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怎么啦?”我边问边把包放在床边的地板上,然后躺在床上,抱着枕头。
她看着我,说:“好吧,是这样……我想约尔回心转意了。”
我白了她一眼。“得了吧,凯莉,他只是想约你出去,和你滚床单。”
“你不知道。”
“是什么让你想法不一样?”
她往后一靠,背抵着墙,两腿悬空挂在床边,这姿势看上去很不舒服。
“好吧,”她回答:“我告诉过你,他想约我周五出去,我没答应他。之后他写了首诗给我。”
“行了吧,他才不会写诗。”
凯莉点点头,咧嘴笑着说:“诗写得挺烂,不过倒是挺真诚。”
“我不知道他还会写诗。”
“好吧……别告诉他我把这事跟你说了,不过他真不该写什么诗。”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所以呢……今天早上我在艾伯纳西医生办公室上班的时候,”凯莉也参加了勤工助学,她一个礼拜有两个上午在哥伦比亚大学医学中心做接待员,“来了个快递员,给我送来一束蜀葵。”
“一束什么?”
“行了,艾丽克丝,就是我最喜欢的花啦。重点是,他还记得我的喜好,没送我一打玫瑰,要是玫瑰也不错,不过那就俗了点。相反,他送的是知道我一定会喜欢的。”
“好吧,我承认,这的确很贴心。”
“然后,他约我礼拜六出去,我也的确想去,可是……不想一个人去,至少第一次不想,我需要最好的朋友陪着。”
“这样不尴尬吗?”
“如果你也带上个男伴那就不尴尬啦。”
“嗯,不行。”
“艾丽克丝,求你了!”
“我认真地告诉你,不行。我根本就没有想约的人。”
现在轮到她白了我一眼。“哦,对,没错。我明白,让我想想,看看能不能想到谁,你可以叫上的。”
“你好好想吧,”我回了她一句。
“噢,我知道了。”她的语气不无讽刺,“让我想想……我打赌有一个人,你每隔一天去勤工助学时都要见到,而且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然后其他几天呢,你就跟梦游一样爬起来和他一起跑步。呃,我可是很认真在想的。”
“凯莉,别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坐直身子,朝我砸过来一个枕头,“得了吧,艾丽克丝!你是我朋友,这件事我需要你帮忙。别跟我说你一礼拜中的六天不是和他待在一起!”
“对,我是和他在一块了,不过不是约会啊!”
我说的都是实话。虽然后来他没再叫我陪他一起跑步,可我还是会在每隔一天的早上六点准时出现。我们一起跑步,有时候谁也不说话。今天早上实际上我们跑了差不多有3英里。说实话,我能坚持跑下来心里还暗自高兴。一周至少有一两次,我们会一起吃早饭。或者从珍贵文献藏书室出来的时候一起喝杯咖啡,但是我们算不上约会。总的说来,自从两个礼拜前那次让彼此陷入尴尬的谈话之后,我们就一直回避这样的话题。我们都遵守着规定,这么做还挺有用,所以我不想破坏现在这种状态。
我憋住气,使劲地想了想。我实在不想破坏现在的状态。
我咽了咽口水,说:“好吧,不过绝不是约会。”
“随便你啦,艾丽克丝。”
我冲凯莉笑了笑。
她说:“谢谢。”
“若是他拒绝了,你也别大惊小怪。”
“我真搞不懂你们两个。”
我叹了口气,“我也搞不懂。”
【从阿富汗寄来的花(迪伦)】
坏主意,我想,真是个坏主意。首先,今天是礼拜六的晚上,我正走在去艾丽克丝宿舍的路上,为了接她去我们的会面地点,但不是约会,或者说不是约会的约会?不是约会?管他呢。反正我们要一起去一个酒吧,人们在那里喝酒,大声喧哗,令人讨厌。而我和现实生活唯一微小的联系就是这个人,可这个人对我来说还无法企及。
这真是个混账的烂主意。
我看了看手机,已经十点十分,我迟到了,于是赶紧给她发了条消息:
抱歉我迟到了,一会儿就到。
她几乎是秒回消息:
没事。抱抱。笑脸。
哦,天啦,真的吗?抱抱?这个动作是我们俩之间最不应该做的事。
在那次晨跑和早餐上开诚布公地谈了之后,我就努力让一切恢复正常。这是完全必要的。可是我们还是有大量的时间待在一起。之后的礼拜四早上6点,她事先一句话没说却出现在草坪上,穿着跑鞋,衣着和第一天比起来露的少多了。我松了口气。她恐怕不知道第一天我看到她的时候,我都快不知道要怎么呼吸了。
幸好她不知道。
所以,我不仅仅是遵照她的规定,我还给自己立了规矩:
不准言语挑逗;
不准眉目传情;
最重要的,所有能让人误解成约会的事情都不能做。
我在自我保护,同时也是在保护她。之后礼拜五的下午,我们从图书馆出来,她跟我提出了今晚见面的事情。
“这是为了凯莉。”她说。凯莉和他男朋友,忘了他叫什么名字,就快要复合了。这次是他们分手后第一次外出,凯莉想找个人缓和缓和气氛,以免他们又大吵起来,或者又闹僵了。但是你懂得“三个吵,两两好”,如果是两对一起出去的话,就没那么尴尬了。她说。
对,话是没错。
找到女生宿舍楼,我摁了她房间的门铃。
她解开门禁让我进楼。
该死。我原以为她会在楼下和我碰头,现在叫我到她宿舍里去实在是太尴尬了。总之我们都尽力避免过于亲密,而我是完全需要和她保持距离。
不管了。
我沿着楼梯走上四楼。走楼梯是在过去的一周里我给自己定的任务:只要有楼梯就绝不坐电梯。经过两个礼拜的跑步,我感觉右腿比早前有力多了。总体来说我的康复之路还很长,但比七个月前强多了,那时候医生们还在讨论要不要把我这条腿锯掉。
到了四楼,顺着门牌号找到她的宿舍,敲了敲门。一块很可爱的小黑板挂在门上,上面写着:凯莉和艾丽克丝。
“来啦!”我听到她应了一声。她打开门时,我一下子惊呆了。
哦,天哪!
她的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结构复杂的发髻,几缕长发垂在肩上,呈大波浪状。她穿了一件无袖的墨绿色裙子,裙摆刚好及膝,把她的身形完美地勾勒出来。我轻吸了一口气。她化了淡妆,深绿色眼睛看起来显得很大。
她看着我时面颊泛起了一丝红晕,随后我们俩都移开视线。
“进来吧,我马上就好了。”她说。
我紧张得要死,跟着她进了房间。
很明显就能看出艾丽克丝住哪边。
凯莉这边是一大片的粉色,贴满了电影和乐队的海报,还有巨大的毛绒的枕头。
艾丽克丝这边则要低调一些。书桌上方的墙上贴了一张世界地图,桌子一端松散地堆了一摞书。
一个相框里装着压扁了的玫瑰花,那花已经干枯。就在花的下面,相框的背衬上写着日期:2011年11月19号。
这些玫瑰是我去年从阿富汗寄给她的。
衣柜上还有一张照片,差点让我的心都跳出来了。是我们俩蜷缩着身体抱在一起的合照。我还记得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当时我们在以色列海法,靠近中央迦密的一个公园里。那天晚上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弹吉他,弹完之后,我们就卷着身子抱在一起,有说有笑。我也有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
我移开视线,努力让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稳。
“我好了,”她从卫生间走出来,看了我一眼,然后瞥到了桌上的照片,玫瑰花,脸一下子红了。我们离开宿舍的时候,相互都在躲避对方的视线。
她穿着高跟鞋朝楼梯走过去。鞋跟高得看起来都没法走路,不过也让她性感得不可方物。裙子的肩膀处有一个小的包边设计,把她的身形很好地勾勒出来,看得我心跳都加快了。我摇摇头保持冷静。艾丽克丝为了照顾我走了楼梯,因为她知道我有楼梯是绝不坐电梯的。她走在我前面几步,实在让我忍不住把她全身上下欣赏个遍。天啊,她好美。我知道这话听来会令人鄙夷,可是此刻我多想让她躺下来,轻抚她的双腿,在她的小腿上舔一口。
今晚注定是个漫漫长夜。
“我们可以坐电梯。”我说。
“只是鞋跟高了些而已,没关系。”
我耸耸肩,什么也没说。
走到大街上时,我说:“知道吗,我朋友谢尔曼给我发邮件了。”
“哦,是吗?”
我点点头。“下个礼拜他就要回家了,他说他想来纽约呆两个礼拜。我想他是在考虑到这儿来读大学。”
“哇哦,那很好啊!”
“有点奇怪。我在部队里的生活和现在学校里的生活……两者好像根本没什么联系。很难想象他在这儿会是什么样。”
“我们可以带他在城里逛逛。”她说。“在这里多个朋友对你也是件好事。”
她说“我们”的时候,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气。每次和眼前这个女孩待在一起的时候,我都要克制自己。难以想象每次见面之后我经历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就在她忙着计划“我们”做什么的时候,我却在非常努力地和她保持距离。可是要保持距离简直是要我的命。我爱她,可是同时,我心里也恨她。
走到1020酒吧的时候,我紧张了起来。一小群人站在酒吧外面抽烟。里面就像是疯人院似的,音乐声震耳欲聋,人贴人站得满满的,就像在日本地铁里一样。人们大声尖叫高喊,听上去好像里面有一支乐队正在演出。
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我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最后站着一动不动。
“你没事吧?”她问我。“你脸色有点苍白。”
“对不起,”我说。“我已经完全不习惯人多的地方了。”
“我就在你旁边。”她说。
有她在我身边可以让我放松下来。对的,没错。
她挽着我胳膊,身子贴着我,和我一起走进酒吧。她扫视着人群,寻找凯莉和她的男朋友,她男朋友名字我想不起来了。
我们在人群里挤来挤去走了几分钟,看到他俩围着一张高脚圆桌坐着,桌子边有四把高脚凳。
看到她男朋友的时候,我呆住了。
“迪伦,这是凯莉和约尔。凯莉,约尔,这是迪伦。”
凯莉露出灿烂的笑容说:“哇哦,迪伦,总算见到你了,真是太酷了。”
约尔伸出手来说:“嗨,你好兄弟,总算见到你了。我听了不少关于你的事。”
我盯着这个男人的脸,他就是我在网络电话(Skype)视频上见到的那个人。那晚他光着膀子待在艾丽克丝的宿舍里,正是那晚我和艾丽克丝彻底分手了。我感觉自己都没法呼吸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艾丽克丝,她一脸关心地看着我。我又回头看看这个男的,低声骂了一句:“混账东西”。
我甩开艾丽克丝的手,转身穿过人群朝出口走去。
【唔,对,我最好去看医生(艾丽克丝)】
“搞什么鬼?”看到迪伦转身离开,几乎到达门口时,凯莉问道。
“我不知道!”我回答,声音高得几乎恸哭起来。哪里出错了?我做了什么吗?
“艾丽克丝,去追他,这次别让他不做任何解释就这么跑掉了。绝对不行!”
我浑身发抖,呼吸短而急促,感觉自己要崩溃了。先前二、三月份那几个星期如何度过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我整日缩在床上以泪洗面。
这个混蛋现在又要故伎重演吗?
我转身跑到门口,也不管凯莉和她男友是不是跟了上来。
他已经走过半条街了,我追在他后面大喊:“迪伦!站住!”
听到我喊他的时候,他肩膀绷紧,停下来站着,后背挺得笔直,仍然没有转身看我。
“迪伦!到底搞什么鬼?”我尖声叫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就这么跑出来了?”
他转过身看着我,我感觉自己就像被打了一拳一样。他两眼通红,含着眼泪,眉头紧拧在一起,眉心皱成了一道线。
他手指着酒吧的方向吼道:“你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感觉吗?你明明知道他在这里,怎么还带我来这儿?”
我被他吓住了,我们认识以来他从没对我吼过。可问题是什么?根本说不通啊,他甚至都不认识约尔。
“迪伦,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鬼话?”
他摇摇头,满脸的悲痛。“艾丽克丝,我原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我……噢,该死,我从来没有想到会这样。”
“想到什么?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胡说什么!”
“他!那晚就是他在你宿舍里。别想抵赖,我看到他了!你在视频电话(Skype)上和我分手的那天本来就已经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差的一天。那个混球,光着肥嘟嘟的上半身,从你跟前走过的时候还把手搭在你肩膀上。你在计划和我分手的时候,是不是你们俩都笑得很开心?给我打电话之前你们在搞什么鬼?”
我觉得自己好像被他揍了一拳,往后退了两三步,然后说:“迪伦……那是约尔,凯莉的男朋友。”
“见鬼,那为什么他在你那儿?”
现在轮到我朝他大吼了:“因为他是凯莉的男朋友,你这个混蛋!他一直就待在那儿,这两个人如胶似漆。你是在告诉我你就是因为这个和我分手的?因为一个愚蠢的误会,你就伤透我的心?就因为你在我宿舍里看到了一个男人?”
他摇着脑袋。
“他和凯莉在一起?”他嘀咕着,声音断断续续,脸上表情扭曲,看上去既难过又愤怒。他是在生自己的气吗?我不明白。
突然他大吼一声“该死!”然后一拳砸在我们旁边商店的铁栅栏上。他发出一声怒吼,真正的完完全全的怒吼,之后又砸了一拳。然后一拳接一拳,每砸一拳都骂一句:“该死!”
看到他一拳砸在墙上,血溅了出来,我的怒气全消了。他在伤害自己,完完全全地伤害自己。我哭了起来,哭得很难过。
“迪伦,”我小声说,“快住手。”
他根本没听我说话,于是我做了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我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他,两手正好放在他的胸口处,脸贴着他的背,大声地哭了起来:“迪伦,求你了,快住手!别伤害你自己!我爱你!”
他停下来,身子在我的胳膊里僵住了。我贴着他的背啜泣着。突然,他转过身来一把抱住我。他抱得太用力,我都快无法呼吸了。
我们两人都哭了起来,我跟他说:“对不起,”他说:“老天,我不知道。对不起,艾丽克丝。”
他开始抽噎,发出痛苦的低吼,然后突然冒出一句话:“那天科瓦尔斯基纵身扑向手榴弹时被炸死了,艾丽克丝,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脑袋里一片混乱。”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好像耳语一般轻声说:“那时候我非常需要你,可你当时喝醉了。”
我哭得更厉害了,和他拥得更紧,说道:“对不起,迪伦。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从来都没有停止对你的爱,”他轻声说,“一秒都没有。就算在我恨你的时候我仍然爱着你。”
“我也爱你,迪伦。”我小声告诉他。
从他两年多前那个早上离开旧金山回家后,这是我们第一次这样抱着对方。我们两个都已经变了,但是当他抱着我的时候,两年来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完整了。
本来这一刻是多么美好,可我身后传来凯莉的声音:“唔……我不想打扰这么令人感动的一幕,可是,唔……看起来他需要去医院,现在就得去。”
我和迪伦都身子一僵。我们轻轻地松开了对方,我转而挽着他的胳膊。
哦,该死。
他的手……皮开肉绽,指关节裂开了,血滴在地上溅了一大片,我都能看到他一个手指的骨头了,我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老天,迪伦,你看你把手伤成什么样了!”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神情迷茫。他摇了摇头,说道:“唔,对,我最好去看医生。”
然后他闭上眼睛,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我们跟你一起去。”约尔说。
凯莉点头赞同。
我把围巾取下来,在迪伦受了伤的手上裹了几圈,然后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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