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又做洗碗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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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做了洗碗工,这次是在“波尔姆号”轮船上。这条船的颜色像天鹅一样白,船很大,船速相当快。现在我是“打杂的”洗碗工,或者叫“厨房杂役”,每个月挣6卢布,我的职责是给厨师当助手。

    食堂管事是个肥胖的家伙,为人傲慢,秃顶的脑袋像个皮球,两条胳膊倒背着,整天挪动着笨重的身体在甲板上走来走去。食堂里出头露面管事的是他老婆,一个40多岁的女人,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在厨房里发号施令的是尊贵的厨师伊万·伊万诺维奇,外号叫“小熊”,胖墩墩的小个子,鹰钩鼻子,眼睛里总带着嘲讽的神气。

    轮船上最有意思的人要数司炉雅科夫·舒莫夫了。他是个胸脯宽阔,敦敦实实的汉子。他的脸像铲子一样扁平,鼻孔朝上翻,浓密的眉毛掩藏着熊一样的黑眼睛。

    他玩纸牌赌钱很有两下子,又贪吃贪喝,食量大得惊人,小时候,他在梁赞给一个城里人出身的牧人做帮工。后来,一个过路的修道士引诱他进了修道院,在那里做了4年听人支使的见习修道士。

    司炉经常给我们讲他那些离奇古怪的经历。“有一段时间我是随风飘荡,到处流浪。后来跟一个弗拉基米尔城的老头儿搭了伙计。他是个行商,我跟他跑遍了整个世界……”

    “你们偷东西吗?”厨师认真地问。

    “那老头儿从来不干这种事!他对我说:在人家的地方,你得守本分。据他说,当地有这样的规矩:小偷小摸就会被失主砍掉脑袋或送入法庭审理。”

    厨师沉默了一会儿,晃着脑袋,烦躁地抱怨说:

    “简直是胡说八道!囚犯似的活在世上,吃、喝、闲逛,可究竟为什么呢?喂,你倒是说说,你活着究竟要干什么呀?”

    司炉叭嗒着嘴回答说:

    “这我可不清楚,活着就活着呗。有的人躺着,有的人走路,当官的老是坐着不动窝儿,可吃东西,倒是人人都免不了的。”

    这个人很快把我牢牢地吸引住了:我带着难以克制的惊讶望着他,听他说话。我觉得他有自己实实在在的生活经验。他跟人说话一律称呼“你”,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浓重的眉毛下那双眼睛也同样直率,同样满不在乎。无论是船长、食堂管事、还是头等舱的显要乘客,他把所有这些人都看成与他自己、与水手以及食堂里的杂役、甲板上的乘客是平等的人,一样的人。

    常常有这种情况,他站在船长或机械师面前,把长臂猿似的胳膊背在背后,默默地听人家骂他偷懒,或者骂他打牌时把人家的钱赢个精光。他就那么站着,看得出来,咒骂对他不起任何作用。人家吓唬他说,到下一个码头就把他撵下船去,也同样吓不住他。

    他身上有点儿与众不同的地方,跟“好事情”有些相像,看得出来,他自己也相信自己的特殊,知道别人不可能理解他。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有生闷气、想心事的时候,也不记得他有长时间沉默的时候,那张胡子拉碴的嘴总在说话,仿佛不由自主地信口开河,滔滔不绝。每当人家骂他,或是他听别人讲什么有趣的事,他的嘴唇就不停地蠕动。也许是在心里重复听到的话,也许是在悄悄地继续说他自己想说的话。

    我发现,他说话很少用好、坏、糟糕这一类字眼儿,常挂在嘴边的是好玩、开心、有趣。

    而他最常说的一句话是:

    “我才不在乎呢!”

    人们都认为他是个懒虫,可是我觉得他在锅炉前面,在令人窒息的臭烘烘的热气中辛苦劳动,和其他人一样尽心尽力。而且我从未见他什么时候抱怨过劳累,而别的司炉却常常发牢骚。

    我有时想,大概钱币的样式能使他特别开心,因为他爱一边跟别人说话,一边在裤子上擦磨银币和铜币,把硬币擦得亮晶晶的,然后用弯曲的手指头捏着,凑近鼻孔上翻的扁平脸,仔仔细细地观看,眉毛也跟着微微抖动。

    他让我越来越喜欢又越来越不喜欢。有时候他讲的故事使我想起外祖母。他的言谈话语有许多吸引我的地方。但是他对待别人的冷淡态度,那种显而易见、持续不断的冷淡,恐怕是一辈子也改不了的,这让我逐渐疏远他,对他产生强烈的反感。

    有一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二等舱的乘客,一个身材高大、来自彼尔姆城的商人,喝得醉醺醺的,莫名其妙地从船舷上栽到了河里,拼命挣扎着,在红彤彤闪着金光的河水里游动。机器迅速关闭了,轮船停了下来,轮子下翻滚着一团团云雾似的浪花,落日的红光把它们照得像血一样。在这沸腾的血水里,在距离船尾已经很远的地方,那个乌黑的人影还在打扑腾,河面上传来恐怖的震撼人心的呼救声。乘客们也大声叫嚷,拥拥挤挤,奔到船舷上来,在船尾密密匝匝地挤作一团。掉在水里的商人有个同伴,是个红头发有些秃顶的汉子,也喝醉了。他抡着拳头挤过人群,冲到船边上,连声吼叫:

    “滚开!我马上下去把他捞上来……”

    已经有两个水手跳进了河里,一根绳,一根绳地游向落水的人,救生艇从船尾放下了。这时候,伴随着船员的叫嚷,女人们的尖叫,雅科夫略带几分沙哑的声音像一股平静和缓的流水荡漾开来:

    “他会淹死的,肯定会淹死,因为他穿着外衣!穿着长衣服——准淹死没跑!”

    商人真的淹死了,人们捞了他两个小时也没有捞上来。他的同伴酒醒后,坐在船尾,不停地叹着气,悲哀地嘟哝着说:

    “唉,真想不到,都到家了却出事啦!现在可怎么办呀,啊?对他家里的人怎么说哪?他有亲人啊……”

    雅科夫站在他对面,把手背在身后,开始安慰他:

    “做买卖的,想开点儿!说真的,谁也不知道自己会死在什么地方,有的人吃蘑菇,一下子就噎死了!成千上万的人吃蘑菇都好好的没有事儿,一个人却噎死了,这能怪蘑菇吗?”

    有时候我觉得这司炉像个傻瓜,不过我认为,大概他是故意装傻充愣。我一心想探听出他在世界上怎么样走南闯北,有些什么见闻,但是我这些要求常碰钉子。他把头向上一扬,微微睁开熊一样的黑眼睛,用手抚摸着胡子拉碴的脸,拖长声音回忆说:

    “人和蚂蚁一样,老弟,到处都有!远处有人,近处也有——我告诉你,他们全都是忙忙碌碌的!最多的,当然是庄稼汉,遍地分布的都是庄稼汉,打个比方,就像秋天的落叶。我见过保加利亚人,希腊人也见过,还见过塞尔维亚人,罗马尼亚人,各种各样的茨冈人,他们人口很多,各不相同。你问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其实又能是什么样子的呢?住在城市的就是城里人,住在乡村的就是乡下人,跟我们这儿完全一样。相同的地方很多。有些人甚至说咱们的语言,只不过说不好……”

    我觉得他并没有把他知道的全都讲出来,似乎还有一些事情他不愿意说。

    我们坐在轮船的后艄,温暖的夜风迎面缓缓吹拂,隔着银光粼粼的河水,隐约可见岸上的草场,山坡上的黄色灯光闪闪烁烁,像是被大地俘虏的星星。周围的一切都在移动,轻轻颤抖,毫无睡意,焕发出安详而顽强的生命力。他开始用平静的、毫不害臊的口吻教给我怎样接触女人。在这种惬意又叫人忧伤的寂静中,雨点儿似的洒落着他那略带几分沙哑的话语:

    “她常常伸开两只胳膊,像钉在十字架上一样……”

    雅科夫说出的话,不知羞耻,却也不叫人讨厌。说话的口气没有吹嘘炫耀,也并不残忍可怕,听起来倒有点儿朴实厚道,还带有几分忧伤。天上的月亮也不知羞耻地光着身子,同样的撩动人心,使人感到无端的忧愁。此时此刻涌上心头的只有美好的、最为真挚的情感——我想起了玛尔戈王后。

    像要挥手驱散朦胧的睡意,抖擞精神摆脱这种幻想的心境,我重新又刨根问底地向司炉探听他的生活经历,他的见闻。

    “你真是个怪人,”他说,“该对你说什么好呢?我什么都见过。看见过老爷们如何生活,也知道庄稼人怎么过日子。我曾经大吃大喝,也曾经忍饥挨饿……”

    仿佛跨越深深的山涧溪流,摇摇晃晃有座险峻的桥,而他正像小心翼翼地走过这样一座桥似的,慢慢地回忆着往事:

    “得,就讲这一段吧,比方说,有一次因为偷马,我被关在局子里,我以为,我肯定要被流放到西伯利亚去了。偏巧听见警察分局的局长大骂,说他家新房子里的炉子不好烧,总呛烟。我就说:这种活儿,老爷,我能修理。他说:好,那你试试吧,但话说在前头,要是你越修越糟糕,小心我敲碎你的骨头!花了两天两夜的工夫,我把他的炉子摆弄好了,分局长很惊讶,大声说:哎呀,你这个人呀,傻瓜、蠢货!没想到你还是个能工巧匠,可你却偷了马,这又是怎么回事儿?我对他说:老爷,我这是一时糊涂。他说:的确是糊涂,我真可怜你!一点不假,他是说可怜我。你见过这种事儿吗?当警察的人,按职责说该铁面无私,可他却可怜起人来啦……”

    “嗯,那后来呢?”我问。

    “没什么。他可怜我,还要怎么样呢?”

    “可怜你干什么?你像一块大石头!”

    雅科夫宽容厚道地笑了。

    “怪物!说我是石头,啊?即便对石头你也要学会爱惜它。石头自有它的用途,街道就是石头铺的呀。无论什么材料都该爱惜,没有一样东西是毫无价值待在那里的。沙土算得了什么?可沙土里面能长出青草来……”

    司炉这样说,我就更加确定:他知道一些我还不懂的道理。

    有时我会问别人:“雅科夫是好人吗?”

    “雅科夫嘛,人不错。他能够吃亏让人,你跟他怎么闹着玩都没事儿,哪怕是把一块烧红的炭放到他怀里……”

    锅炉房的活儿很重,他有马一样的胃口,但却睡得很少。往往下了班,连衣服也不换,浑身是汗,肮脏得要命,就站在后舱,通宵跟乘客们聊天,或者打牌。

    他站在我面前,仿佛是个上了锁的箱子,我觉得箱子里藏着我所需要的东西,我总是一心地想找到一把钥匙,把箱子打开。

    “你呀,老爷,究竟想知道什么呢?我真不明白!”

    他应付着说,用隐藏在眉毛下的眼睛盯着我,“嗯,世界嘛,真的,我确实走过许多地方,还说什么呢?怪人!有些人吃得饱饱的,什么都称心如意,嘿,有时候就想开个玩笑,结果却笑不出来,好像他们不会开玩笑。当然,他们是正经的买卖人,做买卖得花费不少脑筋。靠动脑子过日子想必很无聊,所以他们想找个乐子。”

    他说的话比书上写的要平静。读书的时候,我常能体会到作家的感情,体验他的愤怒、喜悦,他的悲伤、嘲讽。司炉从来不嘲笑,也不谴责什么人,没有什么事能让他生气或是让他明显地感到欢乐。他说起话来,就像一个面对法官的冷静的证人,一个和被告、原告、法官一律都没有关系的人……这种冷淡使我越来越烦恼,在我心中激起了一种感情——对雅科夫感到气愤并逐渐疏远他。

    生活在他面前燃烧,如同锅炉下面炉膛里的火。他站在炉膛前,熊掌一样粗糙的手握着木锤,轻轻敲打水管的龙头,拨动炭火或者添加燃料。

    “有人欺负过你吗?”

    “谁敢欺负我呢?我有的是力气,我还不一下子揍扁他!”

    “我指的不是打架,我指的是灵魂有没有受过委屈?”

    “委屈不了灵魂,灵魂是不会忍受委屈的。”他说,“不管你用什么方式,无论怎样也触动不了人的灵魂……”

    甲板上的乘客、水手们以及所有的人都那么频繁那么经常地说到灵魂,就像说到土地、工作、面包和女人一样。灵魂这个字眼,屡屡出现在普通人的谈话里,像5戈比的硬币一样流行。我不喜欢这个词经常挂在人们油滑的舌头上,当那些汉子们说着骂娘的粗话,狠毒或是亲昵地以灵魂发誓赌咒的时候,我总是感到痛心。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我的外祖母说到灵魂的时候是多么小心谨慎,她说灵魂是珍藏爱与美,容纳欢乐的神秘所在。我相信,一个好人死了以后,白衣天使会带着他的灵魂飞向碧蓝的天空,飞向我外祖母信奉的善良的上帝。

    雅科夫·舒莫夫和我外祖母一样,很少讲到灵魂,也不大愿意讲,即使提到灵魂的时候,也相当谨慎。

    “对于灵魂,老弟,连神父们都不怎么明白,这事儿太深奥……”

    他深深地吸引着我,他的言谈举止促使我不停地进行思考,为了理解他而付出顽强的努力,但这些努力并没有收获。他以自己宽阔的身影遮住了我的视线,除了他以外,我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食堂管事的老婆对我的态度亲热得过分。早晨,我必须伺候她洗漱,这本来是二等舱的女工——那个又干净又活泼的姑娘卢莎管的事。“我们的加甫洛芙娜迷上你啦。”恍惚中我像听见卢莎在嘲笑我。“张开嘴吧,把幸福扔下去吧……”不止她一个人取笑我。

    食堂里所有打杂的、跑堂的全都知道顶头上司的这位内掌柜有什么弱点。

    雅科夫也来叮嘱我,说话的口吻像父亲似的,认真又宽容:

    “当然啦,要是你的年纪再大两岁,我对你说的话就跟现在不一样了。像你这种年纪,我看还是不上钩的好!要不然,就由着你的性子去吧……”

    “去你的,”我说,“这是下流勾当……”

    “那还用说……”

    他笑了,声音不大,像破铃铛似的。

    有时候我望着他,仿佛陷入了无声无息的空旷,又像跌进了黑暗的无底深渊。

    “人们都有老婆,雅科夫,你为什么不结婚呢?”

    “结婚干什么?结了婚的人就得永远在一个地方过日子,侍弄庄稼。可我呢,我的地很少,又不好,就连那一丁点儿土地也让叔叔霸占了。我的兄弟当兵回到家里,就跟叔叔争吵,打官司,还拿一根棍子打破了他的脑袋,鲜血直流。就为这件事,我兄弟坐了一年半的牢。从牢里出来,就只有一条路,再一次坐牢。他老婆知冷知热会疼人,年纪轻轻的……说这些有什么用呢!结了婚就意味着,你必须守着自己的窝当家做主,至于当兵的人,可不是自己生活的主人。”

    “你向上帝祈祷吗?”

    “怪人!我当然祈祷……”

    “怎么祈祷呀?”

    “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呗。”

    “你都念什么祷告词呢?”

    “祷告词我可不懂。老弟,我说的挺简单:天主耶稣啊,活着的,求你保佑,死了的,让他安息,主啊,求你消灾祛病……唔,另外再说几句别的什么……”

    他对我的态度亲切并有几分好奇,像对待一只不笨的小狗,因为这小狗会玩有趣的把戏。

    有时他会忽然请求说:

    “喂,阿廖沙,好小子,念首小诗吧!”

    我能背诵很多诗,此外我还有一个厚本子,在里面抄下我喜欢的诗句。我给他读《鲁斯兰》,他一动不动闭着眼睛默默地听,屏住呼吸尽力不发出声音,然后小声说:

    “好听,这故事真不赖!是你自己编的吗?”

    我常把从书上读来的各种故事讲给他听。这些故事在我的脑子里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这个故事里有动荡不安的美好生活,充满了火热的激情,疯狂的想象,华美色彩的高尚行为,还有神话般的成功、决斗和死亡,以及卑鄙无耻的行径。

    书籍使得我对于许多不良行为有了免疫力:我知道了人们怎么样恋爱和痛苦,因而绝不去妓院,这种花几个小钱买来的淫荡激起了我对它的厌恶,使我可怜那些以此为乐的人们。罗坎博尔教会了我做个顽强的人,不向环境的压力屈服,大仲马的主人公让我产生了献身伟大事业的抱负……我讲故事的时候,他从不表示赞赏,也不提问而打断我的叙述,只是默默地听,低垂着眉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但是,如果我忽然打住不再说话,他便立刻问道:

    “讲完啦?”

    秋天,当卡马河两岸涂上棕红,树木的叶子变得金黄,斜射的阳光变得苍白的时候,雅科夫出乎意外地离开了轮船。头一天晚上他还对我说:

    “将来,船到彼尔姆,好小子,我带你去澡堂舒舒服服洗个蒸汽浴,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咱们去放音乐的小饭馆,要多开心有多开心!留声机那玩意儿转起来就出声,我最爱看。”

    船到萨拉普尔时,有个肥胖的汉子上了船,这个人有一张老娘儿们似的脸。面皮松弛,没有唇髭,没有胡须。保暖的长外套和带狐皮护耳的一顶便帽,使得他更像一个女人。他很快在厨房旁边的一张小桌子后面坐下来,那地方比较暖和,又要了一套茶具,开始喝颜色发黄的开水。他不解开外套,也不摘帽子,因此频频地出汗。

    秋季的乌云不停洒下绵绵的细雨,这个人也用带方格的花手帕不停地从脸上擦去汗水。

    不久,雅科夫出现在他的身边。他们开始翻看一本日历上的地图,乘客用手指在地图上比划,司炉平静地说:

    “没关系!不要紧。这些我都不在乎……”

    “那就好。”乘客细声细气地说。他的脚边有一开着口的皮制背囊,他回手把日历塞到了背囊里面。他们小声交谈,然后开始喝茶。

    雅科夫上班以前,我问他,那是个什么人。他笑了笑回答说:

    “看起来像只鸽子,八成是个阉割派教徒。从西伯利亚来的,远得很呐!照计划过日子,真好玩……”

    说完他从我身边走开,去甲板上到处转悠。

    “他要雇我给他干活儿。到了彼尔姆,我们就下船,再见吧,好小子!我得先沿着铁路坐火车,接着走水路,以后还得骑马,差不多得走5个星期,瞧瞧,这个人住的地方多么难找……”

    雅科夫意外的决定让我吃惊。

    “你认识他吗?”我问。

    “哪能啊?我从来没见过他,要知道他那个地方我还从来没去过……”

    转天早晨,雅科夫披了一件油污的短皮袄,光脚丫子穿了双露脚趾头的破靴子,戴上小熊给他的没了遮檐的破草帽,用生铁般的手指握紧我的手,说道:

    “跟我一块儿滚蛋算啦,啊?他会带你走的,鸽子嘛,只要跟他说一声。你如果愿意,我去说!割掉你身上没有用处的玩意给他,他还会给你钱。对于他们来说,这样做像过节似的,把人弄残废了,他们还要给奖赏……”

    阉割派教徒站在船边上,死气沉沉的眼睛巴巴地盯着雅科夫。我小声诅咒他。司炉又一次握了握我的手。

    “由他去吧,你别放在心上!各人求各自的神灵保佑,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好吧,再见!祝你走运!”

    雅科夫·舒莫夫走了,他在我的心里留下了沉重的、复杂的情感——我舍不得司炉,又有点儿生他的气,记得当时有几分羡慕,又感到不安。我心里一直在琢磨:一个人为什么要到他一点儿也不了解的地方去呢?

    可说到底,雅科夫·舒莫夫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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