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雷先生这篇图文并茂的报道,我浮想联翩。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当年采访蜀道的经历,像过电影一样,一幕接着一幕,在我的脑中回旋。
1982年,我采访蜀道的时候,曾经走访过嘉陵江源头。那次,我放弃火车不坐,步行登上了秦岭北坡。秦岭北坡是宝成铁路最陡峭的地方。火车路在这里的山腹中,绕了两个灯泡形,一个“8”字形,才能盘旋到山顶。我和铁路上的巡道工,一起钻进漆黑的隧道,脚踏枕木,迈步要不大不小等距离地前行。稍不小心,脚就会碰到枕木或石碴上,脚趾被碰得生疼生疼的。走出隧道,我告别了巡道工,继续前行。整整走了一天,才到宝成铁路海拔最高的车站——秦岭车站。
当晚,我住在秦岭火车站,遇到了不愉快的事情。车站领导看过我的介绍信,热情招待我住下。不久,车站的公安派出所来了人,要看我的介绍信,我掏出让他看了。那人说:“你这介绍信是以前开出的,时间长了,不行。”我说:“我们此行要走好几个月,我刚从甘肃省采访回到陕西,不能走一段回去再开介绍信。”那人摇头说:“不行!我们没有接待过出来几个月不回去的记者!”我一再解释,他还是不相信。我怎么也解释不清楚。这真是“秀才见了兵哪!”双方僵持下来。接着,那人又说,请你把记者证拿出来。他把我的记者证仔细地看了又看,说:“记者证有钢印,看来是真的。”这一夜,我睡得不愉快。第二天一早,秦岭火车站的党支部书记很早就来到我住的地方(是他们一个办公室),说:“对不起!我们车站刚刚发生了一件事情,被人骗了;我们不得不防备着。”说着,他拉开抽屉,拿出“劳动模范证书”。我说,不看了。我相信你这劳模是真的。
在车站吃完早饭,就出发去寻找嘉陵江源头。刚刚走出车站,碰见了我以前采访时遇到过的凤县县委书记,这里正好是凤县管辖的一个乡。老熟人见面,心里热热乎乎。他听说我要采访嘉陵江源头,立即叫司机找来当地的生产队长和他的儿子。叫他们陪同我一起去。当时的嘉陵江源头,前一年才遇到几十年不遇的大洪水,进山的道路全被洪水冲毁。40多华里山谷,荆棘满布,又有乱石塞道,一走一碰,脚趾碰得钻心地疼。
我和他们边走边聊。他们说,秦岭山巅,不能长久居住。因为生的孩子,都是瓜瓜傻傻。他们打算住不长久,就搬离这个地方,不然,就要绝后。谈得深了,我才知道,40里的一条山谷,只住了3户人家。他一家,他儿子一家,还有他的亲家一家,都是亲戚,互相结婚。这样近亲结婚,怎能不生瓜瓜傻傻?
正走着,生产队长从路旁掐起一把小葱,让我细看。我一看,和关中种的葱很像,只是细小一点。他说,从这里把野葱种子拿到山下种植,几年后就和山下种的葱一模一样。有人说,山下的葱,就是从这里移植的。
我们走着走着,忽听队长说,你看,那草丛在动!他儿子接着大声吆喝一声,像从草丛里刮起一股旋风,寂静的野草丛里,忽然摇摇晃晃。原来,一只黑熊看见来了人,拼命向远处奔跑。他们说,别看黑熊厉害,但白天见了人,它会立即就跑。
路上,一会儿看见了天上飞起羽毛美丽的鸟儿,发出欢乐的鸣叫;一会儿碰见了行动敏捷的猴子,飞也似地从这棵树翻到另一棵树上。秦岭山顶的这条沟里,有说不尽的奇花异草和稀有的珍贵动物。
这条山谷小路,除了石块,就是草丛;石块草丛中间夹着一条小溪。我们要寻找嘉陵江源头,就寻着小溪前行。也许累了,我们都不说话,默默无言地走,四周寂静无声。忽然从前边的小河传来好似小孩的哭声。队长说,那是娃娃鱼在叫。我一听,跑去看。树枝底下,一条大鲵(当地人把大鲵叫娃娃鱼)在迅速游动。我再向前,想看个仔细,结果荆棘划破了脸,树枝挂断了眼镜架子。我小心翼翼地把一块镜拓摘下,仅用一块镜拓看路。
路边的小溪,水清极了,十分香甜。走渴了,用手掬山泉水喝;饿了,啃一口干粮。半天走下来,脚麻木了,反而不觉疼。
我们继续沿溪而上,大约中午时分,来到了嘉陵江源头。四周环视,尽是不高的山峦。山峦上没有高大的植物。山顶附近,仿佛是一个高山盆地。盆地中部,有几株生长不高的树木。一株树下,一点一滴地不停地掉着清水,如同医院里给病人打点滴一样。点滴集中起来,向下流动,流不远,大约六七尺的样子,就汇合起从其他树下流出的清水,变成了细若绳索一样的细细清流。再往下,清流逐渐变粗,一会儿有碗口粗了,一会儿能听见哗哗哗的流水声了。队长他们说,这就是嘉陵江的源头。我们辛苦劳累了大半天,终于找到了嘉陵江的源头!原来滔滔嘉陵江,是由一点一滴水汇集起来的啊!
这一路,我大概把河水喝得太多。当时觉得香甜味美,清凉可口,挺舒服。但当晚赶到凤州时,就闹起肚子,发起高烧。我吃了自己带的药物,不顶用;连续吃药打针三天,才泻止烧退。这时发现双脚的拇趾又疼又痒,疼得人心慌神乱。在房子坐不住,我一瘸一拐地到集市上去散心。一个小孩上街打油,不小心踩在我的左脚拇趾上,左脚拇趾猛然射出一股血脓;小孩吓得脸色发白,可我的疼痛止住了。多亏小孩,他一脚使我找到了疼痛的原因,我立即返回招待所,用针穿破右脚拇趾上的血脓包,两只脚这才不疼了。后来,跑完蜀道,我的两只脚的大拇趾甲逐渐变黑,最后脱落。脚指先是红红的肉,后来长出了比原来更加坚硬的新趾甲。
采访蜀道,我和同伴康庆良各带两个本子。一个是比较好的硬皮本,作为每天整理日记用,另外一个软皮本,可以卷起来装在身上,是现场记录用的。跑蜀道,我们有分有合。跑嘉陵江源头时,只有我一个人。我只在软皮本上记录了现场见闻;因为病痛,当天没有在硬皮本上整理日记。我当时想,跑完蜀道全程,到写的时候再说。谁知,这一懒,出了问题。
我们采访完张良庙,乘汽车去留坝县城。当时没有轿车,只有卡车。我们只好坐卡车前行。上车后,一位女士坐在我的右侧,左边是康庆良。那女士和我的距离越来越近,我只好用手隔开她,车上坐满了人,我没敢出声。不一会,那女士又向我靠来,接着装睡,闭着眼,几乎趴到我身上。我好不尴尬!到了留坝县城,我才突然发现,吃亏了。原来,我在右边裤子的口袋里,装的软皮笔记本,鼓鼓囊囊。那女士以为是钱包。我的软皮笔记本被那位女士偷去了。回到西安写《蜀道游记》时,没了笔记本,暂时没写嘉陵江源头。当时又有别的工作在等我。这一放,竟没有在《蜀道游记》中写它。22年后的今天,在网上看到雷恺先生的报道,勾起了我的回忆,便在新西兰补写那段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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