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春走了,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知道后面还会发生怎样的事情,这个世界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曾经的温暖和谐、美满幸福,都已经烟消云散,如今只剩下骨肉自戕、寒意瘆人。
静怡看着身边这两个迷茫不安的孩子,心里很是凄苦,她强打起精神,凄然说道:“算啦,别再想忆春的事了,随她去吧。忆丹、忆风,你们回房间吧,这也没什么,现在是新社会了,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就看你怎样看待这个生活了。我虽然是你们的妈妈,可是现在我不能带给你们幸福快乐的生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们也都大了,离开我也可以活下去,只要你们好好地生活,怎么着都行,都行啊!”
“妈——”忆风哭着抱住了静怡,“妈,我不离开你,不离开你,一辈子都不离开你。妈,你永远都是我的妈妈。”“好了,好了!忆丹,带你妹妹去她自己的房间吧。”静怡靠在椅子里,微阖着双眼疲倦地说道。“忆风,让妈妈静一静。”忆丹拉着忆风去了她的房间。
“唉,这都是什么事!”子琨一拍大腿站起身来,“姐,我也回去了,你自己好好保重啊。臻姐,我走了。”子琨深深地看了秦臻一眼。“子琨,你回去吧,我陪着静怡。”秦臻应道。静怡对子琨摇摇手:“去吧,回去吧。”子琨佝偻着双肩,离开了藕香苑。院子里陷入一片沉寂之中,静静的,无声无息。
子琨回到莲花胡同,心情黯淡地来到后院花厅,拿起蒲扇使劲扇着,苏力见子琨回来了,也跟着进了花厅。
“子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苏力问道。这时翠儿过来了,端着两碗绿豆汤,“子琨,喝点绿豆汤吧,解解热。苏力,你也喝一点。”翠儿说道。“我就不喝了,你自己喝吧。”苏力爱惜地看着翠儿。“我已经喝过了,喝吧喝吧。”翠儿说着看着子琨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子琨。”
“唉,别提啦,真是闹心。”子琨眉头紧锁,心情很是郁结。“到底出什么事了啊?子琨,不能说吗?真急人。”翠儿看着子琨一脸无奈。“翠儿,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你这样子,我怕你知道了会对他不好。唉!”子琨用扇子指指翠儿的肚子。“啊,是静怡小姐出什么事了吗?你别吓我哦。”翠儿急了。“子琨,你快说吧,你这样翠儿更着急。”苏力不高兴了,催促道。
“唉,不是我姐,是忆春。忆春这孩子在家同我姐闹翻了,说是要同我姐彻底断绝母女关系,不认她这个娘了。唉——”子琨痛心地说道,“你们说,这是——这算是什么事嘛!”“什么?忆春怕不是疯了吧?这不是往静怡小姐的心口里撒盐嘛。”苏力看看子琨又看看翠儿。“不会吧,忆春怎么会这样?不行,我要找她去,她不能这样对待静怡小姐。”翠儿说着转身往外走去。“你往哪儿去?”苏力一把抓住翠儿的手,“你去哪儿找忆春去?”苏力问道。
“别去了,翠儿。忆春已经离家出走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说了也没用。”子琨说道,“今天下午她闹的时候我就在场,谁说她都不听,都心魔了她,没用了,算啦!唉,我姐真是命苦。”子琨叹道。
苏力拖了椅子过来扶翠儿坐了,自己站在一旁。
“往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这日子过的。苏力、翠儿,你们在家也要小心一些,忆春临走时可是说了,要造她妈的反,说不定就会造到我们这边来。我不在家,你们也要当心点,特别是翠儿,苏力你可得把她看护好了,那些孩子,野得很。”子琨顺便叮嘱苏力一句。
“这个你不用担心。子琨,我们两个都是平头老百姓,他们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你就放心吧。”苏力满不在乎地说道,子琨埋下头不再说什么。
两天之后,子琨和静怡都被喊去和另外一些被称之为牛鬼蛇神的人集中关押在一起,每天和新揪出来的走资派一起游街示众,被当街批斗,莲花胡同只剩下翠儿和苏力守着。
再说忆春,离开家来到学校之后,便去找了苏红报到,报告苏红说:已经和家里彻底划清界限,从此改名叫毛红卫了。苏红听了微笑着说很好,安排了一个红卫兵带她去了宿舍,让忆春在宿舍待命,过两天会喊她参与一个红卫兵的重要行动。忆春心里非常激动,在她看来,自己总算有一个新的开始了。
两天之后的一个晚上,忆春同其他的红卫兵接到通知,要求大家第二天早晨六点,穿戴整齐到操场集合,有重大行动。忆春看到,同宿舍的红卫兵们,都将军装、红卫兵袖章、军用皮带、军帽和毛主席语录包拿好,放在枕头边,可是自己什么都没有,正不知该怎么办时,苏红差人送来了一套军装和皮带,告诉她明天这样穿就行了。
第二天一早,忆春她们就来到了操场上,而苏红和张孝仁他们,早已等候在那里了。苏红见大家都到齐了,便大声向大家宣布:“红卫兵小将们,今天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我们接到通知,今天,我们将对那些地富反坏右分子,采取革命行动——抄家,我们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毛红卫,今天我们先去你原来的那个家,就看你的表现了。出发。”说完苏红一挥手,红卫兵们早已个个热血沸腾,只等一声令下,便跑步向藕香苑冲去。居委会的大妈们也接到通知,一早就等在香苑胡同口,等着陪同红卫兵一块去藕香苑。
藕香苑里,只有秦臻带着忆丹、忆风三个人在家,他们并不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情。秦臻已经起床了,还没梳洗,忆丹和忆风都还在睡梦之中。这时,就听得院子门被敲响了,居委会大妈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小秦,开门。”秦臻急忙出了房间,前来开门。“谁啊,这么早啊?”秦臻一边说一边打开大门,见门口站着乌压压的一群人,秦臻傻了。
居委会大妈带着苏红和红卫兵们走了进来,居委会大妈说道:“小秦,红卫兵来你们家破四旧,你们要配合,把家里的人都喊起来,站在边上。”“哦,哦。”秦臻不敢言语,忙去房间喊起了忆丹和忆风,秦臻搂着忆风,同忆丹一起站在厨房的回廊边。
苏红一挥手,上来几个红卫兵的小头头。“毛红卫。”苏红喊道。“到。”忆春赶忙来到苏红面前,“哪个是叶静怡的房间?”忆春用手一指西厢房。苏红对那几个红卫兵一挥手,道:“去,重点是那个房间。”红卫兵们便分头向各个房间冲去。
一会儿,去东厢房的红卫兵回来说:“报告,那边的房间,门是锁着的。”“嗯,怎么回事?”苏红看着忆春问道。“那边不是我家的,哦呸呸,不是叶家的。那边原来住的是另外一家,他家出事了,那屋子里死了人,到现在还没人住,空着就上了锁。”忆春的脸已经涨得通红通红。
“死了人?哪个房间?”苏红问道。“就最里面那间。”忆春向南边指道。“那也要打开门让我们看看,万一里面藏着什么呢。开门。”苏红对居委会大妈说道。“好好。”居委会大妈看看秦臻,秦臻拿出钥匙,去打开了东厢房的门锁。
几个红卫兵一脚踹开了门,见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们走了进去,先踹开了北边的房门,见也是空的,便又来到了南边,一脚踹开房门,突然“哇”的一声,一只黑色的鸟儿,惨叫着从南边的窗户飞了出去。原来上次秦臻和子琨进去时,秦臻开了南边的窗户透气,出来忘记关了。几个红卫兵吓了一跳,见房间里也是空的,赶紧关了门出来,一边还直说“晦气”。
这边,去忆风房间和去秦臻房间的红卫兵都出来了,房间里翻得乱七八糟,没有任何收获,客厅里也翻了个遍,啥也没有,只有去静怡房间的红卫兵,把静怡那张镂空雕花的梳妆台抬了出来,还拿了一些静怡的旧书籍和旧衣物出来。苏红看看张孝仁,又看看忆春,“就这么点东西吗?”
忆春有些惶恐:“报告组长,我不知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啊。我想想。哦,还有一处啊,就是莲花胡同。我——那个大右派叶子琨那儿,我知道那儿肯定有。”忆春红着脸,肯定地说道。
“我知道。”苏红很是不屑。“现在怎么办?怎么处理这些?”苏红看着张孝仁问道。“全部抬走。抬到十字街口,我们最后要在那里把今天缴获的封资修的战果,一起烧毁。”张孝仁指着梳妆台说道。
“好。”苏红手一招,随即过来几个红卫兵,三下两下把梳妆台和书籍衣物一起抬走了。随后红卫兵们喊着口号离开了藕香苑,去往莲花胡同。
叶家大院这边,翠儿同苏力也刚刚起床。苏力正张罗着烧早餐给翠儿,翠儿有些身子沉,起床后蔫蔫地靠在椅子上歇着。
苏力一边起着炉子,一边和翠儿说着话:“翠儿,想吃什么?我给你下面吃好吗?”“不用了,就把昨晚的剩饭烧泡饭就好了,弄碟子咸菜给我。”翠儿说道。“那哪行啊?昨晚的剩饭又不多,我一个人吃还不够呢,我给你下面吃啊,鸡蛋面,两个鸡蛋一碗面,嗨嗨,给我们的小宝贝加点营养。你别老吃咸菜,对孩子不好。”苏力看着翠儿笑道。
“好吧,那就吃面吧,一个鸡蛋就够了,别打两个,留着慢慢吃。你呀,就是大手大脚的,像你这样,三天一过就没得吃了。”翠儿回嗔道。“嗨嗨,今天就听我的,打两个吧,明天开始吃一个,吃完了,我再想办法弄去。等到下午,我再去郊外摸两条鱼回来,给你补补。”苏力一边说着一边干活,一会儿面就好了,苏力拿起碗开始盛面。
这时,就听见有人在外面喊:“开门开门,快开门!”“哦,谁啊?”翠儿疑惑地站起身向门边走去:“来了。”翠儿打开门就愣住了,“你们这是?”“小翠,”居委会大妈把翠儿拉过一旁说道:“这事与你们无关,红卫兵们是来抄右派叶子琨和走资派斯南的家的。”苏力这时已经过来,护着翠儿站在厨房门边,紧张地看着这些红卫兵。
苏红进来,溜了一眼苏力,骄傲地指挥着红卫兵们呼啦啦地向内堂拥去,张孝仁跟随着队伍,慢慢走到中间隔墙的小圆门处,欣喜地看着整个院子的布局结构,满意地对苏红说道:“嗯,这个小院子不错,苏副组长,我们即将要成立的造反派司令部,可以征用这个院子。这里面住着的不都是牛鬼蛇神嘛,让他们腾出地方来。”“是啊。好,你说得对,我们就这样定了。”苏红应道。
红卫兵们在内堂把子琨和斯南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也就翻出了一些旧书籍,不过是一些明清史话、唐诗宋词之类的,因为子琨和斯南都喜欢这些古典文集,子琨已经提前收藏了一部分他们最喜爱的书籍,剩下的就全都遭殃了。红卫兵还翻出子琨供在花厅里父母的牌位,并拿刀把整个花厅和房间家具上的雕花图案全部铲毁了。
“就这些了?”苏红环视了一眼,最后看着忆春问道。“啊,还有,还有就是,外面天井里的那两个鱼缸。”忆春想了想,指向外面的天井,红卫兵们呼啦啦地便拥了出来。
苏力和翠儿,就站在厨房门外的天井旁边,见红卫兵们忽然全都拥到外面天井里,翠儿就觉得不好,“他们怎么注意到鱼缸了?那可是老爷和太太留给静怡和子琨唯一的物件了。”翠儿紧张地盯着这些红卫兵。
苏红与张孝仁也来到了鱼缸边,看看鱼缸四周的十几盆花草,再仔细端详这一对青花瓷的大缸,虽然经过大火焚烧,还有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它的外表已经是青苔斑驳颜色灰暗,但它雍容的外形,依然显示着它的典雅端庄,气韵不凡。
“哎呀,毛红卫,若不是你提醒,我们还真疏忽了,这果然是一对封资修的大毒草。”苏红说道。“这都是旧社会留下来的东西,只有那些吃饱了饭没事干的人,才有闲工夫养花养鱼地摆弄这些,我们红卫兵就是要砸烂这些大毒草,帮他们除草消毒。来啊,给我把它们都砸了。”张孝仁一声令下,红卫兵们便端起天井里的花盆要往鱼缸上砸去。
“不要砸。”翠儿突然冲了过去,挡在鱼缸前面,“你们不要砸它,它是我们老爷留下来的东西了,求你们不要砸它。”翠儿颤抖地哀求着,眼里流露出惊恐和愤怒,“忆春,你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难道你就不心疼?你怎么能这样对待这个家?”翠儿悲愤地看着忆春。
红卫兵们这时正是热血沸腾激情高涨的时候,听见翠儿如此说话,群情激愤,“你是什么人?什么老爷奴才的。”“看,这里居然还有封资修的狗奴才,打倒她。砸,别管她。”“我们红卫兵的革命行动,是任何顽固势力也阻挡不了的。砸,砸烂它!”有两个红卫兵,拉开了翠儿,另外的一些红卫兵,举着花盆砸向鱼缸,现场一片混乱。令红卫兵没有想到的是,翠儿这时又扑向了鱼缸。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苏力完全没有预料到,翠儿倒下了。“翠儿——”苏力大喊着冲了过去,翠儿被乱扔的花盆砸中后脑,瘫倒在地,红卫兵们以胜利的姿态,将两个鱼缸和十几个花盆全都砸毁。
“翠儿,翠儿——”苏力抱着不省人事的翠儿,凄惨地呼喊着,“你们,你们是什么红卫兵,你们是土匪、是刽子手、是杀人犯!你们这是革的哪门子的命?跑到老百姓家里来打砸抢,不是土匪是什么?”苏力愤怒地指着红卫兵说道。
“反革命,反革命——把这个反革命分子抓起来,枪毙!”“他居然敢污蔑我们红卫兵小将是土匪、杀人犯,他污蔑红卫兵,就是污蔑文化大革命。”“把这个人抓起来送到公安局去,枪毙!”红卫兵们呼喊着一拥而上,把苏力五花大绑地押出了莲花胡同。
苏红怔怔地看着苏力被红卫兵绑走,紧紧咬着嘴唇,一时不知怎样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忆春惶恐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翠儿,身不由己地随着红卫兵们一起离开了叶家大院。
院子里,只留下翠儿一个人躺在那儿,满地被毁的残片和鲜血陪伴着她,厨房的桌上,那碗鸡蛋面还静静地等待着,鸡蛋是那么的洁白圆润,面条似乎还依旧芳香……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