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中国,通常把戏曲从业人员称为“梨园弟子”,把几代人从事戏曲艺术的家庭,称为“梨园世家”。而“梨园”的汉语本意,就是种着梨树的果园。
那么戏曲艺术和梨园是怎样联系在一起的呢?
移居新西兰以前,我访问过陕西省地方志编撰委员会的李尤白先生。李先生对这个问题曾作过深入细致的考证。他在陕西地方剧种史学讨论会上提出的《梨园考论》,曾经引起热烈反响。
李先生是个热情好客的人。那次,见我来访,他很高兴!他一面把许多资料摆出来,一面滔滔不绝地谈起来。他说,栽种梨树的果园与戏曲艺术本来是不相干的。由于历史上的一件事把它们联系在一起了。这就是公元714年到756年间,唐朝皇帝李隆基(又称唐明皇)在长安附近的梨园建立了皇家歌、舞、戏曲艺术中心。
李隆基从小喜爱歌舞戏剧,稍长大后,就出没于艺人群中,研究音律,参加乐器演奏。他6岁时的一天,祖母武则天举行盛大宴会,他就化装登台表演了《长命女》,受到群臣喝彩。他青年时期常和戏曲艺人交游,潜心钻研戏曲艺术。他即皇帝位后的第二年,就在梨园建立了戏曲活动中心。他当时对戏曲艺术有相当高的修养:“声有误者,帝必觉而正之。”他还是一个打羯鼓的好手,每逢梨园演出,他不是披挂上台表演,就是坐在前场打羯鼓。皇帝这样熟悉和重视戏曲活动,自然就推动唐代戏曲艺术的发展。
唐朝时,国都在长安,就是现在的陕西省西安市。唐代的长安是全国,也是全世界的着名大城。当时长安一带,有庞大的皇家禁苑。桃园、枣园、梨园等果木园圃都在禁苑之列。李隆基执政的第二年,因为把梨园变成了培训歌、舞、戏曲演员排练、演出节目的地方,梨园才与戏曲团体、戏曲演员的概念联系在一起。事实上,唐代梨园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所综合性皇家艺术学院,皇帝自己兼任相当于现代学院院长的职务。从那时到现在有1200多年了。李隆基创始的梨园艺术,不仅直接影响了中国的戏曲发展史,就是对世界,特别是对东方邻国日本的歌舞戏曲的影响也是很大的,所以,直到现在,中国所有剧种的艺人仍以“梨园弟子”自称,日本歌舞伎艺人也被称作“梨园行”。
公元7世纪到10世纪的唐代,社会安定,经济发展,文化空前鼎盛,特别是李隆基执政的时期,被称作盛唐。“梨园”这座皇家艺术中心在这时出现,有着它的物质基础。从另一方面说,它的产生也与李隆基这位从小喜欢戏曲歌舞,待稍长大,又经常出没于艺人群中研究音律的乐器演奏的皇帝有关。据史料记载,李隆基不仅挑选了人数众多的男女弟子在梨园学习歌舞和乐器,他本人还在这里亲自督导排演,一发现错误就立刻指出,这自然推动了唐代歌舞、戏曲艺术的发展。
梨园的创作人员是不固定的,知名文人常为他们编写节目。如工部侍郎贺知章,就写过《紫清上道曲》,诗人李白写过《清平调》,太常卿韦韬写过《小长寿》;司马承祯写过《玄真道曲》;道士李含元写过《大罗天曲》;李隆基自己也创作或加工过《甘州》、《霓裳羽衣曲》等节目。
“梨园”里有当时第一流的艺术家。诗人杜甫形容孙公大娘的剑器舞说:“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如羽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有一次,皇帝李隆基举行盛大歌舞宴会,参加者大约一万多人,人声喧哗,无法制止,皇帝十分震怒。当时,太监首领高力士建议让女歌唱家许永新唱支歌,他认为“歌一曲,必可止喧”。许永新出楼来,歌喉一啭,霎时收到“广场寂寞,若无一人”的效果。还有史籍记载了庞三娘神鬼莫测的化装术和乐师吕元真打鼓时头顶水碗而不倾动的绝艺。
正因为“梨园”艺术对当时和后世在国内和国外有这样大的影响,过去每个戏班里都有木雕或泥塑的李隆基皇帝像。在演出前后要向他顶礼膜拜;各地还为他立祠盖庙,组织“梨园会馆”。这种情况,在西方学者的记载中也可以找到。如20世纪初德国作家基希曾在他的《秘密的中国》中写道,唐朝皇帝李隆基“是一个神,一个戏园的神——他亲自训练演员,在一座梨园里举办他的戏园。因为这个缘故,中国的优伶现在还被称为梨园弟子,而没有一个戏园——就是梅兰芳的戏园也是这样——后台可以没有唐明皇的像。”
那么,唐代的梨园究竟在什么地方呢?如今还有什么遗迹可寻吗?李尤白先生经过多方考察,认为在今西安城西北6华里左右的大白杨村西一带。现在,这里已是一片广阔的农田了。初步估计,当年的“梨园”规模在百亩左右。史料记载,这里除有“梨园亭”、“会昌殿”和华贵的楼阁台榭以外,还有一所击马球的广场。到现在为止,这里的村民还爱文娱活动。他们表演的狮子舞、龙灯舞、高跷等成为全市之冠。人们说这是“梨园”艺术影响的结果。
但是,目前我们能够见到和知道的有关梨园的实物并不多。陕西省碑林博物馆藏有一件碑刻。再就是藏在日本奈良市的《秦王(指唐太宗)破阵曲》乐谱,这是一首大型宫廷军乐歌舞乐谱。另外还有两件唐时由日本来长安学习音乐的藤原贞敏带走的两面紫檀、紫藤琵琶。这一直被日本视为朝廷重器。
“梨园”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瑰宝。
在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李尤白先生为会长的“中华梨园学研究会”在古城西安成立了,并在当年梨园遗址——大白杨村树立起梨园遗址纪念碑。
西安大白杨地区有一首民谣:“天明了,雨停了,大白杨的社火闹红了。”“社火”是农村各种文艺活动的总称。一个初春的早晨,我和李尤白先生同游大白杨,耳闻目睹,深深感到唐代梨园文艺活动盛行的遗风一直流传了下来。经过千载锤炼,村中老少耍社火的技艺都很高强。该村的社火曾经两次被选调上北京演出。
这里的“社火”为什么久传不衰?大白杨东村和西村的“社火”头子说,这是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爱好;也和村里每年进行“社火”比赛分不开。每年农历正月十五,东村和西村都要进行“社火”大赛,不但比艺术,比技巧,还用表演内容压倒对方。比如有一年东村演了《周瑜打黄盖》,西村演了《三气周瑜》,就算西村胜了东村。又一年,西村表演《白蛇传》,东村表演《压发》,就是把白蛇的头发压住,法海要收白蛇。这算东村胜了西村。中国戏曲剧目何其多?压住对方何其难?可是,大白杨人每逢年关,斗智斗谋,互相分析,猜测对方可能出什么节目,自己怎样压倒对方。各自严守秘密,特别是大赛前夕,东村和西村断绝了来往。西村的外甥,也不会让东村的舅舅进们,生怕走漏了风声。由于年年比赛,年年变化,形成了节目内容丰富多彩,演出技巧越来越高,名震西安全城。每年比赛之时,东村和西村之间栽上一根石柱,两头社火相向而来,刀枪剑戟,飞禽走兽,山水人物,变化无穷。谁胜谁劣,不问自明。有些年份双方气氛好,表演就欢欢喜喜而散;有些年份气氛不好,锣鼓家伙越敲越硬,谁也不给谁让道。村里人说,比赛是艺术上的竞争,越竞争越发展,所以能够久传不衰。
连年的竞赛演出,双方都培养了一批艺术人才。村中的历届党支部书记、村长,不少人又是社火头子。社火头子中,有专门研究节目内容的,也有专门研究道具服装的,各专一项,越搞越精深。(刊登于《亚洲之声》2004年2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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