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纪录片拿3项奖,在世界电影史上是极其少见的。《最后栖息地的朱鹮》,为什么会获得如此殊誉?
笔者3次欣赏了这个纪录片,并访问了该片的编导之一马希麟先生。现思考漫议如下:
一、是靠丰富新鲜的题材和深刻重要的主题压胜群雄的主题是作品的魂,题材是作品的生命。看了《最后栖息地的朱鹮》(以下简称《朱鹮》),我觉得它是既有生命又有灵魂,是有血有肉的好作品。这次电影节确定的主题是:野生动物和自然。《朱鹮》正好深刻地体现了这一主题。
当前世界存在两大环境问题,发达国家主要是环境污染,发展中国家主要是生态破坏。我国是两类问题兼而有之。据1989年统计,我国年废水排放量是30亿吨,年排入大气的有害物质4200万吨。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不但影响社会经济发展,还危及人类生存。我国如此,世界各国普遍面临这样的问题。地球只有一个,我们这一代人把它破坏了,后代将怎么办?自然对人类的惩罚,并不遥远,山头森林砍光,洪水就会很快下来摧毁庄田,吞噬生命。人类对自然进行掠夺,自然会很快进行报复。《朱鹮》正是围绕这个世人关注的重大问题进行开拓的。
我国政府和人民群众保护世界濒危鸟儿——朱鹮的事迹,新颖,典型,很有说服力,拍摄者抓住了它,为在世界性角逐中获胜创造了前提条件。
朱鹮在20世纪50年代以前是遍及东亚各国的涉禽,随着工业发展和环境破坏,到70年代只有日本和朝鲜有少量存在,我国大地上还有没有朱鹮?当时还是个谜。在70年代末,中科院派出调查组,历经3年,行程5万公里,1981年才在秦岭南坡一个山村(洋县姚家坡)找到。此后10多年,朝鲜的朱鹮绝了种,日本的朱鹮从野外收养在笼中进行专门保护,也是逐年减少,目前仅剩两只,且丧失了生育能力。日本的朱鹮是日本的国鸟;国鸟也避免不了灭绝的命运。而我国的朱鹮,在政府、专家和人民群众共同努力下,保护了它生活的自然环境,使朱鹮由发现时的7只逐年发展到现在的30多只,鸟巢由姚家坡一处发展到秦岭南麓的余家坡、三岔河等4处的大片山地,正在摆脱灭绝的局面。
编导慧眼识珠,抓到了这样新颖、独特的题材。但是,要获奖还得提炼出深刻的主题,必须挖掘出深一层的东西,揭示出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鸟儿的关系。他们循着这个思路提炼主题,这样,在纪录片中出现了人插秧,鸟做伴;人推磨,鸟觅食;人、鸟和睦相处,怡然自乐的场面。影片中许多人和朱鹮共为伴的镜头,令人久久难忘。你看,高山野林中,农妇在推碾磨面,生活方式依然落后。这儿没有现代化的机械,自然环境没有破坏,朱鹮依然与人类共生存。解说员把这个镜头讲得有滋有味:“牛铃好像在诉说着,在这个山村里,生活的节奏和方式,同过去没有多大改变地延续到现在……对于离不开人类活动的朱鹮来说,这里实在是它们安心养育后代的乐土。大树筑巢,小田觅食,与农夫各不干扰地相处。”
编导们的高明之处,是把人与自然环境共存、人与动物共存的主题,渗透在真实的画面里。
令人欣慰的是,编导们的构思,得到了评委们的理解和肯定。“环境保护奖”的评语说:“这是一部深刻地反映人们为了保护濒临灭绝的生物而努力的优秀作品。人类生存的村庄,就是生物的优良环境。我们由衷地钦佩以这样生活方式工作的农村的人们。”“亚洲大洋洲地域奖”的评语是:“这是亚洲大洋洲地域参赛作品中最优秀的作品。”“地球奖”的评语说:“这个节目摄制在地球上将要灭绝的陕西省朱鹮的生活,是非常珍贵的纪录片,是很令观众感动的精彩作品。”
评委们不惜笔墨,用这么好的言辞从不同角度称赞《朱鹮》,足以说明编导们的良苦用心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二、精彩的电视表现技巧强化了作品的艺术效果,深化了主题拍摄者们调动各种电视艺术手段和表现技巧,深化主题,加强作品的可观性、思想性和可信性。
手段之一,就是成功地运用“细节”。细节是作品细胞,是新闻的生命。看完纪录片,谁也不会忘记那个“幼鸟出壳”的动作细节。那枚孵化到期的卵,雏鸟一嘴一嘴由里向外啄蛋壳,裂口越来越大,雏鸟的嫩嘴露出来了,头露出来了,继而争脱出壳,蹒跚走动。世界濒临灭绝的鸟群中,又增添了新的生命,在中国秦岭山中,由于环境保护得好,这个濒临灭绝的珍稀鸟儿,数量正在增多。“雏鸟出壳”的动作细节像阳光一样,能够照亮一切。它在深化主题上起的作用,一以当百,比千言万语生动得多。摄制者深知这个细节的分量,不惜胶片长卷,浓墨重彩,详细描绘,尽情抒发内心的激动。有人说,光凭这个镜头就可以获奖。雏鸟出壳,可以说是这部作品的“文眼”。编导们调动了诸多手法来表现它。那精彩的画面,那生动的解说,引人入胜。屏幕上,雄鸟在巢中孵卵,解说员说:“今天有些反常……换巢次数增多,表明它的下一代诞生的时刻临近了。”屏幕上卵壳出现小洞,解说员说:“果然,雏鸟向‘父母’宣告:它要出世了。”屏幕上用1分30秒镜头表现雏鸟争脱出壳,解说员的声音顿时昂奋起来:“它成功了!一个新的生命终于诞生了!朱鹮家族又增添了新成员。28天,‘父母’的辛勤劳动如愿以偿!”接着,屏幕上出现报话机急急打开的镜头,出生的喜讯迅速传出。以后每天3次,朱鹮雏鸟活动的情况及时汇报到洋县朱鹮保护站里。
多么重视!一个小小鸟儿的出世,好像新皇帝降生一样,那么珍贵,那么隆重,惊天动地!作者用如此重的分量深刻成功地表现出中国政府和人民群众对朱鹮重视的程度,很有说服力。
纪录片用细节表现主题的地方还有很多。朱鹮常去吃食的那片农田,农民便不再翻耕插秧;保护人员定期向那块水田投放鳝鱼泥鳅,朱鹮可以不费力地饱餐一顿;保护人员在有朱鹮巢的大树下伸开一张网,预防幼鸟不慎掉下摔伤。山民和鸟儿一起,过着田园牧歌式的生活。这些细节交织在一起,反映出人与自然、鸟与自然之间,那么和谐,那么亲近。作品的思想性、艺术性和可信性,通过这些细节,表现得淋漓尽致。
手段之二,是把诗一样的语言、意境和感情,倾吐在整个纪录片中。看完这部获奖片。我深深地感到,它是一个诗的长卷:诗的语言、诗的画面、诗的意境,27分多钟,观众沉浸在诗情画意之中。那画面多么美:重峦叠嶂、壮丽雄浑的秦岭山脉,神奇莫测的险峰野沟,隐藏着多少令人神往的奥秘。拍摄者跋涉着,攀登着,在追逐一种鸟,一种被称为东方宝石的鸟儿——朱鹮。影片一开始,就把人引到那种神奇而又有诗情画意的环境里去了。
再看解说词,它好像一部长篇抒情诗。
近年来,文艺界人士介入电视解说词创作,为影视文艺增添了光彩。《朱鹮》的解说词出自马希麟先生笔下。马先生1963年毕业于大学中文系,此后在广播电台、电视台文艺部工作过数十年。几十年的文学素养,使他自觉或不自觉地讲究解说词的文学性、欣赏性和文化意蕴。
坐在荧屏前,你闭目细听,那解说词,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空洞的说教,也没有矫饰的虚伪。它包含作者对朱鹮鸟的真情。他把朱鹮当做人,当至爱亲朋一样描写,文笔诙谐、幽默,富有愉悦性和趣味性。比如,画面上,朱鹮在村庄和山林上空盘旋着,鸣叫着,飞落到巢里,与另一只朱鹮见了面。解说员亲切地讲道:“在朱鹮一夫一妻制的家庭里,夫妻间没有贵贱的差别。它们平等地尽着做父母的责任和义务,共同为繁衍自己种群的后代而操劳。”画面上雌鸟为雄鸟梳理羽毛,讲解员说:“在朱鹮的家庭里,‘丈夫’比‘妻子’更为尽职。在长达28天的坐窠孵化期里,雄鸟坐巢的时间比雌鸟要多,自然出外进食的时间就少了。雌鸟过意不去,换巢时,不忍匆匆离去,两岁的‘妻子’给三岁的‘丈夫’梳理着羽毛,表达对它的温情。‘丈夫’领受着‘妻子’的抚爱,心安理得。”这些感情纯朴的解说词,既表达了知识——朱鹮换巢、繁衍的生活习性,又倾吐了作者对这种鸟儿的真情,沟通了作品与观众之间的交流。为写好解说词,马希麟费尽思索。山坡上,老专家和小学生不期相遇。小学生写生时,布局欠当,把朱鹮画得很小,留下了一大片空白纸,显得很不谐调。面对此情此景,该怎样解说,一时难坏了马希麟。不解说就成了疑团,解说起来很费脑筋。他这样写一段,不满意,一笔勾掉;又那样写一段,还不满意,把稿纸揉掉。他改来改去,前后改了五六次,最后脑子一动,闪出一个高招:用一种猜的心理去写小学生的心态,他写道:
鸟和鸟巢,画得太小了,留下一大片空白。这是孩子心里一片纯净的天地吧!也许是孩子的疑问,为什么朱鹮生活的空间这么小?也许是祈求更多的朱鹮占满那留下的空白吧?
孩子笔下的失误,竟让作者填补上这么深刻的内涵,托出了这么高远的意境。我看着这一段,心情为之一振,不由得从心底发出呼喊:精品,真是精品!是高手笔下的杰作,电视片的解说词,历来讲求情与理的相互融合,互相渗透,相互作用。作者既要有深刻的洞察思考力,又要有丰富的情感感受力。马希麟的内心和笔下,达到了理和情的和谐统一,画面和解说相得益彰。作者对朱鹮的真情,对《朱鹮》片的爱,跃然纸上,从前到后洋溢着健康丰富的生活情调。
表现手法之高明,是《朱鹮》片同时获得3项国际奖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三、是靠群体的辛勤和智慧获得3项奖的
每部好作品,都要付出辛勤的劳动。《朱鹮》片自然不会例外。这部片的拍摄制作,竟跨过了3个年度。1991年拍摄秦岭风貌,1992年6月进入洋县巢区拍摄朱鹮活动,先制作一部新闻性的片子在本台播出。得到这届国际电影节征集作品的消息后,他们于1993年4月又一次进入洋县巢区,拍摄朱鹮孵化幼鸟及保护情况。这次在日本获奖,是用3年时间拍摄的题材编辑而成的。一片近3年,其中的苦和累,写也写不完。
马希麟说,片子获奖,不是一个人的成果,功劳是集体的。摄制组每个同志都付出了心血和汗水。大家合做得很愉快。王渭林是编导之一、摄像之一,剪辑主要由他搞。为制作几秒钟的片头,因设备一时找不全,从下午一直制作到晚上。马希麟不耐烦了,说:“不做了。”可王渭林不同意:“那不行,咱们奔波劳累,为了啥?非要做出吸引人的片头不行!”就这样,在剪辑制作过程中,王渭林领着大家加班加点,从来不午休,常常从早到晚,一直工作到次日凌晨。做得很细。这部纪录片剪辑得那样得体,那样流畅,让人看了那么舒服,可谁能弄清他们熬了多少个夜晚,费过多少心思?朱鹮深居高山大林之中。为拍好片子,他们带着干粮、方便面和油盐酱醋在山村起伙。骨折过的小张,照样上山;小相年轻力壮,苦活累活都抢着干。他们躲在山顶的草棚里,把40倍镜头对准卧窠的老鸟。老鸟悠然静卧。他们双眼紧紧盯着,一等就是几个钟头;老鸟起身翻动着卵,他们更忙碌了,及时抓拍那难得的镜头。他们在朱鹮常去的水田近旁,架好摄像机,隐藏起来,一等大半天,朱鹮却没来;刚把机器收走,朱鹮又来了。至于那顶风冒雨饥寒奔走之苦,就更多了。每一个珍贵的镜头,都渗进他们的心血和汗水。片子摄成,没有一个人说苦,也没有一个人讲“钱”字。
纪录片获奖了,本该庆祝一番。可他们不满意。马希麟说,不是完美无缺的,还有许多不周的地方,比如拍摄的镜头还嫌少,编片时挑选的余地不大;又如用国产60米镜头拍鸟飞,信号不理想,难以弥补,只好留下了遗憾。
这样严格要求自己,这样对待过去的成绩,今后的好作品,一定在等待着他们。
祝马希麟、王渭林和他们的伙伴们以后更多地出现在领奖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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