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死了,饭好了没有?”滕宝边解系在腰际的布巾边说。 西门田走到草寮前,用塑料管引来的山泉水洗手洗脚,用布巾擦脸,他已习惯。 “吃吃吃,就嚷着吃,可以吃饭了。”焦天菊一边对滕宝他们说,一边给大家盛米饭。
“咳!又是咸菜煮豆腐,一日三餐没个变,一见就反胃。”滕宝嘟囔着。
“阿宝,告诉你,有咸菜煮豆腐就算有口福啦。遇到雨天,那个卖豆腐的说不准就不做啦,就是做了豆腐,也不往大山沟送,要买还得到杨厝坪去。”焦天菊不像开玩笑地说。
卖豆腐的人见这大山中扛木头的人多,也瞧准这个市场,每天天不亮骑着摩托车沿着栈道吆喝:“卖豆腐口罗、卖豆腐。”
“还是城里人好,什么东西都有。吃得好,吃得精,哪像我们这饭、这菜像猪狗食。”田牛汉也发发牢骚。 “嘿!城里有什么好。城市就是大马路把房子隔成一块块。人多,车多,图个清静都难。”是西门田的声音。
焦天菊也插上嘴:“城里人,一下床就得花钱。水要钱,走路要钱,连上厕所都要钱。像牛汉那样子,住在城里不得饿死。”她话锋一转,“牛汉,你的眼皮有些肿,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可能是吃得太咸了。”田牛汉不经意地应着。 他们坐在矮木凳上,边吃边说着话,实在是肚子空了,三下五除二,不一会儿就吃得精光。
“可不能吃得太咸了。我差点没命,就因为吃得咸。”西门田说着,讲起他自己的一个故事。在来这里打工之前,家里穷得买个馒头的钱也没有。一次出门去捉石鳞蛙,要两三天,于是准备了咸萝卜干,还带上一大包的盐。嚼萝卜干时拌着盐也嚼,喝山涧的清水吞。这样口渴就得多喝水,肚子就不饿了。走到哪,晚上就睡在哪。山洞、树头下、石岩缝都可以迷糊一下。夜间是捉石鳞蛙最好的时机。马灯一照,石鳞蛙不蹦不跳,下手就是一只。从家附近的溪涧摸进地下洞,过深涧
溪流,穿草滩,三天三夜捉了二十来斤石鳞蛙,但又饿又冷,累得不行,快走不动了。把石鳞蛙送到饭店时全身虚汗,晕倒在店门口。老板认识他,赶快叫伙计扶他起来,喂了客人喝剩的石鳞蛙汤,一个小时后才慢慢苏醒过来。当时想多吃盐,口渴多喝水,肚子不会饿,差点要了命。他讲完后,对焦天菊说:“虽然大家流汗多,但不能过咸,高盐会坏身子的。” “牛汉,明天你把那萝卜干交给天菊好了,不要你一个藏着掖着偷偷地吃。”滕宝说。
“现在菜越来越不好买,要买就得到杨厝坪。那边有菜贩子,但是菜就那几样,包菜、芥菜、南瓜、萝卜。奇怪得很,卖肉的很少,去晚了连猪毛都看不到。”焦天菊说。 “别指望吃肉啦,有点青菜就心满意足了。”滕宝说完对焦天菊丢个眼色。 “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去买看看。就说前天吧,我那辆自行车老掉链,七赶八赶离杨厝坪还好远的。小学生都放学了。我就在路边的几户人家问有没有菜卖。进了一家,一位妇女对我笑。原来听不懂我的话,戴红领巾的小娃子当了翻译。她说她们没有卖菜的习俗,也不知道价格。门前菜地有些老芥菜,要不要剥些回去,给送不给卖。我没办法,只好剥一些芥菜叶子,又摘了些地瓜叶,给她钱死活不要。
问她家有鸡蛋卖不,她摇摇头说要下小鸡的。还不错,房主送给我一个小南瓜。”焦天菊说着,指那个不大不小的南瓜。 “没有肉,将就着。花生油也好,调和油也好,能不断油就谢天谢地了。”西门田说,“反正每天豆腐不能缺。” 田牛汉说:“伙食费,每人一天两元钱,少了些,实在做不出什么好菜来,为难天菊了。”
“不然,每人再加一元。”滕宝说。 “我看这样,每人每月100元,凑个整数。”西门田建议并决定着。 当他们吃完晚饭,天渐渐暗了下来。
“天黑了,‘扁担枪’去点马灯吧,没事了,玩几局吧,输了钻床下。”滕宝说。 “有人就够戗,肯定钻不过去。”田牛汉说。 “是谁?”滕宝问。
“那还用问,看谁粗呀。”田牛汉说完哈哈大笑。 焦天菊知道是说她,洗碗的水泼向田牛汉。 夜里,天下了一阵小雨。西门田吃完早饭,站在草寮外的坡地上,朝远山望了望。群山连绵,砍倒的木头一片连着一片。早工的人,有两人抬的,也有单人扛的,修筑栈道的人小如蚂蚁。山谷里有的草棚还冒着炊烟,袅袅升腾。眼前,栈道旁一堆堆垛好的松木,等运往公路,上贮木场。看看自己作业区的山地,靠近栈道上下的松木清理得差不多了。
离栈道远的山脚下、山顶上的松木横七竖八躺在那,要清理还得好几个月,甚至要半年。再远些的山,树木还继续被砍伐,烧山。巨大利益的诱惑和人的贪婪使十万大山一座座秃了头。
“牛汉,今天你跟天菊去下面整理,我和阿宝到里山去,你看好不好?”他对着跟着自己上了坡地的田牛汉说。 “什么,你到里山?”田牛汉反问。
“你不要带咸萝卜干了,就在山下做。近些,饿肚不需走那么远的山道,再说天菊要做饭,不能跑太远的路。”西门田说。 “要去里山的,把水带足了,那可没有山涧水。”焦天菊说着把已装满水的竹筒交给滕宝。 西门田和滕宝要到里山把木头先清理出来,是因为夜里一场雨,让西门田警觉起来。如果天下雨,就有山洪,会把里山的木头冲下山脚下。那时要抬、要扛就更费劲、更难了。
“阿宝,里山的木头怎么整比较好?”西门田问。
“依我看,先把栈道下的木头拉上来,在栈道边垛好。雨天或人手不够时,就整栈道上的木头,一个人就可以‘溜蛇’(意思是木头顺着山坡往下溜)。”滕宝说。 “对,今天我俩就清理栈道下的木头。我来拉,你在下面顶!”西门田总是把重的活揽在手。缓了一口气,他接着说:“牛汉呢,家庭困难。
女儿去外市工厂做衣,儿子上大学,老婆闲在家,年迈的母亲常年生病,欠着钱哪。”西门田说。
“你呢?”滕宝问。 “马马虎虎,还算可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有出力就有赚钱,还算公道,不然,日子也难过了。”西门田应着说。 “你女儿不是在市里做事吗?”
“女孩子家,给单位洗洗、缝缝、补补还行,自个打理还有节余,想买个套房,还远着呢。多扛几年木头,凑个数,遂了心愿。”西门田说完后,反问,“你的家境可好些?” “我还行,过得去。一对女儿上小学,咱还年轻可以多出力,多积攒点,现在学费很贵。”
“我们这些人就怕两件事,一怕子女上学,读书贵;二怕生病,看病贵。”
“还有一贵,打官司贵,我一个亲属打官司,从公安打到检察院,最后到法院,一路打过去花了上万,还有律师费呢。平头百姓过日子真难。
” “是呀,我也听人家说,一生别进两院,一个是医院,一个是法院。”西门田和滕宝一路走一路说着话。 “天菊,怎么还不嫁人,三十好几了。”滕宝像是问西门田,又像自言自语。 “女人的事,琢磨不透,都有自己的想法。”西门田话锋一转,“看这天气,像是有雨了。依我看,明天我们把木头运到贮木场,检尺后把账结一结。” “大概有十来车,七八十立方差不多。不像刚来时,离栈道近,好整理,一天就可整五六十立方。”滕宝说。 他俩近一个小时才走到里山,按西门田的分工,他往山上拉,滕宝在木头下端向上撬顶。
他们从栈道下面往上拉了20根木头,堆放在栈道上。停下来歇息,吸烟。滕宝抽一盒一块多的杂牌烟,西门田吸的是自卷的草烟。烟瘾过了,二人轮流喝着竹筒里的水。
“再弄几根吧,差不多要吃午饭了。”西门田说。
“来,换一下,我来拉。”滕宝建议说。 “不要换,已经顺手了。”西门田坚持要拉木。
当他拉一根比较粗的松木时,西门田咬着牙,脚用力顶住被砍断的树头,一步一步往上挪。滕宝用钢钎一寸一寸往上顶,不料,铁楔子松脱了,木桶粗的松木“哧哧”往下溜。西门田眼快惊叫:“溜蛇了,快快躲开。”滕宝也很机敏,看准木头往下溜的方向,往左挪步。刚站稳,木头从他脚边擦过,“哧哧”直往山下溜,撞到山底的洼水,“咚”一声溅起几尺高的水花。 “没事吧,阿宝?”西门田问。 “没事,听到你喊声,躲得快。”话虽这么说,但滕宝心里还惊得慌。“好险呀!被它溜中可就没命哟。”滕宝心想。 “中午吃什么?”滕宝一到草寮门就大呼小叫。 “吃吃吃,就知道吃,中午吃南瓜。”焦天菊应着。 “‘二管家’来了没有?”西门田问焦天菊。
“来了。”
“他怎么说?”
“工资结好了,大老板明天从海南回来,就打入农村信用社银行卡。大家自己去查对,取钱。”焦天菊应着说。 大老板叫刘脖正,自生下来脖子有些歪,取名叫脖正,意思说脖子会正,是这片山木的主人。听说家产上亿,大车小车好几部,大小老婆好几个,洋房土房好几座。西门田他们为他打工好几年了,人都没见过。大小事由“二管家”张罗。“二管家”名叫洪大凯,四十多岁。人倒爽快,就是爱勾引女人,好色。他每次来草寮总要和焦天菊有事无事聊上一两个时辰,有时还动手动脚。一次对焦天菊说:“我一见到你,我下面那根就硬得不行。”焦天菊不愠不怒,诙谐地说:“你要软还不快,不到一分钟就行了。” 他以为有门,忙说:“到你床上吧。”
焦天菊取来灶台上当佐料用的辣椒水说:“这个涂一点,包管用。”弄得洪大凯哭笑不得。焦天菊不伤害他,还留他吃饭。他见这样的饭菜,肚子饿也说不饿了。
“他有没有说我中‘六合彩’赢钱的事呢?”西门田问焦天菊。 “他把钱交给牛汉啦。”焦天菊说。 “牛汉呢?”滕宝问。 “在坡下蹲着呢。”焦天菊说,“没吃就拉。” “中了多少?”滕宝问。
“报了一只狗的四个数,5、17、29、41,一个数10元,中‘29’,扣除赌资40元,赚了400元。”西门田说。 “哇,你发了,要请客。”滕宝说。 “可以,没个电话什么的,不然就叫‘二管家’买些猪肉、鱼回来,大家解解馋。” 田牛汉拉完大便回到草寮,扬了扬手中四张百元的人民币。把钱交给西门田时问:“你怎么赌得那么准,有什么窍门?” “其实都是猜的,先前次次都亏,最近摸点意思来,你看我中这期,资料说,‘来龙去脉要弄清’。‘来龙去脉’,我想把龙去脉,肯定是相冲的那只生肖,只有狗了。狗冲龙的,所以就下注狗的生肖。”
“有道理,有道理。”焦天菊兴高采烈。 大家围住四根木桩钉上树杆的简易饭桌,边吃边谈“六合彩”下注的事,觉得很有趣。 “现在赌‘六合彩’,可以说是全民皆赌,我在家时,也赌‘六合彩’,次次不中,亏了上千元。一气把那个彩图、资料书都撕了。”田牛汉说。
滕宝说:“‘六合彩’赌死了不少人。中奖的手舞足蹈,没中的,垂头丧气,骂天骂地怨自己没有财运。
”他还说了一件事,一个单身老汉上山拾牛粪,拾了五六年,卖给果农,攒了6000元,藏在土墙里,为自己百年后用。赌“六合彩”的风刮到了他那偏远的山村,他也赌了,把藏在墙里的钱弄出来,不消半年,输个精光。这个老汉痛苦极了,大骂“六合彩”害人。他逢人就说“六合彩”的曾道人鬼精真厉害,连他藏在土墙内的钱都知道,探得清楚。 “下期怎么样?有没有类似‘来龙去脉’那样的文字、资料?‘扁担枪’你买我也跟着买。”焦天菊兴奋起来,未等滕宝说完就抢着问西门田。 “我也跟。”滕宝说,“再试一次。” 西门田放下碗,从口袋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的文字是打印的,叫做“白小姐透码资料”。西门田在每行文字边注上中奖的数字。“拿笔给我。”他喊。 田牛汉拿灶台上焦天菊记账的圆珠笔递过去。西门田在上面写“29”,又把下期的文字下画一条杠读给大家听。 “金龙腾空不落地。”西门田刚读完,焦天菊迫不及待地地问:“是什么意思?” “谁?”滕宝眼快见草寮后有一个人闪了一下,喊了声。西门田把那张纸赶快塞进裤袋。 “是我,大哥们。”那个人边应着边进了草寮,“你们正在吃饭哪。”又说。
来人一米七的高个;一身退色的迷彩服,眼大有神;平头,很精练。看上去黝黑了些,是风吹日晒的。他缓了口气说:“大哥,我是来借米,有米吗?我母亲人老手脚就不利索,淘米时把米撒了一地。我儿子帮倒忙,也赶着要把米捧起来,结果把泥呀沙呀全混上了。不能做饭,家里没有米,想借点米。”
“噢,是这样,你还没吃饭吧?”西门田望着来人问,“还有饭没有?”又问焦天菊。 焦天菊一看钢精锅里只有一把饭勺子,摇了摇头。
“这不,我碗里差不多有半碗饭,你先吃吧!”田牛汉吃得慢还有饭热情地说。 来人微笑地摆摆手:“谢谢,不用了。”随即坐在西门田身边。 “这碗‘线面汤’是‘扁担枪’的。”滕宝说着要把它端给来人,焦天菊急忙用手挡住。 “您就是‘扁担枪’?大名鼎鼎。我们打小时候就听说您只身斗七狼,胆大无比;听说您扁担当枪捉坏人机智勇敢。把您当做大榜样,学您不怕孤单不害怕。今日有幸在此会面,缘分缘分。”来人一口气说下来。 “你吃吧。”西门田把少有的被称为佳肴的“线面汤”端给来人,“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来人也不推辞,实在太饿了,三扒两扒就吞下肚子。“我叫侯志兵,就是这里红光县的。
”
“你们也来扛木头?我们从邻省打老远来你们这大山里扛木头,实在是想多赚几个钱。你们来扛木头,是不是跟我们一样,赚现的?”焦天菊迷惑地问。
“我们差不多整村的人都外出打工。种田穷呀,打工赚现的。到城里当泥水工、挑工;在厂里做工,干什么的都有,都是重活。来这里扛木头的也不少,家里的田大部撂荒。”侯志兵说着,眼里充满无奈。
“志兵,你说你母亲儿子都来这大山里,也住在这山棚里?”焦天菊又问着。
“母亲60多岁了,儿子未满5岁。放在家里不放心,干脆都来,没办法呀!”侯志兵一脸凄然。
“三代人离家出门打工,真可怜。”西门田听后心里一阵酸楚。
“你怎么从后山爬上来,不走栈道?”滕宝问。 侯志兵说,他在山上看到对面山上西门田他们在整木头,临近中午了,听到一声“溜蛇”喊声,抬头看见一根木头往下直蹿,看见有人躲得快,没伤着。后来听得“咣当”一声巨响,木头溜下山撞到山谷里。他估计西门田他们离住地不远,想借米做饭,于是爬上后山,比走栈道快。 侯志兵说着,指了指脚穿的部队胶鞋。“这是我越南战场穿的,爬山穿刺丛真好使。”原来他参加过自卫反击战。越南战场上,到处是崇山峻岭、山林茂密。
越南人在过往的山道上挖坑埋下竹尖、铁尖。起初我们部队不晓得,穿普通胶鞋,一脚踩下去,竹尖、铁尖连鞋带脚穿个透。后来我们部队在胶鞋底装上了铁板,就不怕竹尖铁尖刺脚。 “铁板鞋当然不在乎荆棘、树头尖。”田牛汉说。 “你当过兵,还参加过自卫反击战,是功臣呀。”滕宝说。 “咱们是兵痞子。我当过铁道兵,二年一换,就退伍。什么也没捞到,你从越南战场上回来,国家有补助的是不是?”田牛汉说后问。 “户口是居民户,吃商品粮的人才能享受补助,也不多,一年才几百元。”侯志兵说。前不久,他的战友通知他到市政府请愿静坐,他没去。他认为来回往返得花百来元,说不定一点效果都没有。听说政府又增加一些钱。他一位战友在县开垃圾车,日子很难过,母亲生病了,没钱住院。在市医院门口大发牢骚:“老子曾在越南战场卖命,是二级英雄。”边叫边掏出荣誉证,“现在母亲病重连住院费都交不起,只好眼巴巴等死。”不料,此情被一家小报记者掏了去,登在内部刊物上。中央领导知道了,让吴副总理带他们几个到越南、老挝、柬埔寨等国逛一圈,还解决他们部分经济困难。侯志兵一气说得很多,大家觉得新鲜,也不生分。
“天菊,给他勺米,不用还了,小伙子,不要客气!”田牛汉说。 焦天菊到草寮内取米时,滕宝问侯志兵:“你几岁,属什么?”听说第一次来的陌生人,“六合彩”当期就开那个人的属肖。滕宝相信,于是问了侯志兵。 “我属马,今年33岁。”侯志兵说,“刚才你们在谈论‘六合彩’,我也下过赌注,有时赌中,有时不中。总之不中的多,亏了。上期出狗肖,明天又开奖了,估计会开出马肖。” “为什么,有什么依据?”焦天菊把米装在塑料袋里,放在侯志兵面前问。 “这期的资料说,‘有平特码三中三。’有一年开奖的就是33。我认为明天‘33’有把握。”侯志兵很认真地说,“不过,我们这些人不能玩大,血汗钱不容易。”
“赌着玩,快过日,打发时光。小赌怡情,排遣烦闷与无聊。”西门田说。 侯志兵与他们聊天,好像忘记了肚饿。他认为这草寮里的人说话友善,大家谦和,气氛温馨和谐。不像有的合伙人粗鲁,性子十足火暴,动辄大动肝火,吵个脸红脖子粗,甚至大打出手。他对大家说:“你们很有修养,很文明,像一家子。” 滕宝指着西门田说:“这是我们老大做得好,办事公道,吃亏的事多揽着,好事多让别人,大家都尊重他。”
侯志兵临走时对大家说:“打扰你们中午没得休息。米,过两天送还,实在不好意思。” “我年纪大了。你就像我儿子一般,不用客气,赶快回去给母亲、老婆、孩子做饭。他们也饿得慌。米,一定不用还,知道吗!”西门田动容地说。 “打工、打工,连个米都不富余。感谢你们了,我走了。”侯志兵向大家鞠躬一下,红着眼说。 “等等,我这里有一包线面给你儿子吃。”焦天菊把一包线面塞在他的手里。 太阳下山了,四周很快就要暗下来。西门田他们收工了。 西门田和滕宝从里山回来,浑身上下都是树皮屑。头发蓬乱,满身松木味。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俩相互打个照面,都大笑起来。 “阿宝,快插秧莳田了,你要不要回去?”西门田边走边问滕宝。 “我的几亩田种上蜜柚和柑橘了。全村就像侯志兵说的一样,不是撂荒就是种点水果,不种稻谷了。”
“米怎办,田越来越少?”西门田心里很不是滋味。
“买呗,‘猫牙米’,山里人吃‘洋米’。” “现在很糟糕,农田荒了。城市边边的田都盖大楼,不知将来吃什么。” “你刚才说农民买米吃,很鲜奇。” “你有三个月没回家?”
“有三个月了。” “回家看看吧,不然老婆跟人家跑了。” “看你七老八十的,还想着那个呀。行,不要生气,我是说笑的。”
“田牛汉说把木头运出去后,要回去看病。他说早上起床后双腿有点肿,会不会是肾不好。”西门田说,“你们搭伴走吧!” 马灯下,西门田他们又在一块玩牌。这一次是西门田和焦天菊是一家,田牛汉与滕宝是一家。双方不分上下。突然,滕宝开口:“我说‘扁担枪’,明天就要开奖啦,你看哪个生肖好,我也跟买一点。” “金龙腾空不落地”这句话有三只生肖。一个是龙,它明白告诉你是金龙,有可能是龙的生肖。一个呢是狗,相冲,冲到龙,龙不敢落地。可见狗的生肖有很大把握。
再一个呢就是第三个,我问大家什么生肖不落地?”西门田边出牌边说。 “个个生肖都落地。”焦天菊、滕宝、田牛汉几乎异口同声。
“不,我分析一下,马蹄钉着铁板,把地隔开,它是不落地的。马的生肖比较有把握。”西门田话没说完,焦天菊抢着说:“今天侯志兵来,他是属马,33岁。”
“不要打岔,让‘扁担枪’说完。”田牛汉说。
“如果出龙的生肖,太白,没意思;如果出狗的生肖,上期刚开出狗肖,不太可能。最隐蔽的最让人不留意的是马肖,就是9、21、33、45。如果邪乎一点,就有可能出‘33’,侯志兵的岁数。”西门田说得头头是道。 “好,讲得有道理,来呱唧呱唧,鼓掌了。”田牛汉带头鼓掌。 “明天,我去买菜时到贮木场打电话,告诉‘二管家’,就买马的生肖,重点是‘33’。”焦天菊喜不自禁。 “你买多少,我跟你。”田牛汉对西门田说。 “‘33’买50元,其他数字20元。”西门田说。
“我‘33’买10元,其他数字5元。”滕宝说, “我‘33’买15元,其他数字10元。”田牛汉说。 “我跟‘扁担枪’一样。”焦天菊说。 “要交代二管家,明天,不,后天一定要来。我们要运木头到贮木场。把这个月的账结了。麻烦他顺带买一只鸡、一只鸭和几斤肉,我请客。”西门田郑重嘱咐焦天菊,“还有两箱啤酒。” “好!”噼噼啪啪,他们扔下手中的牌,鼓起掌来。
“二管家”洪大凯带来了鸡鸭肉和啤酒外,还宣布大家中奖的好消息。昨天晚上中奖的号码是“33”,马的生肖。这回大家不鼓掌,反而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天底下有这么凑巧的事。侯志兵来借米,就中了他的岁数。西门田的论道是那样的深邃和不可思议,太神奇了,太神奇了。“扁担枪”简直是神。大家对他更是钦佩得五体投地。 一下子走了两个人,草寮静了许多,西门田和焦天菊觉得不太适应。晚饭后,西门田点亮了马灯,自言自语:“走的走,牌也不能打了,只好早早上床伸腿口罗,想想‘六合彩’,猜猜下期生肖,也不赖。” “不能打牌,你我就不能说说话。”焦天菊在里屋说道。 “哎,天菊,阿宝说你为什么不嫁人。” “什么,阿宝背后说我坏话!”
“人家只是问问,也没说你什么坏话,那么在意干什么?” “他几个月没回去,想老婆了,回去睡老婆就是了,要他操那份心。”
“你怎么越说越远,越说越来劲。” “你不知道,我一次在擦洗身子,他不知什么时候,在草寮墙外的木枝缝里偷看。” “你怎么知道?” “我洗完下身站起来,听到墙外有响声。我问:‘谁?’无人回答。听到有人往山下走发出的‘’的声响,赶紧穿上衣服,跑到草寮外一看,是阿宝的背影。” “那次是阿宝与你同一组?” “是的,我干了一会儿,就先回来做饭。” “这件事,你跟谁说过?” “没有,第一次跟你说。” “算啦,他与你年纪相差不多。他长你几岁,老婆不在身边,难免有些冲动,也难怪,是自然的事。” “我是不怪的,不过有一阵子大家都不好意思。哎,‘扁担枪’,你为何老婆走了这么久,还不再找一个伴,好相互照顾?” “我一个人过日子习惯了。我说你赶紧,趁年轻,该有个家了。
日子过得快,岁月不饶人。” “我在姑娘时,有一位初中的同学,后来他读完高中,毕业啦,来往几回。我觉得这个小子黏糊糊,没个主见,说话时好似害怕什么似的,很难说清楚,不像个男子汉。我觉得味不对,看不上,就没来往。” 西门田、焦天菊都躺在床上聊着。西门田非常疲倦,不知不觉睡着了。 “‘扁担枪’、‘扁担枪’……”焦天菊连续叫了几声。 西门田的呼噜声显然是对焦天菊的回应。 太阳偏西了,西门田回草寮吃午饭。焦天菊在里间洗身,背朝门,一张破草席挂在门框上,没放下来。
“洗澡也不关门。”西门田嘟囔着。 “你看到我的身子啦?”焦天菊反问。 “看到你的背,有什么奇怪,男人女人背不都是一样的吗?”
“嗯?这也不行!看我身子的第一个是母亲,第二个是我男人,你说怎么办?” “哈哈,这就成了你男人了,太简单啦,太容易了,我也太幸运了。” “你说什么,你愿意啦?” “愿意什么?” “做我的男人。” “神经病!” “你怎么这么迟才回来?肚子饿坏了吧,饭还热,菜可凉了。” “是饿扁了。” 入夜了。焦天菊又开始讲她的故事。她的第二个男友,是邻村的。
一次她到乡里买东西,被一个小伙子自行车撞倒了,伤了脚。小伙子着实一惊,带她到乡里卫生院检查,踝骨受了伤,不能走路。小伙子得知她是邻村的,一路上用自行车载她。上坡时推着,好不容易把她送到家。“伤筋动骨一百天”,小伙子三天两头往她家里跑。她呢,也没提什么要求,嘴边常挂一句话:“没什么,养几天就好了。”她不要他放心不下,偏是这样,小伙子跑得更勤。每次来时不是鸡蛋,就是石鳞蛙,还有人参呢。这样一来二往,他俩由相熟到相知。双方都有那个意思。这个小伙子风风火火,快人快语,头脑灵光,办事利索。她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他与前一个男友截然不同,情窦初开的她爱上他了。只要她一闭上眼,他的身影就在面前晃动,夜里常梦见他而惊醒。 小伙子当兵去了,焦天菊心里暗喜。庆幸自己命好找个好男郎。农村姑娘能嫁给一个当兵的,那是多少人羡慕的事,是件荣宗耀祖的事。开始,焦天菊和他两地情书不断。约过了二年后,书信渐渐少了。到后来男友不来信了,任她多少封情书,可他就是不回信。她盼他来一封信,哪怕一个字也好,望眼欲穿。三年后,他提升为志愿兵,也叫士官。他跟部队附近的一个女孩好上了。
她听到这个消息后,就像打翻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齐涌上心头。她一连四五天关在房内,不吃不喝,以泪洗面。她的心被剜痛了。这几年由相识、相熟到相知,相恋了好几年。说不谈就不谈,说断绝就断绝。把自己当做一件东西一样,不用了就丢弃,怎得如此绝情。她为他入伍后和为提士官寄去了万把元。如今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她觉得自己被耍了,没脸见人。她想到这些,心悲意凄不可终日。 她认为自己被抛弃了。从找个当兵的男郎,被人羡慕的高山上一下子跌落被人抛弃的低谷。一落千丈,落差太大,叫她如何想得开?叫她怎得不伤心? 她哥哥焦天运劝她,她依然故我。叔母来看望并劝慰她,她不听。叔母火了:“你怎的如此痴情?你被他睡啦?”她摇摇头。“既然没有,为什么那样没出息。你的命就那样不值钱,你不吃不喝,对方也掉不了一根汗毛。再说现在是什么年月了,结婚还可以离婚,何况你才恋爱,日头才浮山,就想为他寻死觅活呀,你真傻呀!”她被叔母教训一番,似乎有所觉悟。可是她少吃少喝,人瘦了好几圈,自此,她落下个“心病”。她变了,变得羞于见人、怕见人,不敢迈出大门一步。见有人来,她径直上楼关在房里。
要是来人半天不走,她整个半天都待在房里。她心里有个解不开的疙瘩,“男人坏、臭男人”,不愿与男性接触。在后来的日子里,有妇人要介绍小伙子给她,她不理不睬。有个男孩来家相亲,她赶人家走。她心里蒙上一层阴影,“男人是坏的”,心态扭曲了。 她哥焦天运想,妹子这辈子可算完了,若有个好歹,如何向父母的在天之灵交代。父亲死得早,母亲在几年前临终时再三嘱咐自己要疼爱妹妹,关心妹妹成家立业。焦天运心灰意冷。 西门田被焦天运说动了,带她外出打工,一边散散心,一边赚些钱。主要是为散散心调养身体,去掉心病。西门田理解焦天运的心思,主要是让焦天菊多与男性接触,疗好她的心病,找回原来的她。 初到草寮,焦天菊话语不多,但与男工们没了敌意。西门田安排她做饭和洗衣服。她干得很认真,也很利索。虽然她与男工们对话了,但话不多。当然与西门田说得多些,也融洽。她起初不愿意与男工同拉木头,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扛木头重活的煎熬,不饥不饱的日子的磨难,与男工同工同酬完全平等的待遇,同男工们的平等交往交流,她脸上挂上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一天晚上,大家刚躺下,笑话,戏谑诙谐的故事又说开来了。
滕宝说,从前有一个女仆,帮主子砻碾稻谷。双手抓着推把推着砻转,推呀推,转呀转,两只乳房随着身子一前一后扭动,被衣服摩擦得痒痒的。全身活脱脱的,禁不住和男主子睡上了,结果呢,主子把砻下的糙米都给了她。西门田、田牛汉笑出声说:“这换米的生意做得。” “你说的是换米,我要讲的是赔了身子又蚀谷的事。”西门田也凑趣,讲了《新笑林广语》里的故事。一个女人在自个寻乐,把茄子塞进去。不料那个茄子断在里面,到坡上找郎中看。郎中吓唬她,这个可治不好,又不得不治,不治又不行。要她挑一担谷子送给他,他才给治。于是她挑一担稻谷,一步一步爬上山坡,到了郎中家,结果那半截茄子出来啦。这个郎中不仅白白地占了她一担稻谷,还占了她的身子。大家听罢,草寮内一片笑声。 田牛汉也不寂寞,索性坐起来说。从前有个学子,跟老先生学写毛笔字。写字之前要磨墨,磨呀磨呀,下面的鸡巴头随着手磨墨的转动也晃动个不停,被裤子摩擦得麻酥酥、硬邦邦的。问老先生是怎么回事,老先生说这是男人的基本功。说毕,室内笑声又起。在静听不做声的焦天菊忍不住“哧”的一声笑起来。 田牛汉趁兴抢着又讲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男人见一个美人要
水过河。美人说只要肯背她过河,就让他睡。这个男人欢喜若狂就背了。河水没到了腰,冷得他全身发抖。“鸡鸡”自然就瘫缩瘪软,过了河怎么也硬不起来,也举不起来。美人说你做不来算了算了,就走了。过了一个时辰,他觉得可以了,可是美人早就不知去向了。他懊丧极了,脱下裤子拿着刀子对着“鸡鸡”说:“不是没用,而是没用,该硬的时候不硬,不该硬的时候乱硬。”
突然一声枪响,手一颤抖,割破了“鸡鸡”流了血,双手紧捂住。放枪打鸟的人见状,认为他捂着的是被打中的鸟儿,忙叫喊着:“是我打中的,快把鸟还我。”那人羞于见到打鸟人,提着裤子,捂住下身没命地跑。故事一讲完,全屋的人哈哈大笑,许久才停了下来。大家睡意全消。焦天菊在床上听得津津有味,捂着嘴巴在偷笑,心里鲜活鲜活的。 焦天菊的心病逐渐好起来了,理解男人,同男人搭讪说话的次数不仅多了,而且时间也长些。她认为这些男人虽然说话粗鲁,但心地好。他们身上没有虚情假意,平等待人,同工同酬。没有瞧不起人,冷漠不尊重人,个个是热心肠的男子汉。跟他们在一块,心踏实也快乐。“男人挺可爱的。”她想。西门田粗犷豪放,豁达大度,不拘小节,拿得起放得下,让她生出好感。她变得大方、活跃起来,变得活泼,也会同男工们打闹说笑。男人们与她开玩笑,她不顾忌,同前判若两人。 一次她问西门田:“你们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这一问把西门田问住了,不知怎么回答好了,支吾半天才说:“有感情就好,有爱就行。”
焦天菊说:“阿宝说胖一点的女人好,丰满性感,可是牛汉说瘦的好,苗条。”
“他们说笑的,闹着玩。只要男女双方合得来,管她胖瘦美丑。” 焦天菊还讲了滕宝的一件事。有一次滕宝在栈道上尿尿,她从他身边经过。滕宝慌张了,只尿了一半。滕宝生气说她干什么,来了也不吭一声。她说你们男人“鸡鸡”,我见得多,有什么稀罕。你尿你的,我走我的。滕宝听了嘿嘿发笑说我们男人专门光屁股让你瞧的?想得美。她说你不信?盖房的工地上,她为泥水匠勺送泥沙浆糊墙。泥水匠在架子上头,她在地上。大热天,泥水匠穿短裤衩又大又宽。她从下面往上勺送泥沙浆,一抬头,就瞧见了。她说泥水匠多了,什么货色都有。滕宝听罢说她:“真饱了眼福。” 一天夜里,她对西门田说:“你们臭男人还挺可爱的,跟你们在一起开心快乐,心里鲜活鲜活的。” 人说劳动创造一切,改变一切,没想到劳动还能治好心病,西门田想。他听完焦天菊说的这些话,转想她为何给自己讲这些,莫非心有所思,心有所动……西门田想焦天菊找回了自己,又是原来的她,善良活泼,大方随和,勤快肯帮人。不管活儿多累,脸上总是挂着笑容,惹人喜爱讨人喜欢。不过她已三十多岁了。
西门田一边听着一边回忆,不一会儿就呼呼入睡。毕竟白天的重活太累,太耗体力了。 不知什么时候天下了大雨,伴着呼呼的山风,草寮漏雨。
“干什么!”雨水流滴到焦天菊的脸上,她一声惊叫。“扁担枪”惊醒猛地握住床前那支扁担。
“不好,‘扁担枪’,下雨了,漏雨。”她对已醒的西门田说。
西门田说声,“知道啦”,起身,划根火柴,点亮了那盏马灯,然后把它挂住头顶上的横梁。
“嘻嘻……”焦天菊一阵笑。 “你笑什么?”他问。
“你踮着脚高挂马灯,你肚脐下的毛我瞧见啦。”
“你怎的这么不正经。”
“就是就是,跟你们臭男人一块我开心;跟你更开心,我喜欢你。”
她俩检查田牛汉、滕宝的床也有漏雨,把他们的被子拢在一块,遮上塑料布。
“我要在你的床上睡。”她冲他一笑。
“那怎么行!”他拒绝她。
“你床上支着塑料布不会落水。”她显然是借口。 “那我现在就给你床上面张个塑料布。”
“不要,我就要在你的床上睡,咱俩睡一床。”焦天菊说着把被子抱过来,铺在西门田的被子上。
“你真的疯了。”
“我没疯。我想你,想很久了,叫心仪已久,我爱你。
” “不行,天菊,你听我说,我岁数大得……”
“我不听,不听;你说两人合得来,不管胖瘦美丑。我加一句,也不管老少。”她撒娇躺在床上。西门田欲抽身坐起来,她把他抱住,在嘴上一阵狂吻。“你不爱我,不喜欢我?”她搂住他的脖子问。 “喜欢。”
“这就够了。” “这传出去名声不好。” “名声,这草寮住着一男一女,早就传出去了。我们相爱还在乎名声?” 她一丝不挂,她把他的黑色圆领棉毛衣、裤衩都脱去,也一丝不挂。她的双乳压住他的胸口。他一翻身,压在她身上。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草寮内,他俩的动作越来越猛烈。
雨下个不停,他俩停住了。
“你下面挺紧的。”
“你很勇猛,不像你这个年纪。早知道结婚是这样爽,我早就该结婚的好。”
“那我就得不到你了。”
“那肯定,我不会专等着你的。”
他俩相拥躺在床上,哼着:“公道死,炒虾米,日落月升运四季;男贪女欢生儿女,天经地义难抗拒。” 雨连续下了四五天,还不见转晴。西门田和焦天菊只有窝在草寮里。木头不能整,无所事事。整天你看我,我看着你。最揪心的是没有米面了。从草寮外的山坡上就能看到,距跟前很远的公路下的溪水暴涨,过不去溪到不了贮木场。“要饿肚子了。”焦天菊对西门田说,“‘扁担枪’,不,老公,没的吃的口罗,怎么办?早上就没东西下锅,要饿肚子了。”她偎依在他身边。
西门田拍了拍她的肩膀,站了起来说:“走口罗。”
“到哪去?”
“到山上、溪畔转转,把尼龙绳带上。” 他们二人一前一后出了草寮,边走边摘野菜。西门田认得许多野菜。他挨过饿,吃过谷糠、野果、野菜。大兔草、蒲公英、麻甲籽、黄姜、野韭、山葱……他都吃过。他一边摘给她装入塑料袋,一边说:“这是‘蒲公英’,又叫‘台湾草’,听说是从台湾飞机撒过来的。开水先过一下,捞起来再炒,就可以吃。那年大饥饿时,我们吃不少,结果脚肿得不能走路。”
“太凉了,吃多会水肿。”
“还会拉肚子。” 他们在栈道两旁摘了不少野菜。
“走,到溪边看看,有什么可以捉的。”雨还在下,溪水涨得很高。溪岸比原来宽了好几倍,水流湍急,浑浊,水面浮着树枝、腐叶、藤蔓,乱七八糟一团又一茬。溪水流经悬崖往下奔泻,咆哮作响,草寮就能听见。 西门田把尼龙绳系在腰际上,一头交给焦天菊:“你可拉紧拉好,我不会水,把小命交给你了。”焦天菊点了点头:“放心,老公。” 他踩下没胸深的流水,向上游挪步移动。
焦天菊在岸上拉住绳索,专心聚神。 “你看,这只石磷蛙,被水冲得跳不动了。”西门田一伸手把它捉在手里,一只又一只……没有网兜可装它。他爬上岸,把长裤脱下来,把脚管一扎,把石磷蛙放进裤筒里,穿着短裤衩又下了水。 连续捉了十多只,看样子没有什么动静了,他想爬上岸。在溪水中,一滩水草地,有两只甲鱼。“鳖,鳖,你看!”焦天菊在岸上惊叫着。 西门田朝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两只鳖在水草的草丛里。他爬上岸把裤子交给焦天菊,返身下水。水已漫到他的脖子,好不容易才爬上水草地。没想到捉住了鳖,没东西装。“天菊没东西装怎么办?”他大声朝天菊喊。焦天菊看了看手中他的长裤。“呀,刚才忘了把长裤带过去,怎么办呀?”她朝四周看了看,“你把短裤脱下来装吧。” “你发神经病啦。”他大声应着。一手按住一只鳖,一只脚踩住一只鳖。时间一长,鳖会跑掉的。他再也想不出办法来,只好把两只鳖踩在脚下腾出双手,把又宽又松的短裤脱下来,扎了一个袋子,把鳖装进去。
他把短裤咬在嘴边,迅速下水,双手拨开水浪,冒着雨,向岸边挪步。水又涨高了,淹到他的嘴唇。焦天菊在岸上拉着尼龙绳,小心翼翼的,丝毫不敢马虎。 西门田赤身裸体爬上岸,迅速蹲下来。焦天菊飞快接过短裤把鳖装入长裤。对他说:“这下我看清楚了,你的‘鸡巴头’就像这鳖头一样,可憎又可爱。” 雨又下了三天,才放晴。西门田、焦天菊忙着修栈道,铺便桥。焦天菊买回大米、面条、油、盐和肉。在雨天的日子,他俩把油、盐都用个精光。 又忙乎一天。西门田对焦天菊说:“田牛汉尿中毒,住院去了,暂不来。阿宝找老婆去了。他老婆跟一个人跑了,听说那个人在城里做工。”
“牛汉病了住院,够让人同情的。阿宝的老婆真不是东西,跟人跑了,还能称做妻子的吗?”焦天菊愤愤不平。
“想到这里打工,扛木头的人多,要不我们回去联系几个来我们这里。” “不!我们夫妻就够。我要做压寨夫人。” “那……” “我们夫妇在这里打工赚钱过日子,生儿育女。”焦天菊朝着西门田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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