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怡问忆春:“妈妈没去接你回来,怨妈妈吗?”忆春默默看着静怡,慢慢摇了摇头。静怡又说道:“忆春,你怨妈妈也没关系,的确是妈妈疏忽了你,让你吃苦了。现在你十四岁了,还只读了三年级,都是妈妈的错,等明年开学了,妈妈就送你去学校。忆春,妈妈想问你,你是愿意继续读三年级呢,还是想同妹妹一道读五年级?”
“我,我要同妹妹上一样的年级。”忆春想着,可不能比妹妹低,那样太丢人了。忆春咬咬嘴唇说道。
“可是妈妈不知道你的学习程度真正是什么样的,是不是能跟上?而且四年级的课,只有让妹妹给你当老师了。所以忆春,妈妈让妹妹帮你,从一年级的课本开始,全部重新学一遍好吗?你要好好听妹妹的安排,这样等到明年,妈妈争取让你同妹妹在一个班级,到时候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妹妹也好帮你。你说呢?”静怡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忆春,忆春点点头。
静怡见忆春答应了,心里有了一丝欣慰,她知道忆春的性格有些拧,想着这个女儿的犟脾气,若用在学习上了也许会是好事:“那好。妈妈刚刚对妹妹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你要跟着妹妹好好学习,让妹妹帮你把没学过的课补起来,争取明年上学的时候你能跟上。”忆春看着静怡再次点点头。
“忆风,带姐姐去休息吧,姐姐刚回来,你要把姐姐照顾好啊。”静怡对忆风叮嘱一番便不再说什么,让忆风带着忆春回房间休息去了。
秦臻在一旁坐着,等她们姐俩回房间之后对静怡说:“静怡,忆春心里恐怕会怨你呢。”“没事的,孩子受了委屈,心里总是会不痛快,慢慢知道了家里的状况,以后会理解的。”静怡看看秦臻,又说道:“臻儿,看来周伯、周妈的情况很不好,我们省着点,给他们寄点钱,哪怕两块三块,也是好的。”
“哦,现在忆春也回来了,又多了一张口,那样,我们可要更苦了。”秦臻说道。“我们没什么,苦点都能承受,老的和小的不能苦,经不起啊。臻儿,就委屈你了。”静怡说道。“我没事,我是心疼你,静怡。唉,按你说的做就是了。”秦臻答应着出去了。
自打忆春回来之后,藕香苑的日子是越来越艰难了。原本粮食就不够吃,忆春回来,又多了一张口,她们的粮食就更紧张了,静怡和秦臻,几乎把自己的口粮都留给了孩子们。忆春和忆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吃不饱还没有油水,特别容易饿,静怡还要给每月回来两次的忆丹留些吃的带走,这样一来,静怡和秦臻基本就见不到米粒了。忆珍这时已经怀孕,静怡让她自己照顾好自己,不用惦记着藕香苑了,自己也无暇顾及忆珍,将她整个托付给了李家,好在李家甚是心疼忆珍,静怡很放心。
翠儿和斯南他们,每月都会省下一些口粮送过来,静怡总是不收。静怡心疼翠儿身体不好,结婚至今都没有孩子,让翠儿不用省她的口粮,把自己的身体调养好才是大事。斯南是根本不理会静怡说的,他心疼忆春、忆风,小小年纪要吃这样的苦,尤其是忆风,每次见到他都亲热地喊他“斯南爸爸”,他对静怡说:“忆风可是我的干女儿,我可不能让我干女儿饿着。”每个月,斯南都将一半的口粮送去了藕香苑,自己用地瓜、野菜和米混在一起对付着。
忆风自姐姐忆春回来之后,原本一个人在家的优势荡然无存了。忆春的心里一直不是很痛快,对静怡又排斥又敬畏,渴望亲近又不敢亲近。静怡每天累死累活的,身体苦心里更苦,她无暇顾及忆春刚刚回家的矛盾心理,想着不过是个小孩子,怎么说都是自己亲生的,时间长了自然就好了,所以对忆春并没有刻意去关注,忆春便将这一腔不满,自然发泄到妹妹身上。
然而,忆风是最乖巧的。忆春回来之前,静怡便和忆风打了招呼,说姐姐一个人在周奶奶家待了这么多年,一定吃了不少苦,回来后凡事你要让着姐姐,不要同姐姐争吵,忆风都一一点头答应了。忆风很懂事,从小到大一直跟在秦臻和静怡身边,知道静怡现在的处境不好,不能再让妈妈为难,所以自忆春回来后,无论忆春怎样强求,忆风都让着她,衣裳、被子、杯子、碗,凡是忆春看中的,忆风都拱手相让。忆春见妹妹如此,心里的不满便也化解了不少。
只是有一样却是让无可让的,那就是粮食,本来粮食就不够吃。忆春刚回来那阵子,饿得太厉害,忽然间有了可口的饭菜,她一个人几乎可以把她们三个人的饭全部吃光,看着她风卷残云的吃相,静怡她们全呆了。这种情形持续了大概有一个星期,慢慢才缓解下来。那一个星期,忆春一个人吃光了静怡大半个月的口粮。静怡看着忆春渐渐好看些的脸色,心里的内疚才略略好些。
没过多久,柚子熟了,秦臻和孩子们都特别高兴,终于有好吃的柚子可以解馋了,而且这柚子似乎也善解人意,这一年柚子结得特别多。静怡松了一口气,有了这些柚子,总可以缓解一段时间紧张的口粮了。
一个月以后,柚子吃完了,静怡和秦臻将之前剥下的柚子皮,都一起收在秦臻的房间里,现在将它们全都拿了出来,静怡在井边放上大木盆,将柚子皮全部浸泡在木盆里,嘱咐忆春每天将它挤干换水,因忆春那时在家尚未上学。忆春很不解地问秦臻:“臻姨,这是做什么?”“弄得吃的啊。忆春,按你妈说的做就是了,包你到时候有好吃的。”秦臻对忆春眨了眨眼。
这样有三五天时间,柚子皮已经泡得绵软清新。静怡下午回来,撕了一点皮放嘴里嚼了,苦涩之味已基本去除,静怡便将柚子皮剁碎了,掺进玉米粉、盐、小葱、胡椒粉,再加一点点平时舍不得吃的糯米粉,揉搓成一个个玉米柚子饼。秦臻在炉子上架起火,将柚子饼贴在铁锅上烤黄烤熟,那柚子皮的清香糅合着玉米的香味,在小院蔓延开来。
这香味引得隔壁的吴有德也颠颠地跑了过来,“嗬,大妹子,你这儿弄什么好吃的啊?这么香!鼻子都快香掉了,哈哈。”“哦,摊点柚子饼给孩子吃,你也尝一个。”静怡说着递了一个给吴有德。“我们家弄好吃的,关你什么事?那你们家偷偷弄好吃的时候,我们也没去看看啊。”忆春在一旁不满地说道。“忆春,说什么呢?”静怡瞪了忆春一眼,“别介意啊,吴大哥,小孩子不懂事呢。”说着把饼递到吴有德手上。吴有德尴尬地笑道:“不用不用了,留给孩子吃吧,我就是来看看,学一招啊,学一招。”说着出门回去了。
静怡很是生气,“忆春,你这么大了,一点礼貌都不懂啊?你这样,多伤人啊!人家吴伯伯也曾经帮过我们呀,就算没帮过我们,吃你一个饼子都不行吗?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啊!”说着,静怡拿过一个小竹篮,装了五块饼子,递到忆春手里,“去,你去送给吴伯伯家,给人家赔个礼去。”“谁愿去谁去,反正我不去。”忆春说着,转身气呼呼地回房去了。
静怡一下愣在那儿了,秦臻劝道:“算啦算啦,静怡,别同她生气,她一个小姑娘家的,懂什么礼貌啊,在周妈那儿,谁教她啊。现在粮食紧张,一个饼子都是好的,她的眼里,当然只有这饼子是最好的了。”静怡叹了口气,把小竹篮递给忆风:“忆风,你去吧,去吴伯伯家赔个礼。”“哎。”忆风接过小竹篮,出门去了隔壁吴家。
等忆风回来,静怡和秦臻饼子已经弄得差不多了,静怡见忆风拿回来的小竹篮里,还带回来几个白面馒头,便对秦臻叹道:“你看看,老吴还给了这么好的馒头回来,真是,都是让那个小妮子弄得,我这心里都过意不去呢。唉,忆风你看看这个,知道了吧,人与人之间是需要相互尊重的。”“哦,知道了,妈妈。”忆风似懂非懂地应道。
“干吗过意不去,静怡,人家老吴也不会同孩子计较的,你别多想了。”秦臻笑道,“这多好,忆风,可美了你们了,好久没吃过这个了吧?明天臻姨弄给你们吃啊。”“好,我回房去了,臻姨。”忆风开心地说道,脚下并没有挪步。“喏,拿着,回房间同姐姐吃去。好好劝劝姐姐,要听妈妈的话。”秦臻知道忆风在等什么,伸手递给她两块刚烤好的饼子,忆风答应着离开了厨房。
这里,静怡把烤好的一篮饼子,吊在厨房的房顶上。冬天来了,天已经冷了,这一篮柚子饼,可以帮她和秦臻凑合着撑过这个冬天去。
这年冬天,北风呼呼的,静怡心里惦记着,嘱咐秦臻:无论如何给周伯、周妈寄点钱去,又给周伯、周妈一人缝制了一套棉衣,让秦臻给寄了过去,等接到周伯托人写信来说他们都很好,静怡才算放心。
再说子琨。这天,斯南接到子琨农场的电话,让他转告静怡,这个星期天去农场接子琨出来,子琨可以回家了。没等斯南问子琨的情况,对方已经把电话挂掉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令人高兴的消息,斯南把手头的事情安排好,就去了藕香苑。这时已近中午,斯南想着静怡不知是否已经回家,便绕道从莲花胡同那边,顺道去幼稚园喊秦臻一起回去。等斯南和秦臻一起走进藕香苑的时候,静怡一个人正在客厅吃稀稀的菜泡饭。
静怡见他们二人一起进来,很诧异:“咦,你们怎么中午来了,有什么事吗?”斯南没等秦臻开口,先笑着说道:“中午你就吃这个啊?我今天可是来蹭饭的呢,静怡,有我吃的没有啊?”“哎呀,早说啊,真是不好意思,我这就去给你弄啊。”静怡急忙站起身。“得得,你还是坐下吧,我来弄吃的。静怡,斯南有好消息要告诉你。”秦臻拦住静怡,自己去了厨房。
等秦臻从厨房弄好了端过来,见静怡正在抹眼泪。“斯南,你凑合着吃啊,等子琨回来了,再一起犒劳你们。静怡,别伤心了,这是高兴的事儿。”秦臻说着坐了下来。“是啊,三年了,子琨终于要回来了。臻儿……”静怡看着秦臻点点头,欲言又止。
“别发愁了,星期天我去接子琨,你就在家弄点好吃的啊,让忆珍给你帮忙。斯南,你星期天有空吗?有事的话,就不劳你大驾了。”秦臻说道。“静怡,你看看臻儿,就你能!”斯南指着秦臻对静怡笑道,“星期天我同你一起去。臻儿,这件事必须得我亲自出马。”“嘻嘻,我就知道你肯定得去,故意将你呢。”秦臻笑道。
到了星期天,斯南和秦臻一块儿坐车去了劳改农场,又是冬天的季节,虽然还没有雨雪,天气依旧是阴冷阴冷的。秦臻看着熟悉的农场土路,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冬天来看子琨的情形,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客车停靠在离农场不远的路边,斯南和秦臻下了车,直接往农场场部走去。
到了场部,办公室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以前的那个老贾,秦臻也没有看见,斯南让秦臻坐在凳子上等他,自己出去找人问去了。秦臻注视着这个曾经令她惊心骇瞩的地方,好像办公桌的摆放,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也许那个老贾已经不在这儿了吧,秦臻的心里慢慢踏实了一些。过了不久,斯南和一个干部模样的人一起回来了,斯南同他办了一些签字手续,那人便领着他们去了不远处的宿舍,去接子琨出来。
宿舍里没有别人,只有子琨睡在床上,人瘦得变了形,脸上红红的,呼吸特别粗重。“子琨,子琨。”斯南和秦臻赶忙过去围在子琨身边。“斯南哥,臻姐,你们来啦,咳咳咳咳。”子琨睁开眼看到他们,一阵猛烈的咳嗽袭来,子琨将整个身子蜷曲起来。“子琨,我们带你回去,你忍着啊。”秦臻的眼泪忍不住下来了。斯南将子琨背在背上,秦臻将子琨的衣物收拾成一个小包袱,两个人背扶着子琨,离开了农场,离开了那个噩梦一样的地方。
到了傍晚,斯南和秦臻终于把子琨接回了藕香苑。
静怡已经准备好晚餐,原以为子琨会好好地自己回来,没想到子琨是这个模样,静怡赶紧打开了北边忆春和忆风的房间,让子琨先睡在她们姐俩的床上,一会儿她再来把这姐俩的东西,挪到秦臻外面的套间里去。
斯南把子琨放倒在床上,用被子将他严严实实地盖好,静怡去灌了暖水袋来放在子琨脚边,秦臻放下包裹,麻利地打了一盆热水来,给子琨擦脸擦手。静怡看着子琨瘦削的脸庞,心里揪得难受。
“姐,我没事的,你别难过。”子琨见静怡心里难受,虚弱地宽慰道。“子琨,你这身体是怎么弄的?那个,那个老贾,他没有再难为你吧?”秦臻问道。“臻姐,你就别提老贾了。自从你去看过我之后,他对我到还是挺照顾的,不过他这个人太色了,欺负我们农场的人也就罢了,居然欺到邻村的一个寡妇家里去了,没想到那寡妇的哥哥是民兵队长,逮到了他一顿死打,不到半年老贾就死了。”子琨说道。“哦。”秦臻听了越发地无语,真是报应啊。
“斯南、臻儿,子琨这个样子,暂时就住在藕香苑了,什么时候身体恢复了再回莲花胡同去。”静怡这时进门给子琨端来了一碗姜汤。“静怡,你会吃不消的,还是让子琨回莲花胡同住吧,有我同翠儿他们一起照顾他。”斯南说道。“不行,这个事就别同我争了。斯南,我知道你已经不容易了,我这儿,你以后最好别来。”静怡说道。
“这说的是什么话?静怡,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斯南看着静怡说道,“好吧。这样,子琨就先住你这儿,这个冬天都住你这儿。静怡,你好好帮他调理调理,明年春天再回莲花胡同,让我同翠儿来照顾他。我希望我们大家都好好的,不要把哪一个人累垮了。”秦臻点点头:“斯南说得对,就这样吧,静怡,这个冬天,我同你一块儿照顾子琨。”
子琨在藕香苑住下了。静怡凭借之前读过的一点医书,以及父亲零零星星说过的用药方法,细细观察了子琨的状况,感觉子琨的身体情况,可能是属气虚血亏、气血不足,兼之情志郁积、营养不良,长期积郁所致。静怡便让秦臻去药房买了一些当归黄芪,又想法托人去买了些红枣,在家熬制成浓浓的当归黄芪红枣汤,每天早晨让子琨吃一小碗,其他的日常饮食就与大家一样,也没有钱再去买什么营养给子琨加强,只是让子琨休息静养,不要多想。
这子琨,自斯琴去世之后,一度心魂失落、万念成灰,慢慢好转后便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之中,想借工作的忙碌来排解心中的哀伤之情。未承想会因自己尖锐的言辞,戴上了右派的帽子,送去了劳改农场,一番激情落得如此下场,悲戚伤感、哀愁忧郁齐聚心头,从此便一直沉默不语,再加上那农场,劳动繁重伙食清苦,面目不和言辞不善,每天还要做深刻的思想反省请示汇报,如此种种,不堪重压,子琨的精神终于垮了。病倒在床上的时候他曾经想过,不如就此离开这个世界,便可以见到他的斯琴了,只是阎王爷不收他,让他混混沌沌地等到了斯南他们来接他回家。
回到藕香苑,看到了静怡、秦臻和斯南,还有静怡的孩子们,这熟悉的小院中温暖的亲情,令他想起昔日的风华岁月,子琨这颗枯萎的心慢慢又活了过来,他不再多想,在这温暖的小屋温馨的衣被里,恍惚又回到了从前。子琨安心地沉睡了,很沉很沉,整个冬天,子琨便是在这沉睡中度过,不愿醒来。
到了来年的春天,在静怡和秦臻的精心调理下,子琨的身体渐渐有了好转。临回莲花胡同的前夜,子琨和静怡她们聊天:“姐,我以后怎么办啊?”
未知子琨说了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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