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出了风的形状-诗意地栖居在这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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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搬到广州,便一直住在珠江边上一个不太大的院落里,算算也快六年了。每天出出进进的都是文化人,彼此常常照面,但因为我不在这单位上班,只是“家属”,所以好些人并不清楚我的具体职业。当某个人得知我在杂志社供职,一般会问,你写书赚了不少钱吧?一旦听我解释清楚,反而有点替我尴尬地说:那写诗有什么用呢?

    “写诗有什么用呢?”在消费社会一个最讲求务实的具体环境里,这是再自然不过的发问了。

    一位曾写过诗的朋友,现在做国际贸易,几个月前她陪外商游三峡,当船过秭归,她介绍说,这是中国最伟大的诗人屈原的故乡。那老外问,既然他这么有才气,干嘛不做点别的事呢?

    人们习惯了这样考虑问题,似乎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在一则则征婚广告中,列举了一条条身体的或物质的条件,但从来没人写上:我有爱心,我关怀人也希望被关怀。

    因为说到底,爱情又有什么用呢?

    当我们被都市的霓虹灯晃得头晕眼花,多想登临山巅胜境,或赤脚踩过海浪濡湿的沙滩,让如水的月华洗净灵魂的尘土,让风声涛声唤醒生命中残存的音乐。

    但纯洁如初的月光有什么用呢?从树梢吹过的风有什么用呢?

    在焦虑时代,有准还记得这样的诗句:“贫穷而听着风声也是好的。”

    这就是人类的近视,是今天我们的盲点所在。当稻菽、房屋和我们的双脚立在大地上,我们便感觉到了泥土,而忘了更广大的滋润着我们的空气和海水,人类的物质愈丰富,反而越发像一只蚂蚁,整天为额头的一粒“米”忙碌,使生活沦为“活着”。忘记了生命中还有更为宝贵的一面,那就是对至真至善至美甚至还包括对闲适恬情的追求。

    何谓诗?诗就是那似乎没有给我们直接恩惠的精神的海洋。正如海德格尔所言,诗“无拘无束地创造出一个意象的世界并沉溺于其中”,“它仅仅停留在言说之中,它与行动不相关”,同时,“诗也没有实际效益”。早在1779年1月,荷尔德林在写给母亲的信中,便一语道破了诗的本质,写诗是“人所从事的活动中之最纯真者”。

    浩浩荡荡一脉千古长江之人,游轮上的那位朋友当时这样回答老外,她说要是屈原做其他事情,那么今天我们就不再知道他了。

    她的故事让我想起《随园诗话》中的一则趣闻:书的作者袁枚借用唐朝人“钱塘苏小是乡亲”的句子,戏刻了一枚印章。某日一位尚书大人路过金陵,索要他的集子,他顺手在书上盖了此印。尚书看了,严加责备。开始袁枚一再谢罪致歉,但尚书仍喋喋不休地数落,于是袁枚只好严肃地对他说:“您官居一品,以为我牵强附会与一个妓女攀乡亲不伦不类,然而恐怕百年之后,人们只知道有苏小小,却不知道有您哪!”

    他们都谈到了诗是身后的“留存”,其实“雁过留声”与诗的本质无关,最多它只是诗的附属品。但另一种意义的“留存”却道出了诗的真义。同样是那个海德格尔就说过:“诗就是以词为手段确立存在的”,“使转瞬即逝者永恒留存”。《随园诗话》也表达了相近的意思,袁枚对王安石在《字说》中所云“诗者,寺言也”不以为然,他认为诗的实质并非寺庙中的那种“思无邪”的高贵典雅的语言,他赞同另一说:“诗者,持也”,把诗看作一种把握的技巧,把握事物的性情,使他们不被忽略掉。今天的诗人所要“留存”和“固定”的,是切人历史语境的所见所闻所感:将当下人的生存引入一种确定的关系之中。客观地质询生命的状态,具体的陈说此在的事件,用我们这个时代的说话方式,对生活中大量涌现的新的符码进行命名。

    所以尽管写诗没有实际效益,诗所“记忆”的却必须是实实在在的生存。当我们被这些年来戏剧化地悬在“高度”之中的诗弄得精疲力竭之后,回过头去重温海德格尔对荷尔德林的解读依然意义常新:当荷尔德林大胆他说出凡人的栖居是诗意的时候,“在这大地上”这几个字并不多余,他特意指出,诗意的栖居是一种“在这大地上”的栖居,“诗并不高翔在大地上以便逃避它、在它上面盘旋。诗是那最初把人带到大地。使他属此大地的东西”,“这大地是每一个终有一死的凡人所赖以安身立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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