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自由飞翔的鱼-强子和麦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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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强子和麦子的故事

    强子拦住麦子说,今天碰到你了,一定要到我家去。

    麦子说,不了。你看天色也不早了。太阳都落山了。这时候,天色忽然就暗下来。远处的村庄隐在黑色的夜幕里。近处的槐树张牙舞爪如鬼怪。

    强子还是拦住麦子说,你真的不去吗?你也太狠心了!我们曾经相好了一场,你都忘记了吗?

    麦子看看坐在自行车大梁上的女儿,强子,过去的事就不要说了。我要走,孩子都快瞌睡了。女儿的眼睛眯着,昏昏欲睡的样子。下次吧,下次吧。

    谁家的狗吠了两声。强子不见了。

    强子是麦子的初中同学,三年里,有两年时间和麦子坐一张桌子。强子人长的细高白净,学习成绩一直是班上第一名,也就理所当然的是班长。这样呢,强子就成了班上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强子挂在桌边墙上的“红军不怕远征难”军绿色帆布书包里就永远不缺了三核桃两枣,还有一捧花生和几颗硬硬的水果糖。但这些小么零碎都没有打动强子的心。强子喜欢和他坐一张桌子的麦子。麦子那次装疯卖傻地倒在他怀里的感觉像一枚钉子深深地嵌在强子的心尖尖上,痛并快乐着。

    那个月光如水的夜晚,强子和麦子走在铺满农民收获的麦草的操场上。鼻子里满是从地里新割回的麦草的香气和操场边上核桃树涩涩的味道。强子很夸张地抽动鼻翼,对麦子说,好香啊,你!麦子的脸在月色里热热的。胡说,是麦子的香。话刚说完,自己倒笑了。我说的是操场上摊开的麦子的香。强子坏坏地笑,反正都是一样的,麦子的香。我再闻闻。说着话,强子的脸就凑近麦子的脸,他用鼻子闻麦子的头发,好香啊!麦子低了头说,刚刚用皂角粉洗了的。强子忽然就在麦子的左脸颊上亲了一口。麦子惊呆了。麦子的左手迅疾捂了她的左脸,她的眼里充满了屈辱和愤怒。麦子的右手毫不犹豫地甩在了强子的左脸上。在夏天有月光的夜里,麦子的右手为了捍卫少女的自尊在强子的左脸上留下五条深深的红红的指印。

    强子又拦住了麦子。

    麦子,你答应了去我家的。

    麦子看着强子眼里幽怨的神情,麦子说,这么多年了,你还记着我?

    强子始终没有靠近麦子。强子说,我一个人。我很冷。我很孤独。

    麦子说,你看我已经有家了。我已经有孩子了。

    强子说,我就是想让你去我家看看,去我家坐坐。

    麦子说,不了。你看天色也不早了。太阳都落山了。这时候,天色忽然就暗下来。远处的村庄隐在黑色的夜幕里。近处的槐树张牙舞爪如鬼怪。

    强子还是拦住麦子说,你真的不去吗?你也太狠心了!我们曾经相好了一场,你都忘记了吗?

    麦子看看坐在自行车大梁上的女儿,强子,过去的事就不要说了。我要走,孩子都快瞌睡了。女儿的眼睛眯着,昏昏欲睡的样子。下次吧,下次吧。

    谁家的狗吠了两声。强子不见了。

    麦子回娘家时,在那个和强子相遇的路口,碰到一个正扛了锄头从地里回来往村庄走的妇女。麦子就问,婶,我向你打听一下,强子的家在哪儿?

    那妇女很惊讶地看着麦子,眼里是怪怪的神色。

    麦子又说,婶,我是他的初中同学。我们还是同桌哩。

    妇女摇摇头,又点点头。喏。在前面村里。从西往东数,第三家。三间土房。

    麦子没有去。看看天色不早,麦子看看坐在自行车大梁上的女儿,麦子想,下次吧。下次专门去看看强子。

    麦子还没有走到100米,就遇到了初中女同学凤儿。麦子就和凤儿拉开了家常。凤儿说,好长时间不见了。

    麦子说,是啊。我初中毕业就回家了。你们上了高中啊。

    凤儿说,上了高中也是白上。白白耽搁了三年时间。人家没上高中的同学都挣好多钱了。

    麦子忽然问凤儿,强子呢?强子过得好吗?

    风儿很惊讶地看着麦子,眼里是怪怪的神色。

    怎么?你不知道!强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麦子的头“嗡”地一声,就是一片空白。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凤儿看见麦子的脸色一下子煞白,知道不好,就扶了麦子的车子,麦子,麦子,你怎么了?

    麦子回过神来,就把她两次梦见强子的事给凤儿原原本本地说了。凤儿也是唏嘘不已。凤儿告诉麦子,强子高中毕业,差五分没有够上本科线。补考一年,考上了,家里却没有钱供他上大学。强子回家后,就变的少言寡语。到后来,眼看三十岁的人了,连媳妇都没说下,有一天就上吊走了。

    麦子的心颤颤的。麦子的心也慌慌的。

    凤儿说,麦子,强子的坟就在路边的坡地上。他一定是看见你了,才给你托梦的。不要怕。我们是朋友。他不会害你的。回家在十字路口给他烧些纸钱吧。他在那边也怪可怜的。

    麦子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商店买了厚厚一刀火纸。麦子在火纸上写了强子的名字。麦子在烧纸时,告诉强子,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在那边好好的。

    麦子的眼里就有了泪。麦子的心酸酸的。

    麦子再也没有见到强子了。

    麦子说,我其实还怪想强子的。

    女模特与流浪汉

    流浪汉波比是在一个大雨滂泼的夜晚邂逅女模特的。

    那个晚上的雨突如其来。西边的天际被一道闪电撕开,拇指蛋大小的雨滴就铺天盖地砸下来。那时候,流浪汉波比还在空旷的大街上转悠。当雨滴砸到他的头顶时,他一头扎进路边的房檐下避雨,不想却和女模特芭比撞了个满怀。

    芭比是波比给女模特起的名字。这是个浑身一丝未挂,赤裸裸的女模特。白皙的皮肤,灰色的头发,幽蓝色的眼睛,很性感的红色嘴唇。流浪汉波比心里没有了雨,没有了饥饿,女模特的美丽从他的眼里钻进了他的心里。这种感觉像春天的溪流从裸露的脚面淌过,舒服极了。

    那个夜晚,屋檐外,疾风暴雨,屋檐下,温暖如春。

    自从遇到这个漂亮的女模特后,流浪汉波比就再也没有去外地流浪。这个街区的居民发现流浪汉波比比以前见到的流浪汉整齐多了,蓬乱的头发在自来水龙头下洗得草榍不存,乌黑的脸膛也洗得黑里透红,连牙齿也看到了苞米似的白。人们看着舒服,就主动给流浪汉波比一些旧衣服,一些过期面包。

    流浪汉波比在第二天的阳光下,才看见女模特是站在一家关门歇业的时装大楼下的。

    夜幕降临,街上行人绝迹时,流浪汉波比就来和女模特幽会。

    他会握了女模特那只纤细的手,用另一只手去摸女模特光滑的脸,让我看看,你的脸脏了没有?身上有灰没有?每天晚上,波比都会带来一张抹布,把女模特的脸、脖子、臂膀、手、浑身擦拭一遍,然后看着那双幽深的眼睛说话。我发现我已经爱上你了。芭比。

    是一个大白天,波比突然发现芭比挺立的两乳上被点了两点血色的红,芭比原来光洁如凝脂的私处被人画上了乱蓬蓬的黑色毛发。波比的心“通!”地一跳,紧跟着就是钻心的痛。波比穿过大街上汹涌的人流,冲到女模特身边。可他被从大楼出来的保安截住了。“干啥?干啥?这儿没有你的事!”

    那个白天,波比远远地看着芭比,看着街上那些无聊的人围着芭比指指点点,不怀好意的笑。波比知道他的身份。在这个街区,人们都认识波比,知道他是个没有来历的流浪汉。他现在就是硬冲上去,引来的只会是更大的耻笑和羞辱。

    那个晚上,波比拿上他想尽办法弄来的洗洁净,用一块干净的毛巾,仔细的擦拭着芭比的身子。波比一边擦一边说,芭比,我爱你!芭比,我爱你!洗净了芭比的身子,流浪汉用他从嘴里省下的钱买的一块漂亮的稠布裹住了女模特的下身。远远看,女模特好像系了一袭漂亮的裙子。

    第二天,人们又看到了一个光洁如玉的女模特站在时装大楼的门前。没有人想到是谁给女模特洗了澡,是谁把女模特打扮得如此漂亮。

    远处的波比看到芭比一脸阳光地站在气派的大楼前,她是那么青春、那么漂亮。街上的行人投给芭比的眼光里是欣赏和赞美。波比的心里像罐了蜜一样甜。

    可是,那个裙子没有保持多久,就不翼而飞了。也许是那个贪小便宜的家庭主妇拿回家了,也许是那个拣破烂的人塞到他的垃圾袋里了。流浪汉波比看到芭比一身灰尘时,心里又一次“通!通!”地跳起来。波比想,也许是我那块稠布太漂亮了。这样想着,波比就把路边拣到的一个塑料袋撕开来,又一次围住了芭比的下身。远远看,芭比就是一个穿着短裙的美丽女孩。

    流浪汉波比每天晚上都和女模特芭比在一起。他给她洗澡,她给他微笑;他给她倾诉,她给他安慰。他用嘴诉说对她的爱,她用耳倾听他的爱语。有好几次,波比看到芭比的眼睛忽闪忽闪,仿佛都流出泪来了。流浪汉波比感动得稀里哗啦,他每天给芭比换一身不同颜色、不同款式的衣裙。

    时装商厦开业的那天晚上,流浪汉波比在装修一新的大楼前再也找不到他的芭比了。就在波比几近绝望时,他意外地在大楼西边的装修垃圾堆里见到了支离破碎的芭比。那件他最后套上的粉红色塑料裙在夜风里猎猎地舞动着。流浪汉波比的心又有一次“通!通!通!”地跳着,他感到一阵钻心的痛。流浪汉一下子抱住那件粉红色的塑料裙,他听到了裙子里芭比的身子一点点破碎的声音。

    芭比——芭比——

    流浪汉波比的身子矮下去、矮下去……第二天,附近的居民再也没有见到那个整齐的流浪汉了。

    艳遇

    他和她是神交。所谓神交,就是什么话都可以给对方说,却没有见过面的朋友。比如,在QQ上,她对他说了她的艳遇,她甚至说了她和那个男人上床的事。她不止一次问他,你说我还是个好女人吗?

    他和她是在一个论坛上认识的。他和她的作品同时上了某权威刊物,年终,他和她的作品同时入选某权威选本。当他知道她和他是同一个省时,很是高兴。在一个博友的博文里,称他和她是某省某领域的后起之秀——虽然他和她已经不在年轻,他们已经进入三十而立,四十不惑的年龄段了。当然,他们没有见面,他在某省的最东边,她在某省的最西边,说是一个省,实际相隔近千里。

    内心里,他把她当作一个红颜知己。看到她的照片是在论坛上,她注册的资料里。那个丰腴的女人让他想入非非。夜深人静的时候,面对不时跳跃的企鹅图像,他和她废话连篇。她说,其实她的情人还没有她的老公帅气。每一次,她都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可每一次她都坚守不住。他说,两个人之间的事说不清道不白,鞋合不合脚,只有穿鞋的人自己知道。

    那一年冬天,南方某文化公司邀请全国某领域的作者去开会。他和她都在邀请之列。得到这个消息后,他开始严密封锁她的消息。不在论坛跟她的帖,不和她QQ聊天,甚至从手机里删除了她的电话号码。直到上了汽车,他才给她发了短信,什么时候到省城?好半天,她回,我已经坐上开往南方的火车了。他心里有一点点失落。

    火车是傍晚从省城开出的。他一个人坐在火车上,听周围的民工乱糟糟地谈话,吸飘来飘去的二手烟,脑子里一片空白。有几次,他把发表他作品的杂志拿出来,翻看几页,希望对面的女子问他,看的什么杂志?能不能让我看看?他会很矜持地把杂志给她,并且装作不经意的告诉她,第几页的文章是他写的。然后得到女子惊讶、钦佩的眼光,原来您是作家啊!可是,那个女子没理他,继续剥皮吃她的香蕉。他又把杂志很随便地放到茶几上,直到身边的男子把水杯里的水溅到杂志的封面上,还是没有人注意他的杂志。他急忙收起杂志,用袖子揩干净水渍,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他曾一千次一万次地想象过这次火车上的艳遇,和她。可是现在一切都成为泡影,就连和对面女子的萍水相逢也得不到。

    火车是在六点左右到达目的地的。下车之前,他给她发了一条短信,我快到站了,下车怎么走?她没回。他又发一条短信,怎么,还没有醒来吗?我到了。能不能来接我?好一会儿,就在他走出地下通道,一脚踏在南方的土地上时,手机响了。是短信。出站,右手,看见摩天大楼,坐306路公交车,到大学北门下。

    他抬头,看见了漫天的星星,也看见了暗夜里那座气势恢宏的大楼。他一边往大楼底下走,一边在心里为她开脱,天还未亮,南方的天气又是这样的潮湿,还有,她对南方这座城市也不是很熟悉……公交车到达目的地时,天色已经大亮了。他以为她会在站牌下接他的。可是,直到他下了车,直到他走进酒店大门,也没有见到她。他给她发短信,你在哪里?她回,才起床。他有点恨她了,她还是那个在QQ里对他无话不说,把他当作知己朋友的她吗?在内心里,他一直把她当作一个前卫的女性,想象着这次来南方可以和她有一场轰轰烈烈的艳遇的。

    就在他对她失去信心,把她不放在心上时,她出现了。在自助餐厅,他和圈子里的某名人正在喝咖啡,她来了。手里端着一杯果汁,是一路春风吧?!他站起来,是。你是?我是红柳。红柳,你就是红柳?怎么,和你想象的不一样啊?是不一样。站在面前的红柳,没有他想象中的高,也没有他想象中的丰腴。她就是一个又黑又瘦、相貌平平的女子而已。这时候,红柳说话了,让你失望了,是吧?在你的想象里,红柳必定是个漂亮、丰腴、穿着时尚的风情女子。他倒手足无措,语无伦次了,哪里,红柳就是个美女呀,小家碧玉,小家碧玉。

    会议期间,他才知道,这次会议,他所在的省份,只来了三个人,一个杂志社编辑,其余两个人就是他和她了。编辑是个年轻人,三十多岁的样子,拿着长枪短炮,抓拍镜头,抢拍热点。她呢,总和外地的小年轻黏在一起。他就落落寡欢地听讲,记笔记,有时候,去和圈子里的名人拍几张照片。

    坐上回家的火车,他掏出手机,把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删了。QQ上,那个叫红柳的网友已经不在。

    那个神经病女人

    中秋节,单位放假,妻子去西安进货。本来,妻子走时说了,现在是淡季,没有生意,完全不需要开门的。放假三天,在家除了上网就是看电视,实在没有一点创意。第三天,妻子进货走后,我在家窝了半天,最后看到床头柜上门市部的钥匙,我忽然起了兴致,就去市场开了门。

    妻子说的没错,生意确实是淡季。做生意的女人两个一对,三五成群在一起衲十字绣,男人有在一起打麻将的,有在一起下象棋的,整个市场做生意的人比顾客还要多。我是上班族,平常很少来市场,和市场的人也不很熟悉,就没有去麻将桌、象棋摊扎堆儿,独自拿了把椅子,坐在自家门前看一本免费赠阅的广告杂志。

    我正看杂志上面的一个故事,忽觉眼前一闪,有个人影走进了房子。我抬起头,是一个头发蓬乱的女人,家做布鞋和黑色裤角有零星的泥点,大红上衣扣子似乎没扣好,有点衣衫不整,一看就是乡下女人。我招呼她,要啥啊?那女人看我一眼,茫然的眼睛中灵光一现,说,我看看。我说,你看吧。女人拿起一双鞋,我说,这些鞋原来进价都是二十多的,现在号码不全,处理,一双二十元。女人就拿了一双鞋给脚上穿,穿上又脱下,又拿起另外一双鞋给脚上穿。女人一共穿了三双鞋。我说,哪双合适?女人看了看我,说,我一会来买。我说,好。

    女人走了,隔壁卖衣服的女孩说,大哥,刚才那人是神经病,你招呼她干啥啊?我说,神经病?不可能吧?我看她说话好好的。女孩说,就是神经病。满市场人都知道的。没有人让她看商品的。

    我就继续看我的杂志。

    我没有想到,满市场人也没有想到,过了两个多小时,那个女人果然来到了我的门市部。女人又开始试穿我的鞋,这次试穿了五双,隔壁那个女孩给我使眼色,做手势,让我赶走女人。我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喊出来。我看见女人很专注地试穿鞋子,丝毫没有理会女孩的手势、我的态度。女人终于试好了,把那双她中意的鞋装进左手拿着的蛇皮袋子里。我说,选好了?女人说,好了。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女孩偷偷说,她哪有钱啊?但女人随后的动作一下子堵住了女孩的嘴——女人皲裂的手掌里是一张五元,五张两元,五张一元的钞票。钞票很脏,和女人的手掌一样。我接过钱的时候,心里没有厌恶,有的是隐隐的感动。

    后来的某一天晚上,妻子对我说,嗨,你知道吗?我们市场那个神经病,今天还从我那儿买了双童鞋的。我说,是吗?妻子说,是啊!市场里的人都惊讶了,说,多少年了,只见那个神经病在市场里走来走去,人们都不敢惹她,也讨厌她摸商品,人们甚至怀疑她偷东西呢?可她今天买了我的东西!买,你知道吗?拿钱买。我说,那有啥奇怪的。她要买就卖给她好了。妻子说,可她是神经病啊?我们以前都不理她的。

    腊月里的一个双休日,我给妻子帮忙照看生意。那个女人又来了。这次来的不是她一个人,一个男人,还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儿子。男人黑,儿子也黑。女人要买那件大红的夹克,男人要买那套天蓝色运动服。两个人意见不统一,男人拉了儿子往外走,女人拽了男人不让走。女人说,就在这家买!男人说要买就听我的,买那套运动衣。女人说,就按你说的买,行了吧?!

    衣服买好了,男人对我说,我老婆有病。她说这个市场就你们把她当人看。所以买啥都要到你们这里来买。女人看了看我和妻子,破天荒羞红了脸。我看到妻子的脸也羞红了。

    我问男人,她的病好了吗?男人说,本来就不是很严重,一直在吃药。妻子说,那就好!病好了就好!女人始终没有插一句言。但我分明看到,女人的眼里有泪花在滚动。

    我的一次不明就里的宽容竟然换来了女人的理解和信任,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也是妻子没有想到的,更是市场里的人没有想到的。

    桃之夭夭

    蔓菁是在一本杂志的封底上看到“桃之妖妖”的。“上古文化传承今人,手工雕刻原创设计”是这个手工作坊的经营理念。

    “相遇本已不易看时光流转却独独与你相遇想是造化的赐与在心的残缺处完整生的美丽情感是玻璃只在完整时美丽”蔓菁把这些分行文字在心里默念一遍,就已经决定要邮购这款价值98元名叫“惜”的情侣配挂饰了。

    古铜色的桃木手工雕刻,一颗心,又一颗心,这颗心可以装进那颗心里,组成一枝丘比特之箭。

    蔓菁把一颗心交给木瓜的时候,特意把另一颗心装进去,又取出来,眼睛看着木瓜,我要让你永远戴上它。木瓜笑她,小孩子呀,过家家呀!蔓菁说,我是认真的。木瓜说,好,戴上了我们就是一家子。蔓菁帮木瓜戴上古铜色的手工雕刻挂饰,轻轻地咬了木瓜的耳朵,蚊子样说,我要你记着我。

    蔓菁不可救药地爱上了木瓜。

    蔓菁还做她的画。只是她把自己的画室更名为“桃之妖画室”;蔓菁还上网,她把QQ昵称更换成“桃之妖妖”。

    蔓菁是在那次书画作品展上认识木瓜的。小城书画界的名人都来了,来看这个二十挂零的小女子的书画。这些可以做蔓菁爷爷、叔伯的人怀着海纳百川的胸怀接纳了这个小女子的画。整个展室一直很安静,充满了一种高雅的艺术气息。吹皱一池春水的是木瓜。当木瓜和肩扛摄像机的电视台记者进入展室时,整个展室的人都换上一种惊讶和热烈欢迎的表情。

    蔓菁也被木瓜的成熟风采所感染。都说男人四十一朵花,这话一点不假。蔓菁一直平静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微笑。文化馆馆长过来介绍,这是我们小城的名人,也是小城的名片,大作家木瓜。

    木瓜的手就伸到蔓菁的面前。蔓菁犹豫了一秒钟吧,她的手就握在了木瓜温暖宽大的手里。在那一瞬间,蔓菁听见自己的心“通通通”地跳个不停。蔓菁是第一次和男人这样近距离地接触,也是第一次和男人有了肌肤之亲。

    那天早上,蔓菁恍恍惚惚,她只看见木瓜的身影在展室里如游鱼一样游过来了又游过去,过去了又过来。她看见木瓜用手中的数码相机对着她的画作“啪啪”地拍照,也注意到木瓜看她的神情里多了一点东西。她几乎是木偶样被木瓜拉过去和他合了影。

    那个早上是属于蔓菁的!蔓菁在木瓜的博客里看到这个博文时,在心里说,不,那个早上是属于木瓜的。是属于那个成熟的、俊朗的木瓜的。画展结束后,蔓菁整整躺了两天两夜。母亲把手搭在她的额头上问蔓菁,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去看医生?蔓菁摇头。蔓菁自己知道,她是病了,她得了心病。就这样躺在床上想了两天两夜,蔓菁把脑子都想疼了。她试图把那个影子从心的底片上抹去,可是,那个影子却越抹越清晰。蔓菁知道,二十多年的感情空白已经结束了,她心里装了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叫木瓜的男人。

    这是一场约会四月的夜月华如水我带着我的全部来赴没有归路的约会

    蔓菁在QQ空间“写心情”打上这首小诗时,木瓜的视频请求也烁烁地闪。蔓菁接收了。蔓菁惊讶的发现,木瓜的脖子上挂的是一条金灿灿的链子。蔓菁的泪就无声地流下来。这款铂金首饰蔓菁知道是电视台最近热卖的“皇家八件套”,也是情侣配饰。想必那条女士的项链这会儿正戴在木瓜夫人的脖颈上吧。

    蔓菁看着木瓜脖颈上金灿灿的链子,在视频里很平静地摘下她修长的脖颈上桃之妖妖的挂饰,然后把她的昵称修改为“逃之夭夭”,毅然决然地把木瓜闪烁的图像拉进黑名单。

    老何的骄傲

    何师来到我们家的时候,人力三轮车上拉来一个土黄色的气泵和一只看不清颜色的木箱。高个子,瘦,黑脸,看样子有五十多岁了。我问他,就你一个人啊?他说,咋会呢?!人一会就来。可是一直到我们去装饰材料部买回材料,找苦力把材料搬上楼,他说的那个人还没有见面。

    我这个房子不大,七十多平方。原来简装过的,这次要不是发生火灾,也不会重新装修。何师是木工,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在我的卧室和孩子的卧室打两个衣柜,包四个窗子和五个门框。我说,何师,找一个人吧?你一个人太慢……紧张了。他说,说好的,还有一个人来,他家里最近有点事,走不开。我就把门市部交给爱人,和何师一起干。扶个凳子,拉个墨线,取个工具。

    这一天,女儿把茶水端上来,叫了声,大伯,你们喝水。女儿走了,何师问我,女儿上几年级?我说,今年就要上大学了。他说,看不出,看着还小呢。我一笑,快二十了,就是个子不高。随口问他,你几个孩子?都交代过了吧?何师顿了一下,脸上充满了笑容。我啊,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已经出嫁了,在我们镇上。女婿是个教书的。大儿子在北京上班,说了个媳妇是北京的,很乖,很听话。二儿子呢,在西安上班。大盖帽呢。我“哦”了一声,很为何师高兴。我说,何师,这么大年龄了,孩子们能行了,自己就该“退休”了。何师说,是啊!是啊!我儿子也这么说。他说,爸,我在北京一个月工资三、四千,媳妇也有工资,你就不要再出去做活了。身子要紧。听到身子要紧这句话,我才注意到何师时不时的用手捶腰。有时候疼得直不起身子。我说,你慢慢来,注意身子。他说,不碍事。做了一辈子活,落下的毛病。

    何师的话很少,但一说到孩子,他的眼睛就发亮,黑红的脸色也活泛起来。从他的口里我知道他有两个能干的儿子。大儿子在北京一家酒店当餐饮部经理,管着好几十人。在何师的描述里,我仿佛看到一个高个子、胖、白衬衣、名牌西服、红色领带的年轻人,精神、有朝气。二儿子在西安一家工厂做保安,何师说他是保安队长哩,也是手下有人的人。我就问,二儿子有对象了吗?他说,正谈哩,妈的,又是西安市女子。照片寄回来了,特乖的一个女娃,像画上的一样。这龟儿子,怕又要在西安不回来了!我看到何师嘴上说着气话,脸上明显的是高兴、满足、骄傲的表情。我说,这样好啊!西安那地儿比咱们这儿好多了。

    有一天收工时,何师对我说,老吴(我说过多少次,不要喊我老吴,就叫我名字得了,他就是不听。说,这是对人的尊重。师傅教的。),不好意思,我明天不能来了,孙子过满月,我要回去一趟。我说你去吧?脑子忽然一转,你不是说孩子在北京吗?他一愣,随即说,过了年才回来的。媳妇要坐月子呢。我就想着什么时候能见到何师的儿子,看看这个有出息的孩子。

    我知道,我们这儿做父母的负担都重,供给儿子读书,给儿子娶媳妇,给孙子过满月、直到孙子周岁,请来亲戚邻友热热闹闹给孙子过了生日,这才算是把儿子交代过了。不像南方人,孩子十四五岁就自己出去谋生活。

    何师再来时,神情明显落寞了。我问他,孙子乖不乖?他说,乖。我又问,儿子还没走吧?他说,没有。我又开玩笑说,是儿子不放心你吧?他说不放心。忽然一愣,苦笑一下,没有的事。往后的日子,何师只埋头做活,好像这些材料和他有仇似的,叮叮当当的只顾捶打。我看着他的沉默,心里也不好受,几次试图拿他儿子说事,都被他无言拒绝了。何师一定遇到了不开心的事。他不说,我也不好明问。

    过了十天,家具做的差不多了。这天,何师领着一个矮他半头的人来。何师说,我对漆过敏,找个帮手。我给那人递了一支烟。何师说,我兄弟,叫他何师就成。这个何师来了,进度明显就快了。只两天,收尾工作结束。第三天,何师没有来。新来的何师带了一个年轻人来给家具刷漆。刷漆结束,在喝茶聊天的时候,我终于把心中的疑虑说出来,我说,何师回了一趟家,给孙子过个满月,咋还不高兴了?咋回事?这个何师惊讶地说,什么,过满月?何师儿子都没对象啊?我说,不可能吧?他儿子不是在北京当经理吗?边上的小伙子就笑。甭听他胡说。他儿子在看守所呢!我一惊,不可能吧?那他二儿子呢?在西安当保安队长的。何师说,没有的事。两个儿子出门打工,年终包工头没给工钱,一不小心,把人给打残了。两个人现在都在看守所呢。老何四处花钱、求人还没有个结果。

    一时间,我们都沉默了。一地的烟头,像打了败仗的残兵败将。

    穷人的富贵病

    男人是在一次偶然的体检中得知自己得了乙肝。男人问递给他化验单的白大褂,这病要紧吗?白大褂说,最好去西安正规医院看看。

    男人就和女人来到了西安。医生在给男人望、闻、问、切,女人在一边絮絮叨叨地给医生说男人的病情。医生把了男人的脉,翻了男人的眼皮,又让男人把嘴巴张开,看了男人的舌头,又拿起男人的手掌摩挲了。末了,医生说,是有点严重。最好去做个检查。医生开了个单子,男人就拿了单子上二楼。

    下午,男人和女人重新来到医院。化验单出来了。男人看不懂,女人也看不懂。医生说,大三阳,HBV-DNA单位很高。医生说,最好住院。男人看看女人,说,医生,最好不住院。我们家还有两个上学的孩子要人照顾哩。医生说,那就这样吧。药和针带回去用。记住,针剂要放在冰箱里冷藏。男人说,知道了。谢谢医生。

    掏了一大笔钱,男人和女人拿了一大包药。就要走了,医生对女人说,这是富贵病,知道什么叫富贵病吗?顾名思义就是富人才可以得的病,得了这种病的人不要劳累过度,尽量不要惹他生气,营养要好,还要支付高额医疗费。所以家里的事以后你就要多操心了。

    男人和女人在小县城农贸市场租了个台板,另外支了一张单人钢丝床,卖帽子、手套、护膝、袜子等小么零碎。两个孩子,男孩,一个上高中、一个上初中,正是花钱的时候。每天他们要把货物搬出去,晚上还要搬回来。置家过日子,两口子少不了磕磕绊绊。他们的伙食永远是早上糊汤晌午面,一成不变,谈不上营养,只图个温饱而已。他们是穷人,不是富人,但是,这个穷人的家庭,一家之主,现在得了富贵病。不但要支付高昂的医药费,还要少劳累、少生气、营养好。

    回到租住的房子,男人的天一下子塌下来了。每天的药费就高达70元,那个小摊点的收入都不够支付的,更不要说孩子的学费、生活费。男人对女人说,是我害了你!这以后的日子咋过啊?女人说,富人过,穷人也要过。

    每天天不亮,女人就开始一包一包从二楼往下扛货物,男人睁开眼,看到女人蓬乱的头发,灰扑扑的衣服,男人的眼窝就热热的,男人说,我来吧。女人说,医生说不要你累着,你就少动啊。白天,女人给男人搬一把椅子,让男人坐那儿,女人说,你只用眼睛给我盯着就行,小心货物丢了。男人就生气了,你真把我当富贵人了,我没事。女人说,注意啊,医生说你不能生气的。以前,女人颇烦了,和男人美美吵一架,心里一下子就释然了。可是现在不能了,女人没有了发泄对象,就把气撒在孩子身上,孩子大了,不生妈妈的气,反过来逗妈妈,妈妈,你是不是到更年期了?女人要给男人补充营养,就去市场买了一大块肥肉,红烧肉端上桌了,大儿子忽然说,爸,你吃不得的。我上网查了,你的病不能吃肥肉。女人就说孩子,胡说,是不是你想吃啊?小儿子说,妈,是真的,我也上网查了,我爸的病不能喝酒,少食辛辣食物。补充营养最好是瘦肉和鲜奶。那一天,女人在街道见到一辆送鲜奶的脚踏车,就给男人订了鲜奶。一袋,每晚一袋,只给男人喝。

    半年过去了,男人的气色明显好多了。男人和女人又一次来到西安。检查结果出来,医生惊讶地望望男人,又望望女人。医生说,奇迹,真是奇迹,你的HBV-DNA已经恢复正常,肝功各项指标也已趋于正常。知道吗?上次和你们一起来的那个男人已经肝硬化了,人家可是富人啊!

    男人望着女人,满脸是幸福的表情。

    虚拟谋杀

    张三对李四说,我早听过你的威名了,做事干净利落,不留痕迹。这一次我出五万,你要保证在一个月之内让这个人在世界上消失,又要做得天衣无缝,让警察确认他是意外死亡。

    张三说完这句话,就把一个文件袋交给李四。这是这个人的全部资料和一万元定金。事成之后,再付两万,等这个事情平安过去,付你全部酬金。李四这两天手头正紧,毕竟他干的活不是正常的活,生意没有那么火暴。现在有这一宗大买卖,喜在心头,却不露声色。他只说了一句话,等我的消息吧!

    夜,已经很深了。这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天上连一颗星星也没有。远处不时传来几声不知名的夜鸟的哀鸣。这样的夜晚,走夜路的人头发肯定要竖起来。但对于李四来说,这样的夜,正是做活的好时机。穿着夜行衣的李四,像猫一样“嗖嗖嗖”就攀上了青砖砌的高大的院墙。紧挨着院墙正好有一棵白杨树,李四又“哧溜”一下滑到院子里。院子里停着那辆白色的小桥车。

    李四抬头向二楼望去,二楼东边那个窗户没有一点灯光,整个房子及周围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有。这树,这房间,这放车的位置,李四已经观察了半个多月了。一切都不会错的。

    李四窃喜。他从夜行袋里掏出专用工具,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谁也不会想到,一个生命将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且是很正常的意外地消失。

    天亮了。北方十月的天气已经很冷。男人刷了牙,洗了把脸,吃过妻子做的早餐,穿了外套就钻进了车门。女人走到车门跟前,男人摇下玻璃,说,回去,给孩子把饭做好,把家照顾好!女人说,天气变了,就不去了,好吗??男人说,哪能呢,和人家说好了。生意场上就讲个诚信。女人用双手搂过男人的头,用自己的脸在男人的胡须上蹭了蹭,她感到男人的脸冷冰冰的。女人就有些心疼。男人伸出右手,拍拍女人染成棕色头发的脑袋,柔声说,回去吧,没事!不就是一两天的事。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啊。

    在西南高速公路上,一辆白色的小桥车在急驰。在它的身后200米处,一辆黑色的桑塔那也始终保持着这个距离在急驰。两个小时后,白色小桥车下了高速公路,拐上了通往山区的三级公路。坐在黑色车里的高高瘦瘦的男人嘴角露出了不意察觉的笑意。

    汽车终于翻过了山顶,开始下山。这个下山公路是s型的。坡陡弯急,稍不注意,就有车毁人亡的悲剧上演。万丈深渊里常常可以见到摔得面目全非的挂着外地牌照的车辆。就在黑色车里的男人嘴角露出笑容不久,那辆白色的小桥车像一个喝醉了酒的醉汉,东倒西歪,不由自主地向深不见底的沟壕里冲去。

    黑色桥车在200米之外停下来。那个穿黑色衣服,带黑色宽边墨镜,瘦而高的男人走到悬崖边,看着起火的白色小桥车,终于露出了笑容。

    张三讲到这儿,看着怀里的女人说,怎么样,我的杰作不错吧!

    女人没有应声。女人的头低着。女人瘦俏的双肩不时抽动着。

    张三说,你怎么了?张三说你怎么了时,用双手把女人染成棕色头发的脑袋搬起来。张三看见女人已是泪流满面。女人的眼圈红红的。女人的脸色煞白煞白。女人的嘴唇咬出了牙印,渗出了血色。张三慌了,他用双手拍打着女人的脸,你怎么了?我只是给你讲一个故事啊?我只是一个假设啊?

    女人没有说一句话。女人从张三的怀里挣脱出来。女人说,我恨你!算我认错了人!女人义无返顾地走了。

    找理由

    明子在火车上想了一天一夜,都没有想出一个好借口:说啥理由和老婆离婚呀。

    从省城到家乡还要坐四个钟头的长途班车。明子脑海里一会儿是和妻子敏玲在一起的时光,早上起来,小两口也顾不上吃一点东西,就拿了农具去责任田里忙活了。回到家,妻子擀面他烧火,妻子喂猪他洗锅。到了晚上,小两口拥在被窝看电视,看着看着妻子就在他怀里睡着了……。一会儿,明子又和佳仪在一起了。佳仪是明子在广东打工时认识的女朋友。佳仪比明子迟来一年,是明子带的徒弟,湖南妹子。佳仪长得水灵,说话又乖巧,是上了民办大学又无工作而出来打工的。佳仪给明子当了一年徒弟,就爱上了明子。明子也爱上了佳仪。

    那一次,明子在车间裁衣料时,不小心让电剪子把手弄伤了,佳仪忙掏出白亮亮的手帕裹住明子受伤的手,那条雪白的手帕刹时就成红色的了。车间主任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当时就笑了,说:“明子有人心疼了,快请我们吃糖吧!”

    明子的心里暖暖的,脸上就烧烧的。明子后来看到佳仪的日记,佳仪在日记中写到:“看到明子的手血流如注,我真想扑上前去,用我的嘴唇为他止血,可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只能用我的手帕给他包扎。看到他流血,我的心也在流血,我的心在痛……”明子就知道这女子爱上他了,就感动得要哭。

    比起敏玲,佳仪有文化,年轻,漂亮,善解人意,学东西又快。明子给家里寄的钱就少了,工休日和佳仪上街买东西,吃零食,也看新片,也上舞厅。有时候,明子也想起家里的妻子和儿子,心里有一点点愧疚,可马上就被佳仪的欢声笑语挤跑了。两年了,明子给家里寄了两万块钱。在陕南山区,那是个不小的数目。明子本来打算再打两年工,回家盖新房,和妻子敏玲在人前风风光光地活。——结婚前,敏玲的父亲就嫌明子光知道读书,不会做生意,在村里光景过的不如人。

    现在,明子和佳仪要结婚了。他们俩下了决心,要自己干一番事业。

    明子就千方百计找和敏玲离婚的理由,在脑海里搜寻和敏玲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企图找出敏玲的错处。可是,没有!敏玲是那么的完美无缺,像大山深出的一块璞玉,虽然未经雕琢,却有一种返朴归真的美。明子的头都要想爆炸了,一边是佳仪的聪明靓丽,一边是敏玲的善良贤慧……

    汽车终于到了家乡的路口,明子下了车,看汽车冒一股黑烟离去,却迈不开脚步。夜色暗下来,明子想,走时儿子才一岁,现在不知到还认得我不?想着,就把给儿子买的食品往上提了提。明子又想,妻子看到他,该是多么的高兴,一定要扑到他的怀里吧!他该怎样抵挡啊。敏玲听到他要离婚的话,该是怎样地吃惊,该会怎样地胡闹?

    明子胡思乱想着,二里山路不一会儿就走完了。村里人早都睡了,有谁家的狗在“汪、汪”地叫着。明子来到自家的三间土屋前,隐约看到院坝堆放着收回的大豆、苞谷之类。心里就想,真难为敏玲了,这离婚的话咋说得出口呀!

    明子走到家门前,刚要举手敲门,忽然听到从屋里传出男人的说话声,就放下了举起的手,敛声静气听起来。

    “明子该回来了吧?”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他早死到外边了。心里那还有我娘儿俩!”是敏玲。

    “他给你寄钱呀!”

    “钱放到那儿就能吃?钱是死的,人是活的。”

    “唉……,我说,咱俩这样也不是长久的法子,让人说闲话。”

    “不管,等明子回来我就和他离婚!”

    “说实话,你看上我那哒了?”

    “秋里夏里,不是你给我担,给我挑,我娘儿俩真要吃风屙屁了。”

    明子再也听不下去了,他一脚把木门踢开,冲进屋里,只听床上乱成一团,明子拉亮电灯,床上敏玲和一个男人用被子裹了身子,惊慌失措……

    明子认得那男人是村里的光棍汉抗柱。

    坐在西安到广州的火车上,明子拿着很顺利得到的离婚证,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老宅

    母亲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网上看南海被周边国家蚕食的新闻。老婆说,妈说老宅的阳壕被新民媳妇挖了,把那颗柿树的根都挖出来了。

    我头也没抬,说,老宅自我爷爷的爷爷手里就是我们的地盘,他新民媳妇就是挖一镢一掀也动摇不了我老宅的地位。和谐吧。老婆说,妈说了,让我们抽空回去看看。阳壕我们也不回去出(清理),每年清明前后都是父母出哩。我说,我们不是在抓经济嘛。老婆不理我,转身走了出去。

    老宅是三间土坯房。我父亲手里盖的。坐东朝西,早上的太阳从屋后升上来,永远也照不到门前。冬天里,院子里总是结了滑溜的薄冰——当然,这是我小时候的情形,这几年随着全球气候变暖,我们这儿的冬天已经很少见到飘舞的雪花了——我们一直埋怨爷爷的爷爷咋不把老宅建到阳坡里。就是这三间土坯房,我大哥在里边娶回了大嫂,我二哥娶回了二嫂,我呢,也娶回了老婆。老宅在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后,渐渐退出了它的历史舞台。大哥和二哥在阳坡修建了新房,分家另过。老宅留给我没有几年,就在那年的暴雨里坍塌了,其时,我正在山外拼打,主抓经济收入。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这几年,我们一直在外为了钱而拼命。老宅在我们的视野和意识里已经淡化。我们弟兄三个都在县城抓经济,荒芜了老家几处房子和房子周围的花草树木,阳壕地畔。每年清明前后,都是父母给我们弟兄三个出阳壕(清理房子周围下水的地沟)。为了捍卫我们在老家的地盘和利益,父母在老宅周围栽了柿树,栽了冬青和木槿花,也没少和周边邻居红脸和争吵。我曾经三番五次告诉父母,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抓经济,也就是把钱挣得越多越好。况且,现在是和谐社会,我们不要和周边人家起冲突,老宅是我们的,从古到今都是我们的,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接到电话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回了老家。我站在老宅的地面上,我对新民吼,就说厦屋后的这段路吧,我在家的时候,拉个架子车都可以过的,我修厦子房的时候,打墙的土是我一车一车从这条路上拉回来的,可现在你看,连自行车都难走了。这都是你一步一步蚕食的结果;再看看阳壕,阳壕东边的地畔上,我二哥原来栽了一溜儿金针菜,现在一个也没有了,柿树的根也裸露出来了,这都是你媳妇强占的结果。我严正警告你,这个阳壕都是我的,阳壕西边石畔以上的部分才是你的。石畔一下你没有动一镢头一掀板的权利。我看见新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我说着话,拿起手中的铁锨,三下五除二把新民媳妇侵占的一溜儿土地拿过来,重新培到我老宅的地皮上。

    我是在笑声中醒来的。

    醒来后的我哑然失笑了。能吗?不能,现在是和谐社会,我们不害怕冲突,但我们绝不先去冲突。我没有回老家。再次接到母亲电话时,我是这样说的,妈,我最近很忙,生意正在旺季。阳壕的事你就不要管了。他们也拿不去。况且,我已经给新民打了电话,发表了严正声明:老宅是我们的,从我爷爷的爷爷手里就是我们的。请你以后不要对它动一掀一镢的念想。

    父亲和母亲是在五天后的那个早上来到我这儿的。自从我离开老家,在外打拼,在县城站住脚,没有重要事情我母亲很少到县城来。见面的第一句话,母亲就问我,你真的就忙地脱不开身吗?其时,我正和老婆坐在门市部前和另外两个人打麻将。我无语。母亲说,老宅是你爷爷的爷爷手里的家产,到你手里算是毁了。我说,妈,现在这社会,只要有钱……母亲打断我,有钱就不要骨气了?我这几天晚上总做梦,梦见我把新民媳妇折过去的土一掀一掀折过来……你爸那天去和新民媳妇说了,人家说,老都老了,看你能管到啥时候?把你爸气得呀!现在,连老屋右手的满堂都在侵占我们的地盘呢,你回去看看,犁沟(界沟)都成笼拌了。

    我是在第二天回到老家的。我站在老宅时,新民和她媳妇正在石畔上的院子里端了老碗喝洋芋糊汤。新民和我打招呼,我没有理他。我拿起随身带的铁锨,一掀一掀把阳壕新民媳妇挖过去的土铲过来,重新培到我阳壕东边的柿树根上,木槿花上。新民始终没有说一句话——是啊,我在自己的地盘上拿回我自己的东西,作为邻居,他有什么可说的呢?

    转过身,我看见满堂正在把我和他的犁沟勾得端端正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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