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90后获奖者佳作A卷-你是我遇见的另一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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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茧

    文/项若诗

    倒开水时手一抖,将原本应倒入杯中的水倒在了右手上。

    “嘶”的一声,我放开杯子,不小心触上了右手腕,果然,伤口裂开了。

    一道蜿蜒扭曲的疤痕,被开水烫过,红色的皮外翻,格外狰狞。

    林昭接起我电话时,我还未来得及问候。

    伴着嘈杂的说话声,他已经开口,说刚下课呢。我当即愣住了,他本说七点后就没事了,随时恭候我的电话。

    声音经过电波处理,显得那么不真实。这时我才发现,我们已经那么久没有见面。

    林昭是我的损友。

    听我母亲说,我还在襁褓里的时候,这位林昭小朋友就好奇地从我母亲手里接过我抱在怀里,可惜我很不给面子地哭了起来,顺便将鼻涕眼泪蹭到了他的新衣服上。

    这就是我们的初次相遇,不过当事人之一的我,打死不承认罢了。

    “作为损友,就是无论何时,都要预备着拔刀相助才对。”彼时我咬着他母亲为他做的糕点,腾出另一只手翻着画册,含糊不清地念念有词。

    我记得林昭硬是翻了个白眼,然后将手中拿着的琴谱扔到一边,随意地在钢琴上弹奏起来。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没有看透过他。我完全不了解他,我时常问起他,可是他总会这样说:“麻烦不麻烦,有这个时间就去好好去看书,小心考不上重点。”

    “我的理想又不是……”从桌上拿了支铅笔,在他家的原木桌上乱涂乱画起来。然后他慢吞吞地放下手中的物理书,走上前来拍掉我的手。

    ……感觉那边渐渐远离了嘈杂,最后只剩下轻浅的呼吸声和嗒嗒嗒的脚步声,我才意识到我捧着电话久久没有说话。

    “我……”我突然发现话到了喉咙,却没有发出声。

    你有没有这样的经历。

    久别重逢的老友,明明是曾经那样熟悉的存在,不在彼此身边时又时时想念,可是见了面,却发现笑容扬起的同时,心同时就寂寂地抽痛起来。

    不知道说什么,你是不是有了新朋友,你是不是还当我是好朋友,你又是不是变得不像曾经我认识的那个人了呢?

    而我呢,又变成什么样子了呢?

    “算了。没什么。”我说。“嗯。”他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质问我的无理取闹,只轻轻应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将左手抵在右手腕上,能感觉到蜿蜒的伤痕,直到感觉到它的存在,才敢松手。

    不想没出息地哭出来。

    期末考一结束,就要备战会考。

    一年一年,这里的人们来了又走,不知晓未来会如何,只是不停地考试考试,以为这样,就能离梦想更近一步。

    在食堂和朋友吃饭时,总感觉隔壁班的几个女生时不时看我。吃完饭起身出门,路过她们那一桌,能听到细细碎碎的谈论声。

    “那就是颜曦,天天在那不知道画什么,成绩还这么好,什么嘛。”

    “什么人嘛,天天趾高气扬的,无非就是成绩好一点,还不认真学习……”

    察觉到我们在看她们,转头来瞪我一眼:“说的就是你,怎么样?不服气?”

    我把暴怒的朋友拉走了。

    “不生气吗?”

    我摇了摇头。

    就像一把刀捅进了你的身子,血流的瞬间,刺痛袭来时,你还不能呼痛。

    有没有那么一刻,你想逃离这个世界?

    有没有那么一刻,你听到别人口中那些恶毒的话,又不能去反驳,因为你也能理解他们。

    有没有那么一刻,你希望时光倒流,还是白纸一样的年纪,还能依旧打打闹闹。

    ——我欣赏你,又嫉妒你,凭什么你能这样轻易地获得别人的喜欢,凭什么你能轻轻松松获得好成绩,凭什么凭什么?

    笔尖在草稿纸上掠过的沙沙声,夏天到了。

    燥热的风在我踏出礼堂门的那一刻袭来。

    “啊,毕业了。”我转过头,向后退了两步,将手搭成相框,对准学校礼堂。

    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时光,不会再有人在上课时间给你传字条,不会再有人帮你抄作业,也不会再有人陪你在旅游车上玩枕头大战。

    我看着同学说说笑笑、三五成群地走出礼堂。有朋友过来和我说再见,我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然后说路上小心,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低下头轻轻地对站在身边的林昭说:“回家吧。”

    曾经是盼望着早点脱离中考这个牢笼,可是到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

    ——我会哭的。

    新年即将到来的时候老师找我谈话,劝我先放弃绘画,她表示我的成绩起伏太大了,少花点时间画画,重点还是有希望的。

    谢过老师后走出门去,掩上门时听到了老师的叹息。

    我没有和林昭讲,可能他一生也不能理解我那一刻的感受,曾经最爱的,现在也还在爱着的,都在时光面前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我可能,不能成长为,你所希冀的样子了。

    林昭随他们学校乐团来我们学校演出的时候,他在台上弹钢琴,暖色调的光线,衬着一如往昔的温暖笑颜,好像长高了一点,我笑了笑,站起身想到后台去见他,却听到了身旁同学的议论声:

    “林昭,就是现在台上弹钢琴那个。”

    “是啊,听说成绩很好呢。现在目标是A大呢。”

    刚想拨开人群的手停在了空中。

    怎么了呢?听到这样的消息,不应该为他感到高兴吗?我的损友,他果然成长为一个足够优秀的男孩。只是呢,只是,他的梦想,明明不是这样子的。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在灯光中起身,一身洁白的礼服,浅笑着鞠躬。

    掌声响起。

    右手的伤蓦地痛起来。

    那一年林昭放学路上被外校打劫,那人见林昭不配合,一气之下从身后拿出小刀向他刺去。

    我撞开了林昭,用右手挡住了小刀。

    血蜿蜒流下的时候,我看到了林昭惊恐的表情,那是我认识他十几年来他的脸上从未出现过的表情。

    我伸出左手抚上他的脸,还不忘喃喃:“这脸真滑。”他哭笑不得地看着我,却没有拍开我的手。

    我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发觉我坐在走廊的座椅上,迷迷糊糊往四周看去,便看见走廊微弱的昏黄光晕里,那个少年左手举着盐水瓶,右手却使劲握紧我未受伤的左手。看到我醒来,还笑了下,说:“醒了?”然后他活动了下他的肩膀。

    我这才感觉到脖颈处传来的微酸,意识到他一直任由我枕着他的肩膀睡觉,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喃喃:“啊,醒了。”

    然后得到了一个白眼。

    “以后不要干这种事,你这只手,是用来画画的。”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的时候,仿佛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曦曦,如果你想考美院,就去吧,我和你父亲不再阻拦你了。你一直是一个值得我们骄傲的孩子。”在最后一场会考成绩出来的那天,我站在学校门口,听着手机那端传来多年来我一直都没有听到的话语。

    右手拽着的分数条写满了A,飘飘的字条,拂过裂开的伤口。

    我突然觉得,这么久了,我就是在等一个答案,甚至可能不清楚问题是什么,却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

    或许我怀念的和我想要的,并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样。

    我在林昭来我们学校表演的那天晚上又拨通了他的电话,在他接起的时候,听到彼端慵懒的“喂”时,我深吸了一口气。

    我已经明白有些话不说,他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撕开破裂的伤口,将消毒水倒上去。

    我总是在作茧自缚,而又从不去试着撕裂伤口,只任由茧一层层包裹。

    时光会老去,梦想也会被现实一刀刀凌迟,但是谁又能说,撕裂伤口之后迎来的,不是更好的自己。

    暂时找不到问题的答案也没有关系,我知道的,总有一个人会等着我。

    而那个人,纵使我再任性再不努力,也还是期望着我能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我想我终是可以坦然地面对自己,面对呼啸而过的少年时光,承认这个世界的美好,也接受这个世界的不美好。

    恍惚间回到了幼时,那时我拉着林昭去看星星,指着星星对着天空大喊:“我要成为画家。”声音响亮得能听到夜空回应我的声音。

    我拉了拉林昭的袖子,说:“到你了。”

    他红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想继续弹钢琴。”

    “什么?听不到。”

    “我想弹很久很久的钢琴啦。”他红着脸撇过头。

    我笑啊笑,干脆地撕裂了伤口,在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对着那边的少年说:“喂,林昭,我们再一起去看星星吧。”终于说出口,终于不再惧怕,终于肯相信不按照原来的路走也可以。

    我听见陪我一起长大的少年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总有一天会再次遇见。

    等到伤口愈合的那一天。

    旅途

    文/石梓元

    昨夜下雨了。雨点密匝匝地打在楼顶的锌皮板上,声音落下来,就仿佛房间飘在雨点中。五点我拉开窗帘,六月夏天的天空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凉气。我在它们的包围里穿上衣服,走下楼。看见祖母坐在客厅里:“起来了?”

    “起来了。”我说。

    她参加完她母亲的葬礼,今天是她从城里回乡的日子。我看见她脚上穿着白色的鞋子,曾祖母是大前天走的,葬礼是在昨天,我没有参加。

    大约是在二月,我和祖母去拜访过她。那好像是个大晴天,日光有点刺眼,她很惊讶我竟然长得如此之快,就像春天里的竹笋一样。到了午饭时间,一圈人围在一起吃饭,她嚼着干瘪的嘴唇坚持:“我不要吃饭。我要吃饺子。”别人自然帮她又煮了饺子,五只白花花的饺子躺在一只大瓷碗里。她吃了四只,说:“饱了。我真的是饱了。”便又踱回了她背阴的小屋。

    我的父亲也起来了。和我们一起坐在客厅里,电视机在面前喧闹。我问:“什么时候走?午饭回乡下吃吗?”祖母回答:“不了。送我上去就行。”我盯着让人晕头转向的屏幕:“那这样我就不回去了。爸开车送你就行了。”

    “不行,”她转过头来看我,“要是陪我回去,别人总还是会说我还是有人来看的。常年待在家里头也没有个电话。你奶奶不像别人,就一个儿子,兰珍又走得早,真是……”她又开始了那一套老说辞,我实在是厌烦了,无非是她的命苦或者是她那小女儿的命苦。可这次,她说着说着声音却低下去了,全然不像往日沉痛的模样了。这让我有些心慌:“好好好,我也一起跟你回去。”我同时也想起那些像绳子绑在山上的公路,一圈又一圈,我的周日就这样在送她回去的路途上报废了。还有这一个早上她的单调故事。

    过了中午,天依旧是青灰的颜色。我们开在宛如肠子的山道上,昨夜大雨带来的雾没有消散,笼罩着群山。一路过来,没人说话,只有车外风透过窗的缝隙发出声响。祖母似乎讲完了她的往事,安静地坐着。那种喋喋不休的聒噪让我烦恼,可现在的宁静带来一种令人倦怠的气息。父亲打了一个哈欠。没过多久,他又打哈欠,就好像他昨晚整夜没睡。祖母好像受到感染,竟然也开始打哈欠了。

    我望着窗外迷迷蒙蒙的山坡,想要避开这种传染。我前所未有地觉得哈欠可以是一件如此让人恼火的事情——他们一共打了六个哈欠。我记得很清楚。

    祖母最后打了一个哈欠,吐出了她久经蒙尘的肺中所有的浊气,就像一个濒临溺死的人终于跳出海面,拼命地呼吸。这时候,那些盘旋的山峰还有模糊的雾气一股脑地冲上我的脸,想要呕吐的眩晕感从身体的所有角落汹涌而至。我强忍着叫父亲赶快停车。趔趄着跌撞下来,想要彻底摆脱这种恶心。可是雨后初霁的清新空气死死堵住我的咽喉,我死命地努力着。可是一无所获。

    我们再度出发,依旧在一片沉默里。于是我想打开唱机,让无关紧要的人打破这可怕的一切,可是那个隧道到了,偏偏在这个时候到了。我在暗中摸着按钮,怎么也找不到打开的按键。冗长的隧道里只有我们一辆车开着,车灯后的世界被丢在黑暗里。我只能干坐着。

    我从未觉得这条隧道有这样长过,在我几百次的经验中。可它现在的的确确长得荒谬,长得不可思议。很久,我们终于从黑暗里出来,这个时候,祖母开始说话了。我要开唱机的手不由自主地缩了回来。

    “当年,你爸还没生下来,我刚嫁到这里来的时候。你太婆和我那边是多么困难啊,婆家给我两尺布能够做身新衣服。可我没做,就穿当年大姐穿旧的破棉袄。后来,婆家的人问起来了:‘布呢?’我是很坦白地告诉他们,我妈那边日子很难,就都寄回去了。那时候可是……”

    “做人总要向前看,向前看!过去的事又有什么好提的,只是现在日子很过得去了。是不是这个道理?”倒是父亲应她了——我也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她的话茬被掐断了,愣了一会儿,又说:“总叫我别提,那叫我跟谁去说?跟谁说!”她的嗓门一下子提了上来,让我一惊。

    父亲不再吭声。

    “你爷爷那年住院,一住就是好几个月。婆家那么多兄弟姐妹,哪个来帮过我们。全靠我一个人里里外外,忙东忙西。要是我没撑下来呢?那句话可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如果不是你爸争气,他们可还是用鼻子看你。哼哼你几声。”

    “说实在话,我妈死了我是一点都不难过。”她的音调好像起了什么化学反应,变成一块绵软的钢板,“她这几年总是在藏钱,把儿女给她的钱统统藏起来。别人问她为什么,她说过年的时候可以给小孩子。但是你看看,我们年年回去拜年,她有一个铜子给过你吗?”说到这里,仿佛少了钱的不是我,是祖母自己。她喉咙慢慢哽咽起来,有一种奇特的情感分子游离在里面。

    “现在好了,人总算是走了。留下的钱理应有我一份,嫁到穷山坳里,好歹……也算是女儿吗。”我清晰地看到她日益枯小下去的身体里压抑着的东西,祖母也许也感觉到累了。至少我体会到一种生命的疲惫。

    “可是他们分给我什么了。钱我也知道不多,可是按道理……按道理!我得有一份啊……”她死命撑住的声音终于瘫倒在地上,像一摊烂泥。她哽住,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细微遥远的抽噎飘在车里面,我望向车窗外——雾到现在依旧没有散,一切都云山雾罩。疯狂的草木占领一座座山,那种暗绿和荒谬的六月的雾像网罩住了前面的路。我试图从反光镜里看后排的祖母,可是上面只有一个朦胧的悲哀轮廓。她没有停下。我收回我的眼光,我并不打算转过我的头看她。后排辽阔无比的空间或许只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到了,我看见那座村头的大桥在空茫中升起。原来两边的水泥栏杆都被敲去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换成了高大的不锈钢。它们笔挺地列成两列纵队,俯视着我的父亲。俯视着我,俯视着我的祖母。

    车停在村里的操场上,我用力地推开车门,闻到无比熟悉却又带着一股崭新畏惧的乡村气息。昨夜的大雨把一股寒气锁在空气里,伴着轻纱似的雾披在皮肤上,就好像要所向披靡地刺进我的身体,在六月里,这样的湿冷荒谬得骇人。

    我们往屋子走,父亲在左边,祖母在右边,我走在斜后面。道上的人寥寥无几,村里闻名的一个傻子凑上来,和气地说:“阿哥,都回来了啊。”我们走过一个坐在门前发呆的老太,她朝我们笑笑,露出豁了的门牙。一个女人站在背阴的小屋里看见我们,嚷叫起来:“哟!今天倒是陪你妈回来了嘛,在这里宿夜吗?”我看不太清她的脸。前面站着一个老头,捧着一杯茶,斜瞥我们,我不敢去看他。突然,我一下都明白了:为什么祖母不能自持地哭起来,哭个没完就像七月江淮的梅雨;为什么她坚持也要我送她回到这里,只是为了再默不作声地和我父亲一起坐车回去。我似乎的确都明白了。

    我们终于站在了老屋前,我看到屋檐底下那个从我童年记事起就破损的燕巢,依旧没有燕子住进来。祖母没回头,极平静地说:“好了,到了。你们回去吧。”她没有回头,提起穿着雪白丧鞋的右脚,踢开木门。

    “都好了,你们回去吧……都好了。”

    围墙

    文/姜羽桐

    汽车卷带尘土一路向北。

    路途两侧蓊蓊郁郁的树木投下斑驳的暗影,重叠交错,不断地随着太阳光线变换着角度。渐渐地,我似乎看清了升腾的水蒸气,穿过青空幻化成了云彩,不堪重负地打湿了天空。于是,下雨了……

    戴上耳机,把音量开到最大。把头靠在湿湿的窗户上,静静地闭着眼。

    我可以清晰地察觉,雨点砸在玻璃上的细微震动。

    心里好像被什么扯了一下,狠狠地疼着。

    把头埋在双腿里,听着雨声,手臂死死地抱住膝盖。

    雨更大了,我闭着眼不知所措。

    1

    临毕业那天,风拥抱着燥热,满大街熏烤着燎燎的光线,树上贴着晶莹的蝉蜕,盛满了阳光,温温暖暖的感觉像是加了蜜的幸福味道。

    那时,经常在课桌下藏着书,待得老师转身离开,就偷偷地瞥上几眼。然后,再忐忑地向讲台上的老师看一眼。

    后来,英文老师将我连人带桌地“请”到了第一排。

    而她,从第一排后退到了第二排。

    我就在这样的安排中与她认识了。

    英文老师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决定,我在她薄薄的一层眼镜片后面看到了那种叫作得意的神情。

    “她”叫林欣。

    记得她,喜欢蓝色;记得她,一个人在靠窗的座位上静静地看书;记得她,十二月二十四日生日,摩羯座;记得她,喜欢林俊杰,爱听《西界》,闲时会小声地哼着调子;记得她,喜欢听风铃叮叮当当舞动的声音……

    就这样,我在同学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中安居在英文老师的眼皮底下,如坐针毡。

    我瞪着黑板上陌生无比的字母,恍惚间觉得它们突然被放大了倍数充斥在我的瞳孔里,无休止地膨胀下去,直到天崩地裂的一天……

    所有人都希望我一笔一画地抄录下来,然后老老实实地背诵,再然后英语成绩会慢慢好起来。

    事实上,我也的确是这么做的,从来不记笔记的我也开始有了那么一本工工整整写满英语语法的本子,英语也开始有了一点点起色,虽然也只是一点点。

    多少年后当我掀开微微泛黄的笔记本时,忍不住的酸楚就像被上下颠倒摇晃了数次的可乐碳气喷涌而出,在胸腔里翻涌,绞痛……死死地揪扯着衣服,被抽空了氧气的空间直直地让我窒息,那些刻意执意无意想要忘记舍弃抛弃的过往又无比清晰地还原了当年的每个元素,每张画面……眼里潮潮地望着地上滴落的泪渍,那年的笔记本上,我只留下了那么的一个可有可无的名字,而后的一页一页却是林欣用我无比陌生的字母为我一笔笔抄录的记忆。

    2

    “下午请家长来学校一趟,英语又是不及格,你怎么学的?”

    我捏着那张红色叉叉一片的薄纸,瞥了眼依然是以“五”开头的分数,避开老师的失望目光,匆匆逃出了办公室……

    初三的英语对我来说已经很难再得到及格分了,一条窄窄的“生死线”成了我无法逾越的鸿沟。

    如今能够记起的初中生活似乎就是由庞大的ABCD……所构成。英语极差的我,永远挣扎逃避着寻求那么一丁点的自由。

    我们都或深或浅地在心里种植着梦想,可是又因为这样那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由而眼巴巴地看着它们和自己渐行渐远,最终枯萎败落。父母最初的期望被自己一点点稀释成遥不可及的空中楼阁,歉疚、无奈、彷徨让自己特别纠结。看似是在前进,而实际上就像田径场上的运动员,围着跑道不停地转圈。

    我一直在想“近朱者赤”会不会是英文老师的一个阴谋,她一定觉得英语优秀的林欣会在潜移默化中把我同化掉,这样她也就达到她的目的了。

    我后来又想到了后一句——“近墨者黑”。

    我就是那个“墨”。

    林欣就是那个“朱”。

    雨终于停了。

    空气里满是潮潮的水汽,迎面扑来一阵寒凉。仅剩的雨水带着不甘滴滴答答地锤击雨棚,直直地让我想起电影中刺杀者们用苍白得不像人类的手指敲打键盘时泄漏出的音符,沉闷压抑。

    走出站台,小心翼翼地挑着脚下的路,绕过泛着水圈的水洼,走远。

    满天的乌云逐渐散开,一圈一圈的就像喷吐出的烟雾,显得极其慵懒无力。

    沿着或许还熟悉的道路,向家的方向走去。城市扩张的速度远远超出了我力所能及的想象。

    头顶浓浓郁郁的水杉,有意无意地抖下颗颗水珠打在我的脸上,渗进衣服里……我这时看见远远的天际已经放晴,遮天蔽日的枝丫间透出淡淡金黄的光线,竟有种迷离的感觉。额前的碎发慢慢跌垂了下来,挡住了眼前的光景。儿时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却也陌生了。

    我被它遗忘了。

    还是,我放弃了它。

    3

    我所在的城市并不很大,自然也不必担心晕头转向迷路堵车。人们说小城是靠着海的,可是记忆中却从没有听过那澎湃汹涌的撞击声。在我们的意识中,那只是一个名词而已。

    地理课上老师对我们说,几百年前我们脚下的土地还是一片沧海。

    于是,我也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一切都是会变的,不论曾经是如何如何,哪怕,沧海桑田。

    头顶的电风扇嗡嗡地旋转着,“咔嚓咔嚓”独自鸣奏着,偶尔还会甩落出一些蜘蛛网之类的脏渍。引起胆小女生们的一场尖叫,从而间接考验你的心脏是否合格。

    我通常会咬着笔杆,习惯性地撇撇嘴。远远地望着学校外的小孩子,觉得自己离他们好远。虽然这也仅仅隔了一面墙而已。

    狠狠地揉了揉眼,酸胀痒痛麻的感觉让我看到大半个黑板的板书都是模糊、立体的。

    我一直认为自习课很有它存在的必要,譬如在这时我便可以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地看那些所谓的“杂书”。

    我埋下头,从课桌里抽出刚买的杂志,右手还不忘握着笔,用以应付“突发事件”。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有一只小手在背后轻轻地推我。我没有动,或者说是忘记了该怎么动,我觉得毛发都竖起来了,心脏用力地运动着。办公室里堆得满满的一沓书都是老师从我这儿没收去的。

    可是好久都没动静。我缓缓地转过头,却看见一个女生红着脸在推我。

    深深呼一口气,紧绷着的肌肉放松了下来。

    “有事吗?”我努力地在头脑里搜索她的名字。

    “你……你能不能……让一让?”她这时低下头,胖胖的小手摆弄着橡皮。

    我这时发现她的桌子已经被我靠得有些偏斜了。

    “哦……哦……”我帮她把课桌挪正后,还是忍不住问她,“你叫?”

    “林欣。”她扬了扬手中的本子,我便看见了两个小巧娟秀的字迹,是让人很舒服的那种。

    胆小,可爱,羞怯。

    我只能用这么简单的词来形容她,也正如这个简单的她。

    4

    那场滑铁卢来临前的天空是沉默的,我仍然每天靠着窗户看着太阳一成不变地落下,无动于衷,我感觉我是在浪费时间。在别人埋头苦苦演算题目时,我往往右手环抱住左臂,半眯着眼,站在窗前远望。四五点多的太阳,把地上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半边天空都是溢出的满满霞光,一片彤红。有树遮蔽的地方,就是一圈淡淡的浅灰色轮廓,看不清楚里面有什么。我就这么看着曲曲折折的影子一点点变短,消失,就像我们仅剩的以天计数的时间。

    当最后的霞光在眼底隐没后,我便转过了身。教室里突然变亮的光线让我极不适应,我有那么一刹那的停滞。

    从林欣身边走过时,她埋着头,溢着光泽的齐肩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庞,我只能看见洁白纸上写着“最后”两个字。我想,若是能看见,她眼镜下的眸子会是特别认真的吧。

    语文老师留下的作文题目很合时宜地出现。

    我知道她是不会和我们在下一所学校里相遇了,模拟考的成绩让她不再抱有任何想法。

    我习惯地向后转去,日光灯亮得刺眼,一群扑火的飞蛾直直地撞上,明明一无所获,却还是这般执着,我默默地看着这卑微的生物,竟有种莫名的同感。

    “哎,看什么呢你。笔记写好了,给你。”

    林欣挥着本子恰好挡住了光。

    “写好了吗,真快啊你,不错。”我笑着接过本子,笑得颇为邪恶,大有小人得志的嘴脸。

    “那是!也不看看本小姐是谁啊!你以为全中国人民都像你似的,不学无术。也许你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为了体现我的伟大!呵呵。”林欣得意地对着我摇着头,意思是“你没救了”。林欣的性子很活泼,总是有说不完的快乐,这在临近毕业的气氛里显得别样的难得。

    “是是,你是天才!你高举旗帜,与时俱进,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心态毅然决然地将数学等科目一概扼杀在处于萌芽期的书本里!与我相较,你真是伟大得一败涂地!”我这万恶的嘴既没得理,也没饶人地把所有话语揉成炸弹抛向林欣,只见顿时火光四起,哀鸿遍野。之后,我就看见林欣那张憋得红扑扑的脸,还有几欲喷火的双眼。

    和林欣熟识之后,我几乎半强迫性地让她替我记笔记。作为“报酬”,我把书桌里的杂志借给她。于是,我的笔记本便再没了我的字迹。

    我开始习惯有她为我抄录板书,开始习惯她的脾气,开始习惯与她斗嘴,开始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叫她,知道什么时候该保持安静。

    我没有察觉在习惯了她的点滴之后,离开她我是否也会很快恢复到最初。习惯究竟会演变成什么,喜欢吗。

    放学的时候,我挎着包跑出教室,痛快地伸个懒腰。

    这时的天色暗淡无光,再随手添上一阵风,就觉得无比的压抑了。三三两两的同学从我身边擦肩而过,低着头,一摞摞厚厚的复习资料几乎将他们掩盖。他们没有交谈,没有等待。也许,说话真的是一种浪费,浪费他们从沙漏里流下去的那寸光阴,光阴便是他们制胜的法宝。昏黄的路灯让他们的背影模糊开来,我也疾走几步,将我的背影留给下一个人。

    我想起死党陈默的话。记住啊,我陪着你走过一段路,我们将一直走下去,永远不会回头。

    我想起陈默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极其灿烂的一片笑容还有他背后的蓝空飘过的云朵。

    我退后几步,再向前走去。于是我告诉自己,走过的路是可以回头的,陈默错了。

    可是,我忘了,我们走过的是时间,绝不会有回头的可能。

    5

    接下来的时间飞快地逃走。

    很快就到了十二月二十四日,冬天风刮得最厉害的一段时间。

    教室里不少人忙着写贺卡,这会是毕业前最后一个圣诞了。

    我偷偷地从包里抽出那张蓝色的贺卡,夹在书里,不愿意被别人看到。

    林欣坐在我身后,不停地搓着手,嘴不断向手心呵着热气,一团团蒸气结成蘑菇云在空气中冷却,消散。

    “喏,给你的贺卡,怎么样,我对你够哥们吧?”我转头将贺卡递给林欣,极其欠揍地补上一句“所以啊,以后呢,你还得接着帮我整理笔记啊”。

    “你就这么混下去吧,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林欣接过贺卡,马上闯进她眼里的就是我龙飞凤舞的草书,要多张狂就有多张狂。

    林欣“啧啧”不停地摇着头,笑着看我:“真是字如其人呢,够随心所欲。”“你晚上去教堂玩吗?”想了想,我还是说了出来。希望她回答的时候不要出现诸如“再说啊”“再看看”“不知道”之类模棱两可的话。

    “去!”林欣很干脆地撂下一个字,低下头,开始翻找昨天的作业本……

    有些人在你面前晃来晃去没个消停,这时,你会把眼睛里最真挚的白色区域献给他,让他知道世界少了谁都转;有些人离你很近,你甚至可以把她呼吸的频率用公式计算出来,她在你背后,你看不见她,可是你却真的知道她在干些什么。

    有这么一个人,叫林欣。

    我不知道我对她是何种感觉,只是觉得熟悉、习惯了她之后,庞大而复杂的情感元素突然没了地方安放,随意地浮游着,在茫茫沧海里寻不着一块陆地。后来,远远地有了一处岛礁,把所有的情感全部埋在上面,不愿意别人知道。于是埋得很深很深,轻易不敢提起……

    我站在强烈光线下眺望,发现岛礁原来是有名字的——“早恋”。

    是的,“早恋”。

    我不愿意提起,害怕提起。父母、老师用各种口气描述着同一个词语,意思大致相同,不外乎堕落二字。

    小城的冬天难得下场不化的雪,大多数时候雪伴着雨水一同飘下,掉在地上就是一摊潮迹,折射出路灯的轮廓。

    这年,突然下了场一天一夜的雪,第二天推窗的时候满世界泛滥着白色的光影,铺天盖地。

    6

    我放下手中的行李,在学校门口停住脚步。没来由地想看看一排排教室,只是任我如何转换角度都无法看见,它只是躲在角落里,再没有露出一点轮廓。

    庞大的光芒在树叶枝丫中穿梭过后变得细小狭窄,只剩下无数金黄色的光斑,就像是被滤纸过滤了似的,只留下沉淀。在眼睛里晃了晃,又投射到别处去了。

    我微微有些发愣,靠在马路一侧的树边,风把树摇得哗哗啦啦,有些淡淡泛黄的叶子就簌簌地落下。习惯性地用手在鼻梁上推了一把,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戴上眼镜。摇摇脑袋,苦笑一声,这就是习惯了。

    其实很多时候你会发现,“润物细无声”这句诗是很贴切的,有些事情就像是一些碎屑,小小的,零零碎碎的,没有任何联系的。可是,突然的某一天一个巨大的黑洞将这些全部吸纳,变得模模糊糊,分不清,拆不开,你会发现这些竟是这么的熟悉,自然且毫不做作。

    “以后,我们就是彼此的过去式了,多联系联系。争取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OK?”林欣的话陡然间闯入脑海,那时的背景也是在这校门口。我记得我没有开口,只是笑了笑,挥挥手看着林欣头也不回地走远。落过雨的下午,显得格外的清凉,空气里飘着的淡淡水汽沾湿了眼睛。

    这就是最后的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圣诞夜。

    沿着河岸推着车,顺着流水的方向笔直地走下去。

    两岸的人家稀稀疏疏点着灯,暖橘色的光透过房屋,在黑黑的天空下大致勾勒出屋子的形状。

    天很冷,我们用围巾把脸包得严严实实,唯独留了两只眼睛看着对方说话。声音穿过围巾嗡嗡的音调在寂静的夜里特别奇怪。

    林欣从教堂出来后特别兴奋,推着单车一路狂跑,头发在脑后被甩得一上一下。我跟在后面追着,听见风声呼呼淌过,擦着眼睛向背后飞去。

    “林欣,你……你慢点!跑不……不动了!”我扶着车子大声朝她叫。围巾挡住冷的同时,也隔绝了氧气,疾跑过后呼吸特别困难,哈着身子大口大口地呼气。

    林欣也累得不行,靠在一边喘气,向我摆摆手。

    我们慢慢地往回骑,脚踩在车蹬上带动链条,用力地打着车铃。

    身后不断经过的车子将灯光射得远远的,把我们面前的路照得亮亮堂堂。

    “林欣,我们做朋友吧。”我还是把这话说出了口。

    这里的朋友我们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尖锐刺耳的一声刹车把我吓了一跳,林欣一双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我只能见到她茫然的瞳孔。脸上的表情让我无法预测,就像七月的天气,变幻无常,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

    “啊……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为什么要……这样不行的。”林欣结结巴巴的,能够想得出,她围巾下的脸一定是红了。

    “喂喂喂,别这样嘛,开玩笑的啊!你不会当真了吧!”

    我知道林欣是不会同意了,这一定不是她的矜持。她说不可能那一定是铁定的,她不是一个给你模模糊糊的答复让你充满希望等下去的人,“不行”就是她给我的终审。

    到现在,我只能把自己爬出的围墙的梯子给拆了,自己困守在围墙里,翻不出去就不翻了,免得摔得血肉模糊。

    “哦。”林欣看了看我,没再说话。

    接下来的气氛是长久的尴尬,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想着赶快逃离。

    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我不是在开玩笑。

    其实,时间已经快要过去,在这之后我们或许真的不会再有交集。

    其实……

    7

    儿时,我喜欢一个人躲在老屋后的树荫中,小心翼翼地用水把泥巴和成长长的城墙。慢慢地,连同自己被也围在一圈泥墙里。

    现在,我沿着湿绿蜿蜒的墙角慢慢前行。微风穿过苔藓,擦过古砖带着陈旧的气息,告诉我关于它的过去。

    我其实一直都在构筑着城墙,虽然知道在暴雨过后它们仍然免不了变成一块块丑陋的泥巴,虽然知道它们依旧会坍圮得荡然无存,虽然知道这些那些的结果,却是疯狂得无可救药。

    对林欣的所有情感被我筑成墙,我想要翻越,却血淋淋地摔下。

    最后,自欺欺人地告诉所有人,我不翻了。

    其实,我也根本翻不过去。

    散落一地的心碎,不哭

    文/夏桑

    1.卷发

    她愣愣地走着,左手一本化学书,右手一瓶萤火虫。

    “氢锂钠钾铷铯钫,铍镁钙锶钡镭,硼铝镓铟铊,碳硅锗锡铅……”

    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嘿,祁雯,你的卷发很漂亮啊!”

    她也从来没有注意自己的卷发,其实那真的很黑很漂亮。妈妈想过要把它拉直,爸爸说这样挺好,很自然。而这一头的卷发也只是被她随意地束成马尾,也许是兔子尾。直到头痒得难以忍受她才记起原来好多天没有洗头了。于是才放下那一头卷发,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她的卷发真的很漂亮。

    她也不曾注意过自己,她心里只有X+Y=Z。

    祁雯,你一定很寂寞吧。

    2.奖状

    她从小就是个乖孩子。

    喜欢被人夸奖,喜欢成为焦点,喜欢受人尊敬,喜欢高高在上……

    这些理由让这个孩子很努力很努力地变得优秀,很努力很努力地做到完美,因而初中的时光,她的名字成了班里响亮的名字。

    那一份被人尊重的感觉!

    让她惊喜,又如初恋般羞涩,以至于当别人惊叹她为什么会如此优秀时只能一笑而过。

    那一份似是被上帝眷顾的感觉!

    让她莫名其妙地忍不住欢喜,让她享受成为焦点受人注目的瞬间。甚至有一次考差了,还可以骄傲地炫耀抱怨没有达到满分。

    荣耀包围着她,她有种满足和自豪。一个人安静下来,她会偷偷地笑。

    祁雯,学习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3.高中

    她很光荣地迈入紫藤高中,那所全市最好的高中。她依然相信自己会更出色。

    很奇怪,刚上初一,她有种热血,有些欣喜,有些壮志。可刚上高一,她不这样了。很平静,很超然。她淡淡地做她该做的事,淡淡地回答别人的好奇,淡淡地抛弃一些可笑的想法,甚至淡淡地交流、说话。也许是因为她忘记了时间的存在,她忽然长大。

    高中生活开始了,她要学着接受。

    祁雯,你一定很期待。

    4.寝室

    这一天,她像一只丑小鸭。

    Susan的初吻没了,Tina的男友在情人节送给她玫瑰,Lanny说要在高一好好谈一场恋爱。祁雯像一个丑小鸭一样,在她们面前,她有种被挤缩而显得渺小的卑微感。她用双眼去感受世界,像个生怯的小孩。

    她有种被遗忘的孤独感。

    她愣愣地走着,左手一本化学书,右手一瓶萤火虫。

    她似乎很留恋初中。

    那是一段多么快乐的时光,她们懵懵懂懂,无忧无虑,从来不必为什么烦恼。

    可是在这里,在紫藤高中,她依然停留在陌生人的世界,忽然肩上有了高三的压力,仿佛前方有座不可翻越的高山,压得她产生恐惧。

    她莫名的忧伤。

    她在纸上写下:亲爱的小孩,我嫉妒你,而且痛心哀悼我已逝去的时光……亲爱的小孩,你快乐地停留在时光的原处,对我来说,那已成了我美丽的回忆,我的童年却早已被时间的洪流卷走,我忘了原来我的生命正在一季一季地开放和凋谢。

    祁雯,再回首,你就这样无声地长大。

    5.噩梦

    她不及格!

    这好像一个烙印,永远都抹去不了。思绪只要一经过那里,就陷入永无止境的黑暗。

    慢慢地,她开始冷静下来,回忆这一切。找出那些致命的错误,然后一个一个填补空白。

    这种工作似乎很无用,那些被填补的空白随着时间的流逝依然空白。

    她静静地凝视自己的名字,她没有价值?她做不到保持高昂的精神!她做不到不绝望,做不到!做不到!

    分数真能作弄人。

    在它面前,祁雯显得如此渺小,没有一点点尊严。只是无尽地压缩,好让自己觉得麻木。也许这就是宿命。她必然要经历的过程!若不是必然地要经历死亡,谁会在乎某人的存在或消亡。只是她太年轻,太幼稚,以为这个世界有她的一席之地。

    是沙砾!

    是噩梦!

    祁雯,你很迷惘吧。

    6.风筝

    回忆总是灿烂无比,现实却恰好相反,时间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可是风依旧缭绕,吹走云雾往日翻新。单薄穿梭于迷茫的过去,只能望着曾经走过的那串痕迹,借记忆的完整美好今日的悲凉——躺在一首诗里。

    和过往告别,诗中的每一个字,都散发着灰暗,在浓重的黑暗里渐渐,渐渐褪色。

    始终是没有用,上帝怎么会再眷顾你呢?眼泪肆意,她放弃,翻开初中的同学录陷入回忆。只是好累,谁能帮她。梦都告诉她,别痴心妄想了!曾经以为世界很美,没人会流泪。淡褪的记忆、淡褪的友情,一切都无力挽回。她只能安慰自己:你是幸福的。可谁知道,幸福的背后是空白。是自己伪装着用彩纸编织空虚的梦,告诉自己,不必伪装,他们会安慰你。可你还是那么倔强,要当永远的强者,却只是可悲的弱者,一次经历原来会失去那么多,漫长的煎熬开始。

    风筝坠落,她能改变它的命;纸船沉没,她终于没能让它继续航程;一切终于飘然而过,她这才发现,发现,线其实不在她的手里,掌控小船的另有其人。

    一切也是一个偶然。

    偶然相聚,注定:必然的分离!

    祁雯,散落一地的心碎,你不能哭。

    7.明杰

    头又痒了。

    她放下卷发。

    水珠顺着卷发淌下,滑过她的眼角,滴入水中,发出晶莹的响声。

    是泪吗?

    也许吧。

    她顿住,又开始梳头。

    她愣愣地走着,左手一本化学书,右手一把桃木梳。

    “祁雯……”

    她转过头,那个抢走她第一名的明杰。

    “你的卷发很漂亮啊!”

    她“嗯”了一声,然后走向教室。明杰走在边上,吹着哨子,假装漫不经心地说一些无聊的话题。她停下,对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祁雯吗?”

    他摇头。

    “因为我不想叫祁明!”她跑向教室,留明杰一个人驻在那里。

    祁雯,你一定很妒忌他并且痛恨自己吧。

    8.手帕

    “她哭了。”

    “你不知道吗?”

    他“嗯”了一声。

    周六回家,人如往常一样多。祁雯等着公车,她一次又一次被人挤下。

    “等车啊?”明杰凑上来。

    “嗯。”

    “这个你拿着吧。”

    “给我手帕干什么?”

    “你,你衣服脏了……我知道你初中时很优秀。”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祁雯吗?”

    “是祁雯,我一直以为是祁冥。”

    “是祁雯。”她拿起明杰的手,在上面写“祁——雯”。

    祁雯,其实他并没有错,对吗?

    9.发夹

    她回忆起他说的那句话:“你的卷发很漂亮啊!”

    除了他,从来没有人注意过她的卷发,甚至连她自己都忽视了。

    她放下卷发,夹上一个银绿色的发夹。

    原来她的卷发真的很漂亮。

    她躺在一首诗里:

    轻得像这泡泡

    飘浮在空气里

    浸染

    弥漫

    无处遁逃

    等待它的却是

    破碎

    他们说

    鲸鱼庞大的躯体里

    住着的是颗孩子的心

    ——《明天一切都会过去》

    10.测试

    在网上做了一个测试题。

    题目是,把你身边最熟悉的四个异性分配到以下四种物体中:

    A.月B.水C.雪D.天空

    祁雯没有多想她几乎是以她单纯的第六感去评断。月,沧桑、孤高。水是无形,盛放在什么样的容器里就有什么样的形状。雪最冷漠最无情。天空,好明朗的字眼!开阔,万里无云,容不得半点瑕疵,那是……明杰!

    一看答案她呆了。

    月:你最想见而又见不到的人

    水:你最讨厌的人

    雪:你最恐惧的人

    天空:你最最爱的人!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这一切都是骗局。她太单纯,她的双鱼座气质决定她会相信那个测试的结果。可是仔细想想,他真的很好啊!

    祁雯摇摇头,她不能再想下去了,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明杰,我已经喜欢上你了?

    11.暖暖

    祁雯似乎很怀念周围的人。

    下课时她说要唱歌给后桌的明杰听,她知道他不喜欢听《青花瓷》,所以她故意唱前奏。她坏坏的,忍住笑。

    明杰说还能忍受。

    可她终于唱出了心声。

    那首暖暖:

    “我想说其实你很好/你自己却不知道/真心的对我好/不要求回报/爱一个人/希望他过得更好/打从心底里暖暖的/你比自己更重要。”

    在祁雯轻柔的歌声中,在她抑制不住的幸福感里,她看到明杰低着头,沉默。

    她在纸上写下,不知从何时起,喜欢趁他感冒,把纸巾塞进他手心。然后隔着纸巾感受他手心温暖的阳光。

    明杰,我不明白什么是爱,直到发现你的存在。

    12.晴天

    音乐里唱:“我喜欢下雨天,亲爱的你快出现,不然我就告诉妈咪你偷牵我的手。我喜欢夏天,你穿背心的感觉,每天那么绵那么甜。”

    今天是晴天,阳光闪烁出恋爱般的甜蜜。

    祁雯幸福地享受着好天气,还有离别前的最后一点光明。她知道不久就要说再见,她有些痛恨班主任,她才刚刚感觉到温暖,可是他们就要不是前后桌了。小A说机会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她不能错失。

    明杰,爱不一定要有回音,是这样对吗?

    13.来临

    祁雯疯狂地爱上《暖暖》这首歌,她反复地唱,一遍又一遍,不愿停歇。她觉得他一定会听到,即使不在一起他也会听到。

    她越来越喜欢阿桑的歌。

    总是为歌里男孩女孩的离别而落泪。

    听说女生送男生手帕意味着分别,那么男生送女生手帕又意味着什么呢?她抚着明杰的手帕不停地问自己到底怎么了,还是得不到答案。

    明杰,是不是只要远远地看着你就会很满足?

    14.奖状

    原来享受结果是如此快乐而又甜蜜的事。

    奖状永远是别人的,奖学金也永远是别人的,而不是她的。

    当一个人可以很自豪地讲“那是我的”的时候,他一定会感到满足并且是一种无声的炫耀。但这刺痛了别人,用这无声的炫耀刺痛别人,深深的刻骨铭心。

    被打败了,还可以站起来吗?

    她心里不是滋味。

    苦的,涩的。很强烈而又不能抹杀地嫉妒,想站起又无力地软弱。为了那些属于别人似乎永远也不属于她的东西,她能依靠谁呢?

    这一路的旅途,我逃不过痛苦,也不知道能不能勇敢下去。

    15.天黑

    天黑了。

    是那种墨黑。倘若没有灯光,她便无法分清这是在何方。风呼啸着炫耀,远处隔着窗户看不清楚的鎏金的大字让她以为是高楼上渺茫的灯光。

    学校里的野猫开始号叫了。

    她看着余秋雨的散文,有种自卑从身体的某个部位滋生出来,仿佛她看着看着就会落下泪来。

    明杰,我很奇怪吧?

    16.苦涩

    在寂寞的时候,什么比爱更沉默?

    有时会对自己讲,我是不该比别人好的,因为我本来就没有别人好。如此她心安理得地去放弃、去颓废,去验证自己本来就没有别人好。

    然后又无比讨厌这样的自己。

    她是个奇怪的小孩,对吗?

    “明杰拿到奖学金了,我没有,我没有……”她自言自语。

    苦涩的咖啡加再多糖,还是苦涩。

    明杰,直到有一天,遗憾开出它的花朵,我才明白错过是对的。

    17.重复

    祁雯把那个测试题给他做了。

    他想月是那个女孩,那个他叫不出的名字的女孩。也许是曾经的一个背影或一次擦肩而过,让明杰记住。祁雯问他是不是喜欢,他只是沉默。

    明杰是个城府很深的人,他看起来根本不懂爱。他给祁雯的安慰只是安慰,什么都不代表。祁雯的双鱼座气质让她太敏感,太会幻想爱情。所以受伤害的只有她自己。

    明杰,我应该离开你的,我应该。

    18.告别

    她把信送出去了。

    她不知道此刻他是在读信还是撕信。祁雯在喧闹的夜晚八点,怀想着她倒述的十八岁,窗外音像店里大声放着阿桑的音乐,让她不由自主忧伤泛滥。

    其实我早应该了解/你的温柔是一种慈悲/但是我怎么也学不会/如何能不被情网包围/其实我早应该告别/你的温柔和你的慈悲/但是我还深深的沉醉在/快乐痛苦的边缘……

    那封信是她对自己的一个了断,一个交代。

    是时候回来了。

    明杰,你眼里找不到我存在的一点,你却在我心里,像海市蜃楼般遥不可及。我知道,我等的明天不可能出现。所以我会回去,回到正轨。我记得,那个诗人说的话,明天一切都会过去。

    你是我遇见的另一个自己

    文/王宇昆

    01

    虽然骨子里装着的是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但这两颗星球曾试着靠近,跨过茫茫的行星海洋,挣脱死死坚守的引力。

    就好像那时候的麦晓晗,她面朝着麦小阮的后背,整个身体被麦小阮的背影遮掩住,她试着伸出手抓住身前那个女生的肩膀,却发现这背影是被无数根透明的线络编织而成的。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却被无声无息的沉默网住,动弹不得。

    02

    感恩节的班会,整个班级气氛炽烈,所有人争着向大家讲述自己的故事和想要感恩的人。

    击鼓传花的形式,轮到麦晓晗。

    麦晓晗飞快检索自己的记忆,眼前出现的不是爸爸妈妈的样子,而是另外一个女生。

    “我想感谢的人是一个对于我来说特别特别重要的女生,在我眼里她是除了爸爸妈妈第二最值得感恩的人。”

    不是前面同学发言提到的千篇一律的父母好友,麦晓晗的感恩对象着实吸引了大家的兴趣,原本沸腾的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仿佛是在等待着女生讲述自己刻骨铭心的故事。

    麦晓晗像位老者,微微弯曲着身子,似在梳理着顺着时间河流慢慢流淌的星星点点串联成的回忆。

    时间回到三年前,傍晚的夏天耳边是满满的虫鸣。这天晚上麦晓晗失眠了,她在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小床上辗转反侧,脑袋里似装了一个万花筒,五彩缤纷布满了她的美好幻想。

    女孩睡不着也不想睡,但激动的情绪里又有些许的难过。

    因为她要离开孤儿院,一个市里的人家在十几个孩子中挑中了麦晓晗。

    梦里面她梦到新的家有着明亮的窗户,有她梦寐以求的钢琴和书房,书架上全是她喜欢的故事书和连环画,新爸爸和新妈妈对她非常好,给她做了特别好吃的饭菜,她终于不用再和孤儿院十几个孩子共用一个大寝室了,她拥有了自己柔软温暖的小窝。梦里的麦晓晗始终微笑着,她觉得自己来到了天堂,以前从没有想过的美好生活。

    第二天很早很早就起床了,麦晓晗收拾好行李,梳理好头发,等待新爸爸妈妈的到来。

    “嘀嘀嘀”的几声鸣笛,麦晓晗的心也打起了鼓。爸爸妈妈帮晓晗把行李搬到了车上,示意晓晗跟孤儿院的老师们道声再见。

    “晓晗,到了新家一定要珍惜,可不能任性,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哦。”戴着眼镜的老院长摸了摸晓晗的头,眼睛里含满了不舍。

    “她是整个孤儿院最听话懂事的孩子,所以才会得到上天的眷顾。”

    这是那天爸爸妈妈来孤儿院时院长对他们说的话,照片里的女孩对于夫妇俩来说是那么的熟悉,所以一眼就认定,就是她麦晓晗。

    告别老院长和孤儿院的伙伴们的时候,麦晓晗还是掉了眼泪,笑着说再见,她想把自己的微笑留在这里。

    03

    “照片里的两个女孩有着那么相似的笑容,但又可以很轻易地区分两个人,因为她们的眼睛里装着两弯明暗深浅不同的湖水。”

    这是很久很久之后,麦小阮对麦晓晗说的一句话。

    终于到了梦里憧憬过无数遍的家,一切都如自己所想的那样纯澈透明,充满美好的气息。

    麦晓晗开心地跑去爸妈为自己准备的房间,却听到了一声冷冰冰的瓷器破碎声音。

    “不是叫你出来迎接妹妹的吗?你在这里搞什么?”是妈妈的声音。

    麦晓晗推开门,看到爸妈为自己准备的卧室里站着妈妈和一个女孩,地上是碎成晶莹的玻璃,还有一个相框和一张相片。相片是爸妈那天来孤儿院和晓晗的合影。

    这是晓晗第一次见到小阮,在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留着长发、皮肤白皙、眼角有两颗痣的女生。那女生突然用锐利的目光投射向麦晓晗,麦晓晗试探着回应以疑惑,她的心里有些恐慌。

    “哦,晓晗啊,这是你的姐姐,她叫麦小阮,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来,小阮,还不赶快拉你妹妹进来坐,你看看你搞得这地上。”妈妈的语气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没事,你们先到客厅玩,我把晓晗的屋子打扫打扫。”

    妈妈推了麦小阮一把,站在屋子里的女生趿拉着步子走向麦晓晗。

    “恭喜你啊,麻雀变凤凰了。”

    第一次遇见让麦晓晗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给姐姐留下好的印象,所以之后的日子里晓晗都一直小心翼翼地与小阮保持着距离,担心因为自己的一点行为就会引爆这个不定时炸弹。

    虽然爸爸妈妈也极力通过各种方式增加两姐妹之间的感情,但都好像无法改变麦小阮无法接受从天而降的一个妹妹麦晓晗的事实。

    从麦晓晗踏进麦家的那一天起,习惯了任何一样东西都会被均分为十几份分享的麦晓晗很轻松地适应了这个家庭的生活,但从小到大唯我独尊,什么东西都只有自己一个独享的麦小阮却对麦晓晗的驾轻就熟心生厌恶,心中的埋怨像毒瘤一般一天一天积攒肿胀。

    麦晓晗格外小心地行走,尽管会遭到麦小阮的冷眼相对,但始终希望自己的一言一行不惹怒姐姐,但她始终未料到的是,这场暴风雨最终还是在平常如水的生活里来临了。

    04

    麦小阮的卧室从来不允许任何人进入,最近的她总是特别早地起床,然后在洗手间洗洗吹吹很久,有时候麦晓晗早起上厕所却发现洗手间的门反锁着,反复敲门,得到的都是姐姐冷淡的四个字——我还在用。

    这天洗脸的时候,麦晓晗闭着眼伸手去摸索洗面奶,却意外发现了一瓶刚开封不久的染色剂,颜色是黑色的,谁会莫名其妙地染黑发,除非是上了年纪头发变白的老年人,麦晓晗想了想爸妈的头发都还是乌黑发亮的,又想了想姐姐麦小阮。

    更加不可能,麦小阮才比我大一岁。

    疑惑地放回染发剂,麦晓晗庆幸自己刚刚没用它来洗脸。

    从搬到新家开始,麦晓晗就被转学到了麦小阮所在的学校,比她低一个年级。

    第一天放学,麦晓晗兴冲冲地在麦小阮的教室门口等姐姐,她在门口高兴地喊着麦小阮的名字,却被姐姐的同班同学告知麦小阮早就走了。

    之后的每一天麦晓晗都会在姐姐的教室门口等麦小阮放学一起走,但却从未等到过。

    “明明我刚刚还看到她在教室里收拾书包,为什么就不能等我一下?”麦晓晗对着姐姐班里的同学有些沮丧地说道。

    “你是她妹妹?”

    “对啊。”

    “没听说过小阮还有个妹妹啊。”

    “呃……”正当麦晓晗思忖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对方的时候,这时候楼梯口麦小阮恰好出现了,拿着还在滴水的拖把,缓慢地走向麦晓晗。

    “麻烦你以后不要再来烦我。”冰冷的话语包含着警告的味道,麦小阮瞥了妹妹一眼,转身走进教室。

    “哎哎哎,小阮,没听说过你有个妹妹啊,跟你长得一点都不像啊。”刚才的女生跟着小阮进了教室,麦晓晗有些尴尬地呆立在门口,心里像是砸了苦坛子。

    “我妹妹多着呢,随便在外面收养一只流浪狗都可以当我妹妹了,哈哈……”麦小阮回应那个女生,然后教室里回旋着二人的笑声。

    麦晓晗觉得这笑声里夹杂着羞耻和轻蔑,她第一次明白原来笑容不仅仅有着美好的含义,也可能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种色彩。从那以后,麦晓晗再也没有来麦小阮的教室门口等她一起放学。

    麦晓晗一个人回家,一个人上学,就算爸妈要求姐姐带着妹妹一起上学一起放学,麦小阮也丝毫不理会,依旧无视这个妹妹的存在。

    05

    麦小阮这几天都比往常要回家得晚,妈妈嘱咐麦晓晗去打探打探姐姐放学都做了些什么。

    放学后,麦晓晗穿过操场一个人慢慢地走向姐姐所在的教学楼,满脑子里都在回放那天下午麦小阮对自己说的那番羞辱的话。

    多想原地返回,和这个根本不认可自己的女生划清界限。

    路过操场旁边的树林,树干的枝丫上挂着一个干瘪的书包,地上散落了一地文具,麦晓晗觉得熟悉,这书包怎么和麦小阮的那么像。

    树干下面围了不多不少的人,大多抬着头看着挂在树上的书包议论纷纷。

    麦晓晗挤进人群,一眼看见了跪坐在地上的麦小阮,如果说在这种场景之下发现主人公是自己的姐姐让麦晓晗感到十分惊讶,那么看到抽泣的麦小阮耳朵上方的那一片白色头发则更让麦晓晗惊诧。

    洒落在麦小阮脚边的是和在家里洗手间发现的染发剂一模一样的瓶子。怎么会这样,麦晓晗突然冲向麦小阮,却被一个男生的手臂挡住了。

    “你要干什么?”麦晓晗顺着手臂看到了说话的男生的脸庞,眼睛里满是怒气,“我是她的妹妹,你们这么多人围着她干什么,她到底怎么了?”

    男生拦着麦晓晗,死活不让她靠近麦小阮。

    “你难道不觉得有这样的姐姐很丢脸吗?”男生轻蔑地一笑。

    麦小阮突然停止抽泣,对着麦晓晗大喊:“你不用管我,你快回家!”

    校园里放着清校铃音,挂在树枝上的书包被风吹得晃动起来。

    “为了获得艺术节工艺制作的第一名,就用染发剂把别人的工艺品染成黑色这种卑劣的手段,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很可恶吗?”男生说罢,围观的同学们一阵唏嘘,无数把如刀一般的目光刺向麦小阮,“竟然还撒谎破坏别人工艺品的不是自己,现在从你的书包里翻出来了染发剂,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好像洞察了一切真相,所有的人都声讨着麦小阮,这时候的麦晓晗望着姐姐的脸,心头像是被针刺了一样,眼睛有些湿润。

    “你们闭嘴!”麦晓晗甩开男生的手,突然用力抱着树干,她用力地摇晃,书包从枝干上坠落,“啪”的一声击起了一地尘埃。

    “麦小阮,走跟我回家!”麦晓晗快速地捡起了散落一地的书籍和文具,拉着麦小阮的手就跑出了人群。

    “你等着,我一定会证明给你们看破坏者不是麦小阮!”麦晓晗恶狠狠地对着男生吼道。

    随后,麦晓晗拉着姐姐的手飞快地奔跑,麦小阮却没有挣脱,她们头一次步伐一致,方向一致。

    因为这一次,不一样。

    06

    “你为什么要帮我?”麦小阮第一次主动问麦晓晗问题。

    “因为不想你那么丢脸,被大家欺负。”麦晓晗递给姐姐手里的书包,“因为我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你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两姐妹偕行着走回家,快到门口的时候,麦小阮突然停住了脚步。

    “你先回去,我想在外面待几分钟,一个人静一静。”麦小阮说道。

    “可是,妈会担心……”话音未落,麦小阮便转过了头去,麦晓晗只好听从姐姐,一个人先回了家。

    几分钟后,麦小阮进了家门,除了凌乱的头发和领角变得规整,耳朵上的那片白色又变回了黑色。

    麦晓晗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但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起,摆在她眼前的是一个未知的巨大的问号。

    07

    事情过后的第二天下午,麦小阮突然收到了那天那个男生的一张字条。

    男生在字条上向麦小阮郑重其事地做了道歉,并宣布主动退出艺术节的比赛。随字条附赠的还有一根棒棒糖。

    下午放学男生又主动找到了麦小阮。

    “真的很抱歉,那天我太鲁莽了。”男生低着头。

    “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突然莫名其妙地来向我道歉?”麦小阮不解地问男生。

    “哦,就是那天那个帮你取下书包的女生,应该是你妹妹吧,嗯,对,就是她,她帮我找出了真正的破坏者,因为她,我才知道自己冤枉了你。”

    麦小阮的心里突然涌上一阵暖意,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麦晓晗微笑的脸。

    告别了男生,麦小阮一个人跑去了麦晓晗所在的教学楼。问了好几个低年级学妹才找到麦晓晗的教室,原来找到一个不熟悉的教室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可麦晓晗却每天都会准时在教室门口等自己放学,可自己却找各种理由推辞她,想到这,麦小阮有些自责。

    巧合的是,今天麦晓晗正好留下来做值日,当她听到麦小阮的声音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想都不敢想,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竟然发生了。麦晓晗回头看见了站在门口向自己微笑的麦小阮,这微笑来得太突然,但又恰如其分,麦晓晗第一次发现麦小阮笑起来这样的好看。

    “我可以进来吗?”麦小阮的语气是那么温软。

    “当然可以啦。”麦晓晗抬眼看见麦小阮手里握着拖把,“我是来帮忙的哟,这样我们就可以早早结束值日,一起回家咯。”

    不算宽敞的教室里两个女生一个扫地一个拖地,时而说笑,她们弯着腰,像是两个收割麦子的老妇。教室的空气里布满了轻松的因子,麦晓晗多想将这一刻永久地定格延长,然后一辈子慢慢地温习。

    幸福快乐来之不易,所以人们会倍加珍惜。

    两姐妹手拉着手,背后载着夕阳,她们迈着同样的步调。

    “我觉得我俩其实有很多地方很相似哎。”麦小阮突然转向妹妹。

    “只是发现得比较晚,但是来之不易,对不对。”麦晓晗意味深长地回答,“以后就这样一直走吧,每天一起放学,一起上学。”

    麦晓晗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这个微妙的心语告诉了姐姐麦小阮。

    “为什么之前你那么讨厌我?”这个巨大的问号最终还是从麦晓晗的嗓子眼里跳了出来。

    麦小阮突然陷入了沉默,之后抬了抬眼皮:“因为我觉得你的出现会带走我的很多很多,让我找不回原来的感觉。”

    “但是后来,我发现,你的存在却有着另外一番特殊的意义。”麦小阮的嘴角上扬。

    “什么意义呢?”麦晓晗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答案。

    “糟糕了,快跑吧,回家晚了,妈妈要说我们的!”麦小阮拉起麦晓晗的手跑了起来。……

    08

    讲到这里,麦晓晗突然停了下来,教室里又是一番骚动。

    她突然抽泣了起来。

    站在讲台上主持班会的老师下来拍着麦晓晗的肩膀:“同学们,麦晓晗同学的故事告诉我们,一定要珍惜眼前来之不易的幸福,一定要对自己的亲人怀揣着一颗永不熄灭的感恩的心。”

    眼泪吧嗒吧嗒地滴落,女生又一次想起了每个下午和姐姐一同放学回家的场景,两个女生,踩着夕阳,就这样走过了春夏秋冬。

    有时候时间会磨平许多无法彼此调和的棱角,生活告诉我们,要像爱自己一样爱别人,哪怕不被别人理解。

    “麦晓晗,你姐姐现在一定很爱你吧!”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声音,打断了麦晓晗的思绪。

    “现在我的姐姐在另一座城市,她在积极地和病魔抗争,我相信我的姐姐一定会好起来的,因为她还要花更多的时间来爱我,和我一起长大。”

    耳朵上的那片白色就因为麦小阮患上了一种血液的疾病,具体的名字太长麦晓晗也忘记了。那个染发剂是姐姐为了不让麦晓晗和同学们看见自己的白头发而买的,早早起床就是麦小阮在用染发剂把那片白色的头发染黑。

    “后来的后来,姐姐就被爸妈送到了另外一座城市,现在的她生活在病房里,我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快点回来,回到我的生活里,因为我的世界里不能没有她。”麦晓晗的发言完毕,所有人都跟着主人公一起经历了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

    “谢谢小阮,谢谢你教会我成长。”

    09

    我们是两颗如此相像却又有所不同的星球,我们曾经那么遥远,但庆幸的是,现在的我们可以共同流转,围绕着属于我们的美好岁月。

    而现在,我真的很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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