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通后，竟然是叶启程。
“喂，嫣嫣，是你吗？”
孟小姐杵着没有说话。她明明记得当初分手后，拉黑了叶启程的一切联系方式。
他见对面没有出声，继续道：“你终于接了我的电话。”
孟小姐仍是紧闭着嘴巴。算起来，他们也有六七年未曾联系了，甚至在换手机的时候已经忘记把他的电话列入黑名单了，她也从未料到叶启程还有联系她的那一天。
“怎么，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周末一起吃个饭。”
孟小姐哂笑道：“呵，我不在北京。”
“别诓我了，我知道你在。”叶启程仍是当初那样强势的说话习惯。
“哦，那我没空。”孟小姐二话不说地掐断了电话。
她盯着屏幕，久久没有作声。当初那个那样小心翼翼保护着叶启程自尊心的孟小姐终究不在了。
叶启程是孟小姐社团联谊找来的男朋友。大三的社团散伙饭，好几个社团一起喝得昏天暗地的，孟小姐最后更是趴在陌生人的肩头飙起外语。
而那个陌生人叫叶启程。
其实叶启程是一直对孟小姐有所耳闻的，经管学院出了名的高冷白富美。可如今瘫软在他背上胡言乱语的小野猫实在担不起高冷的画风，冷不防还突然碎碎念：“我警告你啊，不准占我便宜。”
那个瞬间，叶启程觉得孟小姐是可得的。
那个时候，叶启程外形高大，出手阔绰，既有体育部部长的健壮体格，又有辩论队队长的舌灿莲花，追个学校的姑娘，基本上是手到擒来。
孟小姐也不例外。
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是可以横行校园的金童玉女，放到现在，两人要是拍部宣传片《等你在A大》，估计第二年的录取分就得涨。只有孟小姐知道，叶启程一直在撒谎。
他一直强调自己有个资金雄厚的家庭，家族人丁兴旺，遍地开花。说起自己各地的资源，更是头头是道。特别是各种来路的兄弟，不是这个有军政背景，就是那个家中资产上百亿。
孟小姐倒也没全当他胡说，只是有些东西，时间久了，根本就没法伪装。
她能记得和叶启程去高级餐厅，他对着菜单的局促不安；也能观察到陪他去商场购物时，最后买单时的故作潇洒；更多看到的是他对着侍者的鲁莽与高傲，而向来对人有着距离感的孟小姐面对他们，却是一种疏离但却不失亲切的礼貌。
但是她从来不会说破，总是恰到好处地替他解了围，也许是微笑着说：“启程，那个味道超棒的，你今天必须试试这个。”也许是从衣服中挑出几件，“这几件太难看了吧，嗯，我不喜欢你穿。”
有一回，叶启程当着孟小姐的面拆了个包裹，“我哥们从英国给我带的。”说着，微微面露了得意。孟小姐瞅了眼那衣服的领标，一个浮夸的二线潮牌，刚火起来的那会儿，她倒也有过几件。她摸着自己的脖颈，“挺有品位的。”
可那个时候的孟小姐不在乎，她觉得叶启程对她体贴又关心，最重要的是，他有着在她的朋友圈都没有的上进心和努力。孟小姐觉得那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才有的品格，所以她竭尽全力地维护着他的自尊心和漏洞百出的谎言。
再后来，就毕业了。
两人的去留、就业甚至婚事都提上了日程。
孟小姐和母亲坦白了和叶启程的恋爱，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母亲就说了两句话：“嫣嫣啊，在一起这么久，怎么能一点他们家的情况都不知道呢？”
第二句，便是要当面见见叶启程。
叶启程于是去了孟小姐的城市。在她家巨大的青铜门别墅前，叶启程再三告诉自己要表现得习以为常。可孟小姐的父母自然是此中高手，先是酒精的麻痹，再是三言两语，便摸到了叶启程的深处。
叶家在当地的乡镇上有家卖衣服的店面，倒也不算穷苦人家，但实在与他刚开始同孟小姐说的从事服装生产和进出口贸易的公司相差甚远。
父亲最后说：“小伙子挺有想法和前途的，就是有点靠不住，过于虚荣了。”
没过多久，叶启程又打来了第二个电话。孟小姐按掉后，还没等屏蔽他的电话，叶启程已经发来了信息：“我现在来接你。”
孟小姐无奈地回道：“这样有意思吗？”
“我只想看看你，给个机会吧。”
人果然都是会变的，孟小姐盯着屏幕。曾经的叶启程，能够一次次地忽略她发给他的分手信息，却不曾说过一句挽回的话语。
两人分开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不爱了。孟小姐的清醒是突如其来的，兴许是工作之后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太多，亦是繁忙的业务让她已经慢慢从那段感情中抽身，一夜之间的醍醐灌顶让她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喜欢叶启程了。
更何况日趋成熟的孟小姐才发现真实的叶启程有多复杂，她以为她看透了他的那点小心思，其实她什么也没看清。
她对他说了好长一段话，总结起来只有一个意思，是我不好，我们分开吧。
叶启程没有理她。隔了几天，又像是没事人那样约她吃饭。
孟小姐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他仍故伎重施，过几天又约孟小姐看电影。
孟小姐给他打了电话，“我们把话说清楚好不好？”
他说：“为什么？”
孟小姐发泄似的说道：“我终于看清了你，我不想当傻子了。”
“我不明白。”
“你能不能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当初喜欢我什么？”孟小姐绝望地问道，“我已经看不清你了，叶启程，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虚伪？”
叶启程一言不发。
半晌，才说道：“我只要最好的。”
孟小姐终究还是没有回复他的信息。下班后，却给冯璐打了个电话，当年大学的社联主席，也许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还在热心联络同学的人。
“喂，璐璐啊，是我。”
“是嫣嫣哪！真是好久没消息了呢。”
一阵寒暄后，孟小姐单刀直入，“璐璐，你还有叶启程的消息吗？”
“他呀，在同学圈子里不是一直都挺活跃的嘛！”冯璐几乎是脱口而出的，显然对叶启程的情况了如指掌。
“哦，那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今年刚买了房呢，三环内的，真是挺有本事的，”冯璐又想了想，“听说快升总监了，上回在京的同学小聚，开的车是奔驰吧，我记得。”
没等孟小姐开口，冯璐又说道：“咦？怎么突然问起他呀，难道你们要旧情复燃吗？我跟你说啊，现在的叶启程可不是当初的叶启程了，人家现在是钻石王老五，黄金单身汉……”
孟小姐打断了她：“璐璐，这么多年，果然还是属你消息最灵通。”
“哈哈，那是，”冯璐没心没肺地笑着，“你们要是破镜重圆了，也挺好的，上周他还跟我打听你呢。”
“哈，是吗？”孟小姐跟着她打哈哈，“有空多聚聚啊。”
临睡前，叶启程的电话又来了。
孟小姐接起电话便说：“我有男朋友了，我是不可能跟你见面的。”
“那照片发我看一下。”
“那是人家的隐私。”
“掩耳盗铃。”叶启程立刻接道。
孟小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和他纠缠不清，“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是来对你的未来负责的。”
孟小姐已经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了，她重复道：“我有男朋友了。”
“哦，”叶启程阴阳怪气地说，“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朋友。”
“那他多高？”
“179。”
“有车吗？”
“有。”
“什么牌子的？”
“一般性，不是好车。”
“有房吗？”
“没。”
“在哪工作？”
“你够了，叶启程。”
叶启程突然就激动了，“我跟你说，我不同意。嫣嫣，我不同意。”
孟小姐很想说一句，你有什么资格，但她沉默着没有说话。
“没有我优秀的人，都不可以。”叶启程最后说道。
此后的日子，叶启程对孟小姐虽谈不上嘘寒问暖，但也保持着刻意的联络。
而孟小姐早就没有当初揣测他的耐心了，她心平气和地对他说：“你不要再这样了。”
“一起吃个饭吧，真的，没别的意思。”
孟小姐想了想，“好。”
他们去了当初那个餐厅。
如今的叶启程熟练地点餐挑酒，入座前还替孟小姐拉了椅子。
孟小姐全程都保持着疏离的亲切，她眼望着一直企图挑起话题的叶启程，心思却一直飘在天边。
而一直在说着这些年奋斗经历的叶启程突然话锋一转，又绕到了孟小姐的现任。
“嫣嫣，你这样不好。”
“啊？”孟小姐有点恍惚。
“给我看一下他的照片吧，拜托了。”
孟小姐瞅着对面的叶启程，竟打开了相册。她想了想，发了一张“床照”。孟小姐俯拍着躺在床上的现任，将腿搁在了他的身上。
叶启程盯了良久，突然开口了：“你看他这住的是什么房子？这墙，这床，实在是太简陋了。”
“你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嫣嫣，我现在能提供给你更好的生活了。”叶启程靠近桌子，想要握住孟小姐的手。
她本能地往后一缩，“你知道你讲的有多可笑吗？”
孟小姐接着说：“你赢了，我承认你赢了，放过我吧。”
晚餐的后半程叶启程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末了，他竟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嫣嫣，你的第一次是我的。”
两个月后，叶启程便结婚了。
新娘年轻貌美，还陪嫁了一个“公司”。老实说，一点都不输孟小姐。
可当神父说，你愿意一生一世照顾她，不管健康还是残疾，贫穷还是富有……他的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却是孟小姐第一次趴在他肩头，吐了一地的情形。
他定了定神，朝着对面的少女说：“我愿意。”
婚礼的排场很足，几乎能搭得上边的人都来了。他给孟小姐递了请帖，但她确实像他料想的那样，并没有出现。
“儿子，你真是出山了。”叶爸爸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叶启程的目光扫到娇美的新娘，是啊，如今我什么都有了，竟什么都有了。
他突然觉得一阵轻松。孟小姐就像是一个长久的梦魇，与其一天天地饱受折磨，不如选择亲手打碎它。
再得知孟小姐的消息时，已经是一年后了，叶启程正巧休着年假。
年少的妻子娇笑地解散裹好的浴巾，从背后环住他。而叶启程却一动也不动，僵在了那里。
“怎么了，启程？”她爬上床，抱住他的双肩，将脸攀过肩头，她瞥到了叶启程脸上的泪痕。
而他却拂下了她的双手，“没什么。”说着，直挺挺地走向露台。
手机屏幕上是冯璐新发给他的信息：“嫣嫣出事了，高空跳伞事故。上周的事，你来参加追悼会吗？”
他攥紧了手机，眼眶潮潮的，大脑却一片空白。
“她不是早就不是你的了吗？”叶启程自语道，“现在，她不是所有人的了。”
他一下子竟笑了。
死了好，反而好。叶启程默默地想。
再也没有人，能得到他的嫣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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