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照花人:民国名媛的美丽与哀愁-雨打芭蕉叶带愁——孟小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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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时光中绿了的芭蕉,叶叶碧,心心翠,却在风雨中消磨,声声都是泪。

    她是妙龄女子,于氍毹之上,却是须生模样。她扮相英俊,衷气充沛,不带雌音。而在北平,有一个英俊男子,在舞台之上,却是旦角担纲。他扮相秀丽,体态轻盈,唱腔圆润。一个是龙生凤体,一个是坤转乾旋,两人同台,一出《游龙戏凤》,颠倒众生。

    这个男子,既是她的心,也是她的心病。他的名字,就叫梅兰芳,四大名旦之首。他的戏迷千千万万,而她的戏迷也数不胜数。两人声名远赫,戏迷魂牵梦绕。同台扮相一出,就让戏迷们生出无限遐想。难道她,是为他而生,难道他,是为她而鸣?

    同台共唱,混乱了世界,也混乱了他们二人的心。他看向她的眼,分明暗生情愫;她扭向他的项,也是暗含娇羞。

    本人情投,外人撮合,春风解意,桃花轻舞,一桩美好的姻缘,迅速成于媒妁之言。她于是成了他的夫人,住进了他的小院。

    然而,他还有一个夫人,他还有一处宅院。那里住着的,是他的二夫人。名声如她,自然不愿入门做小。但她似乎并不担心,因为按照媒人的意思,他可以名定兼祧,那她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夫人。

    她是这么想的,他的二夫人却未必这样想。那也是一个不愿做小的女人,她过门的身份也是名定兼祧。二夫人很快就利用他的软弱,让她无名无分。狂风骤起,芭蕉卷地,她的痛,漫天旋地。

    再振作起精神,她继续拜师学艺。冬皇再起,声名更振。然而战乱来,她孤苦飘零,无以为继。

    其时,她的身后,始终有一个坚实的背影。无论走到哪里,他都为她荡平坎坷。他就是上海青帮老大杜月笙。

    他十余年的追求,终于迎来了她的一招点头。物是人非,情意远走,她要的,不是朝夕相守,而是风雨投合。他已经风烛残年,他已经千金散尽,然而,他给她的,都是那个她深爱过的人没有给过她的。

    于是,她,因无名无分与爱人分手,却又以无名无分寄人篱下。岁月的变迁,让人能有几多坚守?又让人生出多少哀愁?人自风流,岁月成愁。

    私人档案

    中文名:孟令晖

    别名:若兰(乳名)、凝晖阁主(晚年自署)

    艺名:孟小冬

    国籍:中国

    民族:汉族

    出生地:上海

    出生日期:1907年12月9日

    逝世日期:1977年5月27日

    家世背景:祖父孟七孟福保是清朝同光时期的红净名角,父亲孟鸿群攻武净兼文武老生。孟小冬的祖父有七个儿子,其中有五个子随父业,并且都是名角。

    婚姻状况:1926年8月28日,该报登载了一篇署名“傲翁”的文章:“小冬听从记者意见,决定嫁,新郎不是阔佬,也不是督军省长之类,而是梅兰芳。”但梅孟的婚姻仅仅维持了9个月,就分手。1949年随杜月笙去香港,后与杜不办婚礼,成为他的五姨太。

    职业:京剧演员

    代表作品:《捉放曹》、《搜孤救孤》、《洪羊洞》、《盗宗卷》、《击鼓骂曹》、《乌盆记》、《空城计》等。

    经典语录:要么不唱,要唱就唱得比梅兰芳更好;要么不嫁,要嫁,就嫁一个跺地乱颤的。

    一、冬皇成名以须生

    乾坤颠倒,梦已碎

    穿上戏服,她,威风凛凛,器宇轩昂,是能呼风唤雨的将军,是能力挽狂澜的勇士,是能运筹帷幄的智者;脱掉戏服,她,风姿绰约,柔媚娇态,是父母身边惹人疼的女儿,是脂粉群里的粉红知音,是对爱情充满浪漫幻想的芳华豆蔻。

    这是一种重生,还是一种混淆,无人能知。在她的世界里,一直是双影重重。她努力修饰着别人眼里的美好,却无法成就自己幸福的人生。

    她的一生,因威武英姿而得名,却也因果敢倔强而自缚。她遇上了她的他,那本来应该是幸福的归属,然而她却忍不了他的残忍,决绝出走,永不回头。多年以后,他们有机会重聚,他要见她,她却断然拒绝,斩钉截铁。

    她纵然不能运筹帷幄,不能看出她和他的不能长相厮守,但绝对可以龙骧虎步,无所畏惧地面对没有他的人生。

    如果,她能够低头,如果,她能够隐忍,那她和他,纵然也会有磕磕绊绊,他们周围的世界,纵然也会鬼魅丛生,但他们未必不能偕老白头。

    可是她是她自己的将军,她是她自己命运的鬼魅。她在唱着别人的故事,后人也在看着她的人生。那一场又一场戏剧,《捉放曹》……《击鼓骂曹》……《空城计》……戏里的她,也是戏外的她。

    人生就是这样,用喜剧衍生悲剧,再以悲剧转化戏剧。

    不管怎么说,她的人生之所以为人瞩目,还得从“威风凛凛”说起,那是她的骄傲。

    马迹车尘忙未了

    她的出身,注定了她的方向。

    她是梨园世家。她的祖父孟七在同光年间,就是著名的红净名角。她的父亲孟鸿群工文武老生。她的伯父、叔叔们也大多在京剧界声名显赫。

    她的出身,也注定了她的辛苦。

    孟小冬的童年,是奔波的童年,是辛苦的童年,那时候的戏子就是江湖人,她从很小就过上了搭班唱戏跑码头的日子。

    五岁,她开始学艺,七岁(也有说九岁),她随父亲登台,十二岁开始挂牌,其间一直是天涯海角的行走。从上海到无锡,再到济南、汉口、福建,甚至菲律宾,然后又是天津,北平(现在的北京)。

    羽化成蝶,必须要经历作茧自缚。少年的辛苦其实不用说,无论是少小离家,还是四处奔波,都是奠基,是磨练,于她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反而是花飞处处风光好,流水年年清入流。她是不能游山玩水的,戏班里的孩子,24小时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待命。然而每走一处,她就能感受到楼外青山,能听到更多的教诲。

    她的第一个师傅,是她的姨夫(也有说是姑父,舅父)仇月祥,他是她的启蒙老师,她每走一处,他都亲自坐镇。从挂牌到走红,他时时处处指点着她。

    在她去了上海大世界和共舞台后,她又结识了何顺奎、潘仲英、沈云祥等名流。每次同台,她都认真研究他们的身段唱法,一有机会,就趋近请教。

    至于王君直、王庚生、韩慎先、李采繁等,也都可以称为她的授业恩师。从南方转战北方的起点,就是拜师学艺,而她的老师,就是这些业界的名角。

    后来,她和梅兰芳分手,在经历一段时间的沉寂之后,她又拜师陈秀华,最后师从京剧名角余叔岩。

    那时候的她,技艺已经达到顶峰,却很少登台。偶尔登台,自是一票难求。

    在爱情的路上,她遭遇的都是薄劣冬风、凄苦冬雨,但是在事业上,千岩万壑,却是风光无限。

    只是,遭逢战乱,她退隐得太早,否则,以她的天分,加之后天的努力,位列四大须生,也应该当之无愧。

    “冬皇”声名起,大风扬冬皇

    她从挂牌那天起,因为扮相好、唱腔好,就一直被人们看好。

    第一次登台,她还只是小客串。但《申报》后来回忆她的初次登台,也说她“颇觉牡丹绿叶。一曲方罢,彩声四起,内行均称为童伶中之杰出人才”。

    十几岁后,孟小冬就在上海大世界、共舞台等演出。她在《宏碧缘》中饰骆宏勋,扮相英俊,嗓音雄厚。

    上海有一个著名的剧评家,叫梅花馆主,撰文描述孟小冬“扮相俊秀、嗓音嘹亮,不带雌音,在坤生中有首屈一指之势”。

    在江南小有名气后,她又北上京城。因为北京是京剧的发源地,名师荟萃,名角云集。她在北京三庆园、新明戏院演出《探母回令》、《击鼓骂曹》,名角谭鑫培的琴师孙佐臣亲自为她操琴,她又向名角迈了一步。

    那时候,在京津两地,是梅兰芳、余叔岩双雄对峙,再加上杨小楼,就是三足鼎立。而迅速脱颖而出的孟小冬,上座率居然直逼这三位名角。而有人特意安排了她和这三位名角同一天演出,让她的名声和地位迅速飞升。

    后来,她和梅兰芳结婚后,梅冷淡她时,带着二太太福芝芳去了天津。她一怒之下,自己随剧团去了天津。在那里,她一登台亮相,就屡获好评。

    供职于天津《商报》的沙大风,更是对她赞誉有加,直接称孟小冬“吾皇万岁”。

    沙大风在《冬皇外纪异言》中写道:“奉天承运,统一环宇,当今冬皇,名震四海,光被九州岛。声容并茂,加恩德于万民。聪明天睿,传谭余之一脉”。

    大风吹起小冬皇,这是粉丝的狂热,那吾皇万万岁的敬意,是清晰可见五体投地的虔诚。“冬皇”之称谓却从此一锤定音,成为她一生不容更改的称谓。

    狂热的追捧,历来都带着夸张。这“冬皇”的称谓,对此时的她来说,名声稍嫌厚重了些。京剧不但要靠天分,还要靠时间的滋养。时间是最忠实的监督者,是诚实的检测判定者。她年纪太轻,历练还少,自然还有欠缺和不足。

    但这“冬皇”的称谓,却给了她信心,让她在遭遇婚变之后,还能迅速崛起。如此想来,她从接受“冬皇”称谓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具备了成为“冬皇”的底蕴。

    现在,有许多人怀疑孟小冬的“冬皇”的称谓掺杂水分,因为她在当时是少见的女须生,只能说是在坤生中还算不错,但被一部分好新鲜的观众吹捧,才会名声显赫。

    说这话的,一定不懂京剧,更谈不上喜欢孟小冬。在京剧事业的路上,孟小冬始终持好学坚守的态度。年少懵懂时,可能只靠嗓音而活,但是随着经验的丰富,她慢慢有了自己的特色。这积淀,到最后,已经不是一个“冬皇”所能表达得了的了。

    实力到深处,是不需要任何夸张的代言的。不过,戏迷们还是喜欢“冬皇”二字,这不但是他们对她的赠予和期待,这两个字还代表着他们听着孟小冬走过来的岁月。那岁月,是美的,让人痴迷的美。

    二、天作之合梅孟恋

    乾旦坤生成佳话

    名伶的艺术生命,从来就离不开戏迷的支持。在孟小冬的艺术生涯中,戏迷的追捧从来没有停歇过,是一浪高过一浪。而在她的人生之中,戏迷对她的影响也几乎无时不在,时而如云海翻腾。

    她和梅兰芳的相遇,得益于戏迷的撮合;她和梅兰芳的分歧,就是因戏迷引发血案。正所谓,成也戏迷,败也戏迷。每个人的人生,都会存在这种无奈,这大概就是人生的真谛吧。

    孟小冬初从南国北上,参加永庆社、庆麟社、崇雅社等坤班演出,声名鹊起。而此时,在北平,梅兰芳已经成为一代伶王。

    这两个人,在台上,是英俊,柔美,在台下,也是一样的英俊、柔美,不过,台上的英俊,是她,台下的英俊,却是他,台上的柔美是他,台下的柔美却是她。

    声美,人美,本身就容易使戏迷产生迷幻感觉,而这乾旦坤生、阴阳颠倒,又让人多了一重想象,不知二人同台,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那时候,在商业戏中,男女不能同台。但是把这想象付诸现实也并不难,因为堂会戏可以。所谓堂会戏,就是私人请戏班子,雇请者可以随意搭配唱戏的角色。

    不久,北京电灯公司总办冯恕(字公度)为庆祝其母八十寿诞要办堂会。堂会戏开锣,主演的,正是梅兰芳和孟小冬。

    她们首次合作的是《四郎探母》,第一折就是《坐宫》,生旦对儿戏。梅兰芳扮演的是铁镜公主,而孟小冬演的,就是铁镜公主的丈夫杨延辉。

    那一天,他们都是便装登场,她穿着旗袍,他穿着衬衫。

    她一登台,就获得了一个碰头彩。“金井锁梧桐……”嗓音高亢雄厚,声震屋宇。再看她的短袖蓝士林布旗袍,很容易使人生出错乱的感觉。

    她唱完后坐下,等着他出来。帘内,一声“丫头,带路啊”,嘤然有声,盈盈而上。帘动处,出来的却是一个俊俏的儿郎。台下一阵叫好声。

    及至两人对戏,俊美男莺声燕语,娇媚至极,俏小姐却声若洪钟,雄浑有力,他俏媚弄眼,而她威武端庄。

    一阵是笑声,一阵是掌声,唱的人卖力,听的人尽心。等到他们唱完谢幕,这一对驸马公主的故事,早已经在戏迷的心里生出了另一个版本。

    但这还只是一个雏形,勾画的人再大胆,也只是作空想。大家都知道,梅兰芳比孟小冬大13岁,而且,他已经娶了两房。而孟小冬才只有18岁,还待字闺中。

    但对这样的合作,戏迷喜欢,他们二人也喜欢。

    隔年,政要王克敏半百生日办堂会。须生之尊、旦角之王均在场,于是戏迷们又开始戏心萌动了。首先是报界的张汉举提议,让梅孟合演一出《游龙戏凤》,珠联璧合。此意一经提出,马上引来满屋赞同。他们于是有了第二次合作。

    这又是一出生旦对儿戏。对于梅兰芳来说,是轻车熟路,可是对孟小冬来说,却是大姑娘上轿,但她年少气盛,一方面技痒,一方面也喜欢和他同台唱戏,因此,她丝毫也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她扮的是正德帝,他演的是李凤姐。这一回,他们上装表演。她风流倜傥、于呼酒唤菜中,欲把凤姐的闭月羞花之貌看尽,欲把凤姐的妩媚柔情品完。而他,就是那个凤姐。娇艳清新到足可以让一个男人倾倒。

    故事里的正德,大胆地挑逗着凤姐,而故事外的梅老板,对小冬皇已经醉心醉意。这一出戏,同样是喝彩声不断,哄笑声长久。台上在唱戏,台下人们,借着这别有关情的罗曼蒂克,开始编织现实中的戏。

    撮合佳偶玉成其美

    孟小冬大概也没有想到,这一唱,居然唱出了许多粉丝的梦想,也唱出了自己人生的悲剧。

    早在看堂会的时候,就有人嚷嚷要撮合这对佳偶。这其中,有孟小冬的粉丝,“太太团”(贵族太太们)里的人,也有梅兰芳的粉丝和支持者“梅党”的人。

    所谓“梅党”,就是梅兰芳身边的超级粉丝团和智囊团。这里面有一个重要的人物,那就是冯耿光。冯耿光是国际银行的总裁,人称“六爷”,是梅兰芳的财力支持者,在“梅党”中也占有重要的地位。

    粉丝们有了撮合二人的想法后,就去找冯耿光。冯耿光开始并不以为意,但是说的人多了,他也感觉这件事情有点意思。

    其实,梅兰芳的前两次婚姻,都是冯耿光等“梅党”的人为之撮合的。梅兰芳的第一任夫人,叫王明华。

    王明华婚后,对梅兰芳照顾得非常好,但控制得也比较严格,加之她生的两个儿女相继夭折,而她又做了绝育手术。于是,“梅党”马上给梅兰芳策划了第二场婚姻,就是梅兰芳的二夫人福芝芳。

    梅兰芳儿时曾经过继给大伯父,他有继承两家香火的责任。“梅党”说媒时,特意强调“名定兼祧”的名义,意即福芝芳和王明华拥有同样的夫人身份。福芝芳自然很乐意接受。

    可是福芝芳进门后,“梅党”的人马上又发现,福芝芳对梅兰芳的控制更加严格,甚至“梅党”的人出入梅府都要受到控制。这让“梅党”很快就对她产生了厌倦。

    其中最讨厌福芝芳的,要算“梅党”的戏口袋齐如山了。齐如山是梅兰芳的编剧、导演、经纪人,对梅兰芳的戏剧人生,是一个有非常重要影响的人物之一。

    就在这时候,孟小冬出现了。齐如山在听完《游龙戏凤》后就有了撮合梅孟的想法,他对冯耿光说:“六爷若肯做点好事,就把他们凑成一段美满婚姻,也是人间佳话。”就这样,“梅党”的人理所当然地开始策划梅兰芳的第三次婚姻。

    “梅党”派来了说媒者,虽然对梅兰芳已经非常熟悉,但孟小冬的家人还是不喜欢这门亲事,特别是小冬的师父仇月祥。他认为,小冬刚刚在京城崭露头角,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此时嫁人,会止步于此;而且,梅兰芳已经有两房夫人,小冬过门,就是小妾,这对于一个红透京津两地的名伶来说,未免太不恭敬。

    说媒的人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那就是“名定兼祧”。此时的王明华,已经是肺病缠身,似乎不久于世。而且,她已经做了绝育手术,不可能再有儿女。因此,孟小冬完全可以和福芝芳“名定兼祧”。

    世上还有什么比媒人的嘴更能翻云覆雨的吗?一个“名定兼祧”,就可以让两个不愿做小的女人,同时心甘情愿以莫名其妙的身份进入梅家。

    这说辞本身可能漏洞百出,但孟小冬却为之心动了。她在台上“调戏”过的那个英俊小生,早已经深入到这少女的心房里了。她甚至不顾师父要和她决裂的言词,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1927年的春节过后,梅兰芳和孟小冬,在冯耿光的府邸,结为秦晋之好。新婚燕尔,孟小冬真是喜气洋洋、春风满面,但她不知道,她的不幸已经在酝酿中了。

    第一个以“名定兼祧”名义进门的福芝芳,极力反对这门亲事,孟小冬连梅家的门都进不了。但是梅党给小冬的说法是,她和福芝芳是两房,根本没必要进入一门。他们给这新婚夫妇找到了一处新的处所,小冬就乐呵呵地接受了这新门小院。

    金屋藏娇,美人寂寞

    蜜月佳期,两人何其恩爱?一向谨慎严肃的他,在她的面前,居然像个孩子。为了逗美人一笑,他侧身在一堵墙前,摆弄着双手,为她做鹤影。

    她欣喜地问他:“你在做什么呢?”他嬉笑着答道:“我在这里做鹤影呢!”

    她高兴地为他拍下了这难得的瞬间。照片洗出来后,他在左,她在右,写下了他们两人当时的对话。

    不用说他们当时到底有多甜蜜,就是我们后人在看了这张照片后,那种浓情蜜意也会透纸而出、扑面而来。让看的人更加心酸:既然是佳偶,为什么不能长久相守?

    她是完全看不到自己的命运的。甜蜜的爱情已经遮住了她的眼睛,麻痹了她的思想。她根本就没有考虑福芝芳,这个与她名定兼祧的女人,她该怎么与之相处。

    她只有十几岁,在美妙的爱情来临后的第一课,不是对后宫的熟悉和考虑,而是对舞台的放弃。

    他是不愿意再让她抛头露面的了。她愿意从华丽的舞台上退下,选择栖息爱情小窝,她如此果断地放弃了自己的前途,自以为可以理直气壮地享受到来的幸福。

    然而真退下来,那感觉又是不同。她现在才明白师父临走前说的话,止步于此,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那意味着,她以前享受着的赞誉,就此停止,而享受着的挑战新角色的悸动,也要停止了。

    她是心痛的,十几年来,她一直忙碌着的事情,忽然失去了意义,她仿佛失去了重心。然而她以为这是值得的。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有梅郎在身边,让她放弃什么,她都是愿意的。

    他不在身边的空虚,她有办法可以弥补。她想要跟余叔岩学戏,余以体质瘦弱为由拒绝了,但给她介绍了另一名师,鲍吉祥。这样,即使深居简出,她还是可以享受戏剧给她带来的喜悦。

    然而,她是一代名伶,这意味着,即使她能选择退出舞台,舞台却不愿意选择她退出。当时,不少戏院老板及戏迷见孟小冬突然消踪匿迹,就开始到处打探。

    冯耿光为了不影响梅兰芳的事业,为他们选择了一处极为隐秘的住所。这一回,她就真的成了“金屋藏娇”了。

    其时,《北洋画报》曾经披露过梅孟结婚的消息,但是梅兰芳却辟谣说根本就没那么回事。《北洋画报》不得不说,孟现在居住的“金屋”是梅租给孟住的,两人不过是房东房客关系。

    房东房客的关系?这又是“梅党”的杰作了!他们可以让梅兰芳幸福,但如果这幸福能阻碍他的前途,那么即使是对他,他们也是要阻止的,何况对于孟小冬呢?

    对于“梅党”来说,孟小冬,不过是让梅兰芳获得一夕快乐的工具。仅是工具而已!

    这样的残忍,只有在与梅兰芳分手后,孟小冬才真正深刻体会到。此时的她,即使金屋藏娇,即使被梅兰芳辟谣,她也还是高兴着的。

    在她的一生中,这样的幸福感实在不多。如果你是命运使者,你也不忍心选择在此时告诉她那个悲剧的结果。你会悄悄地对微风说:“让这个时间过得再慢点吧,再慢点,让她的幸福感再长点吧。”

    三、爱成荒芜心儿碎

    粉丝伤人梅孟情淡

    清净小院,幽窗印笑声,斜天阴霾,悄然罩乐府。

    在梅兰芳给置办的小院内,小冬一个人穿着戏服,对着一睹墙,一出又一出,唱着曾经让万人心动痴狂的戏。

    而在院外的世界中,那些曾经为她的戏心动痴狂的粉丝们,踏破铁鞋,寻寻觅觅,也还是难以找到她的踪迹。

    梅兰芳金屋藏娇的传闻沸沸扬扬,尽管梅兰芳不断辟谣,但一些粉丝还是笃定小冬就是被梅“收藏”了。他们伤心了,怒了,疯狂了,她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她应该有更广阔的舞台。对她的爱,瞬间,转换成了对他的恨。

    那天,梅兰芳去冯耿光公馆里吃午饭,在座皆是“梅党”,大家谈笑风生,说笑间讨论梅兰芳的现状、过去和未来。

    这时候,佣人来通报说有一个年约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要见梅兰芳。梅兰芳是何许人也,不是随便一个陌生人就可以约见的。梅兰芳没动。

    梅党之一,报界的张汉举听后,以为只是梅的小粉丝,就自告奋勇要去打发来人。他出去后,居然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走后,屋内的人继续聊天喝酒,根本就没有把这当回事。一会儿,仆人颤颤巍巍地来报:那个年轻人用枪挟持了张汉举,要求梅兰芳赔偿他五万元,因为他夺走了自己心中的女神孟小冬。

    屋内的人大吃一惊,梅兰芳更是面无颜色。他怎么也想不到,孟小冬的粉丝疯狂到如此地步。他一时手足无措,只是望着冯耿光。

    冯耿光很镇定,他马上下了三道命令,第一,让人保护梅兰芳从后门撤走;第二,迅速去银行提钱;第三,通知北洋军警督察处。

    梅兰芳撤了,钱提到了,军警也来了。这个年轻的粉丝,靠着一时的冲动,想要勒索梅兰芳。但他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看着越来越多的军警,他傻了,手一哆嗦,扣动了扳机,可怜一代报人,命丧枪下。而这个粉丝,在军警密集的枪声里,也横尸街头。

    为了警世后人,军警把那个粉丝的人头悬挂在外,还声称,这就是杀梅兰芳的凶手。一时间,粉丝的哭闹和询问声,盈天震响。

    血案引发了报人的猜测和探寻,大报小报都对此作出了让人震惊的报道。有的说,坤伶(孟小冬)与大吏之子交往,却又委身梅郎,引发情敌寻仇,京城于是出现血案;有的说,粉丝单相思,忍不得梅金屋藏娇,于是开枪将其伤害……

    孟小冬和梅兰芳结婚之事,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但是,现在人们关心的,不是他们的结合,而是他们的罪恶。孟小冬是妖媚狐儿,梅兰芳是无情浪子。

    报纸如此,戏园子的议论风浪就更甚。那段时间,无论是梅兰芳,还是孟小冬,都成了人们的众矢之的。他们曾经有多高的声望,此时就有多么多的狼狈。

    这对一个名伶的未来,可以说是一个巨大的阴影,处理不好,就会毁掉前途。此时的梅兰芳,对孟小冬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情,有幽怨,也有憎恨。尽管这事和孟小冬毫无关系,但他还是把她看成祸根,慢慢疏远了她。

    对于梅党来说,这更是一件惊天憾事,有他们存在的一天,就决不允许再出现这样的事情。冯耿光和其他梅党的人商议,是不是要弃孟小冬,保梅兰芳。

    这就是所谓的闭门家中坐,灾祸天上来吧。孟小冬,还在对着短墙咿咿呀呀,还在一边品着自己的戏剧,一边盼望梅兰芳回来。梅兰芳,却不想回来了,他去了福芝芳所在的真正的梅府。

    戴孝门前糟遗弃

    等不来梅兰芳,孟小冬终于知晓了缘故。她一气之下回了娘家。没有了梅兰芳的家,还算是家吗?

    不久,梅兰芳带着福芝芳到天津演出。孟小冬听说后,更是气上心头。她的名声和地位,并不比他低,在这次事件中所受的伤害,并不比他少,可是他却把她当成罪魁祸首,而把弃她,当成自己事业的重新起步。这叫她如何能够忍耐?

    她也有心高气傲的本钱,她也有幽怨愤恨的资本。前一秒,糟弃如敝履,后一秒,就可以让尊崇重新加于一身。

    一个被粉丝疯狂推崇的人,她的自尊和高傲,都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对耻辱的容忍度,是微弱的。因此,当得知梅兰芳携福芝芳去天津后,孟小冬马上就接受了剧团去天津的邀请。

    就这样,一对鸳鸯,重新化身为乾旦坤生,在天津,唱起了对台戏。对她的推崇很快高过了对他的喜爱。

    他的心又动了,从天津回来之后,他终于决定接她回家。孟小冬的爱巢又有了甜蜜的温度,而福芝芳的梅府则又开始了冷漠的朝夕。

    不久,梅兰芳收到了美国的邀请,为了补偿,他打算带着孟小冬一起访美。然而,天下的女人,从来都是为了男人,去为难女人。如果孟小冬能成行,那么就意味着在世界上,她赢得了梅夫人的地位。此时的福芝芳已经怀有身孕,她以堕胎作为要挟,要求带她前往。梅兰芳左右为难,最后决定只身访美。

    孟小冬,已经迎来了她的名分之战,然而她还是没有做好准备,她尽管气愤、怨恨,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又躲进自己的小院里,继续金屋藏娇的生活。

    然而,战争是不会等她准备好的。1930年8月,梅兰芳的大伯母过世。因为大伯母就是祧母,孟小冬马上收拾妥当,她要去尽一个妻子的责任,尽一个媳妇的责任,她剪了短发,带了白话,要去梅府披麻戴孝,在灵堂接待吊唁宾客。

    可是当她来到梅府,却被人拦在了门口。福芝芳,铁嘴钢牙,就是不愿意承认她的身份。梅兰芳劝解,她就以肚里的孩子作为要挟。梅兰芳转而去门口,安抚孟小冬,而梅党的人,也纷纷让孟小冬回家。

    孟小冬哭倒尘埃,这算什么?当时的名定兼祧又是什么?一切都是骗局,人人都是虚伪。她的梅郎,与她那样恩爱的梅郎,不过是一个伪君子,是一个欺骗女人的小人。

    待得从尘埃中爬起来,她抹了眼泪,一跺脚,回转身,把一切怨恨都抛在这里吧,这个人,不再是爱人,他,是敌人,是比福芝芳更可恨的人。

    骄傲的孟小冬,怒而返家。她那么骄傲,他却残忍地撕毁了她的全部自尊。她的心,此时已经完全向他关闭了。

    心灰情冷,戏里人生

    如果只是一家三口之间的恩怨,那么或许也还有解决的办法。可他,是旦角之王,而她是须生之皇,他们的名声,他们的粉丝,会以爱的心、恨的心,为这场矛盾推波助澜。如果再加上一些别有用心的报人,再加上梅党对梅兰芳名声的粉饰,那么他们之间别说重温旧梦不可能,就是再做朋友都难。

    各种谣言,各种非难,像利剑一样射向孟小冬,让本来已经堕入深渊的人,又进入了更浓黑的墨井。

    当时相爱,是多么简单,如今分手,却有这么多的名头。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吗?还有人是可以依赖的吗?

    不管多么不愿,也不管将来会怎样后悔,她已经不可能再重回爱巢了。他,似乎又重新开始了那光环丛生的戏剧人生。而她,生的意愿越来越淡,死的念头倒是时时而起。

    她的父母时时开解,才让她慢慢转了念头,可是忧伤,就像一个鬼魅,总是会突然袭上她的心头,让她猝不及防、痛断肝肠。

    孟小冬的侄子曾经回忆说,那时候,孟小冬经常和侄女一起玩。可是玩着玩着,她忽然就掩面哭泣起来,她浑身战抖,哭到难以遏制。

    这样一个历史瞬间,被喜欢她的人听到,都会泪如决堤,那她当时的心境,又该是怎样难以言说的哀伤呢?

    戏台的女神,年轻的女郎,就这样被扫地出门,又这样被践踏淤泥中,怎么说,都让人愤慨不已:她做错了什么?可是家事人命,我们谁能阻挡得了呢?当事人阻挡不了,我们,就只是空发感慨罢了。

    孟小冬主动和梅兰芳提出离婚。心灰意冷的孟小冬,到北平的拈花寺,拜住持量源大和尚为师,并举行了皈依三宝典礼。人间三缕烦恼丝全都切断,一芳心向空门情景人生。

    情死爱在,她还是喜欢戏剧,它是比他更有力的依靠,它,让自己的人生充实,他,只是让自己的人生产生一丝虚幻罢了。在心绪稍微平静了之后,她开始寻找名师。

    在她虔诚的拜求下,余叔岩终于答应收她为弟子。在余家,她才终于又找回了昔日的激情。

    她的唱腔和身段是越来越好了,但是身体素质却越来越差了。和梅分手导致的伤痕,慢慢显现出来。而她对于戏剧的追求已经让她成瘾。一个字、一个腔都倾尽全力,这也在一定程度上损耗了她的身体。

    因此,尽管要求她复出的呼声越来越高,可是她始终不肯轻易挂牌。直到有人陈述利害:你自暴自弃,不是正中别人的轨迹?人们本来还推崇你,但是你始终如此颓废,人们慢慢就会相信报上的小道消息。日子一久,观众逐渐把你遗忘,最后毁了自己的才华,岂不可惜?

    骄傲的孟小冬这才恍然大悟,对戏剧的痴迷,又激起了她的雄心壮志。她在《大公报》上,发表了《孟小冬紧要启事》,她这样写道:是我负人,抑人负我,世界自有公论!

    有什么公论呢?如果真有公论,她又怎么会被逼到离婚呢?她还是心存幻想的。可是这幻想,在黑暗的日子里,已经慢慢让她感受到更深刻的冷意。

    他,不会为她停留,而他的梅党,则会把他粉饰得更好,那么她,自然就会成为他的牺牲品。

    她,实在是想和他进行一场面对面的质问,可是她又不想和他真正撕破脸皮。唯一能拿来出胸中这口恶气的,还是她最热爱的戏剧。不久,她重返舞台,再造辉煌。

    四、情投花甲杜老大

    嫩柳姻缘,初现端倪

    杜月笙的名号,今天多少有点恶名昭彰,在当时却是震天作响。他是上海最著名的青帮老大,为人蛮横霸道,与流氓、歹徒为伍,却又足智多谋,运筹帷幄,无论是商界、军界,还是政界,对他都格外看重。

    而孟小冬心高气傲,迷戏成痴,在遭遇感情伤害之后,心灰意冷,一心只钻研戏剧艺术。

    尽管军阀、恶霸有收戏子的惯例,但我们还是难以想象,孟小冬和杜月笙会联系在一起。然而,历史的事实是,孟小冬在离开梅兰芳十几年后,最终成了杜月笙的女人。

    他们到底有着怎样的情缘,他又是如何收服这位心高气傲的须生之皇的呢?

    其实早在孟小冬在上海大舞台刚走红的时候,杜月笙就已经成了她的粉丝。那时,她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饰演压轴《击鼓骂曹》的祢衡。

    虽然唱腔少,但是几句下来,就引来满堂喝彩。而这其中反应最烈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梳寸头、面目清秀,眉宇凝重,身材削瘦。

    对此,孟小冬并不以为意,可是她唱完回到后台,却发现这个人已经拿着花篮等在了那里。他一边鞠躬,一边赞叹,一边介绍自己:“孟大小姐,阿拉杜月笙这厢有礼了!恭喜孟大小姐演出成功!”

    她看着他那标志性的招风耳,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她的父亲和师傅却认得杜月笙,那时他是黄金荣身边的红人,得罪不得。两人赶紧让小丫头过来拜见行礼。

    这是他们初次见面。那时的她,对于杜月笙的名号,恐怕还理解不全。而杜月笙,却已经对这个稚气未脱的小丫头另眼相看。

    别看这个人以流氓发迹,却非常看重文化。文化界大名鼎鼎的人物如黄炎培、章士钊、章太炎、杨度、郑毓秀、江一平、秦联奎、陈群、杨云史、杨千里等,都是他的座上宾,和他有一定的交情。

    长期与这些文化人往来,使杜月笙也沾染了一些文人的习气,他虽不会舞文弄墨,却对京剧艺术非常热爱,是一个很受尊重的票友。他不但捧戏子,有时候自己也会粉墨登场,和专业戏曲演员对阵。

    小冬一登场,他马上敏锐地发现,这个孩子前途无量。有人说,那时候的杜月笙就对孟小冬有拥怀纳抱之意,这个似乎有些偏颇。毕竟那时候的杜月笙还在黄金荣手下,而且他这个人不同于其他的黑社会头目,他不靠杀,不靠打,更善于做人,会敛财,更会散财。

    也许,他对这个孩子的未来有些非分之想,但是至少现在,他只是献上花篮,表达敬佩,并没有其他的索求,否则孟小冬可能就不会有北上的机会了。

    本为帮忙反误事

    其实就在小冬北上,他也还是一如往昔地关注着她,支持她。只是他从来没有公开表示过。特别是后来,他听到小冬和梅兰芳之间传出恋情,他对小冬就更是远观了。

    孟小冬和梅兰芳决裂之后,曾经去上海找律师。她在结婚的时候,悄无声息,但是在离婚的时候,她想要个名分。

    在上海期间,孟小冬碰见自己的好友姚玉兰。早在十几年前,两人结识于舞台,并且因为情投意合,还结拜金兰。

    此时的姚玉兰,已经是杜月笙的第四房姨太太。姚玉兰一听说孟小冬的事情,马上就请自己的丈夫为小冬主持公道。

    杜月笙本来就喜欢孟小冬,一听姚玉兰说明小冬的事,就打电话去和梅兰芳沟通,希望他能够对这个没有任何错误,却被他扫地出门的女人,付最后一点责任,给她一些生活费用。他的提法,是理所必然,梅兰芳无话可说,但面有难色。杜月笙二话没说,自己掏出4万大洋,让他亲自交给小冬。

    其实,在孟小冬自己出走的时候,也有人曾经让她对梅兰芳提这个要求,但是她说:“我不要钱,他也没有钱。”

    对于梅兰芳送过来的这笔钱,孟小冬依然还想拒绝,但是杜月笙却制止了她。他的理由当然很多,但无外乎,她是一个女人,以后无依无靠,在戏台上的生涯肯定不能长久,如果没有这笔钱,她该怎么活下去,她的父母该怎么活下去。

    杜月笙为人八面玲珑,做事滴水不漏,说话也是伶牙俐齿。就这样,在他的劝说下,孟小冬接受了这笔钱。可是他也没有想到,这居然会给生活在阴影中的孟小冬带去更大的伤痛。

    梅兰芳给孟小冬这笔钱的事情,被一部小说披露了出来。虽然是一部小说,没有指名道姓,但粉丝血案一件事,已经让人猜个八九不离十,加上名伶所指,和孟梅事实相符,完全是一部影射之作。只是小说站在批判孟小冬的立场,说她向梅兰芳勒索钱财。

    那时候的孟小冬已经余门立雪,闭门学戏。伤疤刚刚有一点凝固的倾向,可这故事再揭伤疤,让她痛彻心扉。

    杜月笙的本意,是想借此向孟小冬抛出橄榄枝。这样的结局,让杜月笙反而没法向孟小冬张嘴了。

    重遇大亨,追叙前缘

    黄金荣创办的上海黄金大戏院开幕,杜月笙揭幕并致开幕词。人们发现,很久没有出现在舞台上的孟小冬是剪彩人之一。

    孟小冬怎么来了呢?她接到了好友姚玉兰的邀请函。说是姚玉兰的邀请,不如说是杜月笙的邀请。杜月笙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可是一直苦于没有因缘。

    剪彩完毕后,姚玉兰很自然地把小冬接回了自己和杜月笙生活的家。当夜,两人促膝长谈,时光荏苒,人事已非,两人真是唏嘘不已,感慨万千。尤其是说到小冬的婚事,她自己也感觉未来渺茫不定。

    一个三十岁的女人,人老色衰不说,还曾经遭遇过那样一场闹得满城风雨的离婚,她还有什么未来可言呢?

    听到这话,姚玉兰心定了。夜深了,孟小冬沉沉睡去,姚玉兰却轻轻起身,出门。再进来的,已经不是那个芳姿倩影,而是一个鬼魅雄浑。

    这是一个青帮老大,凶起来可以杀人不眨眼,怒起来也会让人火烧身。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拿什么和他抗衡?而且,自从离开了梅兰芳,她的时代大势已去,她还有什么选择的机会呢?

    尽管心酸,难过,可是,她还得麻痹自己:杜月笙对自己也算有知遇之恩,每有难处,他也都全心全意为她解围。梅兰芳给她伤害,而杜月笙总算一直在保护她不受伤害。

    她只是不明白,“后宫”女人一向你死我活,她的姐妹姚玉兰,为什么反而要引敌入室呢?

    姚玉兰当然有自己的算盘,她是杜月笙的第四房姨太,二、三房太太对她的加入,持反对意见,这使她和孟小冬当年的遭遇一样,不能搬进杜公馆,只能一个人另外搭房建屋。

    如果孟小冬加入她们的姨太太团,那么她就可以和孟小冬一起联合作战,抵抗前三房姨太太的攻击,同时还可以谋求多分一些杜月笙的家产。

    这当然只是表面的说法,实际上,她何尝不是为了讨丈夫的欢心呢?一如梅兰芳身边的王明华,在他讨第二房的时候,她要赞成,在自己临死之前,他讨第三房,她还得投赞成票。哪一票,是她的真心所愿呢?可是哪一票,没为她换来贤德的名声呢?

    小冬什么也没有说,但她却留下来了。当年,她离开梅兰芳的时候,曾经痛恨地说过:我要么不唱,要唱,就唱得比梅兰芳好;我要么不嫁,要嫁,就嫁一个跺地乱颤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她只是在赌气,可没想到一语成谶,最终,她真的和一个跺地乱颤的人,搅在了一起。

    这个“搅”字,并非要菲薄她,实在是她当时的写照。四姨太已经是杜公馆的编外,而她,又是四姨太公馆的编外。

    日军侵略开始,杜月笙带着姚玉兰逃往香港,孟小冬则回了北平。期间虽然也去过香港,但不知为何,她终于还是又回转北平。

    杜月笙重新回到上海后,才又把她接回来。可是孟小冬看到自己的姐妹姚玉兰一副落寞的样子,她不忍伤害她,又重新回到了北平,重新过起孤单无依的生活。

    她曾经那么注重名分,可如今,却以这样莫名其妙的方式,有了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靠山。难堪、无奈,可是却还要让自己淡定。

    名分算得了什么呢?也许,她本人,就是不该有名分的命吧。这淡定,怎么看都是满满的自卑,满满的对命运的纵容。

    这名分的问题,一次又一次地伤害着她,不管是梅兰芳,还是杜月笙,她始终徘徊在边缘,像一个不相干的人,过着和身边那个男人不相干的日子。

    五、残年全是糊涂心

    对面相见不相识

    战乱时期,不但有人祸,天灾也不断。到1947年,广东、广西、四川、苏北等地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水灾,那一年,正好是杜月笙的60大寿。

    杜月笙向来很注重公众形象,他组织了祝寿赈灾义演,当时的红角,几乎全部聚集到他的堂会,其中,就有梅兰芳,还有孟小冬。

    那个时候的孟小冬,已经成了杜月笙的女人。尽管有好久没有唱戏,但是她还是来了,这是她拜余叔岩为师的第一次亮相,也是最后一次在舞台上亮相。

    她知道梅兰芳在邀请之列,她有点担心,不知道在这人群熙攘的后台,见了面之后,两人该说些什么。

    但她完全没有必要如此担心。她想到了这个尴尬,杜月笙也同样想到了。为了避免他们两人见面,他安排梅兰芳前8天唱大轴,而后面的2天,由她来唱大轴。

    演出结束后,观众请孟小冬便装谢幕,因为很多人都好奇,那个戏台上威武霸气的英雄,到底有着怎么样的女儿真身。

    这对孟小冬来说有点难。唱戏的人都有些怪癖,或者说信仰。有的人不喜欢在舞台以外的地方穿戏服。而孟小冬则不喜欢在舞台上以便装现身(堂会的便装出演除外)。

    但这一次,孟小冬却破例答应了观众的要求。而让她卸掉戏装的那个人,就是杜月笙。

    那些被孟小冬的戏迷得如醉如痴的人,此时更是疯狂不已。但他们也只能有这样一次肆无忌惮的疯狂机会了。因为这成了孟小冬的“广陵绝唱”。这一次演唱会后,她把很多行头,都送给了别人,只保留了几件自己特别喜欢的,留作纪念。她是不打算再登台了。

    床畔侍疾,缠绵青帮老大

    上海解放前夕,杜月笙感觉在大陆的日子越发艰难,于是举家迁居香港。这一次,杜月笙把孟小冬带在了身边。

    这一回,她没有拒绝,她已经没有梦想了,戏台,曾经写满她的雄心壮志,可是她的身体,在经历了梅孟之殇后,已经衰弱不堪。唱几天,她就要休息一场。事业,也已经露出前途末路的样子。她需要为自己找一个靠山。

    别说杜月笙已经是风烛残年,她自己不惑已过,岂不是另一种风烛?另一种残年?年纪越大,对孤单的感觉就越浓,她需要家的感觉,需要子女在膝前承欢。

    她自己是没有孩子的,但是和姚玉兰的儿女朝夕相处,她真的爱上了那些孩子们机灵调皮的每一个瞬间。

    到香港之后,杜公馆资财散尽、日渐落魄,而杜月笙不但年岁已高,而且身患重病,药不离口。这个她一直认为可以担当的靠山,如今要反过来依靠她了。

    家事应酬,她是不能管的,她依然是一个外人,是一个依靠杜月笙的外人,也是依靠姚玉兰的外人。是是非非,她一概不听不理,倒是那些茶炉、药罐,一直都亲自理侍。

    那个躺在床上的人,已经早没了当年呼风唤雨的气势,却多了一种凄凉落魄的心酸。她一直侍奉在侧,让他病痛减轻不少。特别是,当她应他的要求,为他来上一小段京剧名段,更是让他神魂颠倒,如返青春。

    他没有想到,她还是温柔如昔,百依百顺。他甚至说,我只有到了晚年,才晓得恋爱的滋味。这个一生强势的人,在依靠了这个柔弱女子的时候,才懂了什么是恋爱。

    然而,她哪里有恋爱之心呢,他,只是她唯一可以借用的躯壳,让她去幻想一下那青春之恋。或者,她对那青春之恋,已经是不屑的了。

    有人一直说为什么孟小冬跟梅兰芳争名分,却对杜月笙投怀送抱。一则,孟小冬实在无法和杜月笙抗衡,二则,梅兰芳是她的真爱,那是她的生命,她的全部,她一定要争,那是争给自己的心看啊。此时的她,之所以不争,是因为没有了真感情,一切也就无所谓了,因为没有争的动力。

    杜月笙感觉在香港的日子也不安稳,于是又想迁往法国。临行前,孟小冬淡淡地问:“我跟着去,算丫头呢还是算女朋友呀。”

    尽管已经看破,但最后她还是争了,倒不是为了感情,而是为了日后的生活。她和姚玉兰共处一室后,才发现彼此的矛盾越来越多,尽管情同姐妹,可是一旦他撒手人寰,她会不会又将自己扫地出门?她已经经历了一次那样的日子,实在不想在老年再一次无依无靠。

    杜月笙一愣,家里其他人也是一愣,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个一声不吭的女人,看似心如死灰的人,原来还有一种活着的挣扎。

    尽管还是有人提出异议,因为杜月笙已经病入膏肓,走路困难,长久的站立也很费劲。但是杜月笙却坚持要和孟小冬成婚,而且要尽快。

    1950年,跟随了杜月笙十几个春秋的孟小冬,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分,而这个名分,不过是杜月笙的五姨太。

    晚年事事皆下品

    结婚当日,杜月笙让孩子们一律跪拜磕头如仪,并且要求孩子们喊她“妈咪”。那一天,孟小冬脸上现出难得的喜色。

    可是时光荏苒,这一点喜气很快就散入岁月中。杜月笙病逝。孟小冬得了两万美元的遗产,离开了杜公馆。

    大陆解放,戏剧界的人们都想请孟小冬回来,但是她对政治对人事都产生了恐惧之心,没有答应。

    但梅兰芳在担任中国京剧访日代表团团长时,曾经和孟小冬见过一面。那时候,梅在香港转机,收到了孟小冬的来信。

    时任中国京剧院党委书记的马少波,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同意梅兰芳去探望孟小冬,还特意陪同梅兰芳一起去孟小冬的住处。

    作为一名戏剧爱好者,他也希望这对曾经的鸳鸯,即使不能重续前缘,至少可以有个别后叙旧的机会。

    梅孟分手这件事,不知道伤害了多少戏剧爱好者的心,他们一直呼唤他们再一次登台合作,也一直幻想这一对再现琴瑟和鸣。

    姚玉兰去了台湾后,在那里建了新家。之后,孟小冬也移居台北。她虽然自己独住,却对姚玉兰的儿女甚为笃爱,特别是女儿杜美霞,她爱她若掌上明珠。她甚至说:“她来我这一坐,我就定心,她一天不来,我这日子就不知怎么过。”

    无论是在台湾,还是在香港,围在孟小冬身边的人,还是很多,他们要么希望听她唱戏,要么希望得到她的真传。可是京剧是她的珍爱,她轻易不唱,而且也很少收徒。

    有人说她孤傲清高,可是没有对京剧付出那么多的努力,没有在舞台上有那么多的辉煌,对京剧的理解,对京剧的珍爱,可能就没有她那么多。谁能理解得了她呢?谁能理解得了她的京剧呢?

    1977年5月26日,这是她最后的日子。临走前,她穿上了大红的绸布服装,像一个羞涩的新娘。

    她下葬的时候,正是台湾的梅雨季节,那天,雨停了。可是,满天的乌云,在云彩后面,少有的几缕阳光若隐若现,但只是一瞬,然后就了无踪迹。

    盛名也好,不幸也罢,抑或纷争,都随着那一缕乍现的阳光走了。她的身后,留下的,是戏迷们的哀伤。

    看她的散文,真是一种美的享受,闲荡的白云有了生气,悠悠的红叶也甚是活泼,清风,多情,吻遍世界,绿草,也重义,遍布神州。

    她一直生活在美的世界里,出生的温州,自然美景壮美清幽,山是螺黛,水软如绵;任教的武汉,十八栋别墅精致清雅,红瓦青砖,古木参天。

    每一天,都是赏心悦目,若有香风扑面,更显天地含情。也难怪她能纵笔洒脱,写下那样让人为之心动的美文,那每一个字,都呼自自然,吐自笔端。

    她的笔是那样的潇洒,可是她的人,却多有执迷。为了政见,她对逝世的鲁迅口诛笔伐,笔墨之狠,大约是丧失了作文的根本,以至于被人称为“泼妇骂街”。

    与恩师胡适,却又崇拜至深,以至于在老年,在反胡暗潮涌动时,她又大显身手,积极参与这场笔墨官司,结果被口诛笔伐,翻开人性,捣毁人格。

    她一生都在用笔,却几次在笔墨纠缠中,被万人攻击,被世界遗弃。这一生挚爱的笔,反而成了罪魁。

    她自己称自己是木瓜,呆板,天真,如果没有曲解,那么她的人生还颇多对此名称的论证。

    她受教育五四,颇有五四青年的新风,却又作茧自缚,一生都被传统婚姻束缚。她的《绿天》静谧美好,可那背后写的却是一个谎言,她一生不曾享受这样的梦里温柔。

    有人说她是矛盾的,是混乱的。可这矛盾,这混乱,又何尝不是她的灵魂在呐喊。她也只是一个未找到她的梦想的孩子,在丛林里,深一脚,浅一脚,一步一步,不懈地在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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