

    这时,伏贵妃不紧不慢地出来了,也没办法,贵妃翟衣上的装束越来越多了,越来越重了。

    “拜见贵妃娘子。贵妃娘子万福。”

    懂事的老宫人带着不懂事的新宫人整齐划一地行礼了。

    “都起来吧。”伏案高高坐在贵妃椅上,搔了搔头发,用不屑地眼神扫视了这些站了好久的少女,心里不住地狂欢:哈哈哈!都是庸脂俗粉,都是蒲柳之姿,真的污了我的眼睛!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呀!

    伏案之所以还那么欣喜,只因为她还没看到躲在百花丛中的两三朵逸丽奇葩罢了。

    “妹妹给贵妃姐姐请安。”

    又是一拨人来了,不过是残存的几个老人。伏案安详地坐在贵妃椅上纹丝不动。

    “都起来吧。晔快来了,都等着吧!”

    伏案还是摆出一脸轻蔑模样,不管是对老人,还是对新人。“等着?”“我脚酸死了,我想坐下歇歇。”“等什么时候你也成为说话的人就好了呀!”“那贵妃好生威风。”“是呀,不过她还没妹妹好看。”“姐姐胡说些什么?”

    啊,久违的闲言碎语,久违的议论纷纷呀!

    “咳咳,妹妹们倒是很爱说话嘛。”

    “贵妃娘子恕罪。”坐着的伏贵妃被那笨重的服饰给压得好不自在,便瞪了站着的新人们一眼。这一瞪可要紧了,她终于发现大美之人藏于深处!心中又开始擂鼓噪动了:这里还真有几个秀色可餐的人呀!

    “你!你!你!还有你!报上姓名来!”

    伏贵妃苦笑着,指点了方阵中的人物。

    “礼部尚书裴贽之女裴贞一,见过贵妃娘子。”

    裴贞一言词泠泠,倒是有林下风气。

    “多大了?”

    “已是二八。”

    “啧啧啧,美人二八颜如花!”

    伏案甚是嫉妒,也不愿多看她几眼,挥挥手让她退下了。

    这第二位上前,先是微微一笑竟能招蜂引蝶,后又口齿生香软人心房:“翰林学士柳璨之女柳叶新,年已及笄,见过娘子。”

    “哼,妹妹你不去做个歌妓倒是可惜了。”

    伏案听到她轻飘飘软绵绵的声音就觉得恶心,赶紧让她下去了。

    “太子少师李磎之女李渐荣,二八年华,见过贵妃娘子。”

    “李渐荣?你!?”伏案这次总算要正眼看人了,卯足了劲擦亮了自己的眼睛,看了又看,这不是花启嫣吗?也不只是伏案,除了如梦子衿,其他老人们都惊到了,这不是花启嫣吗?

    “怎么贵妃娘子看她看那么久了?”“喜欢上了吧?”“那几位娘子一直在笑贵妃呢!”

    众人开始小声嘀咕着。

    “你……你。”

    “是。”

    这样反复了好久,直到晔到门口了,伏案才匆匆命她退下,换了个人。

    “户部侍郎陆希声之女陆清明,豆蔻梢尾,尚未及笄,见过……。”

    没等她说完,至尊来了!

    “圣人至!”

    “拜见至尊!”

    听到未来的丈夫来了,每个人都自动排好队列,又一次步调一致地叉手行礼。“早就听说至尊如同那掷果潘安,偷香韩寿还有那傅粉何郎,今日一见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啧啧啧,弄得跟你见过什么潘安韩寿似的。”“可是,至尊真是个俊美男子呀!做他的御妻一定很幸福。”“是呀,后宫闲极无聊,若不得宠,就算是站在远处看看也好呀!”

    她们现在这么想,看来是注定得不了宠爱,只能远远观望了。

    “都起来吧!”

    “晔你来了。”

    伏案终于站了起来,伸出手来,牵着晔一同落座。

    “贵妃娘子真是得宠,还与至尊十指相扣。”“是她大胆吧!”“瞧她那样,受不了!”

    等晔端正坐好,第一眼便聚焦到了那个李渐荣!许是因为凝视太久没能眨眼,眼珠子上倒是泛着些许泪光呀!

    “你是……”

    “户部侍郎李磎之女李渐荣,见过至尊。”接着,又是好一阵漫长的定格。晔看着她,心中喜悦便如山洪爆发般:虽然世上有奇闻怪事,但她便是那最为奇怪的了!扬绰约之丽姿,怀婉娩之柔情,这样的她便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吗?真的太像了!

    “好久不见,你可还好?”

    这句话也不知是谁说的,或许根本没说,或许两人心有灵犀,彼此默契,一个眼神便抵上了他人的千言万语。

    “我很好,你呢?”

    可是,渐荣千万不能与晔共鸣!渐荣是渐荣,不是嫣儿!所以,渐荣拼命堵住已经蓄势待发的泪珠。可是,晔也千万不能与渐荣共鸣!她是李渐荣!不是嫣儿呀!她或许是李家培养出来左右政治的工具,或许是后宫老人们寻到的除去伏案的法子,或许她只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只是上天给晔的礼物,让他与嫣儿再续前缘的礼物,可是她终归不是她呀……不管怎么想,他还是忍不住与她心意相通。

    “你好,我便好。”

    四目相对,看出了亡妻离思的伤感,看出了再见佳人的喜悦,看出了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无奈。

    “晔,可是看出神了?”

    “什么?嫣儿?”

    伏案拍了他一下,他却说出了伤人心的话。

    “哼,李磎真会生女儿,一生就生出了晔的心上人。”

    伏案吹鼻子瞪眼的,心像被炙烤般难受:最终,晔还是没忘掉那个田舍妇!是谁把她选进来的!何如梦!定是那个老女人!

    “看来今夜,渐荣妹妹有得忙了。”

    如梦笑着,看了眼伏案。

    “你叫什么?”

    “户部侍郎陆希声之女陆清明,见过至尊。”

    突然,晔开始逃避渐荣的视线,指向站在她边上的陆清明。这一指,又是惊到了所有人。

    “你可知你的宫舍在何处?可愿带朕去看看?”

    “回至尊,奴不知。”

    清明听到这般撩云拨雨的话,心中早就奏起了礼乐,放起了礼炮,但还是得矜持些。

    “回至尊,陆娘子的宫舍安排在承香殿。”

    月尚宫匆忙上前回道。

    “走,朕带你去看看。”

    “是。”

    晔从伏贵妃身边离去,经过渐荣身边,牵起清明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抛下启华殿,朝那承香殿方向走去。

    可是,走的太过顺利了,他是多么希望,御妻中的李渐荣能冲上来,拉住他。可是,毕竟她不是她。

    而她,是多么希望,他拉住的是自己的手,可最后是一次简单利落的擦肩而过。

    “晔!晔!”

    伏案站了起来,在他们身后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可是还是挽留不了。

    “既然晔选定了今夜侍寝的御妻,你们便各自回宫吧!”

    不行,伏案绝对不能让她们看了笑话,一定要稳住!

    “贵妃妹妹,这样的日子还很长。妹妹可要早作打算呀!”

    待御妻们都走了之后,如梦走上前来与伏案比肩,笑看远方的人头攒动。

    “哼,淑妃姐姐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人老珠黄还不知进取,以为找了个相似的便能帮到你?哈哈,晔最后选中的还不是别人!”

    伏案强撑着微笑,转过身来,回了几句。

    “是呀,是别人又不是你。”

    “你!”如梦也强撑着,高傲地回去了。其实如梦心中有数,七郎这样做,无非是不想让李渐荣,那个像她又不是她的人,过早地成为众矢之的。这是出于垂怜!出于爱惜呀!可越是这样想,就越是后悔把她弄进宫里来。

    注:浴斛即澡盆

    十六、陆家清明

    “娘子等等!娘子等等!”

    守一追赶着苏美人。

    “可是至尊有何吩咐?”

    倚香看到守一,心中也不知怎的,牵挂起晔了。

    “至尊吩咐,娘子这些天辛苦,可为贤妃。”

    守一笑着,行礼道喜。

    “如此,便代我谢谢至尊了。”

    封妃本是件大喜事,可到倚香这,倒不这么讨喜了。

    “娘子?”

    修燕在一旁乐呵呵的,可倚香是愁眉不展的:至尊是至尊呀!不管是新欢还是旧爱,都要服从于政治需要呀!像现在至尊有意栽培陆家,就抛下了那个像极了旧爱的李渐荣。而我既不是新欢,又不是旧爱,我又怎么有机会呢?可我到底还在奢望着什么呢?

    “多给承香殿送些用度,也别让人说贤妃与贵妃一般小气。”

    她在回安仁殿的路上迷离了,自己最终是要弄权呢?还是求爱呢?

    渐荣跟着夏尚宫,来到了承香殿。

    “娘子便安心在这住下,若有何需要便告知贱奴。”

    夏花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她,别有一番亲近。

    “多谢夏尚宫。”

    “还有一事,望娘子谨记,娘子长得像极了一位当年在至尊跟前红极一时的故人,这副皮囊若用好了便是福,若用坏处去了便是祸了。”

    “多谢夏尚宫提点,渐荣必当铭记于心。”

    面对夏尚宫的善意提醒,渐荣要尽力表现出惊喜而又收敛的样子。

    “陈尚宫?”

    突然,映入夏尚宫眼帘的是陈云渡。

    “我已不是什么尚宫了……淑妃娘子有心,召我回宫伺候,承香殿人手不足,我便带着本真补上。”

    陈云渡苦笑道。

    “那么,贱奴便告退了。”

    夏尚宫走后没多久,裴贞一与柳叶新竟然来了。

    “妹妹这儿好生清净呀!”

    “裴姐姐柳妹妹来这里作甚?”

    渐荣这时候只能勉强客套。“也不知贵妃姐姐安的什么心,把我们这些新晋御妻都搁置在大明宫,说是什么大明宫刚修好安排我们进去添点人气,又将至尊和她们这些老人留在太极宫,这山长水远的也不方便呀!姐姐我呀在梧桐殿里等不下去了,柳妹妹在南槐殿里也闷得慌,便一同出来走走逛逛,没想到在妹妹这里的海棠下停住了。”

    裴贞一看着院内的几树海棠,笑着。

    “只要姐姐有办法留住至尊,再怎么山长水远也无妨。”

    “再过几日,海棠便要开了呢!李姐姐可愿意邀我们共赏?”

    柳叶新也拉起渐荣的手,又拉起裴贞一的手,一同莞尔。

    “只要姐姐妹妹们不嫌弃。”

    渐荣左手裴姐姐,右手柳妹妹,一同嫣然。她虽然笑着,但心中还是郁闷:晔最终选了陆清明,可是因为他还记恨着这具皮囊吗?

    承香殿中,杏花萌动。

    “至尊,这个宫殿好漂亮呀!”

    呆在这承香殿中几十年的老杏,树大根深,苍劲多姿,对一个还差几天就要及笄了的少女而言,有一种想爬上去的冲动。

    “至尊,您能帮帮我吗?”

    清明指了指一棵老杏树,又摇了摇晔的衣袖。他倒想起若干年前,儇哥和嫣儿便有过这样的动作。

    他定了定神,托起清明。

    “小心!”

    “多……多谢至尊。”

    清明滑了一跤,不偏不倚落到晔的怀抱之中。他倒想起若干年前,儇哥和嫣儿似乎亦有过这样的经历。

    “来,我们上去。”

    最后,他们成功地爬上树了,在这老枝头上聊了起来。

    “至尊你可知道清明为什么叫清明吗?”

    “朕,不知。”

    晔显得有些尴尬,搔了搔头。

    “我生在清明时节雨纷纷,阿爷阿娘便唤我清明。只不过清明时节所有人都去踏春去了,也就没人记得我的生日了。”

    “原来如此,受教了。”

    晔笑了笑,看了看远方流云。

    “至尊好没趣……至尊生辰在?至尊可喜欢什么花?清明喜欢这杏花。”

    少不经事的她天真无邪地指向身边的那几朵含苞待放的杏花。

    “朕?二月二十二。喜欢牡丹!可这宫里没有牡丹了。”

    晔苦笑,想到宫中牡丹都被伏案一把火烧毁,诶。

    “牡丹?牡丹花太大了,清明拿不动。清明还是喜欢杏花,小小朵的。”

    “是吗?”

    晔眼神呆滞,心思不知飘往何处。

    “是呀,清明最喜欢杏花了!《述异记》说天台山上长有仙人杏,花开五色六瓣。至尊乃真龙天子,能凡人所不能,可曾见过?”

    清明看着晔,好奇地问道。

    “这种道听途说之言,不足信,不足信。”

    晔呢,一句不足信可泼了人家姑娘一头冷水。

    “好吧。至尊真龙天子都没见过……”

    看来,小姑娘还对五色杏花深信不疑呢!是呀,这么个大好年华,正是执着着子虚乌有的事物的年纪呢!

    当然,被别人质疑她的信仰,她也有些难过,转到一边背向他。

    他呢?伤到人心当然要尽力补救,便拾起一簇被晨露湿润过的杏花,簪在她的发髻上。

    “你戴杏花很好看。”

    “多谢至尊!多谢至尊!”

    她弄了弄头上的髻,开怀大笑,灿若星辰。

    但他心中在想若干年前,儇哥和嫣儿似乎也在这太极宫的某一棵树上,从生辰八字聊到诗词歌赋,再从诗词歌赋聊到怪力乱神……

    “至尊!”

    “下雨了……来,朕扶你下来。”

    这场早春细雨,打湿了他们的衣衫,也打湿了那树杏花。

    沐浴更衣,点缀装饰。

    “至……至尊。”

    穿着一袭轻容纱衫,她红着脸笑着,给坐在床上的他手上套上了一花环。

    “这是什么?”

    “这是清明用承香殿中的柳枝与杏花编织而成,赠与至尊……柳取其长留不离,环取其始终不绝。”

    她背对着他,脸烧得好烫。

    “你喜欢元稹?”

    “虽然我看过他写的《莺莺传》,当时还为张生与莺莺的爱情感动,仰慕作者元稹,但当我知道元稹以张生自寓后,我就不喜欢元稹了!”

    “为什么?他可是个痴情郎呢!”

    “什么痴情?明明是风流成性!”

    “为什么?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一句悼念亡妻的佳句便足以证明他痴情。”

    他倒与她争辩起来。“那个浪子元稹玩弄了崔莺莺后为了仕途迎娶了三品大员韦夏卿的女儿韦丛为妻,可家花不如野花香,在出使梓州时,又与才女薛涛不清不楚……等韦丛谢世后,元稹转眼就与薛涛风花雪月,可他又因薛涛是风尘女子,于仕途无益,便各奔东西了……可恶的是,后来他又娶了妾侍安仙嫔,继配裴淑!不是说懒顾花丛吗?明明都已经投身花海了……更可恶的是,既然已经分手,又何必与那薛涛红笺传情?既然要一刀两断,又何必藕断丝连?最后害得薛涛道袍加身,独自一人在那浣花溪旁苦吟《春望词》,苦等风流汉……薛涛等了他一辈子,而他等过她吗?明明是花心,何来专情?这样的他还是至尊口口声声的痴情郎吗?”

    清明来了兴致,便多说了几句。

    “所以你喜欢的是丈夫专心,而不是多情。”“是……但清明知道,至尊是圣人,兼爱众生,惠及后宫,难免分心……所以清明不求至尊一心,但求至尊用心。清明一孔之见,还望至尊当个笑话听过笑过便忘了吧!”

    清明知道,自己说得太多了,似乎还冒犯了至尊,赶忙剑锋一转,避开至尊。

    “你说的话,朕记住了。”

    晔满怀歉意地看着她,回忆起当初嫣儿也说过类似的话。清明的性情真像嫣儿呀!

    “至尊,娘子该歇息了,错过了良辰吉时可不好了。”

    外面一老宫女喊着,应该是清明的乳母,文娘。

    “至……至尊。”

    清明羞红了脸,在黑灯瞎火之中凝视着至尊。

    宽衣解带入洞房,开衾灭烛愿侍寝。

    “娘子!娘子!”

    一个脸生的小宫女进殿呼唤清明。清明惊醒刚想出声但被那小宫女捂住了嘴巴。

    “娘子请随我来。”

    那个小宫女将她引到了承香殿内的一处屋舍。

    “这是要干什么?”

    清明感觉到了危机,惊慌起来。

    “娘子不必担心,淑妃娘子体谅陆娘子侍寝辛苦,特赐玫瑰浴汤。”

    小宫女指向那正在升腾热气的浴斛。

    “那……多谢贵妃娘子。”

    清明便又开始沐浴了,在这香气四溢的汤水中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被放回去与至尊团聚。

    那个小宫女送回了清明后又匆匆赶往启华殿。

    “她可洗了?”

    殿内伏案正剪着灯心,剪了一遍又一遍。

    “回娘子,洗的干干净净的。”

    “那就好,你退下吧!”

    那小宫女领了把金剪子便欢快地离去了。

    “我不生,你们也别想生!”伏案在灯烛之下发笑,跟疯子般。其实,伏案专宠但无喜事全因为她不愿怀胎十月把晔推向别人的床铺。她避孕的方法便是用红花汤泡澡,当然她也愿意把这个方法带给更多人,造福后宫。这些新晋御妻都是大臣之女,伏案不能太过肆意妄为,还是得依照法度。害死她们不成让她们为至尊绵延子嗣不成,但让她们不孕倒是个折中的方法。只是有些对不起淑妃娘子了。

    拂莲殿的灯熄了又亮,亮了又熄。

    “娘子,已经子时了,快歇歇吧!”

    如梦在那边不停地换着蜡烛,子衿看了很是心疼。

    “子衿,你说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

    如梦看着烛火雄性燃烧,映在瞳孔里甚是可怕。

    “等渐荣娘子得了恩宠,娘子的日子也会好过些了。”

    子衿笑着宽慰道。

    “她得宠,我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呀!”如梦苦笑了一声。她的心处处矛盾,希望渐荣得宠,为了扳倒伏贵妃;又不希望渐荣得宠,为了留住李晔。希望伏案倒台,为了安稳生计;又不希望伏案倒台,为了肘制新秀。希望裕儿当上至尊,为了让他指点江山;又不希望裕儿当上至尊,为了让他一心一意……这些矛盾充斥着如梦的心,这是为人妻为人母终要产生的矛盾呀!

    此时此刻,流云殿的灯火也长明着。

    “娘子,别看了,至尊已经在承香殿歇息了。”

    陈云渡站在渐荣身边,苦笑着。

    “曾经我是怀中人,如今我是殿外人。”

    渐荣看着月亮沉下好不自在:原以为进宫就能与晔团聚贱,看来只是幻想。比我出色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

    远方的承香殿,有一双黑眸子还在发着光。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别看清明年少,但是心思也是细腻的:至尊你是元稹这般的人吗?进宫前就听说你与先贵妃伉俪情深,那么她是你的韦丛吗?可为什么在此之前还牵扯着一个淑妃,那么她是你的崔莺莺吗?在此之后怎么又与先贤妃有所羁绊,那么她是你的薛涛吗?可最后怎么又和伏贵妃纠缠在一起?那么她是你的安仙嫔吗?你现在叹一句“除却巫山不是云”,是伏贵妃不及先贵妃吗?那么我们进宫又有何意义呢?让我们争取当你的裴淑吗?或许,渐荣姐姐的机会更大些,她是因姿色与先贵妃相仿才被选入宫中。没关系,我愿意试试,试着把先贵妃的一切从你脑中除去,试着住进你的心里。

    怀着这样的梦想,清明抱紧了晔,渐渐进入了梦乡。

    十七、中和节

    二月中和节,献上杯盏宜春酒,以祭勾芒神。

    “禊儿,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伏案正抱着禊儿,问着问题。

    “什么日子?”

    禊儿用着早膳,反问道。

    “二月朔(初一)为中和节,等你阿爷宴会群臣之后,便要带着禊儿和其他兄弟们祭拜太阳。禊儿可要在兄弟们之间脱颖而出呀!”

    伏案拍了拍禊儿,满含指望地对他说。

    “阿娘和唐兴妹妹不去吗?”

    禊儿看了眼伏案,好奇地问。

    “傻孩子,我们可不拜太阳,我们要拜就拜月亮。”

    “好吧。”

    禊儿显得有些失望,或许是羡慕,阿娘她们不必在太阳下待好几个时辰。

    “阿娘再考考你,三令节是哪三令?”

    “我知道,我知道,有中和节!还有,还有……”

    禊儿光顾用膳,什么都忘了。“诶,若是阿爷问你,你该怎么办?陆清明那个田舍妇,一来就被封了婕妤,你阿爷还特命人上山下海找什么仙人杏,哼,狐媚偏能惑主……你还小,跟你说也不懂,但记着!正月初九玉皇大帝生日、二月朔便是今日和三月三上巳节合称三令节。”伏案虽然风光,但是也有为难之处,泼墨一开始就不愿为伏案做坏事,对伏案是能避则避,夏尚宫也是个刚正不阿,不偏不倚的人。如此,伏案这些话也不能和她们说,只能说给自己的孩子了。“哦,我记住了。”

    “那你说来听听。”

    既然平时不努力,就要恶补回来,若是晔问起,禊儿也不至于发呆。

    “正月初九,二月朔,三月三。”

    “我的禊儿真聪明!”

    伏案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在春社时出彩。

    可抱着这样的想法的阿娘,多得很。

    “裕儿,你可知为何会有中和节?”

    如梦问着正在院内把玩着金乌鸟的裕儿。

    “为了宴乐!”

    裕儿不假思索便答了出来。“傻孩子,你这样说可就错了!记着:早春仲春孟春中只有正月九、正月晦(三十)和三月三上巳节这三个节日,而二月没有节日。德宗圣人体恤百姓,念及春来节日稀少且排布不均,所以,便废了正月晦,以二月一为中和节,以示务本。”

    如梦着急了,若是七郎问到这个裕儿答不出那该如何是好。

    “好长呀!可是阿爷现在不就是在宴乐群臣吗?”

    裕儿还想着和如梦辩个是非。

    “裕儿你可是你阿爷的长子,之前的宴会上你都是如此调皮捣蛋,事事逊色于你弟弟棣王,这次你可要争气些呀!”

    如梦苦笑,抓住他的双臂。

    “哦,裕儿记住了。”

    如梦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在春社时出彩。

    可抱着这样的想法的阿娘,多得很。

    “祤儿,你可知中和节中的‘中和’作何解?”

    倚香总是要出些刁钻的问题。

    “这……这。”

    看来,祤儿被难住了。“中和便是孔夫子教你的的中庸呀!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昨日让你背得《礼记·中庸》怎么就忘了呢?若是你阿爷问起你,你又哑口无言该怎么办?”倚香很是着急,朱全忠如今被淮南节度使杨行密上疏声讨,自顾不暇,也帮不上他外甥。苏检还在为他的亡妻守丧,在前朝也插不上话。自己又垂垂老矣,难敌新人。如此,便只能靠祤儿自己争取了!

    “阿娘别哭,祤儿这就去背!”

    祤儿很是懂事,抱着本书背了起来。

    “好孩子,阿娘的好孩子呀!”

    可是,阿娘们押的大小题目,阿爷竟一个都没问道。

    “望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裕儿,你可知前面的这尊大神?”

    瓜果点心,香烛酒水供奉着一位鸟身人面,乘两龙行走的大神。

    “鸟?人?神?”

    裕儿看着面前的大神,词穷了。

    “他是伏羲与女娲四个儿子重、该、修、羲中的长子,主本之官,故称为春神。”

    晔看着自己的孩子们还是一头雾水,笑了笑,便拿起装着五谷瓜果种子的青囊一袋一袋地赐给了他们。

    禊儿抱着青囊,连蹦带跳地回了启华殿。

    “禊儿,怎么样?”

    伏案就在殿门口徘徊。

    “阿娘,阿爷赏了一青囊。禊儿厉害吧!”

    禊儿捧着青囊,自满地笑着。

    “禊儿呀,赐青囊为献生子,人人有份,禊儿怎么厉害了?倒是你阿爷可问你什么了?”

    伏案被这孩子弄得哭笑不得,例行公事的青囊还当成什么宝贝。

    “阿娘骗人,阿爷什么都没问我,就问了裕哥哥。”

    禊儿把这青囊塞给伏案便想溜走。

    “德王?为什么就问了他?问了什么?他可答出来了?”

    伏案一把抓住禊儿,匆忙问道。

    “我不知道,阿娘自己问裕哥哥去,我与弟弟妹妹们还有约,就此别过,再会!”

    禊儿一心玩耍,哪里还在乎这些事情。

    “禊儿!禊儿!路上小心些呀!诶,这孩子。”

    伏案看着禊儿还如此不足,真是担心呀。可是这担心真的过早了,他才五岁呀!

    “为什么晔就问了德王?晔这么久还没回来是去陆清明那了吗?当初就不应该答应选妃的呀!”伏案还在这里自言自语,自怨自艾:她们都是达官显贵,现在一个都要动,但一个都动不得。我现在是被绑住了双手双脚,无法前行呀!这一切,都是晔用来逼死我的吗?不会不会,绝对不会!

    她在等待,等待一个转机。

    “裴姐姐,李姐姐,柳姐姐,你们快来!”

    这四姐妹在这花园里相处倒也融洽。

    “婕妤妹妹你在找些什么?”

    裴贞一看着清明跑得气喘吁吁苦笑道。

    “我想找盆牡丹苗,但是太极宫里好像没有。”

    清明满脸愁色。

    “傻妹妹,宫中琪花瑶草无数,你这么找要找到什么时候?”

    “我,我要快点找到。”

    其实,清明是想早点找到牡丹苗,养起来,养到二月二十二,送给晔。

    “该不会是至尊为你找仙人杏,你为至尊找牡丹吧?”

    贞一抓起清明,调笑道。

    “是……是。”

    还是被贞一发现了。

    “妹妹们都过来吧!都别找了!”

    “怎么又不找了?”

    柳叶新走了过来,不解地看着贞一。

    “婕妤妹妹拿我们当粗使宫女呢!其实她找牡丹苗是为了……”

    贞一刚要说下去,就被清明的手给堵住了。

    “妹妹手上的花环甚是淡雅别致。”

    渐荣也慢悠悠地走到了她们身边,看到贞一朱唇上的的那玉手,那玉手上的花环。

    “是呀,草木有灵不像那金玉般艳俗笨重这样别出心裁真是难得。”

    柳叶新拿起那手,好好鉴赏起手上的花环起来。

    “什么淡雅别致别出心裁呀?想必是她找牡丹苗时把至尊送的玉环给摔碎了,怕被责罚便随手抓些枝叶编出来的!”

    贞一总算可以说些话了。

    “裴姐姐好生讨厌,净说些有的没的!”

    “难道,这花环是至尊给你做的?”

    “裴姐姐!”

    如此,二人便开始嬉戏打闹起来。

    “这时节,哪有什么牡丹呀?”

    渐荣看着她们扭打成一团,笑着问一句。“诶呀,渐荣妹妹有所不知呀,清明妹妹是打算养一盆牡丹作为生辰贺礼献给至尊呀!怪不得新晋御妻进宫以来就清明独占恩宠,我们都不知道投其所好呀!”

    贞一继续调笑着清明。可她调笑清明,却伤到了渐荣。渐荣不知清明与晔的关系竟亲密到了这种地步,他为她编花环、找仙人杏,她为她找牡丹花,真是恩爱呀!算了,我进宫也只是为了与他相见,不能与他相爱相守便远远地看他一眼便好。

    “裴姐姐这么说,清明便不与裴姐姐好了。”

    清明转过身去背对她们,哭哭啼啼的。

    “好了好了,姐姐错了,妹妹别哭了呀。你要牡丹苗我们去花房管事那讨些不就好了?妹妹们帮忙劝劝呀!”

    贞一见玩笑开过头了,便连忙打住。

    “你们在这做什么?”

    突然,禊儿带着他的弟弟妹妹们来了。

    “那带头的是虔王李禊,受伏贵妃与至尊的无上宠爱,是宫中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娘子们可要小心些!”

    清明的乳母倒是对这宫中事了如指掌。

    “大王好。”

    清明一行人停止了打闹,一字排开恭迎虔王一行人。

    “你是陆清明?”

    “是……是。”

    不好,清明被虔王盯上了。

    “打死你个田舍妇!打死你!打死你!田舍妇!弟弟妹妹快帮我打她!”

    这孩子突然小手握拳打起了清明。

    “姐姐们快救我!”

    这五六个孩子们围着清明,让姐姐们为难了,撒手不管对不起清明,插手此事得罪贵妃,这,该如何是好。

    “禊儿你够了!陆婕妤是你阿爷的妃子,你打她目无尊长!一口一个田舍妇,身为虔王怎能如此粗鲁!真是缺管教!”

    渐荣看不下去了,便拉起禊儿的耳朵,又抽打着禊儿的屁股,害得他哇哇直哭,吓得弟弟妹妹们逃跑了,吓得清明她们僵直不动了。

    渐荣绝不能容忍自己的骨肉被伏案宠得这般无礼,这般放肆,绝对不能!

    “禊郎君!禊郎君!”

    也泼墨不知从哪里出来,或许是被禊儿给甩掉了的。

    “泼墨姑姑快救我!快救我!”

    禊儿在不远处啜泣着。

    “禊郎君你这是怎么了?李……李娘子你这是?”

    泼墨匆忙赶来夺走了禊儿,看着禊儿心疼,看着渐荣那张熟悉的面孔又不忍责罚。

    渐荣总算意识到,自己不是禊儿的阿娘,自己什么都不是,这可是比触犯天条还严重的呀!

    “泼墨姑姑,是大王先动手打清明的。渐荣姐姐也是心中不平才……望泼墨姑姑恕罪。”

    清明拉着泼墨的手,大哭着。

    很快,落荒而逃的弟弟妹妹们碰到了阿爷,这样,后宫中又要开会了。

    “禊儿呀!是谁向你下这么恨的手呀!晔你快看呀!禊儿的耳朵,禊儿的屁股,火辣辣的呀!晔你可要为我们的禊儿做主呀!”

    伏案抱着禊儿,看着他的伤口,泪不停地流。

    “是呀!祎儿和我说这事,我还不信,可怜禊儿的屁股都快被打出血来了呀!”

    乔采女在一旁添着油加着醋。

    “禊儿呀!禊儿呀!李渐荣你看看!禊儿都被你打得说不出话了!晔!晔!晔!快处置了她!”

    伏案放下禊儿,拉着晔的手大闹起来。“至尊恕罪!至尊恕罪!渐荣姐姐责罚大王全因清明不讨大王欢心,被大王惩戒……都是清明的过错,望至尊贵妃姐姐饶过渐荣姐姐!要罚就罚我一人便好!”

    清明跪在殿前,泣不成声,但还是把事情的起承转合讲了清楚明白。

    “看来渐荣妹妹也只是仗义援手罢了,倒是贵妃妹妹该好好管教自己的孩子了。还要人别人帮你管。”

    如梦在看着伏案,好没趣地讽刺着。

    “还好渐荣妹妹识大体,救下了至尊的心头好,清明妹妹若是伤着了,至尊这漫漫长夜该如何度过呀!”

    倚香也附和着。

    “是呀是呀!贵妃姐姐就是太宠禊郎君了!禊郎君便是欠家教……”

    孙充容感到自己随口而出的那句话说过了。

    “哼,要管教也是我与晔来管教,哪轮得到这个没名没分的田舍妇来管?”

    伏案瞪着淑妃一行人,指着跪在殿前的渐荣。

    “若是禊儿有错,宫中任何人都管得了!”晔看着渐荣,问道:“你便没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吗?”

    “是非曲直清明妹妹都说清了,不管至尊与贵妃娘子信与不信,对错早已分明,公道已入人心。”

    渐荣还是那般,不愿解释,不必解释。

    “哪里分明了?晔呀!清明所陈也只是一家之言,晔你也得听听我们的禊儿怎么说呀!禊儿!快把原委跟你阿爷好好说说呀!”

    伏案不服气,直唤禊儿。

    “禊儿,你为何要打骂陆婕妤?”

    晔瞪着禊儿,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味道。“陆……陆婕妤来了后,便把阿爷带走了,阿娘便日日夜夜守在殿门口苦苦等着阿爷,茶饭不思……禊儿不愿意阿娘伤心,不满陆婕妤狐媚惑主,禊儿要保护阿娘……就……就带着弟弟妹妹们打了陆婕妤。”

    这么小的孩子便开始为阿娘而战了,可是结果不怎么好。

    “原来这一切都是阿娘挑唆的呀!”

    如梦又开始挑衅了。

    “就是说禊儿本性纯良,怎会残害妃嫔呢?原来是有人教得好呀!”

    倚香又开始跟风了。

    “诶,原来是家教使然,原来禊郎君不欠家教。”

    好好的中和节,闹成这样了。

    十八、李家渐荣

    “你知道吗,那个什么李渐荣呀!被赏了十大板子呢!”“什么?她没错呀?”“谁说没错了?只要伏贵妃不依不饶,李渐荣那个没品级的还不是得代子受过。”“代子?”“你可不知道,伏贵妃那时在殿内说既然你都为禊郎君感到痛心,那你就为禊郎君受过吧!”“李渐荣也真是,母爱泛滥,还管起别人的孩子。”“可不是吗?倒是那陆婕妤,闹出了这事,诶。”

    宫里人多了,话也多了。这不,有几个忖度着自己难以受宠,便挑了个风水宝地,在这青天白日之下,扎堆咬着各色果子,抱团嚼着舌根了。

    二月二,龙抬头,渐荣只能低头。

    “姐姐,好姐姐,好好躺着。”

    清明守在渐荣身边,哭着,可真成个泪人了。

    “你这孩子,呆在我这里做什么?还不回宫等着至尊去?”

    “姐姐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思开玩笑?这辈子我是欠你了,必要当牛做马才能还清呀!”

    渐荣赶着清明,清明执意不走。

    “随你,丢了至尊宠爱我可不管。”

    “好。好。”

    清明为渐荣端茶倒水,捏腰捶背的。

    “大王你不能进去!大王你不能进去!”

    本真在门口拦着大王,那大王就是昨天被渐荣教训的禊儿。

    “那小祖宗又来闹什么呀!还嫌事不够大吗?”

    清明听着外面吵动,苦笑着。

    “陈姑姑,你便带清明去里屋避避吧!”

    “是。”

    “可姐姐孤身一人该如何是好?”

    清明被拉到内殿了,那个禊儿闯进来了。

    “李娘子恕罪,禊郎君昨日冒犯了,泼墨今日特带他来向你赔罪的。”

    泼墨格外歉疚,若是昨日看好禊郎君,也就没这出事了。

    “渐荣娘娘,禊儿错了,望渐荣娘娘恕罪……这是阿娘给我抹屁股的膏药,渐荣娘娘也用用。”

    禊儿也不知怎么了,性格倒是温顺了许多,许是血浓于水,对渐荣多了些爱意呢!

    “禊郎君知不知羞的?怎么能对李娘子说这些混帐话!”

    “泼墨姑姑快退下吧!”

    小胖墩禊儿把瘦竹竿泼墨推出门后,跑回了渐荣身边。“大王这是怎么了?一夜之间竟长成大人了!”

    渐荣很是欣慰,摸了一把禊儿的头。“渐荣娘娘叫我禊儿吧!昨日打我的时候不也叫我禊儿的吗?”

    禊儿看着渐荣笑着,也不知怎么的,这笑根本停不下来。

    “怎么,禊儿可记仇了?”

    “不记仇,不记仇!渐荣娘娘这样做是为禊儿好。”

    “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阿爷和泼墨姑姑告诉我的,说渐荣娘娘打我骂我都是为了禊儿好,让禊儿和渐荣娘娘成为好朋友……禊儿见到渐荣娘娘也觉得格外的亲近呢!”

    “好禊儿,真懂事。”

    禊儿年幼,前言不搭后语的。但可见,母子连心这话不假。他们的话语都被清明听到耳里,记在心里:什么?至尊在背后默默帮助渐荣姐姐?至尊对渐荣姐姐的不冷不热都是装的吗?姐姐这下可好了,有了至尊与虔王的垂怜,也算是如虎添翼了。而我,却被伏贵妃给深深地记恨着。

    果然,之后这几天,禊儿天天来找渐荣来玩,给她讲故事说笑话,等到她痊愈后,便带着她去见他阿爷了!

    “渐荣娘娘,若是阿爷欺负你,便和我说,我来帮你!”

    调皮但懂事的禊儿跟渐荣开了个玩笑,笑着把她推进了甘露殿,之后便消失于无形了。

    “渐荣给至尊请安。”

    殿内,只有他和她。

    “你来了。”

    这是进宫后他与她第一次享受两个人的时光。

    “不知至尊找渐荣所为何事?”

    她与他久别重逢,显得有些拘谨,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开口也不是,闭嘴也不是。

    “朕何时找过你?”

    他看着她,很是不解。

    “什么?是禊儿说的……好吧,既然无事,渐荣便先告退了。”

    渐荣知道禊儿出卖了自己,便羞红了脸想要逃走。

    “你留下,是朕让禊儿带你来的。禊儿与你可好?”

    “好。”

    他嘴角上扬了一下,又立马便会原来该有的威严模样。她听到这话心慌意乱。

    “你过来,陪我下棋。”

    就这样,一黑一白,下到了黄昏。

    在大明宫和太极宫闲逛了许久,无聊的禊儿回了启华殿,却被那个失了至尊与儿子宠爱的伏案给抓住了。

    “禊儿,你又去和李渐荣那个田舍妇厮混了?”

    “渐荣娘娘不是田舍妇!她是渐荣娘娘!”

    “什么?娘娘!禊儿呀!你可不要被鬼迷了心窍呀!你阿娘只有一个呀!那就是我呀!”

    “什么呀!阿娘!禊儿就喜欢和渐荣娘娘呆在一起,她可不是鬼!”

    快要被气疯了的伏案听到禊儿处处为渐荣着想,心痛不已。

    “禊郎君,可别吵着你阿娘了,快过来用晚膳了。”

    现在泼墨看都不愿意看伏案。“李渐荣那个田舍妇!李渐荣那个田舍妇!我把禊儿当亲生骨肉来养育!原来都是帮别人养!”

    许久没活动筋骨了,伏案又开始在殿内摔着茶盏瓷器。

    “贵妃娘子息怒,贵妃娘子息怒呀!一切都好商量呀!”

    夏尚宫刚好来到启华殿,拦下了伏案。

    “夏花呀!你说我比李渐荣哪里不足了?怎么禊儿那么护着她!”

    伏案抱着禊儿小时的衣物,哭诉着。

    “禊郎君还小,不知骨肉亲情大于新鲜美色。等他长大了,便会知道了。既然禊郎君喜欢李娘子,娘子不如爱屋及乌,与李娘子交好吧……还有娘子与泼墨的心结,也早些解开吧!”

    夏尚宫尽力地劝着。

    “泼墨。”

    伏案知道,自己与泼墨闹成这样,罪魁祸首就是那花启嫣!花启嫣已死,又冒出个李渐荣,不行,必须要把李渐荣逐出宫!

    可渐荣这时正与晔洞房花烛呢!

    “想来你也知道,你的容貌很像她。”

    “是。”

    “若你不愿意做她的影子,朕,便不勉强。”

    “渐荣……愿意。”

    “可是有人曾对朕说过,没有人愿意做别人的影子。”

    “你是怕……爱上我吗?”

    他和她,又在一起了。

    “听说了吗?这些天至尊宠幸的都是李渐荣!”“早听说了,如今不是被封为才人了吗?”“真快呀!不知道下一个受封的是谁。”“反正不是我们。”

    天气真好,闲聊正好。

    “姐姐大喜呀!”

    倚香来了拂莲殿。

    “喜从何来?”

    如梦正修剪着花卉,苦笑道。“姐姐会不知道?伏贵妃命崔相在朝堂上起哄,搬出唐律来说什么同姓不婚,死活要把李妹妹赶出宫去呢!可至尊怎肯?李妹妹现在可是至尊身边的大红人了,至尊可护着她了,驳回了崔相们的上疏,又把她阿爷重新拉到户部侍郎。”

    孙充容在边上又和了好几句。

    “可不是,法向来都是方便君上,约束臣下的。伏贵妃她们倒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倚香又补了句。

    “我们都已经不中用了,便都得靠那些新人了。怕只怕伏贵妃死不罢休。”如梦笑着,有些依赖这样的日子了:七郎不老,长立于世;裕儿,祚儿,平原承欢膝下;自己在这拂莲殿侍弄花草;你争我斗的事便交给渐荣她们……

    这样想,是不是太过安逸了?是不是太可恶了?

    “妹妹好呀!”

    贞一与清明来到了流云殿。

    “柳妹妹怎么没与你们一起?”

    “她呀,现在还赖在床上呢!我们便先来了。才人妹妹不会只待见柳妹妹,不待见我们吧?”

    贞一笑着,拉起了渐荣的手。

    “姐姐惯会说笑!对了,淑妃姐姐赏了些糕点,你们快尝尝。好吃吗?”

    渐荣端来了一盘点心。

    “淑妃姐姐赏赐的自然好吃……姐姐倒像个乞丐,来妹妹这要饭来了。”

    贞一吃着,嘴上还停不下来。

    “姐姐真是的,说这话可伤人了!”

    渐荣拍了一下贞一,又把一块糕点塞到贞一嘴里。

    “对呀,贞一姐姐惯会伤人。对了,渐荣姐姐可在侍寝后享受玫瑰花浴?”

    清明也往贞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

    “是的。”

    “你们好生无情,竟然在柳妹妹与我这两个还未侍过寝的御妻前说这种下流话!”

    贞一这下可聪明了,躲在柳叶新背后抱怨着。

    “贞一姐姐你别闹,渐荣姐姐,那个……文姑姑和我说那汤水掺着红花,无子则避孕,有子则堕胎。姐姐还是得提防着淑妃。”

    清明把渐荣拉到角落里,贴耳倾诉。

    “多谢妹妹提醒,但只怕那汤中红花不是淑妃准备的。”

    渐荣似乎早就知道此事,也知道不是淑妃所为。

    “那会是谁?难道是贵妃?”

    “你们在说些什么体己话呀?”

    清明疑惑地看着渐荣,在一旁发呆的贞一悄悄走了过来。

    “咳,清明妹妹,你可找到牡丹苗了?”

    玩笑过后,渐荣正经了些。

    “妹妹已经托家里人去寻了……只是怕送不出去。”

    清明羞红了脸,看着渐荣。

    “妹妹想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贞一刚吞下糕点,又想吞了。

    “姐姐!”

    三人又开始打闹了。

    “好呀,你们只顾自己玩,都丢下我了!”

    这时,柳叶新来了。

    “妹妹来得正好,快来救姐姐。没准就被至尊看上了呢!”

    贞一这张嘴呀,醋意满满。

    “好姐姐,我可没说你什么,你怎么又来酸我了呢?”

    渐荣打她不解气,拎起她的耳朵了。

    “好妹妹我错了,放下我吧……我又不是禊郎君,干什么拎我耳朵!仗着淑妃姐姐的优待,便如此作践我!”

    贞一可心疼自己的耳朵,一直护着揉着。

    “若你不说清明与姐姐,便不会有今日苦头。”

    清明笑着,牵起渐荣的手。

    “好了好了,姐姐妹妹这是干什么?”

    柳叶新牵起她们的手,略显失落地苦笑着。

    “我们四个,要好好的。”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这话一点也不假。

    当然,这边姐妹情深,那边也是姐妹情深。

    “泼墨!泼墨!你停下!”

    伏案追泼墨满园跑。

    “你追我干什么!”

    泼墨躲都来不及。

    “我的好妹妹呀!你这是怎么了?若姐姐什么地方做错了妹妹指出便是,为什么要对姐姐不理不睬呢!”泼墨还是不愿意理她。“我的好妹妹,姐姐知道这些年苦了你了,自己的姐姐坏事做尽,自己的旧主死于非命……可是旧主已死,那个李渐荣不是她呀!不要被她的脸给迷惑了呀!她可是淑妃派来铲除我们的人呀!姐姐这么作践自己,之前害死了那么多人为了什么呀?还不是为了让你,让我,让我们的禊儿有个安稳日子吗?”

    泼墨听着听着倒是想哭了。“我的好妹妹呀!姐姐老了,敌不上那些鲜花仙草了,若没点宫闱之术,怎么能保你们一生平安,一世周全?若我不支撑着启华殿,禊儿还不知道要被淑妃她们害成什么样!你也是知道我的,我就想着让晔立禊儿为太子,让禊儿登基之后为他亲娘洗清冤屈,追封追尊什么的都会有的,想必也对得起花娘子的在天之灵了……”

    再来一点点,泼墨就要缴械投降了。

    “若说我没存私心,那真是在说谎,其实我也存了点私心。别看宫里的人现在对我们客客气气的,等晔去和花娘子团圆之后,若是禊儿登基,我们自然安稳,若是别人登基,我们又该身处何处?为何我的好妹妹就是不懂我呢?”

    伏案说得音辞慷慨,声泪俱下。

    “姐姐,我错了!”

    十九、花朝天长

    “瞧瞧,那个李渐荣又被晋封为婕妤了!”“芝麻开花节节高呀!”“若是她有了孩子那可不得了?”“至尊空着德妃一位,便是留给她的吧!”“妹妹这话可说差了,若是至尊属意她为皇后呢?”“那贵妃不是要气出血来呀!”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鸟儿唧唧喳喳吵个不停。

    “贵妃姐姐,你听听,那些个尖利的嘴巴!你怎么不把她们轰出宫去?”

    乔采女在启华殿内走动抱怨着。“你呀你,都进宫这么些年了还只是个采女,人家李渐荣才进宫几日就是婕妤了!在我这数落,还不如去至尊跟前多多走动!”

    许是耳根子听出老茧了,伏案突然训起了乔采女。

    “这……各花入各眼,妹妹这朵花入不了至尊的眼呀!”

    乔采女满是委屈地低头。

    “诶呀,可惜你没有她这般的好相貌,好家世,好福气呀!想当初我也厌烦极了外面那些闲言碎语,但现在想想若是能物为己用倒是极好的。”

    伏案笑着,笑得可怕。

    “物为己用?姐姐睿智,妹妹愚钝。”

    乔采女赶忙弯腰奉承。

    “你便先出去转转吧!我要去甘露殿看看晔了。”

    “是!是!”

    乔采女如醍醐灌顶,立马加入了早起的鸟儿们,与她们一同唧唧喳喳。“诶呀,你们知道吗?这李婕妤呀,她的那张脸就比你们好呀!听说李家发现她音容笑貌像极了先贵妃,便悉心栽培起来好送进宫呀!”“姐姐这话什么意思?”“你想呀,拿这相貌勾住了至尊,再借至尊之手提拔李家,这样多好!”“我还听说呀,那个李渐荣早是内定了的,是早些年淑妃发现的,派了陈云渡去宫外伺候训练着!送进宫来好帮她内抗贵妃外交权臣呀!”“啊,原来是这样呀!”

    这三言两语的,便像洪水般往宫内袭来。

    “晔,你可好些日子没来启华殿了。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呀!”

    伏案笑着,放下食盒。

    “怎会?”

    “前些日子花房匠人来启华殿修整花草,说陆婕妤问他讨要牡丹苗呢!说是要在天长节那天送与至尊呢!”

    伏案笑着为晔摆好饭菜。

    “哦,是吗?”

    “看了晔早就知道了呀!晔与婕妤妹妹的夫妻情趣我倒是看不懂了……听说至尊要为李婕妤办花朝节?”

    伏案看着晔。

    “她和她的生日竟是同一天。”“是吗?李婕妤与至尊的生日一前一后也差不了几天,反正花朝节二月半可过,二月二十二也可过,不如两宴合成一宴,既可宴请阖宫,又能减少花销。”

    伏案才不信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李渐荣那个田舍妇绝对是谎报的!

    “淑妃贤妃与贵妃的心思难得一致呀!”

    晔苦笑着。

    “是吗?为了晔的康宁,我们后宫自然要一致呀!倒是这宴会请不请李婕妤的爹娘呢?”

    诶,悔不该当初,怎么把治理后宫之权交给淑妃贤妃了呢!现在贵妃被架空,又没了宠爱。

    “她必定思念父母,守一,去支会淑妃她们,把她的父母也一道请来吧!倒是贵妃今日怎么那么关心她?”

    晔停下笔墨,看了眼伏案。

    “晔呀,之前是伏案有眼无珠,还是禊儿让我明白李渐荣是值得结交的姐妹呀!”

    “如此甚好。”

    这话说的,真好听。各宫各殿都在准备着,天长节的到来。“祝至尊万寿,婕妤千秋。”

    后宫众人对殿上的至尊和婕妤道贺。

    “至尊,这是清明献给至尊的牡丹花。”

    清明捧上了那盆牡丹。

    “怎么牡丹花在这个时候就开了?”

    “渐荣姐姐聪颖,用火盆围着牡丹盆,小青苗便催生成了这大红牡丹了!”

    清明看晔甚是惊喜,高兴地回答道。

    “辛苦清明了,也多谢你了。”

    晔笑着看了看清明,看了看渐荣。

    “渐荣妹妹,可准备了什么贺礼献给晔?”

    这时,伏案笑着说了句。

    “贵妃娘子恕罪,至尊恕罪。清明与渐荣一同献上这牡丹花已是贺礼。”

    渐荣看着伏案,苦笑道。

    “这可不行!姐姐要另送一份。”

    清明倒是不肯,回了一句。

    “是呀是呀!妹妹便要送些什么才好,不然唱个小曲跳个舞也好呀!”

    贞一也开始起哄了。

    “晔可还记得,她也善舞。”

    伏案对着晔说了这么句话,本意是想刺激一下李渐荣,可她愣是没反应。

    “是呀!她也善舞。”

    晔看着渐荣那张脸,喝了一口闷酒。

    “听说渐荣妹妹精于琵琶曲?可愿为我们弹奏一番?”

    倚香出于好意,便问了句。

    “你可未曾说过你会弹琵琶。”

    晔看着渐荣,笑着说。

    “渐荣资质愚钝,怕弹不好污了至尊与贤妃姐姐的耳朵。”

    渐荣低着头,轻声回了句。

    “至尊有所不知,姐姐会的可是那最难学的五弦琵琶呢!”

    清明很是骄傲地对晔说。

    “是呀,前几日谈给我们这几个姐妹听,真的是尘埃忽静心悄然呢!”

    贞一又补了句。

    “听说靖安坊乐府的主事都对妹妹的琵琶曲赞不绝口,哪来的资质愚钝一说?是吧,李侍郎?怕是妹妹嫌弃姐姐们听不懂阳春白雪而找的托词。”

    伏案看着她们聊得正好,笑着看了眼殿中的李磎。

    “渐荣妹妹,既然贵妃想听,你便弹个下里巴人给她听听吧!”

    伏案把这么个献艺的好机会抛给了渐荣,渐荣又是真有真才实学,一定要把握好。怀揣着这么个念头,如梦笑着对渐荣说。

    “是。”渐荣便下殿,接过乐人手中的五弦琵琶,开始拨弄起来。第一第二弦悄悄,无力东风扶绿腰。第三第四弦潇潇,如油春雨捻花苞。第五弦声交交,玉山青鸟振逍遥。五弦并奏君试听,纤纤泠泠复袅袅。

    歌女们也开始伴随着琵琶声唱起:“九曲池旁秋色埋,三生石上百花开。万紫千红压不住,一枝独秀待君来。”

    禊儿聚精会神地听着渐荣的琵琶曲,这是禊儿第一次那么安分地呆在宴会之上。

    “好!”

    曲终人未散,都在那拍手称快呢!

    “雕虫小技,何足挂齿,诸位都抬举了。”

    “至尊,你说姐姐弹得可好?”

    清明笑着对晔说。

    “好!好!”

    “那至尊可要赏姐姐什么?”

    “阿爷,可要赏渐荣娘娘一份大寿礼!”

    清明和禊儿倒是乖巧,还知道给渐荣讨赏赐。

    “就把司宝司那把螺钿紫檀五弦琵琶作为寿礼赏赐吧!”

    “渐荣妹妹还不快快谢恩?”

    如梦听了,大喜。

    “那可是稀世珍宝呀!”

    孙充容双眼发亮,羡慕的不行。

    可是一把琵琶而已,渐荣又怎会在意。

    “渐荣妹妹有所不知,那把琵琶是由玄宗圣人命能人巧匠打造出来的,安史之乱后世上仅存两把。一把赐给了倭国,可那倭国竟在去年与我朝断交了,忘恩负义!还有一把存在宫中,妹妹可别辜负了呀!”

    伏案在边上醋味十足地讥讽着,但没关系,好戏就要开始了。

    “至尊,贱妾们有事启奏。”

    四十余人除了贞一,渐荣,清明三人都麻利整齐地站成一方阵,跟事先商量好了似的。

    “妹妹们这是怎么了?”

    伏案在边上应和着。

    “至尊,贵妃姐姐。贱妾们要检举户部侍郎李磎移花接木,欺君罔上!”

    这统一的声音真有气势。

    “妹妹们在说些什么呀?姐姐我听得糊里糊涂的。”

    乔采女诧异地看着她们。

    “采女姐姐有所不知,贱妾们的阿爷有与李家交好的但从未听过见过李渐荣这人,后经查证李家户籍族谱中李渐荣的名字都是入宫后才加上去的!可见昭仪李渐荣并不是李磎的亲生骨肉。罪至欺君,求至尊责罚!”

    前面领头的几位御妻叫唤着,这时的渐荣刚好回到晔的身边。

    “哟,妹妹们的阿爷好生清闲,怎么尽干些刨人祖坟的事?七郎可是没派给他们差事做?”

    如梦喝了一杯酒,苦笑着。

    “贱妾们的阿爷也是为保证李唐皇室血统优良纯正才时时警醒的呀!若是那个没名没分的田舍妇给李唐王室生出个杂种可就不好了呀!”

    一位御妻大声喊道。

    “渐荣妹妹不声不响的,可是默认了?”

    伏案瞥了眼渐荣,笑着问。

    “如今渐荣一生荣辱都是至尊给的,渐荣相信至尊会还我一个公道。”

    渐荣笑着牵起晔的手回击,气得伏案半死。

    “至尊恕罪,小女渐荣因是侍妾所出,而夫人又一直拖延小女分编入户一事。幸亏至尊隆恩,将渐荣礼娉入宫,这才让她能认祖归宗。”

    “老奴一时嫉妒熏心,险些坏了至尊与渐荣的情分,望至尊降罪。”

    这时,李磎夫妇上前辩解。

    “里正办事不力,又加上李家悍妇当道,遗漏了一个两个卑微女子想来也是有的。”

    倚香看着他们,笑了笑。“是呀,误会解开了就好了。”

    孙充容也说了句。

    “至尊!贱妾们还有事要奏!”

    第一波攻势失败,第二波战鼓继续打响。

    “妹妹们这又是怎么了?”

    乔采女又开始引导了。“李渐荣与先贵妃相似至极,这已是世人皆知,而李磎将她送进宫又有何居心?”

    “哦?此话怎解?”

    乔采女笑着问。

    “老臣将小女送进宫,全是顺承皇命,为至尊绵延后嗣呀!”

    “绵延后嗣?哼!那为何李渐荣侍寝之后还用淑妃送的红花避孕?李渐荣分明就是想让至尊后嗣凋敝!李磎分明就是觊觎至尊的江山社稷!”

    一位御妻喊道。

    “你怎知渐荣姐姐避孕?你怎知是红花是淑妃送的?证据呢?没凭没据就是蓄意陷害!”

    清明显得格外激动,便与她们争辩起来了,吵了好久。四十多个团结一致起来那可是气势磅礴,但稍微涣散开来那可是闹市中的泼妇招人嫌。“至尊,其实将李渐荣送到至尊身边的幕后黑手除了李磎,还有殿上的淑妃呀!早在选妃前淑妃就已经留意到了李渐荣的存在,便派陈云渡去教导她宫闱之术,又打点了乐府教她靡靡之乐!淑妃见李渐荣得道出师,便以选妃为名,再将她安在李磎家族,将她送进宫呀!而我们这些人只是她设的障眼法呀!”

    这时,柳叶新出来了,之前四十位多御妻东一嘴,西一嘴的没个头绪,她便是来总结了!

    “柳妹妹背得可不太娴熟呀!刚才不是把李磎与渐荣父女之事说清了吗?”

    如梦苦笑着。

    “这样推敲起来也是,当日主张为至尊纳妃的首当其冲便是淑妃姐姐呀!”

    伏案笑着移开话题,瞪了眼淑妃。

    “是呀,贵妃姐姐!现在,李渐荣凭借这副皮囊狐媚惑主,又在用淑妃夜夜送去的红花避孕,分明就是想让至尊后嗣凋敝呀!最后将淑妃的孩子送上皇位,她们便可功成名就了呀!至尊!李渐荣辜负了至尊呀!”

    柳叶新吼了一声,近乎完美的总结陈词。看来这次聚众闹事,更多的是为了证明李渐荣接近至尊,动机不纯罢了。

    “至尊!三人成虎,不足信呀!”

    “至尊若不信,靖安坊乐府主事便在殿外等候,靖安坊里的家家户户,贱妾们亦是见证呀!”

    四十余名御妻,后面支撑着四十余名大小朝臣。动不是,不动也不是。这或许是晔没了话语的原因吧!晔曾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伏案,如今伏案再把这个重新加热扔回给晔:若是晔处置了李渐荣何如梦一党,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晔处置了这四十余名御妻,因小失大。不管怎么样,伏案一点都不亏,伏案都能全身而退。“至尊可愿信我?”

    “信,朕愿与你,花朝天长。”

    整场闹剧,晔与渐荣不愿多吐露一个字,但在他们心中却说尽了一切。

    注:里正主要负责掌管户口和纳税。

    二十、清明时节

    守一将肩舆停在了安仁殿,匆匆请来了苏倚香。

    “给至尊请安。”

    “起来吧!”

    “让倚香猜猜至尊寻倚香来做些什么……怕是与渐荣妹妹脱不了干系。”

    倚香笑着,走到了那个伤心人晔的身边。

    “她怕是恨死我了吧……既然你是我的谋士,便来说说吧!”

    “如今渐荣妹妹幽禁流云殿,淑妃姐姐也被困拂莲殿,还好贵妃没将倚香划入打压范围,要不然,倚香也见不到至尊了。”倚香见晔笑都不愿都笑一下,便说了下去:“贵妃带动了那么多人前朝后宫集体上疏,至尊自然要有所顾忌,想来渐荣妹妹与至尊的情分也不会因此事而有所消减,也别太自责了。再者,若不是至尊知晓淑妃主张充实后宫只为帮至尊制衡伏贵妃,而渐荣只是意外之喜,伏贵妃的奸计怕是要害死不少人呢!她感激至尊耳聪目明还来不及呢!”

    “我又一次,丢下了她。”

    晔心痛不已,但没办法,谁让他是大唐天子,为了大局,只能牺牲她一人,更何况,她又不是她。

    “至尊仁厚,丢下了,再拾起来不就好了?不过还是得现将她与淑妃姐姐救出囹圄才是!”

    倚香笑着,为晔奉上一盏茶。

    “什么都做不了呀!”

    晔接过茶摔了它。

    “那次夜宴,渐荣妹妹弹拨琵琶之际,歌女们的唱词让倚香记忆犹新,唱的是万紫千红压不住,一枝独秀待君来。至尊可还记得?”

    “怎么了?”

    倚香看着晔,晔看着倚香。

    “在寻常百姓家,这唱词真好,但在这至尊的后宫里,这唱词就大错特错了,一枝独秀不是春,万紫千红才是春呀!”

    两人相视而笑,了然于心。之后那几日,晔的后宫便严格安排进御,那四十多个因妒生恨的也有机会侍寝了。至尊能够做到雨露均沾了,她们的火气也就渐渐消了,渐荣淑妃也就解禁了。“姐姐好呀!”

    清明踏青踏到了流云殿。

    “妹妹来这作甚?还不准备着侍寝?”

    如今的渐荣再也不能专宠,但也满足了。

    “这海棠花开得正旺,我来姐姐这当然是为了赏花呀!”

    清明站在海棠树下,赏着花开烂漫。

    “妹妹殿外的的杏花不也快全开了吗?等结了果子记得送些给姐姐我呀!”

    “是呀,快了。”

    清明牵着渐荣的手,巧笑。

    “妹妹们怎么这么早就聚起来了?”

    这时,贞一带着些吃食来了。

    “姐姐你来了。你也是来赏花的?”

    渐荣接过贞一带来的食盒,笑着说。

    “可不是,妹妹与我倒是姐妹同心。”

    贞一笑着,捏了一下渐荣的脸。

    “再过几日,姐姐也要侍寝了!”

    “是呀,贞一姐姐还是第一次呢!”

    渐荣清明在一旁调笑。

    “是呀,不像你们得宠的,经验老道。”

    贞一瞪大了她的双眼,看着她们。

    “若是侍寝前有什么不懂的,便来向妹妹们取取经,妹妹们会不吝赐教的!”

    “姐姐只是在这里装傻充愣,若是一本正经起来至尊怕是欢喜得不行呢!”

    “你们!别跑!”

    她们还在调笑贞一。

    如梦这会不在拂莲殿,倒在南槐殿。

    “姐姐怎么大老远地赶来这里?”

    倚香也来了南槐殿,殿里站着赏枝上槐花的不再是柳叶新,而是如梦。

    “妹妹又为何来?”

    如梦站在这由一串串洁白槐蕊点缀而成的世界里,笑看倚香。

    “清明时节,来探春,来悼念。”

    这欢喜的脸上倒平添几分伤感了呢!

    “可怜人呀,就这样走了。”

    “这南槐殿又要空置着了。”

    倚香看着宫人们正在洒扫庭除。

    “空着就空着吧!多个冤魂,少个恶人,这大明宫向来如此。”

    如梦苦笑起来,起风了,一束槐花落在她的手上。起风了,她们去殿内吊唁了。

    可那伏案刚过上几天舒坦日子,这时又该生气了,前不久因自己陷害李渐荣就和泼墨分道扬镳了,现在又来了件威胁宠爱的烦心事。

    “真的得多谢贤妃姐姐呀!我一个月来也能有几次被宠幸的机会了。”

    乔采女摸着自己的脸,笑着。

    “既然如此,你就去她的安仁殿侍奉好了,别来我这启华殿晃悠!”

    伏案瞪着她,大骂道。

    “贵妃姐姐恕罪呀!贤妃再好那也是淑妃那边的人呀!我怎会投靠她呀!

    乔采女见状,立马跪下来陈情。“那个老女人,以前也是低估她了,竟能为晔出谋划策!那个老女人想得真周全,至尊轮宿讨好了至尊,安抚了旧人,收买了那些新人,也给自己捡了个便宜!”

    伏案一腔怒火意难平。“姐姐,听说崔奉御这几日往安仁殿跑得可勤快了!”

    乔采女看了看四下无人,偷偷说了句。

    “那个老女人,怕是赶上久旱逢甘霖的好时候了!”

    “姐姐的意思是,她有喜了?倒是那个被我们拉下水的柳叶新,听说被之前那些个好姐妹给排挤,最后抑郁成病跳入太液池身亡了。”

    乔采女昧着良心说着谎话,明明是她们送了她一程。

    “诶,可怜人呀!若不是她办事不力,跳入太液池的便是她的好姐妹了!”

    伏案那双狐狸眼又开始转动起来了。

    这一路人马倒是壮观,禊儿带着自家兄弟姐妹拉着渐荣来到了梨园毬场。

    “渐荣娘娘,你可会蹴鞠?”

    “渐荣会看禊儿蹴鞠。”

    渐荣摸了摸禊儿的头,推他去蹴鞠了,而她前往一边的秋千上坐下,与唐兴并肩耍半仙之戏。

    “渐荣娘娘好。”

    “唐兴贵主都长这么大了。你阿娘可对你好?”

    “好是好,但没禊儿哥哥好。”

    唐兴看着渐荣,苦笑着。

    “怎么不去和其他小贵主们玩?”

    “阿娘说她们是坏人,不让我和她们玩。”

    渐荣看着唐兴,眼泪闪烁不停,一边是禊儿在鞠场上生龙活虎,一边是唐兴在秋千上精神不振。

    “不如,唐兴和我们玩如何?”

    “好呀!”

    之后,渐荣召唤来了清明等一干后妃。

    “姐姐,你喊我们来作什么?”

    “小唐兴,你知道什么时候牵钩之戏吗?”

    渐荣抱起唐兴,问着。

    “我知道,拔河!”

    清明突然喊了起来。就这样,御妻五十人加上小唐兴为东朋,携带着各自贴身侍女五十人为西朋,碧空之下,长绳系日。

    “不要让我们!”

    “哈哈哈!”东朋多贵人,西朋自然要变着法地让东朋赢,但是东朋来了兴致,不愿轻易地赢,便让西朋竭尽全力。之后,就是一场长时间的拉锯战。这一拉锯可好,吸引了边上放风筝荡秋千的小贵主们,吸引了边上蹴鞠的郎君大王们,纷纷加入东西两朋。在一声又一声的口号之下,她们便在这尽情地拔河拉扯,从骄阳高悬到日薄西山。

    “都拜姐姐所赐,输了拔河,又弄的清明一身汗臭味!”

    “清明晚上可别熏着至尊!”“贞一姐姐你说些什么呢!”

    清明闻着自己身上的味道,贞一拉着清明讥笑道。

    “好了好了,清明你玩的时候怎么不抱怨呢?是不是呀,唐兴?还有贞一姐姐,清明自然会去焚香沐浴的,等明夜,贞一姐姐也是如此的!”

    渐荣正抱着喜不自胜的唐兴,说了句清明,道了句贞一。

    “是呀,到时候姐姐可要好好洗洗呀!”

    清明可劲笑话贞一。

    “你们!”

    四人便在这吵闹声中匿迹旷野,现身太液亭。

    太液亭中,百戏火热。

    “至尊,可要好好赏赐这教坊送出来的俳优呀!”

    倚香笑着,饶有兴致地看着杂技。

    “好……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现在才来?”

    晔正在殿前看着她们姗姗来迟。

    “至尊,渐荣妹妹似乎和贵妃姐姐的孩子很合得来呢!妾身刚去接禋儿,就看到她们拔河拔得很是亲昵呢!”

    孙充容本想酸一下伏案,可没想到最后自说自话,无人搭理,也是可怜。“孙充容入宫多年,怎么连话都说不好?妹妹们来迟了,可要罚……不如让御厨少分些冷食给她们!唐兴快过来,难道你也要少吃些?”伏案看着渐荣抱着的唐兴,心中又是一阵狂风大作:收服了我家禊儿,如今连唐兴都不肯放过,这个田舍妇,终有一日要把你除掉!不过今日,还是先弄弄你的身边人吧!

    “妹妹们领罚。”

    蓬莱宝树开彩花,太液池水升瑞烟。

    “给至尊请安,给各位郎君、娘子请安。”

    一个装神弄鬼的祝师笑着给他们请安。

    “快!快!若是精彩,至尊会给你一个大赏赐。”

    “是。”乔采女死死盯着,只见那祝师拿起一空瓮,将它抛到空中,它旋转一圈竟冒出些水来,再转一圈生出一头黄金锦鲤,再转一圈落到案上竟什么都没了。

    “哇!”

    那些小孩子们饮着醴酪,食着子推燕,看着瓮中戏法。

    “至尊,诸位郎君、娘子,刚才那条黄金锦鲤已入太液池嬉戏。”

    那些小孩子自然跑到护栏边上看着,还真看到那条黄金锦鲤靠在岸边露着头!

    “诸位娘子,这条鱼便是当年西施沉鱼的转世,若娘子中亦有西施的转世,那条鱼便会像当年一样贪看娘子美色,忘记游水而沉下去。”

    那祝师笑着,看着满亭的娘子们。

    “这样呀!”“妹妹快去试试!说不定你就是西施呢!”“怎会?姐姐美貌,才是西施呀!”

    后宫的娘子们又开始推拉了。

    “不如姐妹们都去一试吧!”

    伏案笑着,拉着乔采女走到护栏前,后面跟着好些人呢!

    “看来,我和妹妹都不是西施呀!”

    那条锦鲤还挺有灵性,不管伏案她们怎么卖力也不能让它沉下。

    “诶,姐姐,我们还是回去吧!”

    乔采女苦笑着,和祝师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来!我来!”

    “哈哈哈,姐姐不是!”

    紧接着,那些贪新鲜的御妻们都纷纷倚靠在护栏上卖弄风情,可无济于事,那条鱼说不沉就不沉。

    “淑妃姐姐,贤妃姐姐,你们怎么不去?”

    伏案将就进了些案上的饧粥,笑着说。

    “贵妃妹妹如此花容月貌都不是西施,像我们这些老树枯柴还怎么可能是?”

    如梦苦笑着,看了眼倚香。

    “是呀,还是留机会给这些娇嫩可人吧!”

    倚香喝了口冬凌粥,看了眼伏案。

    “这话讲的,把妹妹与姐姐们相比,可真是刻画无盐,唐突西施了!晔你说呢?”

    伏案看了眼倚香,又看了眼如梦,最后把目光聚焦到晔身上。

    “既然贵妃诚心邀请,如梦倚香你们便去试试吧!”

    晔笑着,牵起如梦倚香的手,来到了人群中央。

    “什么?”

    伏案看着晔也过去了,便也跟过去了。

    “诶,贞一姐姐不是,渐荣姐姐不是,清明也不是。”

    清明苦笑着,回到了人群中。

    长幼有序,如梦先与锦鲤对视,但是没什么用。

    “就剩贤妃姐姐了。”“贤妃姐姐天仙般的美貌,怕是西施了。”“人美心善就是好呀!”

    经过那次轮宿提议,如今的宫里,喜欢贤妃的可不止一个两个了!

    “鱼儿,鱼儿……”

    “诶呀!”

    “贤妃姐姐!”

    “倚香!”

    倚香轻挪莲步,罗袜生尘,看着池里的那条黄金锦鲤渐渐下沉,下沉,最后把自己也给沉下去了……

    “晔!”

    “至尊!”

    倚香在池中扑腾了两下就没力气了,在快要溺水窒息之际,宿命中的晔跳下水赶来救她了!

    “至尊。”

    “我在。”

    注:半仙之戏即秋千

    二十一、背靠大山

    “那个李渐荣真是个田舍妇,竟敢把贤妃姐姐推向太液池。”“也不知道是李渐荣还是陆清明好不好?”“还好贤妃姐姐福大命大,肚子里的龙裔也能保住。”“至尊英雄救美,真是好丈夫呀!”

    安仁殿墙角风声吹拂。

    “来,小心。”

    在殿外晒了会太阳后,晔便扶着倚香进殿了。

    “至尊你快别忙了,坐下歇歇吧。”

    倚香躺在床上看着晔端这送那,好不习惯。

    “这些天忙着安排宗室掌禁兵一事,疏忽你了。没想到我们也有孩子了……推你入水的人也受到了惩处,你也安心吧!”

    他笑着,牵起了她的手。

    “是。”她也笑着,眼角眉梢盘踞着心事:我们也有孩子了,至尊看起来很高兴呀!这些年的相处,我隐隐约约觉得至尊对雪妹妹所做的一切不像是出于爱,更像是出于安抚朱全忠。这个念头对吗?那么至尊还会把皇位交给祤儿吗?还有就是那李渐荣,至尊似乎也不怎么在乎她,说罚就罚也不细查。这是假象吗?不管了,只要至尊向着安仁殿就好。

    “至尊,只要至尊心中有安仁殿就好。”

    倚香笑着,这时的她只希望这一刻能无限延长下去,可是为长远计,还是得送走至尊!

    “至尊,可别因为倚香而坏了规矩,这些天的陪伴已经足够了,还请至尊继续轮宿吧!”

    倚香抽回了手,目送他的离去,心中在打结:诶,现在送走他,心倒是会疼了。

    “娘子,来喝粥了。”

    修燕端了碗血燕上来。

    “娘子!娘子!朱相公!朱相公来消息了!”

    月饶连蹦带跳跑入殿内。

    “快拿来看看!”

    这时候,一碗稀世血燕还不如一封朱全忠的书信。

    “娘子,怎么样了?”

    “没想到朱姨丈早就为我们祤儿打算好了。”倚香看着这几张纸大笑:虽说陆李两家走走停停,但中书侍郎崔胤风头正盛,最近又加河中护国节度使,虽然是因为四镇争执至尊左右为难才得出的结果,但也是多亏了朱姨丈的一手扶持,那么崔胤定会投桃报李,听候安仁殿的差遣了。朱全忠远隔重山也能控制前朝人才走向,不得不望而生畏呀!还好有这么个大头在,再加上崔胤苏检一干人等,祤儿成为太子也就有望了。

    “娘子,娘子。”

    倚香想出神了,月饶好不容易拉了她回来。

    “月饶,我们的祤儿要成大器了!”

    “那么妹妹肚子里的孩子呢?”

    正好,如梦接着倚香的话进来了。

    “修燕你这个田舍妇,姐姐来了都不通报一声。姐姐可在外面久等了?”

    倚香看到如梦瞬间换了一副模样。

    “我也是是刚到……怎么了?祤郎君怎么了?”

    如梦倒是好奇,又看到了被盖上那几张纸。

    “没什么,只是教祤儿的先生说祤儿文采长进了不少。”

    倚香苦笑,淡然地收起了那几张纸。

    “那怎么不拿出来给姐姐看看?”

    如梦笑着,盯着那纸。

    “小儿文章,不看也罢!”

    倚香从容地推辞了,沉稳地将这些纸交给了月饶。

    “罢了罢了,没想到,妹妹也终于有了至尊的孩子了。倒是可怜月饶了,将来你苏娘子照顾自己的孩子去了,祤儿就劳您多费心了。”

    如梦坐在倚香床边,轻抚着倚香的小腹。

    “月饶想来勤勉,不过可怜了渐荣清明她们了。”

    倚香和月饶都有点紧张,有些客套话都忘记说了。

    “防不胜防呀!还好孩子保住了。害来害去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

    “她的靠山不倒,就到不了头呀!”

    她们在一起互相劝慰着,化悲痛为力量。

    还有一对姐妹,因涉嫌谋害贤妃而被罚朝着太液池的水思过,到现在还在太液亭上咀嚼悲伤。

    “姐姐你看,这栏杆明明被人动过手脚。”

    清明看着那断裂的栏杆。

    “那又能怎么样?”渐荣苦叹,心神浮在那波光粼粼的水波上好久好久:晔这么奋不顾身跳下水去,是为了救自己的心爱之人吗?若我落水,他是否也能义无反顾地救我?可这几次,他一直冷落我,牺牲我……皮囊还是那副皮囊,可皮囊之下的那颗心已不再是他爱的那颗心,这样的解释合理吗?

    “可恨我阿爷不能权倾朝野。”

    阿爷被贬,自己无济于事,现在的清明只能一味说着气话了。

    “若是你阿爷权倾朝野,那么至尊要除去的就不再是伏贵妃而是你了!”

    渐荣意识到这话不该说,但话已出口,已入耳,已入心。

    “至尊……要除掉……伏贵妃?”聪颖的清明听了这话,茅塞顿开:是呀!他可是至尊呀!他要做的是在权力倾轧之中调度持衡呀!别看伏贵妃现在大红大紫,她可是处在风口浪尖的人物呀!大唐风雨飘摇,而至尊满腔抱负,望力挽狂澜,自然会向她和她背后的势力亮剑,那么她背后的势力也一定会高高举起伏贵妃当做护盾……似乎,那个先贵妃也是因为这样……那么,在这场拉锯战中,伏贵妃也会成为他们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吗?

    “这只是姐姐的一句气话,不必当真的。”

    现在渐荣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了。

    “好了,清明饿了,我们便走吧!”

    黄昏时分,她们告别了太液池的池水,携手归去了。

    而远处的启华殿里,伏案正欢喜地描着斜红,涂着唇脂。

    “夏花,快去看看那杏仁露温好了没!泼墨,快把我那件孔雀罗衫拿来!”

    花正好月正圆,晔总算要来启华殿了!

    “伏案!”

    “晔!如今想见你一面可难了。”

    伏案哭哭啼啼地,用粉拳捶打着晔。

    “好了,别闹了,我不是来了吗?”

    晔抓住那拳头,恨不得将它捏碎。

    “晔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伏案笑着依附在晔的身上,生拉硬拽是分不开的。

    “那些朝臣宦官,居然都极力反对我命宗室领兵。”想来,晔向伏案吐露这些事,绝不是抱怨而已。晔想让宗室掌兵,一为压制宦官朝臣的蠢蠢欲动,二为打击藩镇的不轨之心,可是,这么好的想法都被他们给毁了!

    “那些个田舍妇各怀鬼胎,许是因为对自己有损才极力反对的。晔你也别动怒了。来,进些杏仁露吧!”

    而伏案只是单纯地认为眼前的晔是在与自己互诉心事,就和夫妻之间合计家中大小事件一样。

    “真想把他们这些个毒瘤连根拔起。”

    没错,晔是在试探,试探她是不是又一次阻碍了自己的宏图伟业。“若晔有意,伏案自当支持……只不过权臣本就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就像那杨复恭死后,更多的杨复恭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接替他的位置……再加上他们根深蒂固,盘根错节,想要连根拔起可真是比登天还难呀!”

    没错,伏案会错意了。

    “朕欲登天。”

    晔将那杏仁露一饮而尽,便抱起伏案往帐内走去。

    又一夜过去了,如梦又是彻夜未眠。

    “娘子,快躺下歇息吧!”

    子衿去给流云殿补给些用度之后回到了拂莲殿。

    “子衿,我的裕儿该怎么办?”如梦为她和她的裕儿盘算了一个夜晚:看来苏贤妃像是得到了朱全忠的助力,那么我的裕儿又多了一个敌手,旧患未除,又添新疾,诶。我应该乐观豁达些,伏贵妃是我的敌人,苏贤妃的敌人,更是七郎的敌人。反正夺嫡一事还要等到除去伏贵妃之后,我们的联合还没彻底土崩瓦解……所以,这些年七郎尽力保住我和苏倚香只是为了肘制伏贵妃吗?

    “姐姐心事重重,可是怎么了?”

    倚香虽有身孕但还是来到拂莲殿问安,不敢怠慢。

    “妹妹身怀六甲不在安仁殿将养着,来姐姐这作甚?”

    如梦赶忙扶着倚香坐下,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姐姐,听说陆婕妤有喜了。”

    刚收到消息的倚香坐好紧盯着如梦,看着如梦如何变换神态。

    “什么?伏贵妃严防死守还是没挡住阴阳结合。”

    如梦听了,苦笑。“陆婕妤身边有个好姑姑呀!听说那文娘入宫前便是行医世家出来的,伏贵妃的红花浴怕是早就被识破了。陆婕妤有孕后便一直由文娘把脉安胎,外人碰都没碰过。要不是月饶留意了尚食局的出药记录,还真不知道呢!”

    倚香便把知道的一切都透露给了如梦。

    “也难怪那夜她这么帮渐荣,竟没一点怀疑。”

    “或许是姐妹情深呢……只是这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下子伏贵妃怕也要知道了!”月饶能做的,夏花也能做,一想到这里,倚香倒有点担心了。

    “既然我们都知道了,七郎也该知道了。”

    若不想再生变故,为今之计,只有让晔也知道了。

    没错,伏案知道了,晔也该知道了。

    “给至尊请安,给贵妃娘子请安。”

    清明和贞一渐荣正在承香殿内肆意说笑着,可没想到来了贵客了。“陆婕妤,快让姐姐好好瞧瞧,啧啧啧,这么水灵的人,生出来的孩子也必定水灵!诶呀,好妹妹呀,有喜了怎么能瞒着我们呢?往后承香殿里缺什么妹妹尽管向姐姐开口呀!”

    伏案用力拉扯着清明,上下打量指点,也不让清明多说一句话。

    “还好妹妹瞒着,要不然就要和姐姐一样失足落水了。”

    这时,倚香和如梦也来了,相互行完礼后,倒不知说些什么了。

    “贤妃这话不通,你落水之前也是瞒着妹妹们呀!”

    “任凭我如何躲藏,也逃不出贵妃妹妹的法眼呀!”

    倚香有了倚靠之人,说话的底气也足了起来,话中甜酸苦辣也变了。

    “好了好了,别吵着清明了。”晔冲了出来打破僵局,拉着清明走到杏花树下。可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出殿外真是心如刀绞,渐荣知道,自己早已不能他在那花前月下了;如梦知道,自己从过去到未来都不能跟他在那花前月下了;贞一知道,自己应该只能看着他和她在那花前月下了;伏案知道,自己还想和他在那花前月下呀!而倚香不知道,她什么都不愿知道。

    这一群人就傻傻地站在正殿门口,看着他们在那花前月下。

    “这……这。”

    那碧色池塘上,巨石破水而出堆砌成山,苍松翠柏山中闹春,杏树重叠花开烂漫,走近些细瞧瞧,正好五色六瓣。

    看着眼前之景,清明不敢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她知道,这世上本无什么仙人杏,都是那些风流才子杜撰出来戏耍无知少女的。

    是的,这是他和她说的!

    可是,他自食其言了!

    “至尊,这五色可是你画上去的?这第六瓣可是你添上去的?”

    幸亏那树杏花矮小,她素手一抬一按便看了个清楚明白。

    “你喜欢就好。”

    他笑着,在香雪之中紧握她的另一只手。

    “至尊……只是因为我有喜了吗?”

    她回过头来,有些不安。

    “这是送你的生日礼物。”

    也就是说,他是真心待她的?那么纵被春风吹作雪,她也无所畏惧了。

    二十二、仙人杏

    南海中多杏,名为仙人杏。

    那树盛开的仙人杏,是清明毕生都不可再多得的礼物。

    “至尊,对不起。”

    清明站在那棵仙人杏下追忆往昔:自己入宫事宜全由苏贤妃一手包办,从安家入户到启蒙世事,从量体裁衣到教养礼乐,从涂粉戴花到打点侍寝……有些奇怪是吗?我只是妾氏所出,庶出卑微至极,难入宗族,这一点我和渐荣姐姐倒是相同。这样想,倒是多出了些惺惺相惜的意味了。

    “老奴文娘给清明娘子请安。”

    “什么?”

    那一天文娘的到来让自己彻底地改头换面。我被礼聘入宫了,家族对我的态度瞬间温柔了无数。之前冷眼相对的他们现如今拿着珍羞美味,锦绣华服供奉我的样子真是讽刺。也许,那几天,渐荣姐姐过得也很幸福吧,毕竟她是何淑妃的人。

    “娘子能有今日地位,定要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呀!”

    “是。”

    不能否认,苏贤妃送我进宫,为的就是她的孩子。但她也没让我特别做些什么,只是让我帮她留意至尊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若寻得机会再来左右至尊的想法。对不起,我动机不纯。这样看来,淑妃用人倒是使劲了些,红花送子嗣,那次夜宴,柳叶新和她们所陈可真的吓到我了。

    “至尊,对不起。”

    他说最喜欢我纯真模样,清澈如水,一眼便能望穿。可这只不过是刻意为之罢了。宫人们都说我单纯但不傻,是个城府深厚的人。果然女人最懂女人。在这深宫之中,谁又能没点自己的心思,只是还没来得及变成心计罢了。苏贤妃说,他最喜欢的就是先贵妃,若能学得她的心,那副皮囊也不打紧了。这样看来,渐荣姐姐真是可怜了。

    “至尊,我爱你。”

    我还没来得及向他吹枕边风,就被他的仙人杏塞住了嘴。就算那是迟来的生日礼物,但也是他亲手做成的。日理万机的他对我,真的是用心了。想来先贵妃在世时,定比现在的我幸福千百倍。而我,有了肚子里的孩子之后,倒动了些喧宾夺主的念头了。宫中人都说至尊是个有心人,可我想,独占他的心。在这之前,还是先维持现状吧……

    清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往渐荣的流云殿走去。

    流云殿上住仙人,仙人化云流四方。

    “你,你。”

    渐荣还停留在几天前,他和清明花前月下的时候:晔你是不是很高兴?这几日在前朝,你以太保一职让韦昭度告老安享晚年,仁君呀!你诏令革除董昌的官职爵位,委派钱谬征讨董昌,至尊呀!后宫中苏贤妃有了,清明也有了,双喜临门呀!

    “我,我。”

    我是不是错了,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花好月圆。我是不是应该像花启嫣一样,争风吃醋呢?我就是花启嫣呀!云渡姑姑说的花启嫣有的我都不能有是错了吗?我想,是大错特错了。若我做回自己,你会不会更宠我些?

    “她,她。”

    清明,会是第二个张雪吗?她也是你想守护的人吗?或许,她比现在的我更像花启嫣呀!我倒希望,你只是因为她有了你的孩子才宠她的。如今我被太真红玉膏弄得不能生养,不会再有你的孩子了……

    渐荣累了,不愿再想些什么,准备回殿内了。

    “姐姐这的海棠真漂亮呀!”

    那个现在她不想见的清明到了。

    “哪有妹妹院里的仙人杏好看呀?妹妹不呆在仙人杏下养胎怎么来到姐姐这了?”

    “文娘怕我懒了胎儿也懒了,便让我出来到有福之处多多走动……这不,我来姐姐这走动走动了。”

    清明指着身后的文娘抱怨起来。

    “好了好了,快进来坐着吧!至尊也就喜欢你的小嘴了!”

    清明赖着不走,渐荣只好请她进来了。

    “姐姐可介意我和至尊……”

    清明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也就支支吾吾起来。

    “我为什么要介意?你们好,姐姐也为你们高兴呀。”

    “姐姐大度,妹妹感激不尽。我就怕至尊偏爱使我们多了些嫌隙招致祸事,就像那次御妻闹市一样。”

    “妹妹大可放心,她们与我们不一样。若妹妹有心,也多去关照关照贞一吧!贞一都因我们而错失恩宠,姐姐我愧疚难当呀!”

    什么时候,渐荣也学会安慰人了。

    “是呀,三个人能走在一起不容易……走,姐姐我们去看看贞一吧!”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原来我是梧桐呀!”

    贞一便在满院梧桐树下迷失了方向:入宫的时候我是多么骄傲呀!身为嫡女,我比渐荣清明那些个庶出的尊贵不知多少倍。梧桐殿,梧桐满殿,当初我还自负地认为我就是那只入殿栖息的凰鸟,会一路顺风顺水,扶摇直上,登上后位,青史留名……现在装疯卖傻陪衬他人想想真是可笑。原来我也只是这殿中的一棵梧桐树罢了!

    “可是我不甘心呀!”

    我的出身门第,我的才学美貌,哪点比她们差了?为什么至尊的眼中只有她们,而我却在她们的耀眼光芒下黯然失色?琴棋书画我不算精通也算略有涉猎,三从四德我也恪守,怎么入了宫就什么都不是了?

    “那么我还是放弃吧。”

    翻遍史书,有多少女子能得到史家笔墨垂怜流芳百世?问遍世人,又有多少女子默默无闻残喘一生?宫中尽是翘楚,与她们相比我又算得了什么?看来我是怎么也比不上了。我还是静静地呆在这后宫,不争不抢,做一棵高洁的青桐吧!

    “其实,我是争不起也抢不起吧!”

    我什么也没有,我没有伏贵妃和苏贤妃的后台,我没有渐荣的相貌,我没有清明的性情……我没有先贵妃的一切。还有,柳叶新已是前车之鉴……

    终于,贞一走出了这个梧桐迷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牵起了渐荣清明的手。

    月圆月缺,算起来也该轮到淑妃侍寝了。

    “子衿,螺子黛呢?”

    如梦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陷了进去:该画还是不该画?算了算了,都是两个孩子的阿娘了,还在脸上画什么呢?我老了,不再适合花枝招展了。我倒怀念起与他共患难的日子了。

    “子衿,酪浇樱桃可做好了?”

    我知道,炎炎夏日时,七郎最爱酪浇樱桃里的樱桃,可我记得有一次伏贵妃执意给七郎灌酪,呵,最后闹得自己不讨好,也让阖宫众人都知道七郎舔尽盘中酪却省下樱桃全是为了给花启嫣,因为花启嫣也爱酪浇樱桃里的樱桃。那时候渐荣还没入宫吧?要是她在场,心里定是清凉惬意无数。可是她已经不是花启嫣了……七郎来我这,酪和樱桃都得是他的。

    “七郎,七郎。”

    伏贵妃尾大不掉,七郎应当很是难受吧?我只恨不能帮七郎排忧解难……我给七郎带来了渐荣,也算是尽了为人妻的职责,而七郎为人夫又为我带来了什么呢?反正到最后,不过是一场空,一场梦罢了……

    不知天意还是人为,如梦的心情似乎带动了晔。

    “去拂莲殿。”

    “摆驾。”

    晔坐上了步辇,在路上沉迷上了夕阳晚景下的宫舍:朕好累呀!为了大唐,朕牺牲了最爱之人,安抚藩镇,稳定朝臣……自己殚精竭虑但是收效甚微。怕是要黔驴技穷了。

    “诶。”

    朕今天经历太多惊心动魄的事了:王行瑜、李茂贞,韩建三大节度使共犯京师,在朱雀门外都亭驿将韦昭度、李磎杀死,又杀掉枢密使康尚弼及宦官好几人,朕对不起渐荣;又说王珂、王珙嫡庶不分,王行瑜便请求任命王珙为河中节度使,王珂调到同州;看他们千军万马入长安,怕是要另立新君了,他们属意的应该是吉王呀……不想了,都是些藩镇凌辱君主的事。

    “我才是至尊呀!”

    看着路上宫人们对朕行礼看习惯了,若是改朝换代了朕便看不了了!朕已经赔了夫人可不能再折了皇位呀!是!朕是一直贪恋着皇位呀,从儇哥在世时就贪恋着呀……

    晔的种种忧虑便在见到如梦时消散了。

    “七郎。”

    “如梦。”

    互相冷了许久了,他们应该许久未见了,小别胜新婚就是如此吧!

    可离甘露殿最近的安仁殿,倒没那么欢喜热闹了。

    “阿娘,阿娘,祤儿今日的功课都做好了阿娘快来看看!”

    “好,好。”

    倚香这时可没空看什么功课,眼睛里映着的全是祤儿:祤儿,你知道吗?你阿爷怕那三镇另立新君,就把吉王李保给送走了。他与你阿爷虽谈不上骨肉至亲一脉相承,但也是同流李唐王室的血的呀!你阿爷为了守住权力可以铲除兄弟,那么你呢?你将来会是宝刀在握者,还是刀下亡魂呢?

    “阿娘,我做的可好?”

    “好,好。”

    祤儿呀祤儿,你说若是你以后成为九五至尊,你会对我肚子里的孩子做些什么?都说帝王家最冷酷无情的便是皇位之争,百闻不如一见,我真的被你阿爷的果断决绝给吓怕了!有其父必有其子,若是你也对我的孩子做那种事,到时候,我该帮谁呢?

    “阿娘,小弟弟什么时候出来呀?”

    “若是小妹妹呢?”

    “都好呀!祤儿学了那么多,一定会保护好弟弟妹妹的……阿娘你怎么哭了?是祤儿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我的祤儿真懂事呀!”

    母子连心呀!寻冬妹妹,你在天之灵可一定要保佑祤儿呀!我会在这俗世之中为祤儿登上皇位披荆斩棘,拼尽所有的!你也要在天界仙境助祤儿修身养性呀!那么,我该怎么样才能把他们都拉下台呢……

    倚香想着想着,祤儿看着看着。终于祤儿累了,趴在倚香肚子上睡着了。仙人食杏免死长生,怪人吃醋搬弄是非。

    “田舍妇!田舍妇!之前真是大意了!针对苏倚香时疏忽了她,让她也有了孩子!”

    外面发生了多少事伏案管不着,她只是把自己关在启华殿内大吵大闹。

    “娘子先消消气吧。”

    乔采女躲在小角落里,生怕伏案摔在地上的琉璃器皿彩绘瓷盘什么的伤着自己。

    “你呀你!你有了孩子永远是个采女!那个陆清明有了孩子就要成为德妃了!”

    伏案瞪着一旁的乔采女,恨当初自己没找个好手下。

    “这……这不是还没成吗?也不知道那苏贤妃安的什么心思,力荐陆清明为德妃。”

    乔采女畏畏缩缩,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晔的德妃可不是那么好当的,都是要经历一场失子之痛的!”

    伏案停了下来,看着手上的四鸾衔绶金银平脱镜大笑:鸾鸟衔绶寓意幸福长寿,金丝同心结寓意你我夫妻同心。这是晔说的……谁都夺不走我的晔!“这……害人终害己,她们风头正盛,娘子还是不要硬碰硬呀!”

    乔采女看到阴晴不定的伏案,只想快些逃走。

    “害人不成,害己总可以了吧?”

    伏案高高举起手上的四鸾衔绶金银平脱镜,重重地摔了下去。

    二十三、簪花仕女

    “为什么?”

    刚受册为德妃的清明抚摸着自己空空的肚子,身上负担着已是沉重无比的花钗翟衣,瘫倒在承香殿的地板上,望着那置于内殿的簪花仕女屏风,感怀着,伤心着:

    这右起第一扇有一位女子髻上盛开饰以茉莉的牡丹花、身着朱色长裙、外披紫色纱罩衫,上搭浅绛帔子。美则美矣,只是在这大明宫里美人遍地。她不愿苦叹宫中事,就微微侧身,左手执拂尘戏犬直抒胸臆……

    “当初玄宗圣人也赠杨贵妃二狗,雄者名窝,雌者名狸,每有宠信贵妃之时常调侃曰‘窝爱狸。’想来也是取‘我爱你’之意吧!”

    晔怕清明孕间烦闷无聊,便送了两只猧子给她解闷。可这一送,吸引了太多人的目光。“是呀是呀,至尊宠爱陆婕妤好似玄宗圣人宠爱杨贵妃呀!听说至尊在皇宫生土之地都种上了牡丹花,就为了给妹妹供给头花呢!不像我们,有朵假花就感恩戴德了。”

    承香殿可是头一次熙熙攘攘起来了呢!

    “清明妹妹可要自重,离这窝远些,若什么时候至尊欲行周公之礼了,却发现妹妹肌肤旧痕累累那可不好了!”

    贞一抱起了这窝,在清明眼前晃呀晃。

    “狗解人意,夜夜同眠。”

    贞一身边的一位不知名的御妻也逗趣起来。

    “贞一姐姐,且停下你的荤话吧!”

    这边文娘正掸着殿内的灰尘,不料清明夺去了她手上的拂尘,朝贞一方向挥舞起来。

    “好妹妹,你玩你的窝儿就好!”

    跑到殿外的贞一看势头不对,赶忙放下窝儿撒腿就跑。

    “窝儿,窝儿。你说至尊真的和玄宗圣人一样吗?”

    清明摸着窝儿的头,看着窝儿的眼睛深处。对面立着的贵妇髻上怒放八仙绣球、着藕丝衫子、石榴色长裙上的紫绿色团花照日衬虹,又搭着绘有流动云凤纹样的紫色帔子迎风旖旎。瞧,她右手轻提纱衫裙领子,想必是不胜骄阳似火吧……

    “都是大暑天了,妹妹们怎么还在这烈日下逗留?”

    夏时的大明宫景致甚好,倚香在太极宫里闲来无事便来看看,透透气,散散心。可倚香看清明贞一两人在阳光下暴晒,就觉得热的慌。

    “多谢姐姐提醒,清明和贞一这就回殿。”

    清明已经好久都没和倚香互通有无了,这下子看到倚香可真是汗流浃背,愧不能对。

    “怎么,也不请姐姐进去坐坐?”

    倚香看着清明躲避着自己,苦笑了一声。

    “姐姐愿意光临寒舍,妹妹自然要请……文娘,快把冰窖里的乌梅汤取出来!”

    清明急忙请倚香入殿,送上茶水点心伺候着。

    “承香殿人头攒动呀!”

    倚香看着好几个御妻扎堆站在殿内,心中又开始烦躁郁闷起来。

    “清明有孕在身,她们也是来与清明说话解闷的。”

    “你们都先退下吧!大热天的妹妹你呆在人多的地方,患了病症可不好……瞧,这殿内的冰都化干净了,文娘,快去取些冰来!”

    倚香赶走了御妻,送来了清凉。

    天公见怜,圣手垂青。有这么一位手执长柄大团扇的侍女,不倾国,不倾城,却能在这花团锦簇的世界里,柔绿伴嫣红……

    “子衿,你举着把团扇做什么?”

    扇上的折枝牡丹许是给团扇增加了些分量,子衿快没力气了,刚回拂莲殿的长逸就帮子衿扶着那团扇。

    “至尊和娘子要去大明宫看清明娘子,我便在这候着。”

    子衿站在这毒日头下,挥汗如雨。

    “子衿美貌,怎么不和拂莲殿的伏案一样?现在也不必在这受苦受累了。”

    长逸倒是会说话,只不过拍错马屁了。

    “小心伏贵妃来撕烂你的嘴!”

    子衿扯起长逸的嘴,大声呵斥道。

    “疼,好子衿,饶过我吧!”

    “我可不是她。”

    汗如雨下的子衿一点都不屈服于焦灼的太阳,她一心侍主,尽职尽责,是好人。她相信,好人是会有好报的。

    紧接着的是一位髻生荷花、身着正红长裙、外披白格纱衫,上搭纹花帔子的女子立于第四扇,清风徐来,拈花一笑……

    “李克用勤王抵御三镇,七郎可舒心些了。”如梦看着晔这些天都愁眉紧锁的,心急如焚。她知道,眼前的那个他,独自承受了太多了:藩镇左右夹击,欺凌至尊;宫妃左拉右扯,为难七郎。

    “如梦!”

    “是。”

    “我怕不能许你一世长安了。”

    他有一种预感,不祥的预感。

    “七郎可还记得你我在青羊宫同甘共苦,生死与共的日子?那才是我最向往的日子呀!”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脑海里闪过的都是“患难见真情”、“患难夫妻”诸如此类的话语,她倒希望,他那不祥的预感早些到来。

    “我也是呀!”

    他在路边随手摘下一朵红花示意如梦,她看到那朵红花破颜一笑喜上眉梢。

    “七郎。”

    他们便在这曲径通幽处,一同走向远处的承香殿。从远处走来的第五位贵妇人,她头戴海棠花,身着赤色披风,格外显眼,外套紫色纱衫,尽显尊荣,可双手紧拽纱罩,其间心酸又有何人知晓……

    “娘子,快到了。再忍忍吧!”

    前些天渐荣和禊儿,唐兴一同玩耍,害得三人都中了暑气,但是伏贵妃召集后宫众人前往承香殿,就算身子再疲倦还是得去呀!

    “给至尊请安,给淑妃姐姐请安。”

    在半路上,渐荣碰到了晔和淑妃,还要看着他们十指紧扣,长相厮守。

    “妹妹的脸色不太好呀!若是难受就回去养病吧!七郎,你可知伏案有何要紧事?”

    血浓于水,看着亲生妹妹有病痛也是会心疼的。

    “说是得了件宝贝,要赐给清明……你可还好?”

    “渐荣无碍,至尊和姐姐继续向前吧!”这时的渐荣只能跟在他们身后,双手牵不到晔只能牵着纱罩,心中打结:这么热的天,手还牵在一起,还还牵的那么紧,你们都不怕手心出汗吗?不行不行,这是花启嫣的想法,我现在可是李渐荣呀!

    想着想着,走着走着,那承香殿到了。

    “至尊,淑妃姐姐,渐荣姐姐。”

    清明笑着迎来他们三位。

    “至尊,淑妃姐姐,快过来尝尝这冰镇乌梅汤。”倚香一碗又一碗地喝着乌梅汤,心里还是大火熊熊,因为崔奉御告知她那次落水很有可能要使她这胎滑……她现在的念头就是牺牲肚子里的孩子,嫁祸给伏案,这样痛快了自己,也成全了祤儿。

    “妹妹们都进来喝碗乌梅汤吧,这外面可热了。”

    如梦好意,引御妻们进殿。

    “姐姐可知伏贵妃有什么事?”

    倚香现在不想看人挤人,只盯着如梦,等着伏案。

    另一边,至尊和清明正说着话。

    “这两只猧子可还合心意?”

    “只要是至尊赐的,都合心意。”

    “你和你头上的牡丹花一样美。”

    “至尊过誉了。”

    清明喜不自胜,因为至尊赐她猧子狗,因为至尊为她种牡丹,因为至尊夸她美如花。

    又一边,贞一和渐荣看着至尊他们如胶似漆。

    “妹妹还是别看了,喝碗乌梅汤吧!”

    “姐姐也是呀!”

    其实渐荣在看他们之际也在想:伏案前来定是不怀好意,可她又会使出什么手段呢?最后一位贵妇,身上的浅紫纱衫,好一个恶紫夺朱;髻上的妃色芍药,好一个妖媚无格;束裙宽带上的五彩鸳鸯,好一个缠绵入骨;白地帔子的丹顶仙鹤,好一个超凡脱俗。看,她的右手正举着刚刚捉来的蝴蝶,破梦而出……

    “妹妹们都来了,晔也来了,伏案来迟了……小畜生,你快走开!”

    伏案可算是风风火火地来了,一进殿就接了碗乌梅汤,开始左顾右盼,四处交际了。可狗真解人意,伏案一进门,那狸而便冲她汪汪大叫。

    “哟,真是巧了,清明妹妹,你快看看姐姐献给你的宝贝!”

    众人看着那宝贝入殿:仕女屏风六扇,高四尺六寸、广一尺九寸一分,绯纱缘,以木板作斑竹帖,黑漆钉,碧絁背,绯夹缬接扇,揩布袋。

    “这?”“她们穿戴的都和今日是一模一样?”“不是大同小异吗?屏风上的仕女可没戴花呀!”“可真是神了。”

    这屏风中的仕女,不就是清明、倚香、子衿、如梦、渐荣,还有那伏案吗?“妹妹有孕,姐姐我也不知送什么好,想来至尊赏这赏那的,妹妹这里应该是应有尽有。前几日来妹妹这,发现就缺扇屏风挡挡暑气,便跟了夏花去看看司宝库里有没有合适的。没想到,还真找到了……姐姐一眼就相中了这仕女屏风,听说是画师周昉和一干能工巧匠精心打造而成……没想到,周昉竟能未卜先知,窥探未来,妙笔生出今日之景,定是偷看了《推背图》……哈哈,看来这屏风与妹妹真是有缘呀!”

    伏案在这屏风边上踱来踱去,喋喋不休。

    “如此神物,妹妹承受不起。”

    许是听到了《推背图》被吓着了,清明连忙推辞。

    “妹妹受得起,受得起,晔你说呢?”

    “伏贵妃好意,清明你便收下吧。”

    尽管知道伏案来者不善,晔还是要容忍她的张扬放肆。

    “这。”

    “妹妹若是觉得这屏风不合心意,那就让你的至尊为它添上几笔如何?你至尊的笔墨合心意了?”

    伏案又在那里拉着晔,扯着清明。无可奈何,晔只好拿上笔墨丹青,在这屏风上描红点绿了。“这画上花就完全是如今之景了。”“这不是画蛇添足吗?”“笨,怪不得你不得宠,这叫锦上添花呀!”“是呀是呀!这可是点睛之笔呀!”“这就是簪花仕女了呀!”

    各花入各主后,晔又提笔,在这屏风上题词了,写的是:春风一等少年心,闲情恨不禁。

    “这……倒多了几分凄凉幽怨之意了。”

    想来那句话道尽了后宫女子的心声。

    “这……不是至尊幸蜀时写的吗?”御妻之中有仰慕至尊才气但不懂事的人出来说了一句,这句话可印在每个人心里好久好久:如梦想的是他在怀念那段时光。清明她们想的是我们的结局会这样吗?伏案想的是这句话定不是我的结局!

    这时的如梦,正与她的七郎深情对视呢!

    “好了好了,这下子清明妹妹可还要吗?晔花了这么大功夫,姐姐我都想要了呢!”

    “那清明就笑纳了。”

    伏案和清明正在一旁一推一拉,打断晔与如梦深情款款。

    “啊!”

    “倚香!”

    “贤妃姐姐这是怎么了?”“血!血呀!”“好端端的怎么出了这事?”“这乌梅汤怕是不能喝了!”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啊!”“这陆清明竟敢推伏贵妃?”“伏贵妃也是可怜,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又没了。”“可不是,还好心送陆清明簪花仕女屏风,真是糟蹋了那宝贝!”“诶呀,或许那天推贤妃姐姐下水的也是她呢!”“那么今日贤妃姐姐小产也是?”

    一波三折才有趣。“啊!”

    “什么,怎么陆清明也小产了?”“这叫恶有恶报!”“诶,害人终害己呀……”

    日落南槐,万家灯火,德妃清明便看着那簪花仕女屏风看了一整天!

    “为什么?”

    她盯着那屏风,苦思冥想却不得其解:为什么贤妃姐姐会小产?为什么我没推伏贵妃她怎么摔在地上?为什么我也会?

    “这不可能呀!”虽然崔奉御查实乌梅汤里掺了一味附子,主堕胎,可这乌梅汤从选材到熬制都是由文娘一手完成,怎么可能掺上的呢?难道从尚食局中取来时就出错了吗?这说不通呀!文娘熟悉医理,怎么会不知道附子有毒呢?难道真的是百密总有一疏吗?

    “如何是好?”

    周昉所画宫中仕女绮罗靡丽,游戏春夏之景,在我看来多半是为了表达对如花美眷难得帝王宠幸而颓唐等死的同情……至尊因那些歹毒手段对我大失所望,今后至尊还会来承香殿吗?那么至尊所书“春风一等少年心,闲情恨不禁”就是对我的判词吗?我也是失去了一个孩子呀!我该怎么办呀?

    清明就一直瞪着那屏风中笑里藏刀的簪花仕女,从星辰西聚到东方破晓。

    二十四、孙氏淑景

    宫里一连失了三个孩子,又是好一段苦乐交织的时光。

    “娘子,喝碗阿胶糊吧!”

    月饶走进内殿,看着倚香躺在床上郁郁寡欢。

    “这下子,你也该安心了吧?”

    送走了至尊后心力交瘁的倚香看着月饶,冷不丁地说了句。

    “娘子……”

    “我知道,自从我有了那个孩子,你便开始担心我的孩子会影响到祤儿。”

    倚香抬高了自己的头,不想让眼泪轻易流出。

    “娘子恕罪!”

    月饶正安置着阿胶糊,听到这话立马就跪下了。

    “月饶呀!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吗?我是一定会让祤儿登上皇位的呀!现在清明骤然获罪失宠,我又没了龙裔,反倒让伏案做尽好人!”

    “娘子恕罪!娘子恕罪!都是月饶糊涂,听信夏花谗言,耽误了娘子。”

    倚香开始泪如泉涌了,月饶则磕起响头来了。看来那一味附子,是在两位尚宫的帮助下,才进了承香殿的。可那天夏花一口咬定登记造册一事都由月饶主持,自己忙着尚食局无心插手。两人相持不下,都丢了尚宫之位。最后月饶降为了尚寝,夏花降为尚食,晔重新请了曾多次照顾儿时的自己的陈云渡为尚宫,也不知是不是帮了李渐荣。

    “夏花可是伏案的人呀!你难道忘了寻冬是被谁给害死的吗?你怎么能助纣为虐呢?”

    “月饶无能!娘子恕罪呀!”“你起来吧!去向你的主子忏悔吧!”

    倚香拿起这碗阿胶糊,往地上摔了下去。

    往地上摔着东西的,还有伏案。

    “田舍妇!田舍妇!”

    “伏案!伏案!”

    摔东西,有时不是为了发泄,而是为了演戏。

    “至尊!罪妇没能保住那个孩子已是大罪,求至尊赐罪妇一死,好让罪妇能去九泉之下照料我们的孩儿!”

    伏案发完疯后跪在晔的跟前,顿首陈情,声泪俱下。

    “伏案!那孩子走了只因为与我们无缘!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晔中招了。他抱着伏案,痛心疾首。

    “晔!晔呀!”

    伏案很懂分寸,演到这里就差不多了,证明自己毫不知情深受其害也就够了。她不能要求过分,毕竟陆清明那个田舍妇也失去了一个孩子!毕竟她已经料到接下来的日子便都是自己独得恩宠的日子了!

    “我们好不容易才有的孩子呀!”

    这下子,晔面对这个刚失了孩子的女子,多了几分愧疚,少了几分怨怼。

    但怨怼的人当然有,是清明呀!

    “娘子,快进些粥吧!您这样不吃不喝的,伤的是自己呀!”

    “把这些都撤了吧。”

    清明还盯着那屏风,双眼都哭红了,心都干涸了:失子,封妃,人生大悲大喜就在昨日都经历了。

    “至尊!至尊呀!”

    清明回忆昨日:上一刻至尊还对我宠爱非常,下一刻就不分青红皂白地责罚我,训斥我,要不是我也失了子,他把我处死陪葬的心怕是都有了!圣意变得可真快呀!我还以为他和别的皇帝不一样。都是我想多了。

    “伏贵妃!是伏贵妃呀!”

    清明知道,害她之人,绝对是伏案!乌梅汤中的药是伏案下的,故意跌倒陷害自己的也是伏案!可是至尊信了伏案,清明自己心知肚明又有何用呀!

    在追忆昨日的,还有渐荣。

    “明明知道这事绝对是伏贵妃设计出来的,但还是惩罚不了她。”

    孙充容在拂莲殿内苦叹。

    “诶,伏贵妃真狠得下心肠,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

    有两个孩子的如梦当然想不到伏案的毒辣。

    “她不是都有禊郎君了吗?多出一个都会成为禊郎君夺位的障碍……这天也不早了,妹妹便先告退了。”

    带着对伏案爱禊儿的惊讶,孙充容匆匆离开了。

    “倒是苦了清明了,蒙受这不白之冤。”

    “娘子,听说清明现在怨怼大家,油米不进,一心求死只为报复呀!”

    如梦和子衿在这里一唱一和,互为呼应。

    “渐荣妹妹,你可还好?”

    “是。”

    渐荣晃了神:如今的清明真像当年的自己呀!深扎丧子失宠的漩涡里无法自拔,不满伏案诡计,叹息李晔凉薄……“渐荣妹妹你可知道,清明妹妹为人处事像极了当初的花贵妃,也因此讨得七郎欢心,而在七郎心中,花贵妃已死,他唯一能包容对待的人已死。也就是说清明再怎么置小家子气,七郎也不会对她有所体恤……妹妹既然是清明的姐妹,可要提醒清明识大体些呀!”

    “是。”

    如梦看着渐荣走出拂莲殿,离如梦越来越远。

    离如梦越来越远的,还有孙充容。

    在多年冷清的淑景殿里,住着一位冷清的孙充容还有满树的蝉。

    “诶。”

    盛夏的余热还在煎熬着树上的蝉,也在煎熬着殿内的孙充容。她手捧着一枚崭新依旧的铜镜,那可是几年前的端午节至尊赐给她的呢!她腕上佩着一对至尊赏赐的冰花芙蓉玉镯,虽然碎了但还是用红绳修补好了呢!她身上穿着用过时的瑞鹿团花锦裁成的长裙,她天天穿着只因为那是至尊赐给他的呢!

    “诶。”

    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从她的心中涌出,在脸颊上倾泻了下来:七年了,我入宫已经七年了,我离开母国也已经有七年了。那时新罗多灾,荒凉无比。阿爷阿娘早逝,我为求活路,迈过大同江,本以为能在边疆小镇扎根生存,没想到被那些恶鬼压良为奴。就这样,我又被掠卖到长安。

    总算万幸,我寻了机会入宫了。像我这种氏族不显的异族女子,入宫只能为奴为婢,跟那些罪没入宫的大唐女子没什么两样,或许比罪没入宫的还要卑贱。我时时在想,若我能以新罗贵主入宫,或者以新罗大姓入宫,那该有多好。

    “至尊!”

    说出来也不怕笑话,我是个没名字的下等人,还是邻家巫婆告诉我阿爷姓孙,实在是不孝,也因此成为其他有名有姓的宫女们的笑柄。我目不识丁,乡音难改,在这太极宫里做些最粗使的活,还要被那些大唐宫女嘲笑戏弄,在异国他乡挣扎真是艰难呀!可我不甘心!我不愿意这样了却残生!我就等着机会,让我成为人上人的机会!终于,我遇到了至尊!

    “你!”

    至尊仁慈,杯盏之后就赐我春宵一刻。像我这种低贱的女子,至尊宠幸之后置之不理即可,没想到你还负责起来了,我真是碰到好皇帝了。你教我识字读书,教习礼仪,赐名淑景,又赐我淑景殿,并册封我为充容以免我再受宫人欺凌羞辱。从此,我忘却大同江,与君同饮长安水。

    “淑妃!”

    他怕我在宫中无依无靠,便嘱咐淑妃对我多加照拂。淑妃,也是个好人,只不过风头都被之前的花贵妃,张贤妃以及现在的伏贵妃给抢走了。她真的适合中宫之位呀!她有的必要分我一些,我缺的她必尽力补上。你和她,真是好人呀!“花……伏贵妃!”花贵妃怜我远离故乡愿送我归国,也是我不要脸,也是我想享福,拒绝了。本以为花贵妃会想尽千方百计把我赶出宫,可没想到,她比传说中的要温柔多了,我也能留了下来了。

    倒是那个伏贵妃,这辈子我最恨的就是伏贵妃!她弄死了花贵妃和张贤妃后,又转战淑景殿了。而那时候淑妃安排我侍寝,让我有孕,是天大的喜事呀!可是伏贵妃从中作梗,诬陷我宰杀鲤鱼觊觎李唐江山,最后让至尊离我越来越远!那么罪妇生下来的孩子也是个孽障,我和我的禋儿就彻底失宠了。从此,淑景殿只剩下冷清二字,你我相逢也是路人。

    “可是。”

    我们斗不过伏贵妃呀!她可是往地上轻轻一倒就能除掉三个孩子的毒妇呀!若我没有禋儿,我愿意把一切都押给淑妃,可是,我有禋儿呀!伏贵妃连自己的孩子都能眼都不眨地丢下,等她扶虔王登上皇位,我的孩子还怎能活得下去?若我现在还不投诚,可能在虔王称帝之前,我的孩子就被她害死了!

    “不行!不行!”

    孙充容跳了起来,手一抖把手上的铜镜给摔倒案上,害得案上的白瓷碗落到地上,其声泠然如玉碎。

    淑景迟迟,和风习习,也是时候见风转舵了。

    “好姐姐,如今淑妃她们意志涣散,溃不成军,贵妃姐姐也可安心了。”

    瞧瞧,乔采女正给伏案捏肩捶背呢!

    “安心什么呀!那些田舍妇我可看不上眼,现在最闹心的是李克用大举南下,必会引来他的死对头李茂贞呀!若是在长安打起来那可如何是好?”

    伏案闭着眼睛,皱着眉头,为晔担忧,也为自己担忧。

    “贵妃姐姐为至尊分忧,至尊有这样贤良的贵妃真是大幸呀!”

    乔采女细声细语地奉承了一句。

    “晔与我本是结发夫妻,为君分忧只是分内事而已!”

    伏案可是把结发夫妻当真了的!

    “是是,都是妹妹不会说话!”

    “娘子,孙充容求见。”

    一宫女上前通报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呵,不会说话的人来了!让她进来吧!”

    伏案笑着,双手一摆,就让孙充容进来了。

    “给贵妃娘子请安。”

    孙充容一进来就跪在了地上。

    “哦哟,本朝的金井兰来了呀!孙姐姐不去拂莲殿请安,怎么来到启华殿了呢?”

    乔采女停了手,在一旁找了个位置安稳地坐下了。

    “她也配?哟,这不是新罗贱奴吗?来我这所为何事?”

    伏案上下打量了一下穷酸的孙充容。

    “贱奴求贵妃姐姐收留。”

    伏乔姐妹俩用这老梗一唱一和挤兑她多年了:德宗时期,元圣王遣使入唐,献美女金井兰,听说那美女国色,身投芝兰香气,一度成为德宗的宠妃……她可是现在这位跪地可怜兮兮的孙充容望尘莫及的。其实早些日子,孙充容也是有些能耐得宠的,而当伏贵妃起势,孙充容就什么都不是了。记得有一次孙充容犯了错,伏贵妃就罚她去库里和鲍鱼一起生活。出来的时候,孙充容浑身咸鱼味,最后就有了“鲍鱼金井兰”这一笑谈了。

    这些话在孙淑景成为充容前说多了,现在说来,她也就没有任何感觉了。

    “收留?妹妹可说笑了,我这儿可没有新罗菹菜,怎么收留你?”

    伏案本想保持贵妃威严,可不禁笑出声。

    “是呀,贵妃姐姐深得至尊宠爱,餐餐皆是新鲜时蔬辅以大唐菹菜,可没有寒酸的新罗菹菜来打发乞丐。”

    乔采女在一旁看着孙充容卑躬屈膝的样子,真是爽快!

    “贱奴入宫七年,已经深深爱上了爽脆纯正的大唐菹菜,早已忘记了旁门左道的新罗菹菜。如今贵妃姐姐就是大唐菹菜,而淑妃则是新罗菹菜,谁主谁次早已分明。贱奴想要见贤思齐,万望贵妃姐姐成全!”

    为了禋儿,孙充容只能放下所有尊严、面子,身段来求伏案。“见贤思齐?哼,前人成语,后人偷师。这些年你受大唐璀璨文化熏陶,倒是会说几句人话了呀!不过想来也是,大唐菹菜本就是新罗菹菜的源头,况且新罗菹菜并没有学到大唐菹菜的精髓,你择善而从也是明智之举。”

    伏案对已知事实不为所动,但对晔教孙充容古老汉字一事格外介怀。

    “多谢贵妃姐姐体恤,多谢贵妃姐姐体恤。”

    听到伏案松口,孙充容是不住地磕头呀!

    “不过,你见贤思齐也是要付出些代价的!也不难为你,若你能替我除去陆清明和李渐荣中的任意一个,我便备好大唐菹菜收留你!”

    伏案白了孙充容一眼,白眼的时候都看不她的黑眸子了呢!

    “若是孙姐姐觉得难以完成,还是回拂莲殿吧!”

    乔采女当然要泼着冷水。

    “贱奴……贱奴定能完成!”

    孙充容知道,这是连伏案都不能完成的任务,但还是硬着头皮接了下来。

    “好呀,那你便先回去筹划着吧!若完成不了,你就要小心了。”

    伏案那灵活的黑眸子转回来了。

    “若是孙姐姐计划暴露失败什么的,贵妃姐姐可是不会帮你的。”

    乔采女当然还在泼着冷水。

    “是,贱奴告退。”

    孙充容哆哆嗦嗦地退下了,看着夕阳西下,火红的余光都停留在远方的承香殿。

    注:咸鱼称作“鲍鱼”,并有“鲍鱼之肆”此一成语(此非现在作为名贵海产的鲍鱼)

    二十五、情好如初

    远方的承香殿里,渐荣像个宫中老人,在说教,在领路。

    “……渐荣姐姐,够了!若至尊信我,定不会让我沦落至此的!”

    还沉湎于新丧之中不能自拔的清明还在生至尊的气,生气至尊偏帮伏贵妃,生气至尊不来承香殿安慰自己,生气至尊不信自己,怎么可能听得进渐荣的经验之谈?

    “你也知道他是至尊呀?生在帝王家,从小到大处处都是心机算计,他能信谁呀!他连青梅竹马相依相随二十多年的先贵妃都不信,怎么会去信一个认识半年不到的女子吗?醒醒吧!”

    听到这里,清明无言以对,因为渐荣说出的大实话:青梅竹马都他都不能信,几个月的相处又算得了什么?

    “清明,你现在和当初的花贵妃相似但不相同。你们都是因为失去了孩子才开始和至尊疏远。不同的是你已知道凶手是谁,而先贵妃不知凶手是谁……先贵妃已经没有机会手刃仇人了,但,你还有机会!”

    阅历丰富的渐荣拭去脸上多余的泪水,继续说了下去。

    “渐荣姐姐,够了,够了!”

    现在的清明很累,但还在与心中的那个信她爱她的至尊告别。

    “不够!你不满现状,敌视至尊正中了伏贵妃的下怀呀!当初先贵妃便和你一般无二呀!先贵妃沉溺于丧子之痛仇恨至尊,最后被奸人诬陷死于非命……难道你想和先贵妃一样最后死于流言蜚语众口铄金吗?千万别走她的老路呀!”

    “说的好像你那时入宫了似的。”

    渐荣的谆谆教诲清明压根听不进去,反倒是渐荣太有远见而被问住了。

    “我……我那时不知人言可畏……是淑妃教我说的。”

    “哼,淑妃?她要我替她铲除伏贵妃?自己不行还要依靠别人……我恨她!”

    清明问出了渐荣来承香殿的目的,心凉了一半:所谓的好姐妹不顾一切来看失宠的自己,只不过是为了让我重新站起来为她们冲锋陷阵,利欲熏心至此也是……

    “清明!如今伏贵妃一人独大,我们这些弱者只能与淑妃贤妃团结一心呀!那次四十余名御妻的力量你忘了吗?若我们是一盘散沙,伏贵妃逐一击破不就是易如反掌的事吗?你可要想清楚呀!不要等伏贵妃把你挫骨扬灰后再后悔呀!”

    渐荣倒是劝得有些口干舌燥了。

    “心死之人,不愿再去伤心了!”

    清明还是和先贵妃一样,失落,矫情。

    “心死之人?你一落罪,至尊连带着冷落了扶持你的贤妃,与贤妃交好的淑妃,她们在宫中那么多年了,她们的心呢?也死了吗?贤妃也和你一样失去了一个孩子!那可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呀!”

    饱经风霜的渐荣大吵大嚷起来。

    “李渐荣!你能不能别摆出一副老成模样?我也失去了孩子!也是第一个孩子呀!我不要再和伏贵妃斗了,不要了!”

    看来,现在是比嗓门的时候了。

    “陆清明!你这孩子怎么说不进去呀!我阿爷被奸佞所害,如今我们人鬼殊途!我什么都没了!母家,宠爱,我什么都没了呀!可我知道,我要活下去为阿爷报仇,为李家报仇呀!陆清明,你难道不想活下去为你的孩子报仇吗?在这宫里,只要你想活着,就得斗呀!”

    “那我,还是死了吧!”

    渐荣显得有些不耐烦,不耐烦过去的自己,也不耐烦现在的清明,抓起清明摇晃起来,清明则跪在地上苦笑着。

    最后,她们两个不欢而散了。

    可是,渐荣不愿意放弃清明,不愿意看她重蹈覆辙,因为渐荣记得花启嫣也曾为了复仇而复宠!

    “清明妹妹你可还好?”

    渐荣的救兵来了,那是贞一呀!

    “好与不好都这样了。”

    清明还是这般消极厌世。

    “怎么能一样?好与不好在于至尊来不来承香殿呀!”

    平和的贞一这时候还有闲情逸致说笑。

    “不要和我提他!”

    清明听到至尊二字,整个人都酥了。

    “姐姐我就要提!还记得我们刚入宫的时候吗?你,我,渐荣,叶新,我们四个人被伏贵妃挑出来自成一列。之后至尊就来了,深情地牵起你的手,和你回承香殿……不瞒妹妹,那时姐姐我狂妄的很,在心里认定了至尊会牵我的手走,没想到,不知道造化弄人,还是至尊弄人?”

    清明听着贞一讲故事,心中倒舒畅了许多。

    “接下来几天,都是你得宠,姐姐心里可是不好受呀!全因为你与至尊花环定情吗?至尊对你多好呀!一往情深无穷尽,连至尊的禊儿都看不下去了都要与妹妹拼个你死我活的!若说伏贵妃权倾前朝后宫,除掉你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可是她都不敢动你,就算几次三番想害你,都对你损害不大……我想,是因为至尊护着吧!”

    清明听着听着倒偷笑起来。

    “等你怀有身孕了,你也看到伏贵妃那满怀醋意的样子,整天在承香殿内外兜兜转转,还不是因为至尊在承香殿,在那仙人杏下与你切磋双陆吗?你知道那夜至尊和你在仙人杏下,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你和至尊吗,又有多少人希望能替代你依偎在至尊的身上,你知道吗?”

    清明倒是红起脸了。

    “现在你小产,与至尊生了些嫌隙。可你知道吗?至尊为什么不敢再来承香殿?近乡情更怯呀!至尊为什么罚你?爱之深,责之切呀!至尊为什么就提拔你为德妃而不提升伏贵妃苏贤妃她们的品级?情有独钟呀!你是想丢了孩子,又丢了爱你的那个人吗?他这么爱你护你,这样丢下不可惜吗?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希望你就这样郁郁而终就好,你可知道?”

    “姐姐,你说我能复宠吗?”

    心里被搅动的醋海翻波的清明定睛,握拳。

    “那得看你信不信你们情比金坚了。”

    贞一拉起清明的手,拍了拍,笑了笑。

    “我信!”

    那个相信爱情的清明又回来了。

    “好姐姐,怎么样了?”

    渐荣就在承香殿外等候消息。

    “好了,好了。”

    贞一笑着牵起渐荣的手。

    “姐姐果真是能人……姐姐怎么劝的?”

    “无关权力只关心。”

    贞一继续笑着,满足着。

    “是呀,我错了。”

    渐荣看着贞一,心中悔悟: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呀!七情六欲,唯爱独尊!怎么可能会为我这把年纪伤神的事所振奋精神?诶,若是当初也有人想现在的我这样劝自己,我也会……不是的呀!我劝清明就像阿爷当初劝我一样呀!所以,我是被后宫污染了吗?而她还没被玷污吗?是呀,我从小就在这宫里,和晔一样的经历,一样的多心。或许,从一开始我就是个世故小人。

    这群小姐妹忙着,还有一个人也忙着。月饶为了赎罪,求了守一引至尊来安仁殿呀!

    “祤儿,睡吧,睡吧……”

    红烛昏黄,渐入佳境。

    “倚香。”

    晔静悄悄地进来了。

    “参见至尊。”

    倚香许久未见眼前那个人,倒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眼尖的月饶和修燕匆匆端上了合欢酒,抱下了熟睡的祤郎君。

    “我知道,我们的孩子没的蹊跷……只是无凭无据,什么都做不了。”

    晔是爱喝闷酒的至尊,但是不昏君,这些事情他还是推敲得出的。

    “是。”

    倚香一脸愁苦模样,是在高兴不起来。

    “我的心意你既然已经知晓……那,我就先走了。”晔现在无能为力,无可奈何。他查到的种种迹象表明伏案才是罪魁祸首,但是蛛丝马迹不足以成为证据。可就算成为了证据,他也下不了手呀!她也是失去了一个孩子的人呀!

    “恭送至尊……至尊!我等你,摆脱束缚的那天……”

    也不知道是倚香的安慰还是几杯合欢酒,倒让晔的脚步轻飘飘起来,精神恍惚起来。

    “嫣儿!嫣儿!”

    一转眼,晔便看到千步廊上那个提灯女子,那不是嫣儿吗?

    “晔!晔!”

    那个女子从千步廊走出,逃向牡丹园。

    “嫣儿!你等等我!带我走呀!”

    晔在后面追随着她,可是赶到牡丹园时那女子手上的灯就灭了。

    “嫣儿!嫣儿你在哪里?”

    晔在这牡丹园里寻找,终于,有一位女子,吟诵着薛涛的《十离诗》,从牡丹园深处,提灯而来。

    “清明?”

    “至尊……咳咳。”

    清晨的阳光不冷不热,不强不弱,不多不少,都照向晔与清明躺着的牡丹丛中。

    “清明。”

    “至尊……”

    清明躺在晔的身上,看着阳光正好。

    不过有一个人,看着刺眼的阳光,流着泪。

    “田舍妇!”

    伏案红着眼,看着天上正取笑人间的太阳。

    “姐姐别生气,气坏了自己可不好了。都是陆清明那田舍妇,怎么一夜之间就让牡丹园里不合时宜的情花都盛开了?可是用了巫术?”

    乔采女一边咒骂陆清明的复宠,一边赞叹陆清明的手段。

    “不合时宜的东西就应该尽早除去!孙淑景那个新罗奴想出了什么没?”

    伏案的眼可越来越红了。

    “想必是想不出什么办法,没脸来见姐姐了。”

    “吩咐下去,以后孙充容来启华殿,乱棍逐出!”

    乔采女奸笑着:她可不能想出什么好计策,要不然我就被比下去了,伏贵妃能庇佑的只能是我!

    孙充容确实没想出什么好计策,因为清明复宠,她已经不必想什么计策了。

    “妹妹能重得圣心实属不易,妹妹可要珍惜呀!”

    如梦看着渐荣抑郁,又转过头来对清明说。

    “是,还得多谢姐姐们精心策划。”

    在牡丹园里呆了一夜的清明还没梳洗就来到了拂莲殿请安。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倚香笑着,但不是多么高兴。

    “孙妹妹怎么一脸疲倦模样?可是前些天拂莲殿与启华殿两头跑给累着了?”

    如梦温柔地假笑着。

    “娘子……恕罪。”

    孙充容真的是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立马跪下求饶。

    “充容妹妹若觉得启华殿更好些不如就早日撇下拂莲殿吧!这两边讨好怪累的,若是两边都不讨好可就有的好受了!”

    倚香喝着茶水添了句。

    “娘子恕罪!娘子恕罪呀!”

    “姐姐我这不收八面玲珑的人,妹妹请回吧!”

    就算孙充容再怎么磕头,如梦也容不得背叛。

    “是,妹妹告退。”

    刚刚这一阵狂风大作,可是把孙充容这片孤舟完完全全地推向伏贵妃那边了,可孙充容能入得了伏贵妃的避风港吗?就算入了,伏贵妃的避风港能避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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