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话音刚落，男人便猛地抬起头，用一种锐利而又憎恨的目光上下来回的扫视着舒奚。于是舒奚口里的那一声“爸爸”就被吓得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仿佛是吞下了一颗毒，毒药的汁液迅速蔓延开来，不由分说地就腐蚀掉了舒奚的整颗心脏。
不知为何，疼痛难忍。
舒奚刚刚回到城市的第一天晚上无法入睡。她只觉得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太过陌生，她无法用一种正常的心态去面对这一切，甚至，她对这崭新的一切感到了隐隐的惧怕与惊恐，年幼的她还不知该如何去应对。
夜晚的时候，舒奚从床上跳了下来，她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灯，再次细细的观察起了自己的房间。不是和外婆一起住过的暖炕，而是铺着雪白床单的单人小床；也不是和外婆一起打扫过的石地，而是镶着土黄色地板的平面。更加不能够想象的是，自己的房间隔壁正住着所谓的“母亲”和满身酒气的“父亲。”
从今以后，这里便是她的家。这是母亲告诉过她的。尽管她现在还无法按照母亲的说法去认同。
舒奚望向窗外，有车辆在马路上穿梭着，霓虹的灯光闪烁不停，照耀着她的脸，发射出了明亮而又落拓的光线。面对着眼前陌生的一切，蓦地，她兀自就想起了外婆，嘴角便因思念而委屈的下垂，再也找不到平衡。
大概是因为舒奚房间的灯亮着了的缘故，母亲出来喝水的时候便疑惑的皱了皱眉，她走到舒奚的房间门口，轻轻的扣响了门。
门被舒奚打开之后，母亲走进来，温和地抚摸了她的头，轻声问道：“怎么了，睡不着么？”
舒奚没有回答。那一声“妈”刚到嘴边却是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的。无奈，她只能安静的低着头，沉默的坐回到床上，手指抓紧了床单，略微地感到不知所措。
片刻，母亲轻叹一声，抬起柔软的手抚摸着女孩的头，略微勾动一下精致地唇角，说：“睡吧，明天妈妈带你去学校看看，你也到了该上学的年龄了。不管怎样，也不能耽误了学业。”
舒奚扬起眼睛盯着母亲的脸静静地看，末了，她才吞吐的吐出一句，“……爸……爸爸，他是不是很讨厌我？”
母亲的手指怔了一怔，她的眼神游移起来，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不知是在安慰舒奚，还是在安慰自己，“你怎么会这么想呢，舒奚，爸爸是喜欢你的。你可是我们最宝贝的独生女啊，别乱想了，快睡吧，听话。”
最宝贝的，独生女。
望着母亲走出门外的身影，舒奚在心里反复地念叨着这句话。她抿了抿嘴角，抬起手，关掉了灯，然后躺回到了床上，将自己的脸沉沉地压在了柔软的枕头上，低低地吐出了一口气。黑暗中，她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大概，一切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便发生了彻底巨大的改变。在那个所谓的舒奚的“家”里，命运在不知不觉之中就将阴影笼罩在了舒奚的头顶。
至今，舒奚还清楚的记得，在她生活在新家的那段时间里，父亲是怎样的殴打谩骂母亲，并且每次都是变本加厉的残暴。
今天，也是如此。让舒奚感到窒息。
房间里面的天花板上总是像蒙着一层奇怪的东西。模模糊糊看不清楚。窗户关着，土黄色的窗帘紧紧的拉起。天幕已经完全的被擦黑，只有门缝下面会有冷冰冰的一丝光亮投射到白色的床单与被褥上。
舒奚和往常一样躺在枕头上安静的准备入睡，只是耳朵里面有从门放传来的玻璃器具摔碎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响声让耳膜轰轰地震动起来，舒奚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腥甜味道。黑暗中，她皱了皱眉，按亮了床头旁边的电灯，从床上坐了起来。
客厅那里传来了哭喊与打骂的声响，一声比一声高。舒奚光着脚裸走到地面上，悄悄的将房门打开，微凉的寒气像暴风一般蓦地就朝房间里面灌了进来。一起飘进来的还有客厅中母亲呐喊着的尖叫声。
透过狭窄细小的门缝，舒奚清楚的看到了父亲拿着酒瓶一下一下的往母亲的身上砸，破碎的玻璃片飞溅到了潮湿泛黄的墙壁上，他那粗暴嘶哑的声音就像是钝厚的锈铁一般在整个客厅里回荡着。
“你这个贱货！你把她带回来干什么？”
“又不是我的孩子，你们两个怎么不一起去死！”
还有母亲抱着头部痛哭的声音，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拼命的躲挡着父亲的殴打，用一种几乎濒临绝望的语气不断的悲伤求饶：“别打了！你别打了！她是你的女儿，舒奚真的是你的女儿！我没有骗你，求求你了！别再打了！别打了……”
舒奚站在门缝的后面，像猫一般睁圆了眼睛望着眼前血淋淋的一切，太阳穴像是针刺一般突突的发痛。
母亲的额头已经被打出了血，腥咸甜腻的血腥味像是流动的水，汩汩地倘到了地面上，晕染出了一片妖娆缠绵的血红。
舒奚的眼泪，兀自地流了满面。
终于隐约的察觉，她自己的存在，原来就是一个最大的不幸，最大的悲伤的隐喻。
【五】
是的，就是在这样崭新的世界中，舒奚开始一点一点残酷的长大。每天每天，都在不断的蜕化着身体内纯白洁净的颜色，被周身的打骂与哭喊声染上了厚重的阴沉。
被母亲送到小学的那段时间，舒奚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乡土的气息会被莫名其妙的嘲笑，被莫名其妙的孤立，大家都会在她的身后嬉笑着调侃“乡下来的傻丫头，脑子笨得比驴臭”。
只是，这一切舒奚都并不在乎。
是在那一天，她遇见了夏致。
那个在她的人生之中，可能是最为重要的，甚至超越了外婆存在的夏致。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