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舒奚应该6岁。
听外婆说,舒奚在刚刚出生几个月后就被送到了小市的外婆家,那是北方的一个偏僻的小市,有一条自西向东的蜿蜒河流,阳光是透明清凉的,各色艳丽的植物密密麻麻装点了村庄每一个角落,黄昏过后,整个小市一片金黄,被雨水和时光洗刷过的古老街道在夕阳里饱和充沛的绵延出去,最后停止在高大山脉的脚下。
初秋的天气,但是已经开始泛出寒气。清晨有薄雾涂抹在铅灰色的墙壁上,一道道年代久远的裂痕附着在房脊上。古旧的房屋中,舒奚从梦中醒来,外婆早已经在灶台旁边忙碌,她走过去拽拽外婆的衣角,外婆转过身看到舒奚怯怯的表情,满脸皱纹堆出一笑容:“啊,我的小外孙女起床了,今天很早呀,再等等,一会儿就可以吃早饭了。”
舒奚点点头,怯生生地抬起眼,问外婆:“我今天可以出去玩吗?”
外婆怔了怔,然后,轻轻摇摇头。
舒奚眼神里露出一丝失望,但是又马上消失,她抿抿嘴,对外婆说:“那我去洗脸刷牙了。”
外婆看着舒奚转身离开,长久之后,轻轻叹了口气。
是这般让人迥异地气氛,但是却又说不出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真的,说不出来。
【一】
整个小市幽深小巷的尽头,就是舒奚外婆的青色瓦房,陈旧,破败。大门上的铁漆已经大部分脱落,露出潮湿厚重的红色铁锈,微风卷着植物潮湿的气味席卷而来,轻轻叩响了清晨的人家。
舒奚吃过早饭,看外婆在忙碌,便轻轻走到门前,掂起脚拉开门拴,“吱呀”一声将大门打开一条缝隙,外婆说不允许自己出去玩,所以只能像这般偷偷地张望着外面的世界。她从来没有打开过这扇门,也从未到过外面玩耍,自记事起外婆就一次又一次拒绝了她要出去玩的要求,并且,编造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哄骗她,但是,在舒奚幼小的还尚未成熟的概念中,外婆所编造出的理由并不是谎言,反而更像是一种善意而又美好的借口。所以,舒奚只能偷偷拉开大门,透过一条缝隙好奇地打量这个世界。
门外有几个孩子跑过去,她好奇地张望着他们,随即将门开得又大了一些,小心翼翼地把头探出去凝视着那几个孩子互相追逐。其中有一个孩子眼尖看到了舒奚,于是停下脚步对着其他的伙伴大声喊着:“哎,你们快看呀。张婆婆家的怪物出来了。”
其他几个人都惊讶地停止打闹,纷纷看着探出头的舒奚。那个喊叫的男孩子还在不依不饶地告诉其他伙伴:“诶诶,你们知道么,我听我爸爸说张婆婆的外孙女是个怪物,还说她是不详,克人的。”
舒奚此时还不知道大家都在说自己,她还在讷讷地想着张婆婆不就是她的外婆么,外婆的外孙女是怪物,自己怎么不知道外婆还有其他的外孙女呢。她正在疑惑,那个小男孩又在喊:“我们去看看那个怪物吧,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几个小孩子立马同意,扔下手中的玩具跑到舒奚站着的大门前。他们用手使劲一推,大门“咯吱——”一声开了,舒奚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这些突入其来的闯入者推到了地上,腿在不经意之间撞到了院子里的石头,鲜血便顺着小腿流了下来。
几个孩子跑到她面前,舒奚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好奇又生气地打量着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人。
那个刚才在门开喊叫的小男孩说话了:“喂,你叫什么名字?”
舒奚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只是瞪着眼睛盯着眼前的这个男孩。
男孩微微发愣,回头看看自己的伙伴,又看看舒奚,疑惑的上下打量她,最后好像认定了什么,对舒奚说:“你不会说话啊?”
舒奚依然抿着嘴不说话,只是用了更加愤怒的眼神盯着他。
男孩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其他的伙伴也跟着一同嘲笑。男孩指着舒奚,转过头对其他人说:“原来她是哑巴呀,怪不得是怪物呢。”
舒奚仿佛是被触怒,忽然上前一步用双手使劲推了一把男孩,不服气地大声吼:“你才不会说话,你才是哑巴!”
男孩子猛地被舒奚一推,后退了好几步,幸亏其他伙伴及时拉住了他,他站定后大声对其他人说:“我爸爸说她脸上有东西,我们把她头发剪了看看到底是什么。”
于是一群孩子统统围了上来,抓住舒奚的头发狠狠地往上揪,舒奚疼地大声叫了出来:“啊……你们做什么,好疼啊,快放开。”
为首的那个男孩子左手抓住遮住舒奚右脸颊的头发,右手抓住想要反抗的舒奚的胳膊,大声说:“我们今天就是要看看你脸上到底长了些什么!”说完,就将那缕头发撩起来恨恨地揪向脑后。
“啊——”舒奚再次疼得叫出声来,眼泪也随之扑簌扑簇地掉了下来。
“让你喊,让你喊……”男孩子一边喊将那缕头发毫不留情地揪到脑后,然后转过头看着舒奚的右脸颊。舒奚由于疼痛涨红了脸,青筋已经爆在了额头上。
“哼,我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里屋的门突然开了,外婆拿着擀面杖急步走了出来,那个男孩子看到张婆婆一脸愤怒地走过来,赶快从地上爬起来,拉着其他伙伴推开大门跑了出去。
外婆追到门外,举着擀面杖大声骂着:“几个小混蛋,敢欺负我的外孙女,以后再敢来,小心我打断你们的狗腿!”
舒奚听着外婆门外气极败坏的咒骂,心里还在想着那些孩子们看着她胆怯却又充满了嘲讽的表情。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右脸颊,没长出什么瘤子之类的东西。
他们开始为什么那么骂我。
好像很久没有听到其他人说话。
刚刚听到就说自己是怪物。
舒奚其他也察觉自己和刚才的孩子不一样,但是又不知道哪里不一样。
外婆骂了很长时间后转身走到院子里,然后将大门推好,拉上门拴,最后走到舒奚面前,把舒奚的头发重新抚了下来,又给她整理衣服。之后外婆摸着舒奚的脸轻声地说:“还有哪里疼啊,头发要不要紧,赶快回屋去换身衣服吧。”
幼小的舒奚仰起挂满泪水的脸,哽咽地问外婆:“外婆,他们为什么叫我是怪物呢?”
外婆的神情马上暗了下来,然后又换上了一个刻意的微笑。
“不是,他们那是嫉妒你长的漂亮。我们舒奚长得最漂亮了。”
舒奚摇摇头:“他们要看我的脸,是不是我真的不好看,他们说那是不详,说我是怪物……”
外婆没有说话,蹲下身来,伸手擦干舒奚脸上的泪痕,轻轻抱起她,另一只手重新把长长的刘海理顺搭在舒奚右脸颊,抱着舒奚回到里屋,从抽屉里拿出酒精和紫药水给舒奚腿上的伤口消毒上药。
舒奚很懂事地一声不吭,看着外婆给她腿上的伤口擦上药水。收拾完毕后,外婆转身进里屋给舒奚拿干净衣服,舒奚听到外婆在里屋的一声轻轻叹息,她走过去撩开门帘,看着外婆扶着床沿默默流泪,她慢慢地走了过去拉住外婆的枯老手,外婆回身迅速抹了一下脸,然后回过头微笑着对舒奚说:“乖啊,把衣服换了。”
舒奚沉默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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