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温柔得像是缓缓流动的37度温水，“你醒了。”
舒奚怔了一下，她转回头，撑直腰探头看过去，坐在自己对面的是一个端庄而又美丽的年轻女人，她有着一双漂亮细长的丹凤眼，卷曲的长发如同瀑布一般流淌在肩膀上与锁骨之间，形成了好看优雅的弧度。
窗外一闪一闪的光亮映照在玻璃上面，折射到了女人的脸孔上，点缀出了昏黄的光，在空气中微微透露出温柔的质感来，一层一层的沿着女人光滑的额头倾泻下来，一直延伸到精致的嘴角。
舒奚咬紧了下唇，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向后缩了缩，用一种警戒的目光盯住面前的女人，小小的手掌用力的攥紧了铺位上的床单，褶皱在她的指间徐徐延伸。
“你是……谁？”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为什么自己的面前坐着一个陌生的女人，为什么外婆没有在自己的身边。
连续不断的疑问袭击着舒奚大脑中的细胞，不停的收缩挤压，于是有微弱细小的疼痛在全身遍布开来。
“舒奚，我是你的妈妈。”女人的声音在舒奚的面前显得有些不自然的僵硬，她端着走到舒奚的身边，窗外一闪而过的朦胧灯光在她的背部沙漏一般晃了过去，“来，舒奚，你饿了吧。”说着，她轻轻的吹着泡面上空的热气，吹了一会儿，然后递到了舒奚的手中。
妈妈。
对于舒奚来说，这是一个多么陌生而又讽刺的字眼。
但是，这个女人的脸孔在舒奚的眼里却异常的熟悉，她曾经无数次的看到过外婆房间里摆放着的相框，照片里笑魇如花的脸庞就是眼前的这个女人，没有丝毫的差别。
只是，这么多年以来，她却从来都没有出现在舒奚的生命中。
一次都没有。
孩子抿紧了嘴唇，望了一眼那碗冒着热气的泡面，低头不言。
“舒奚，吃一点吧。”
舒奚依旧是咬着嘴唇不说话。
女人沉默地注视着她，“舒奚。”
同样是呼唤着她的名字，可是，舒奚却无法感受到女人的声音里有着外婆声音中充满安全感的温度。
她抬起头，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盯着女人精致的脸。明明灭灭的车窗外的灯火映着女人美好的五官。脑海中突然浮现而出的是外婆满是皱纹的脸孔，舒奚突然就开始觉得委屈无助，眼睛里面泪水充盈。她终于忍不住挣扎着腾出手来，躲开了女人递过来的泡面，并且皱起了眉低下头，哽咽地小声嘟囔：“我要外婆……我要外婆……”
女人不再说话，非常耐心地看着她。
空气中充溢着的是舒奚低不可闻的嘤嘤的呜咽声。在女人的胸腔中来来的回荡，撕扯着某处柔软的神经。
良久之后，女人静默的微微低垂眼睛，她将泡面重新放回到桌子上，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将舒奚环入了怀中。
“舒奚，别哭。跟我走吧。你以后就这么跟着妈妈，妈妈一定会好好补偿从前欠你的，乖……听话，好么？”
心跳声在耳边有节奏的起伏着，舒奚始终一言不发，她想要挣扎开这个并不属于自己记忆中的温暖的怀抱，可是，离开了外婆，她似乎没有了多余的想法与力气，只是任由女人将自己抱住。抬手抹过眼角的泪，脸上便有了黑色的污迹。
荡荡的火车声在轨道上富有节奏的流淌。
在女人的怀抱中，舒奚呆滞的微微侧过眼，半仰的视角，火车上的服务员推着移动的小买柜在窄到连双臂都伸不开的走道里穿梭。扎着马尾的小女孩指着走远的小卖柜向身边的中年妇女哇哇的叫着什么，中年妇女便很无奈的笑着将小女孩抱在怀里，然后站起身追赶着小卖柜对列车服务员说“冰淇淋多钱一杯？”
眼前所有的人影在舒奚的眼里都是浅灰色的轮廓，她只有在梦中才会幻想出外面世界的景象，虽然这一切与真实并不妥协。只是听着女人响在自己耳侧的心跳声，以及她温热的呼吸扑在自己的耳廓上的时候，接着，又一行灼热的眼泪忽然就从舒奚的眼眶里淌了下来。
哗啦哗啦的眼泪却毫无任何的声响。
那种叫做“妈妈”的生物的心跳声，和梦境中相符，有力或简短，温和或震撼。那小小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空间里往返回折，怎样都忘不掉。“妈妈”的怀抱是母性而又柔软的，和外婆那干枯如树枝一般的双手是截然不同的。
但是，却令舒奚感到陌生。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那便是“妈妈”的心跳，那便是“妈妈”的怀抱。
在很多年之后舒奚依然能够记得那个晚上。
那是她从记事以来第一次见到母亲。
只是，在那个晚上，在女人的怀抱中，舒奚突然就产生了一种近乎绝望的念头，今后，她可能再也无法见到外婆了，她将越走越远，远到再也找不回家的归路。
【三】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是一定可以伤害到你的事情。
只要你抱着一颗与世无争的心，或是你对一切已然变的从容与淡漠，那么对那些伤害你或者是刻意中伤你的事情都能够不再去在乎。
也可以说，你最好就把自己当作已经死了。
第二天的清早，走下火车，人群如潮水一般从车厢中拥挤出来，舒奚的手被牢牢的握在了她的母亲的手中。
清晨的雾薄薄的在眼前摇晃。
城市的喧嚣在头顶流淌。
这是舒奚在母亲的带领下来到城市的第一天。可是她却感觉自己对这个城市格外的熟悉，那些高大的梧桐树有着她从小在自己的梦中反复描绘出来的颜色，车辆穿梭在眼前像是带了满身的骄傲在她的瞳孔中华丽的洋溢着鸣笛声。城市中的云朵很厚很厚，厚得仿佛是你十年前撒下的没有风的巨大森林。
飞鸟缓慢地，缓慢地，像游鱼一般在苍穹中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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