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冤家不聚头:鲁迅与胡适-乌毡帽、乌桕树、乌篷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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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迅故乡绍兴有著名的“三乌”:乌毡帽、乌桕树、乌篷船。“三乌”出名了很多年,到现在依然很有名。去绍兴,河道上尽是弯弯的、黑黑的乌篷船,摇船的船工一律戴着绍兴特有的乌毡帽,一叶扁舟、桨声咿呀,前面是一座接一座水泡般的青石桥。而河道两岸,尽是一棵又一棵又老又丑的乌桕树,上面垒着黑黑的乌鸦窝。如果要是留心的话,还可以找到另一些乌黑的东西,比如乌黑发亮的梅干菜和酱萝卜。白白嫩嫩的萝卜在绍兴酱缸里被腌制得乌漆抹黑,一直黑到心里去。吃到嘴里,也是一味的死咸。在这样一个霉味扑鼻、乌漆抹黑的农耕古城里,是很难孕育出鲜活亮丽的青春与生命。如同胡适老家尽出八面玲珑的小朝奉一样,绍兴尽出老谋深算的大师爷,其实一点也不奇怪,都是一片风水使然。

    周家原籍湖南道州,后来迁居绍兴,到鲁迅祖父周福清这一辈,已经繁衍生息了十三代。他们的先祖原是地地道道种地的农民,后来经商发家,摇身一变成为拥有大量土地的地主,并且已经搬进了绍兴城。一八八一年浙江绍兴府城内东昌坊口,鲁迅出生了。当然,他那时候名字不叫鲁迅,也不叫树人或豫和,而是叫樟寿。鲁迅从小在绍兴长大,自然戴过乌毡帽的。冬天天冷,绍兴的大人小孩人人都有一顶乌毡帽。他肯定也坐过乌篷船的,比如说去郊外外祖母家安桥头,肯定要坐乌篷船。乌篷船不仅仅是绍兴人的交通工具,也是他们的谋生饭碗,家家都有的,停泊在后门口水埠上,有时一家拥有好几条,像一叶叶荷花花瓣,静静漂泊在那里,如果有月亮的晚上,月亮浸在河水里,一软一软的晃动,再配上乌篷船,很有些诗情画意。如果没有这些新月一样的乌篷船,水乡绍兴人简直不知道该如何生活。乌桕树又丑又歪,是做乌篷船的极好材料,少年迅哥儿也会经常攀爬乌桕树的。夏天额头生了疖子,从不用去看医生,自己摘一片乌桕叶用唾沫湿润粘在疖子上便好。男孩们打仗的“兵器”,也离不开那如花一样好看的乌桕籽:厚竹片剖出一排隙缝,下部以麻绳或铁丝捆扎,不至于让竹片剖裂。掰开竹缝夹入雪白光滑的乌桕籽,一排隙缝夹一排乌桕籽,冲到对手面前用力一握,七八粒乌桕籽如同子弹般射向“敌人”。鲁迅多次写到乌桕树,在著名小说《风波》里,他四次提到乌桕树:“临河的土场上,太阳渐渐的收了他通黄的光线了。场边靠河的乌桕树叶,干巴巴的才喘过气来,几个花脚蚊子在下面哼着飞舞。面河的农家的烟突里,逐渐减少了炊烟,女人孩子们都在自己门口的土场上泼些水,放下小桌子和矮凳;人知道,这已经是晚饭的时候了。”

    鲁迅就在这片乌桕树遮蔽的乡场上长大,长成一个饱读诗书的孩子。他的家在小城绍兴算得上名门望族,有几十亩水田和好几处房产,聚族而居的周家人全住在一个朝南的大宅院里。这是一个深宅大院,有天井,有菜园,有年迈的老祖母和被他称为长妈妈的老保姆。祖父周福清进士出身,殿试入选为翰林院庶吉士,相当于现在的国务院秘书处。后来又被派到江西金溪县做知事,在那里当官的时候,与知府不和,终被免职,不得不卖掉田产,到京城买了一个内阁中书的官职。父亲周伯宜在鲁迅眼里是个严酷而又沉默的男人,秀才出身,他对鲁迅的管教只有一个字:严。每日布置的书不可不读,有时候他像影子一样出现在鲁迅身后,把鲁迅吓一大跳。鲁迅不知道父亲会在什么时候像幽灵一样出现,唯有不分昼夜读死书,死读书,把在绍兴所能借到的书读了个遍。父亲仍然不满足,在他十二岁时,将他送到绍兴城最著名、最严厉的三味书屋去读书。从家里的百草园到城里的三味书屋,虽然有读书的压力,但是生活对于少年鲁迅来说,一直是丰足的,平静的。世界还没有来得及将黑暗的一面在他这个士大夫家小少爷面前展开,他的好伙伴闰土还很小,他们一同去月下玩耍,如同《故乡》里描写的那样:

    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的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

    文墨之乡、富裕家境、好学品性再加上聪明的头脑,这一切都保证了鲁迅一生走得顺风顺水,像胡适或徐志摩那样留学欧美也是指日可待的事。可鲁迅为什么后来弄得连书都读不下去呢?原来是家里出了一件大事:在京为官的祖父周福清因行贿被判了死刑,家道一下子败落下来。用现在的话说,少年鲁迅一下子从富二代变成了穷屌丝。周福清的死刑很有意思,叫“斩监候”,意思是不立即执行,就如同现在的“缓期执行”。可是与“缓期执行”又有所不同,缓期一般不死,但这个“斩监候”不是这样,它的意思是先押着,什么时候杀头,看皇上高兴不高兴。皇上一高兴,没准就放了。皇上如果哪天不开心,也许哪天就拉出去斩了。这桩事像一个悬在空中的剑,不知道哪天砍下来。周家人成天提心吊胆,什么才叫活受罪?这便是。鲁迅后来对人生洞若观火,其实完全来自于少年时期的家道沉浮的历练。在很长时间里,家中就靠当老货过日子。明明值一百块大洋的东西,到当铺只能当出五块钱。而且大人都不好意思去当铺,就让小小的鲁迅去做这件事。后来在《呐喊》自序中他说:“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

    鲁迅看到了血淋淋的真实人生,家道中落给了他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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