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在我外甥读书的学校看到了很多感动我心的一幕幕，一角角。山一样的书堆后，是一张张青春的略带羞涩的脸庞；灯火通明、鸦雀无声的教室里，是一个个崭新希望孕育的现在进行时；老师们进出校门的汽车灯光的晃动，明证着一个事实，教师臭老九的称谓早已成了遥远的过去。其实，很多时候，很多地方，人与人，人与物，是互为景致的。我和我妹妹，和我外甥在校园操场上的出现，如果能定格下来，也是蛮感动人心的。外甥正步模样走向教室的时候，我的妹妹一定心头又重新燃起了希望。这一角一景会否出现在哪位同学的作文里呢？
妹妹问我要不要再等等老师，我说不必了。我没有跟妹妹说太多不见老师的理由，我是想在心里的。很多老师其实就跟我的妹妹一样，无法有效激发学生时，就死管死压学生，给孩子们布置太多太多的作业。孩子们是弱者，无力反抗。很不情愿地做着，做不出效果地做着，只是为了应付检查。我一个在中学做高一班主任的朋友，他不教语文，也喜欢给孩子每周布置一篇作文。他布置的时候也感到很为难，不布置吧，感到对孩子松了，有种犯罪的感觉，布置吧，学生对付着写，也写不好，他请教我怎么办。我说，可以布置，但不做硬性要求。只是布置作业时老师的任务重了。他问我：“怎么了？”我说：“题目是‘20年后的我’，这是个亦真亦幻的作文，孩子要敢于想象，但又不能艺术失真，老师的激发很重要，如果老师不能用自己的热情去点燃学生的热情，那这篇作文就不要布置。”“孙老师，你不要老说大道理，你告诉我办法啊！”因为是好朋友，对方有些急，于是就来得直接了些，可以理解。很多人都像这个老师一样，一直在要办法，就是不想改变想法，想法不变，做法就无法持续。我说：“直接的办法，短平快的办法就是，你自己以‘20年后的我’为题，激情畅想一回，写篇范文贴在班上，保证效果好。”朋友照办了，效果期然而至，他很开心地给我发来了他班级学生写的一篇篇好文章。
晚上，我把妹妹妹夫约到了我的家里，请他们看我的文章。我妹妹一字一句地读，读给我的不太识字的妹夫听。妹妹读得七零八落的，可他们一直津津有味地读着。一开始他们还笑着读，因为好多字读错，时不时会读出些笑话来。渐渐地，笑声少了，没了，脸上现出了越发严肃的神情。妹妹妹夫告诉我：“这本书写出来，肯定有人看，因为句句都很在理。”妹妹家刚刚拆迁，自己买了套房子，手上还有些钱。“哥哥，你就先给忱忱做回代理爸爸吧，我们付你50万一年。”我笑，他们也笑，我深知他们的期待和急切。
好老师最好曾经是坏学生
我做过五六年的高中语文老师，深知一个老师对孩子的影响有多大，尤其是班主任老师。班主任老师，其实就是班级所有孩子在学校的代理爸爸和妈妈。
想当初我刚登上讲台的时候，是很不习惯，很不好意思的。这有点像我刚做爸爸时的感觉，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怎么一下子都做爸爸了啊？我的学生时代，有着一段段不堪回首的过去。说真的，我不是一个好学生，而是一个十足的坏学生。小学四年级留了一级。侥幸考取了初中，学校离家蛮远的，我们是乡下孩子考到镇上，心里有着无限的自卑，读书自然不好。跟继父的关系很紧张，由继父牵扯进来的很多复杂的关系，让我痛不欲生。初中三年一塌糊涂，毕业的时候，26个字母都认不全。经常是几个人，一早背着书包离家，然后，把船撑到河中央，抛锚，坐在船档里，打牌赌钱到天黑回家。晚上，回家继续赌，油灯黄豆大的火苗，照耀着我们四五个孩子青春幼稚的脸庞，一不小心就赌博到了天亮。大路边，小河旁，地窖里，经常是我们的战场。赢了自然开心，输了一定沮丧。
我的一个邻居，我喊他叔叔，他比我大一岁，我们赌了一夜的黄豆。先是一个两个地来，后来慢慢地就赌大了。到天亮，我输给了他几十万斤黄豆。到了学校，他天天跟我要黄豆，要得我头皮发麻。那天中午，学校里没有人，我狠狠地揍了他一顿，抽了他一个又一个耳光，直打得他连连喊：“黄豆，我不要了。”这次打架，学校不知道，家长知道了，回家我挨了猛一阵打。
初二的时候，终于打架打出了事情。中午放学，我们都是要回家吃饭的，家离学校有三四公里的路程，全是老式的石子路，穿的鞋子很快就会被磨破。我一年就一双鞋，是妈妈手工做的布鞋，很经不住磨，就会自己找来自行车的外胎，剪一块大皮，用钉子钉在底下。走着走着，钉子就会冒出来扎脚。于是，光脚走路就成了我们的习惯。中午路上来回要50分钟，经常到家了，还没得吃的，大人忙了忘记烧了，还要自己煮，心情不好时，就气着不吃饭又回到学校。
为了省时间，我们看到拖拉机就会搭。侧上，后爬，无所不能，就像电影《铁道游击队》里的画面一样。开拖拉机的拿我们也没有办法。有时看到我们了，他就飞快地加速。于是，一群孩子追赶拖拉机的情形，十分刺激，十分过瘾，给我们制造了无限的快乐。那是一个冬日，一辆拖拉机载着十几个上河工的农民开来了，我第一个翻上了拖拉机，人家不让我上，我肚子挂在拖拉机的后挡板上，跟他们坚持着我的力量。人家赶不下我，就有人顺手抢了我的帽子，我就赶紧投降，乖乖地讲：“我下，我下，你把帽子给我。”我知道，帽子没有了，回家是要挨打的。帽子到手了，我脚就落地下来了，一到地面，我就破口大骂了起来。人家不服气，停了拖拉机，下来，把我往拖拉机上装。同行的好朋友见事情闹大了，就赶紧来帮忙。路过的大人也来帮忙，有热情的村民飞奔进了村庄喊：“某某干部的儿子在公路上被人打了。”他知道说我的名字号召力不大，说干部的孩子会很快凝聚力量。就这一句误喊或故意的设计，事态就扩大了。
村庄里来了一大批农民，把人家十几个农民全撂翻在路旁的沟里，拖拉机也被砸得一塌糊涂。学校领导来了，元凶是我。后来，很长时间的日子里，我被停课，写检查，关禁闭。最后，学校给了我一个记大过处分，是在大会堂里看电影前宣布的，随后一张大布告贴到了镇上的四岔街口。我记得，那个地方经常贴高级人民法院执行死刑的布告，上面会有个大大的红勾勾，十分醒目。就那个位置，有了一张我的布告，我知道我完了。那个处分，的确判了我的死刑，我后来老实了很多，心里产生了很多阴影，自卑到了绝望的地步，担心处分一直在档案里。看到高考招生简章里“要忠于党，忠于人民，忠于社会主义”一类的字眼，我就怕，因为我有罪于人民啊，我被党领导下的学校处理过啊。
初三没有考上高中，复读进了高中，成绩一直差，高二文理科分班前，我一直在班级35名向后，因为35名是拿到助学金的底线。我家再穷，我也拿不到。分科后，我上了文科，我就拼命学，后来成绩一直在前十名。数学依然很差，班上只有两个人不及格的情况下，其中也一定有个我。
大学毕业了，我做了老师。一方面我有些自卑，因为我不是曾经的好学生，另一方面我又感到我特别有底气，因为我是曾经的坏学生。一个班级，好学生不会让你太费心，你能搞得定所谓的差生，你就能搞定这个班级。我做了高一的班主任，教语文，同是还要到初中部去带些副科，比如历史、地理、动物、生物啦。远远地被学生礼貌且大声地喊：“动物老师好，植物老师好！”我只好笑着高声地回应，“你们好啊！”记得在初一上历史课，第一排的一个同学一直不在听，在做小动作。我不想停下讲课影响到更多的孩子，但我又不能任这个孩子小动作一直做下去。他手里在玩弄着一只绿绿的肉虫子。我一边讲着课，一边移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把他手里的虫子倒在桌上，然后拿着他的手，用他的手掌心压着那只虫子，我用手压着他的手，一直压着，直到那只虫子成了肉泥。那孩子一言不发，除了他的同桌，其他同学没有一个人知道，课堂教学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我没有再找那个同学谈话批评他，我用这个恶作剧的办法恰到好处地给了他一个提醒的信号。这个孩子后来一直很佩服我。
我记得，我那时刚接班时，经常是用这句话，去告知班级，尤其是调皮的孩子，“我是顽皮学生长大的，你们一定要相信，你们用来对付本老师的所有鬼把戏和恶作剧，本老师早就对付过我的老师了，务必请求各位可爱的同学，自觉、自律、自重。愿合作愉快！”
我一直有个这样的认识。什么叫好老师？把好学生陪伴培养成更好的学生，固然是好老师，但一定不是最好的老师。能够把差学生、问题学生引领上正道，始终给予前进的动力和及时有效的步骤指导，这样的老师，才是最优秀的老师，也才是家长们最需要的老师。好多老师，只有教育好学生的经验，遇到所谓的差孩子就没有了对策。我的理解是，这首先跟责任心有关系，但也一定跟这一类老师没有曾经是坏学生的体会有关系。你没有曾经坏学生的经历，你就很难懂得坏学生的所思所想所求，你也就很难说得出这些学生爱听并听得进心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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