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俊文手记-梨园老人李尤白──回忆我和李尤白先生的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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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近花甲雪染鬓,依然峥嵘心似春。

    不缘老去减风情,应教龙钟倍精神。

    锻炼文章期报国,经霜气骨慨献身。

    华夏中兴冀奋翮,愿摘丹心为人民。

    1983年4月16日,李尤白先生在给我的信中附了这首诗。诗中抒写了他虽然已年近花甲,身态已经龙钟,但是为建立梨园纪念馆和创建梨园学的决心不变。“依然峥嵘心似春”,“经霜气骨慨献身”。

    李尤白先生是山西省万荣县里望乡南阳村人,1924年生。他在少年时期,就熟背古典文学,打下扎实的基础。他诵读白居易《长恨歌》时,对诗中的“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等诗句,产生了兴趣。梨园到底在哪里?他心中时刻萦绕着这个问题。他20岁时,就写出了长达一千多行的叙事诗《吕梁山的野牡丹》。诗中的女主人公牡丹,出生于吕梁山一个望族家中,在抗日战火中,偶然和出身农家、有着爱国思想的旭岚相遇,产生了爱情。但封建家庭坚决不许女儿嫁给进步青年。日寇侵略军的扫荡,使他们彼此相隔,不能相见。爹妈狠心地把牡丹许配给了一个恶少。牡丹以死抗争。这首长诗一写成就在西安的《国风日报》副刊连载,继而出版单行本,在全国发行。影响很大。辛亥革命老人景梅九先生写了热情赞许的序言。老作家郑伯奇也曾写序,但被国民党书报检查官抽掉。于右任先生对此书颇为关注。年龄方轻时,李尤白先生就显示出不俗的写作才华。他在1984年12月11日给我的信中,谈到《吕梁山的野牡丹》诗时却说:“这部长诗,不过年方弱冠,初出茅庐的幼稚之作,无足挂齿。”但是,今天在探讨西安文学出版史时,不应遗忘这位当时年仅20岁的诗人和他写出的在全国有影响的诗篇。

    李尤白先生一直从事诗歌和戏剧创作。20世纪50年代在西北文联工作,兼西安诗联主任。他的诗作有《葵霍》、《不已庐诗存》,剧作有《第一声春雷》、《探亲路上》等。20世纪80年代以后,他全力忙于创建“梨园学”、组建“中华梨园学研究会”的工作。我和李先生,就是在他为建立“中华梨园学”和他倡议建立“中国唐代梨园纪念馆”时相识的;他为了梨园事业,受尽了周折和磨难。我和他的交往,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那是1982年冬天,我的办公室来了一位老人。他头戴一顶鸭舌帽,脸上挂着口罩。他身体不好,体态有些龙钟,看上去有六七十岁的样子。(其实他那年才50多岁,不到退休的年龄)

    刚进门,他用很重的晋南口音问,哪位是贺俊文同志?我一听,是在找我,就连忙站起来回答:“我就是。”我们在办公室里谈了起来。

    李先生看起来年龄大于实际,但谈起话来,脑子清晰,反映敏捷,活像一个年轻小伙子。

    对李尤白先生的采访,就这样开始了。李老先生说,所谓梨园,本来是指种着梨树的果园。唐时的长安,有庞大的皇家禁苑。桃园、枣园、杏园、梨园等果木园圃,都在禁苑之列。栽种梨树的果园,本来是与戏曲艺术不相干的。由于历史上一件事把它们联系在一起了。这就是公元714年到755年间,唐朝皇帝李隆基在长安禁苑的梨园里,建立了皇家歌、舞、戏曲艺术中心。事实上,唐代的梨园,是我国历史上第一所综合性的皇家艺术学院,唐明皇自己兼任相当于现代学院院长的职务。他创始的梨园艺术,不仅直接影响了我国的戏曲发展史,对世界,特别是对日本的影响也是很大的。直到现在,我国所有剧种的艺人,仍以“梨园弟子”自称,日本歌舞伎艺人也被称为“梨园行”。

    李先生接着谈了他对梨园的考证。包括梨园的组织、梨园演出的节目、梨园在我国戏曲发展史上的重大影响,以及他对梨园遗址的考证等。

    这次谈话,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我决心报道好。当时决定,先给中国国际广播电台写一篇专稿。我看李老先生对梨园这样熟悉,他的文笔又很老练。就请他先写初稿。他慷慨答应。不久,初稿写来了。写得很好。因为要用录音访问这种广播样式,我只从广播语言上做了很小改动,就寄给了国际台的编辑金蓉同志。此后,我奉调去北京编辑部工作,继而去东北双城堡火车站采访。金蓉同志编辑后,把稿件退给李老先生录音。李先生看了编完后的稿件,给我写信说:“前奉十八日函,知赴黑龙江。给国际台《历史与文物》节目《唐代的梨园》,已由您站转我。看后深服您文笔精练。”看过李先生的信,我很觉脸红。因为文章的内容,主要是他写的。我是无功受禄,还要受到他的赞扬。金蓉同志是个极负责的女同志。稿件改成,就请李老先生录音。因为我不在西安,全是由金蓉和我们记者站的叶勇前同志和任尧林同志联系解决的。

    那段时间,我感到李老先生的整个心思,都是围绕着那个广播稿转的。我在西安,他把信写到西安;我去北京,他把信寄到北京。1983年4月16日,他录完了音,第二天,就给我和金蓉同志写信到北京。

    入夜,又把录音稿反复推敲,觉得为促进梨园纪念馆早日诞生,想和您们商量,看可否把文尾的几句略加变动,即从“……祖国的骄傲”一语后改为:他和已故戏剧家墨遗萍及国内文化艺术界百余人发出《关于建立中国唐代梨园纪念馆的倡议书》。他非常希望引起有关部门进一步重视支持及海外热爱祖国文物艺术的侨胞的赞襄,使此项倡议早日实现。

    这封信刚刚寄出,事隔一天,即4月18号,他又给我和金蓉同志写来一封信,寄到北京。信中说:“昨发一航挂,谅必邀鉴。另又想起,可否在原稿首页12行‘论文’二字后加《梨园考论》四字,请酌处。请恕我的啰嗦。再次谢谢。”

    一篇录音访问稿,接二连三地写信修改更正。李老先生的心思,全围着梨园事业转;他心中想的,除了梨园,还是梨园。老先生为梨园事业而奋斗的精神,实在令人敬佩。

    1983年,是我最忙碌的一年。我写的《蜀道游记》刚刚播出,出版社又要我们加工修改,准备出版。我写的《陕西旅游指南》,到了最艰巨的写作阶段。年初又奉调去北京和黑龙江,一去3个多月。还有很紧张的日常报道任务。我原来给李老先生答应,先写对外稿,再写《内参》和对内稿。对外稿写成,我还顾不上写别的,李先生2月9号就写信来了。“《内参》稿写了么?如已发出,请寄一份,需要收回时,看后即璧还,或照原稿抄示一份,注明日期也行。总之,我欲一知底蕴也。”

    那时候,我正在北京和东北采访,根本顾不上写。李先生知道了,又来信安慰我。“不必因写《内参》稿把您逼得太急,形成压力,无妨从容行事。”就在这封信中,他又催起了对内稿。“建议您们除写出《内参》外,等国际台把录音访问播放后,也请考虑在国内进行播放……”

    我从黑龙江返回北京,总结后,旋即返陕。先补充修改《蜀道游记》,因为出版社催得急。后来从李先生处要来有关梨园的材料,才写《内参》。时间已经到了1983年的下半年。9月4日,我把《内参》初稿写成,先寄送李先生阅审。李先生随即给我回信:“本月四日函及所写《内参》稿,昨日收读。尊稿钩玄摄要,言简意赅。……在‘古为今用’一段中,又加进陕西的《仿唐乐舞》,使内容更为充实,尤令钦佩。遵嘱将原稿奉还。

    李尤白1983年9月7日大雨滂沱时也”。

    《内参》刊出,我照李先生的嘱咐,给他寄了一份。他收到之后,于1983年10月23日给我来信,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月之十七日惠书及寄示《内参》,均已收讫。拜读之下,不觉精神振奋,令人起舞!”

    “感谢您所写《李尤白倡议建立‘中国唐代梨园纪念馆’》一稿,和您站、您台并广播电视部的及时处理,使它能于九月三十日作为(385)号《情况》编发出来。这是您继向国际电台写“录音访问”之后,对祖国盛唐文化艺术瑰宝的梨园又一次有力宣扬,和对倡议建立“中国唐代梨园纪念馆”的大力支持。可以想象,通过内参向中央领导同志的发送,大有助于党政负责人对此倡议的内容要领,有以洞悉。……您们这些苦功也定当会被大书特书,载入梨园史册”。

    和李老先生打交道,使人觉得他和蔼而亲切。你有一点好处,他都看在眼里,牢记不忘。我写《内参》时,从他处借来有关“梨园”的材料,《内参》发出,不用了,我如数奉还。这本来是一个记者起码应该做到的事,不值得一提。但他也来信赞扬。“你这种认真负责的处事精神,很值得钦佩。”

    就这样,关于“梨园”的事,国际台发了专稿、广播电视部发了《内参》、中央台发了消息。

    1985年初春,我和我们记者站的任尧林同志,在李老先生的陪同下,访问了西安市西北郊的大白杨村。根据李尤白先生考证,唐代梨园的遗址就在大白杨村。西安地区流传着一首民谣:“天明了,雨停了,大白杨的社火闹红了。”我们一进村,果然,耳闻目睹,使人感到唐代梨园文艺火动盛行的遗风,一直流传了下来。经过千年锤炼,村中老老少少耍社火的技艺都很高强。

    大白杨村的社火为什么久传不衰?大白杨东村和西村的社火头子都对我们说,这是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爱好,也和村里每年进行社火比赛分不开。每年正月十五,村东头和村西头都要进行社火大赛。比艺术,比技巧,斗智斗勇,互相分析,互相猜测。对方可能演出什么节目,自己怎样压倒对方,各自严守秘密。特别到了大赛前夕,东村和西村断绝了来往。西村的外甥,也不会让东村的舅舅进门,生怕走漏了风声。由于年年比赛,年年变化,形成了节目内容丰富多彩,演出技巧越来越高,名震西安全城。比赛就是艺术上的竞争。越竞争越发展。村里的历届党支部书记、村长,不少人同时又是社火头子。社火头子中,有专门研究节目内容的,也有专门设计服装道具的。各专一行,越搞越精深。所以大白杨村的群众文艺活动,能够久传不衰。以后,我把这些情况,写进了我的小册子《古长安趣谈》中了。

    李尤白先生当时的工作,是繁忙的。他除了找宣传单位以外,还找文艺界、戏曲界的老同志和领导,连曹禺、贺敬之都找过了。他们给予了大力支持。

    1984年10月,他倡议和发起成立“中华梨园学研究会”,立即得到陕西、河南、山西、甘肃、上海、北京、天津等几十个文学艺术单位及美国、日本、法国、新加坡等学者名流的积极响应。

    1988年6月13日“中华梨园学研究会”正式成立了。他倡议建立“中国唐代梨园纪念馆”,在国内外文化艺术界引起强烈反响,不少文学艺术团体和近千人积极赞成并参与倡议。梨园遗址所在地大白杨村热情支持。

    1986年2月20日,“唐代梨园纪念馆筹建委员会”成立后,决定先在大白杨村建立“唐代梨园遗址碑”,作为建馆的先声。

    李尤白先生在20世纪80年代创建的“梨园学”,经过我国理论界和戏曲界群力支持、研究,已经发展成学科体系。1995年11月,他的科学着作《梨园考论》,由陕西人民出版社正式出版。

    李尤白先生在梨园学的研究上做出了卓越贡献。但他在回顾这些成绩的时候,总是不忘记每个人的功劳。1985年9月8日,他在《唐代梨园遗址碑》中,把“国际电台”、“广播电视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写进了碑文,永远流传。1996年2月14日,已经72岁的李先生,又给我来了一封信。信中充满了深情。“俊文同志:久不晤。每思您对梨园的关怀与支持,无不念念于怀也。拙作《考论》有幸出版,本欲赠送请正,不知你已否调动并还居原地否?因先烦刘占先副秘书长了解情况,以定行止。”

    我退休后,翻出旧物,李先生给我的来信竟有十一封之多。我读着这些书信,心中总有一种内疚的感觉。我悔自己当年对梨园的报道抓得不紧,配合李先生不够有力。但是,悔之晚矣!李先生的为人,李先生的认真细致的作风,李先生为事业奋斗不息的精神,永远值得我学习。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赞扬李先生。还是用礼泉民风诗社王世民的诗,作为礼赞吧!

    中华梨园研究会,举旗之人李尤白。

    培育桃李结硕果,辉煌大业千古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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